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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旋风花】 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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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花】 作者:花间浪子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你的红心就是对藏经阁最大的支持!

     ***    ***    ***    ***

               旋风花


作者:花间浪子
排版:Cm47053197
字数:78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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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旋风花是一部已武侠为载体的H小说,全文武侠情节与H情节相得益彰。主人
公南宫靖(又名上官靖),有着所有小说主角所固有的特点:年纪轻轻,武艺高
强,并且天生有一种吸引女性的特质。在初出江湖被人误认为旋风花,并招人追
杀时,凭借自身的武艺,以及吸引女性的特质(将本是对立面的美女一一吸引过
来,成了自己的后宫佳丽)和主角所特有的运气,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南宫靖在躲避追杀的同时,一路抽丝剥茧,发现这一切皆是魔教——白衣圣
教所为,最终取得本来误会他的武林名宿的信任,从而带领他们一举攻破魔教,
也赢得了各位武林前辈的信任,更是赢得的各类侠女的青睐,也因此,在攻破魔
教后,南宫靖与他的红颜知己过上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PS:小弟文笔不好,欲知详情,还是请各位看官欣赏正文吧!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2-22 11: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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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第零一章 龙眠山庄
  第零二章 有口难辩
  第零三章 鹤蚌相争
  第零四章 三姑六婆
  第零五章 再世为人
  第零六章 金蝉脱壳
  第零七章 竹逸先生
  第零八章 江湖诡谲
  第零九章 李代桃僵
  第一十章 恶贯满盈
  第十一章 扑朔迷离
  第十二章 鸿飞冥冥
  第十三章 以阴导阳
  第十四章 重游故地
  第十五章 碧落山庄
  第十六章 九阴摧心
  第十七章 地窖疗伤
  第十八章 失踪之谜
  第十九章 阴沟翻船
  第二十章 白衣少女
  第廿一章 一招致敌
  第廿二章 再出江湖
  第廿三章 一招服敌
  第廿四章 崖洞退敌
  第廿五章 六亲不认
  第廿六章 一败涂地
  第廿七章 混入敌营
  第廿八章 真假难辨
  第廿九章 钩心斗角
  第三十章 暗藏祸心
  第卅一章 智计破敌
  第卅二章 奸计落空
  第卅三章 身世大白
  第卅四章 母子重逢
  第卅五章 诡谋奇出
  第卅六章 防不胜防
  第卅七章 诡计迭出
  第卅八章 害人害己
  第卅九章 倩女情深
  第四十章 分头行事
  第四一章 黄云妖怪
  第四二章 四川唐门
  第四三章 狡猾如狐
  第四四章 痴情少女
  第四五章 收服地鼠
  第四六章 落入陷阱
  第四七章 为虎作伥
  第四八章 弃暗投明
  第四九章 魔教天王
  第五十章 少林狙击
  第五一章 真假鸳鸯
  第五二章 易牟而钗
  第五三章 险些穿帮
  第五四章 父女聚首
  第五五章 深入虎穴
  第五六章 在劫难逃
  第五七章 六童剑阵
  第五八章 大破行宫
  第五九章 勾漏神魔
  第六十章 金童玉女
  第六一章 阴山老祖
  第六二章 扫平余孽
  最终章  男欢女爱


[ 本帖最后由 沐海听风 于 2010-11-17 18: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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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风花


作者:不详 
发表于:SexInSex

             第一章  龙眠山庄

  「旋风花」这三个字,当真像刮起了一阵旋风,在短短的三个月工夫,已经
传遍了大江南北,武林中人,莫不谈花色变。

  旋风花,究竟是什么呢?一阵旋风、一朵紫红的玫瑰花,如此而已。但它竟
能使江湖黑白两道的著名人物闻风丧胆,因为旋风花是武林大豪的阎王帖。据说
凡是接到旋风花警告的人,任你武功如何高强,保护如何严密,在一阵不知起自
何方的旋风,一朵无可抗拒的花朵下,丧失了生命。这是一件非常离奇而神秘的
事,由于一传十,十传百,传说的人们多少总要加油加醋的加上一些,于是便把
「旋风花」更说得神秘莫测。

  但这也不由你不信,在这三个月当中,皖南金刀庄庄主金刀无敌郭东升、伏
牛山虎头庄黑虎神侯敞、长安永胜镖局前总镖头罗永椿、神灯教总护法智多星金
惟能、和庐山黄龙寺方丈智明禅师等人,都先后死在旋风花下。这六个人,有白
道、也有黑道。

  庐山黄龙寺方丈智明禅师出自少林寺,是当今几位有名的高僧之一。永胜镖
局前总镖头罗永椿,十年前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神灯教总护法金惟能,一
向是足智多谋,是个善用心机的人。黑虎神侯敞则是无恶不作坐地分赃的大盗,
是个死有余辜的人。这六个人道不相同,行迳各异,但他们的死法则一,同在旋
风花预先示警的三日之后,死于旋风花下。

  于是大家纷纷揣测,是仇杀?还是另有原因?因为这六个人无论如何也扯不
到一起去的。旋风花为什么要杀他们呢?现在旋风花的警告,又落到另一个江湖
大豪身上,这人就是龙眠山庄庄主擎天手李天群。

  龙眠山,在安徽桐城县西北,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胜景如画。龙眠山
庄,就在龙眠山的东麓,长松修竹,曲水澄潭,景色清幽,这是擎天手李天群的
别墅。每当朝阳初升,轻烟如纱,或是夕阳衔山,群鸟归巢,他都会徜徉在山径
之间,松林之下。

  擎天手李天群今年已六十有七,看去还只是五十许人,虽然早已退出江湖,
但在大江南北,李天群还是一言九鼎,没有人不卖帐的。他和黄山万松山庄庄主
万青峰是连襟,黄山万家三代担任过武林盟主,现在虽然已有多年没选盟主,黄
山万家还是显赫的武林世家。擎天手李天群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小云,今年
才二十岁。两个门人张义钧、沉宏庆,都是三十开外的人了。

  李天群也在不久之前,才听到旋风花的消息,他还不相信天下那有如此神秘
之事?但他自己也接到了这份阎王帖子。那是昨天早晨,在他书桌上发现的,一
张白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不义之徒三日后纳命」,下面画了一朵紫红的玫
瑰花。

  旋风花下的帖子上,就是这几个字,李天群早已听说过了,这是旋风花向自
己挑战来了。他并不惧怕旋风花来向他挑战,而且他欢迎旋风花来向他挑战。武
林中人就是年纪大了,也永远不服老的,何况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令他不舒服
的,只是字条上的「不义之徒」四个字而已,他自问几时做过不义之事?

  龙眠山庄依然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什么戒备,但大弟子张义钧和二弟子沉
宏庆已经起来,把龙眠山庄的庄丁们作了适当的部署。那也只是暗中加强戒备,
外面是看不出来的。第一个赶到龙眠山庄来的是他襟弟黄山万青峰。

  这是第三天的中午时光,二弟子沉宏庆值的是日班,他匆匆奔人东厢师傅的
书房。他刚刚走近门口,李天群已经开口了:「宏庆,有什么事吗?」

  沉宏庆在门口躬身道:「启禀师傅,黄山万大先生来了。」

  李天群迅即站起,一手捋须,含笑道:「是你们去把他搬来的?」

  沉宏庆嗫嚅地道:「这是大师兄的意思,师傅纵然并不怕了旋风花,但多几
个人,也许可以把他拿下,就可揭开旋风花之谜了。」

  只听一个宏亮的声音笑道:「天群兄,咱们乃是至亲,你接到了旋风花的通
知,照说正应知会兄弟一声才是。」随着话声走进来一个身穿天蓝缎袍的红脸老
者,此老正是黄山万青峰了,五十开外年纪,方面大耳,浓眉海口,微见秃顶,
手中提着一个长形蓝布囊,他连兵刃也带来了。

  李天群连忙抱拳道:「青峰兄请坐,兄弟原本不想惊动你的。」

  万青峰随手把布囊朝几上一搁,呵呵笑道:「旋风花已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
旋风,看他行劲,亦正亦邪,令人不可捉摸,正好趁这机会,截住他问个清楚,
否则任由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胡来,当真不把江湖同道放在眼里了。」一名青
衣少女端上茶来。

  只听沉宏庆在门口躬身道:「启禀师傅,霍山霍师叔、青山谢师叔来了。」

  李天群笑着问道:「你们还替为师邀约了什么人?」

  沉宏庆道:「没有了,大师兄就只通知了万老爷子和霍、谢二位师叔。」说
话之时,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面一个瘦高老者,看去已经六十出头,
是霍山霍天柱。稍后一个中等身材的,也已六旬左右,是青山谢东山。这两人乃
是李天群的义弟,和李天群号称皖西三侠,在江湖上名声极着。

  霍天柱一眼看到万青峰,连忙拱手道:「青峰兄已经先来了。」

  万青峰笑道:「二位来得也并不迟,兄弟也只是刚到而已。」

  「小弟见过大哥。」霍天柱、谢东山两人同时朝李天群抱拳行礼。

  霍天柱已经急不容缓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位贤弟请坐。」

  「大哥接到了旋风花的通知?」

  李天群含笑道:「青峰兄且看看这个。」随手把旋风花的那张字条朝万青峰
递了过去。

  万青峰接过字条只看了一眼,就把字条递给了霍天柱,一面说道:「他若是
说和天群兄有仇,也许天群兄和他结有梁子,亦未可知,若把这『不义之徒』四
个字加到天群兄头上,那就荒唐了。」

  「岂有此理。」霍天柱怒形于色地问道:「大哥,这字条收到几天了?」

  李天群道:「到今天刚好三天。」

  谢东山问道:「大哥可有什么打算?」

  李天群依然含笑道:「愚兄本来不打算惊动青峰兄和二位贤弟的,他和我有
仇也好,指我不义之徒也好,要取我性命,总得和我照面,我就是要问问他李某
和他何怨付仇?他总得还我一句公道来?再就是郭东升老哥,和咱们也相识了几
十年,死得不明不白,他也该有个交代的……」

  谢东山道:「但他……听江湖上传说,他要取人性命,只是一阵旋风,一朵
紫红玫瑰花,没有人看到过他的人。」

  「哈哈。」李天群大笑一声道:「谢贤弟也相信江湖上的传言吗?」

  谢东山脸上一热,说道:「但江湖上大家都这样说……」

  李天群道:「也许看到他的人,已经死了,这叫做死无对证。一个人武功再
高,练到飞花摘叶可以伤人的境界。他摘的叶,飞的花,最多也不会超过百步,
旋风花岂会凭空而来的?这是因为大家没看到他人,才越说越神秘,愚兄不相信
这朵旋风花,会像古时候传说的飞剑一样,能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那样神奇。」

  万青峰微微颔首道:「天群兄说得极是,兄弟也有此同感。」他目光抡动,
笑道:「如今咱们有四个人在此,不是兄弟夸口,就算他生了三头六臂,武功通
天,也未必得逞。」这话也是事实,他们四个人不但各有一身精纯武功,而且他
们每一个人几乎可以代表一个门派。

  万青峰出身黄山世家,他曾、祖、父三代历任武林盟主,一套「黄山剑法」
集诸家之长,「穿云指」更是武林一绝。李天群是形意门的名宿,凭借「形意」
掌、剑驰誉武林,搏得擎天手的美号。霍天柱是八卦门的高手,一套「八卦游身
掌」,无人能够逼近他身子。谢东山是武功门高手,精擅「百步神拳」。以这四
个人的武功,若是联手抗敌,委实没有人能是他们对手了。

  霍天柱道:「此人真要敢来,正好把他拿下,也可揭开三个月来谣传的『旋
风花』之谜了。」

  正说之间,一名青衣使女走了进来,躬身道:「庄主,酒席已经摆好,可以
入席了。」

  李天群点点头,起身肃客道:「青峰兄,二位贤弟远道赶来,想必腹中饥饿
了,咱们边吃边谈吧。」酒席就摆在书房外面一间,四人入席之后,所谈的当然
还是旋风花的事,不必细表。

  饭后,四人依然回到书房落坐,使女替四人重新沏上新茶,才行退去。大家
一面喝茶,一面低声交谈,因为今天是旋风花预先示警的第三天,白天既然毫无
征兆,可能要等到夜晚才来。江湖上人多半是夜晚才出动的,因此大家彼此交换
意见,如何加强戒备,静以待敌。

  套一句老话,所谓光阴如白驹过隙,一个下午很快过去,而时间已渐渐的接
近黄昏了。坐在书房里聊天的人还不觉得什么,但李天群的两个门下张义钧和沉
宏庆可正在忙着呢。他们指挥着龙眠山庄的庄丁们,分拔提前吃过晚饭,有的配
备匣弩,有的配备钩镰枪,分别在书房四周,因地制宜,作了隐密的部署。再由
张义钧和沉宏庆两人,各率八名身手矫捷的庄丁,在龙眠山庄巡逻,作机动的支
援。在这样严密的布置之下,就算是飞鸟,只要飞进龙眠山庄,也立可发现;一
经发现,包管你插翅难飞。

  晚餐之后,李天群依然陪着万青峰,和二位义弟在书房品茗谈天。他们脸上
虽然平静如亘,但每人都把自己的长剑放到身边,就是坐的椅子,也都调整到随
时可以出手最有利的角度。譬如李天群他是对方下手的目标,他是坐在靠北首墙
下,面对南首花格子窗,至少还有一丈多远。他左首是万青峰,右首是二位义弟
霍天柱和谢东山。

  书房外面是起居室,门口有大弟子张义钧和八名庄丁把守着,如果有人要进
来,必须先通过张义钧这一关,那么里面的人自然也可以及时发现,剩下来就是
南首的窗户了。窗房自然是最为重要的一处,张义钧早已在两侧安设了八名匣弩
手和八名手持盾牌的钩枪手。

  对面隔着一排花盆,则埋伏了八名匣弩手,一旦发现有人,匣弩手立即发射
匣弩,钩枪手负责拿人。假如有人穿窗而入,万青峰和霍、谢二人随手可以把来
人挡住,何况擎天手李天群一身武功,也毋须别人保护,足可应付突袭。

  这样安排,李天群先前还并不赞成,因为大家把他当作了被保护的人。还是
万青峰再三劝说:「对方既然把你当作目标,咱们就不妨将计就计,把你当作诱
饵,只有把诱饵放在里首,他才会冒险深入,大家就可把他截住。咱们都是自己
人,还有谁不知道你的武功修为,并不在咱们三人之下?根据传说,对方实在太
神秘了,所以只能智取。」这样李天群才算答应下来。

  旋风花既然下了预告,今晚已是第三天,他一定会来,事情会在随时随刻发
动,每个人也都是随时随刻地提高警觉,准备出手,这气氛当然是紧张的。现在
已是初更时分了,龙眠山庄广大的庄院,入夜之后,已经熄去灯火,一片黑沉沉
的,不闻一点人声。只有庄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夜行人如果
进入龙眠山庄,目标很容易找到,但也是一个张网以待的陷阱。

  就在此时,书房门口飘起一阵香风,一个全身劲装手持长剑的姑娘从长廊飘
然走来。张义钧一下拦在前面,低声喝道:「小师妹,你来做什么?」

  那姑娘家正是李天群唯一的掌上明珠李小云,她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轻声
道:「大师哥,我是进去看爹爹的。」

  张义钧道:「你别胡闹,师傅正在陪同万老爷子和二位师叔,商谈要事,你
快回房去。」

  李小云悄声道:「姨丈和二位师叔我又不是不认识,我看得出来,今晚咱们
庄上一定有事,爹不肯告诉我,你和二师哥也守口如瓶,但我已不是三岁小孩子
了……」

  张义钧心头大急,忙道:「真的没事,他们几位老人家正在商量一件重大的
事,你……你不能进去,快些回房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好了。」

  李小云不依道:「今晚一定有事,你不告诉我,我偏不走。」

  他们说得虽轻,但如何瞒得过里面四个人的耳朵?李天群问道:「义钧,有
什么事吗?」

  张义钧忙道:「是师……」

  他「妹」字还没出口,李小云急忙接口叫道:「爹,是我……」话声未落,
身形一侧,快得有如一阵风般从大师兄身边闪过,飞一般掠进门去。

  她刚刚跨进书房门,李天群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说:「你来做什么?」

  李小云从没看到过爹对她有这般疾言厉色过,她望望姨丈和二位师叔,粉脸
蓦地一红,垂下头,嗫嚅的道:「女儿觉得今晚咱们庄上好像有事,师哥都不肯
告诉我。」

  李天群没待她说下去,就拦着道:「咱们庄上有什么事?是爹和你姨丈、二
位师叔正在商量一件重要之事,你快回去。」

  李小云抬眼望望爹,还待开口,李天群叱道:「你还不快走?给我回房去,
不许到处乱跑,听见了吗?」李小云不敢多说,只应了声「是」,回身就走,跨
出书房。

  张义钧悄声道:「小师妹,师傅他们正在有事,你不该闯进的,快回房去睡
吧。」

  李小云受了爹的叱责,已是一肚子委屈,一言不发,跺跺脚就走了,转过长
廊,心想:爹从没这样对我发过脾气,到底今晚有什么事呢?哦,爹还说不许我
到处乱跑,要是庄上没发生什么事,爹就不会这么说了,哼,你们都不肯说,我
偏不回房去,偏要看个究竟。想到这里,不觉地笑出声来,目光朝四下迅速地一
瞥,不见有人,立即身形一弓,小蛮靴一点地,一道人影飕地窜上屋顶,再一点
足,就掠到屋脊和屋山头的阴暗之处,悄悄伏下身来。

  时间好像过去得很慢,但它总是在过去,现在差不多二更天了。蓦地在龙眠
山庄南首屋顶上出现了一条人影。南首一排房屋,正好面对着大厅,而这人影出
现在东南首,正对着庄主李天群的书房,中间只隔了一个狭窄的小天井,就是书
房的窗子。

  这人身法奇快无比,而且也来得悄无声息,就在他人影刚在屋顶出现,右手
已经对着窗户扬起。花格子窗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人影就立即斜掠而
起,倏然隐去。窗下左右两侧和对面墙下,都埋伏了手持匣弩和钩镰枪的庄丁。
只是那条人影身法实在太快了,庄丁们几乎连他人影都还没有看清,人影已经不
见。

  庄主书房花格窗上发出「啪」的下声轻响,大家都听到了,每一个人心头蓦
然一紧,不约而同举起手中匣弩,朝人影闪去的方向,向空猛射,随着一阵杂乱
的「达」、「达」之声,箭如飞蝗般射出。那人影隐去之后,不过眨眼之间,已
在南首屋脊出现,而且一下就长身飞起。

  在这同时,屋脊上响起一声娇叱,另一条人影跟着飞起,凌空扑了过去。先
前那条人影身形稍偏,但并没有被拦住,依然丝毫不停,急急飞掠出奉。后面的
人影当然不肯放过,就这样衔尾朝庄外追去。这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来
得太快了,庄丁们目不暇接。

  再说书房里面吧,李天群、万青峰等四位高手坐着等待的自然是旋风花。以
他们的武功,当然不会像埋伏的庄丁一般,临时措手不及,但他们坐在里面,书
房中灯光较亮,外面则是黝黑的,里面的人,当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这并不是老江湖的疏忽或者错误,而是他们都认为等到外面有警,再吹熄灯
火也来得及。主要的还是托大了些,认为把旋风花说得如此神秘莫测,只是江湖
传言失实,有他们四个人足可对付得了。哪知来人不但身法快,手法也是奇快无
比,等到花格子窗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四个人已经同时霍地站起,但见一
点黑影业已破窗射入。此人几乎算得十分精确,预料李天群听到声音一定会站起
来的,因此那点黑影居然直向李天群当胸射来。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他左首前的万青峰反映也是不慢,右手抬处,
长剑锵然出鞘,挥剑就朝那点黑影撩去。这一剑他虽然发得仓猝,但至少也有二
四成力道。那知长剑和黑影乍然一接,只觉这点黑影虽然不大,但传到剑上的震
力却强大无匹,那是一种旋转的震力。万青峰右腕剧震,长剑被一股大力推开,
脚下浮动,人也被震得往后斜退了半步。

  这一下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电光右火般的事,李天群要待举掌劈出,都已不
及,只听又是「啪」的一声,那点黑影不偏不倚射在他胸口上。李天群口中哼了
一声,一个人登登登连退了三步之多,才被身后的墙壁挡住。直到此时,才从他
身上跌落一朵紫红玫瑰花来。旋风花,果然是旋风花。

  霍天柱双目圆睁,他看得清楚,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急问道:「大哥,
你没事吧?」

  李天群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一手掩胸,定了定神才道:「还……好……没
有什么?」

  霍天柱道:「三弟,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
个三头六臂的人物。」话声出口,一手提着长剑,点足飞起,「砰」的一声冲破
花格子窗,穿窗射出。

  万青峰做梦也想不到人家仅凭脱手飞出的一朵玫瑰花,居然把他长剑震歪,
连人都会被震退半步,这是他万青峰出道以来,从未遇上过的事,一张老脸气得
通红,口中长笑一声:「不错,万某也非得会会他不可。」不待李天群开口,跟
踪霍天柱之后,也从花格子窗的破窟窿中穿射出去。

  再说从屋脊飞起的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掠出龙眠山庄,前面就是一片草地的
广场。后面那人娇声喝道:「好个贼子,你还不给我站住?」一听声音,就知是
个姑娘家。

  前面那人只是一路奔行,连头也没回。后面的姑娘本来和他只是衔尾追逐,
相距不过数尺,现在已经落后一丈多了,心中一急,又大声喝道:「喂,你听到
没有?你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没有回头,但他声音却传了过来:「姑娘追错人了。」

  后面的姑娘怒声道:「我怎么会追错人,你……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依然没有停步,说道:「姑娘要追的应该不是在下。」

  后面的姑娘道:「我要追的就是你,你站住,你跑不了的。」现在相距已在
两丈外了,前面那人依然没有停下来。后面的姑娘又气又急,大声道:「你这贼
子,难道你师傅只教你逃跑?有本领,你给我站住,逃算什么人物?真连你师傅
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她追不上人家,就连他师傅都骂上了。

  前面那人因为她辱及师傅,不觉霍地停步,转过身来,愤然说道:「你说什
么?」

  后面的姑娘提气紧追,不防前面那人真会停了下来,两人不过只差了两丈多
远,一个已经停下了,一个还紧追着掠上去,差点就撞到那人身上,姑娘家急忙
刹住身子。两人这一面对了面,月光虽然暗淡,还是可以看清楚对方的面貌。

  前面那人,是个颀长的青衫少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极为英俊,看
去不过二十三四岁,这一站定下来,神色安详,两道目光清澈如电。

  后面那姑娘蛾眉凤目,瓜子脸,两条乌黑的发辫,分垂在鼓腾腾的胸前,年
约二十左右。敢情这一阵工夫,追得太急了,此时胸脯起伏,还在娇喘,这姑娘
当然就是李小云了。她和青衫少年四目相投,粉脸不自觉的飞起两片红云,挑着
眉毛,问道:「你是什么人,夜闯龙眠山庄,做什么来的?」她对旋风花的事,
一无所知。

  「在下只是路过……」青衫少年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在下说过,姑娘可
能追错了人。」

  「路过?」李小云披披嘴道:「我们庄子离大路有好一段路,你这话鬼才相
信,哼,你一定有什么企图,今晚不交代清楚,休想一走了之。」

  青衫少年剑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道:「晚姑娘这般纠缠不清,可知耽误了
我的事情……」

  话声甫落,突听有人大笑一声,横空飞来,泻落到两人之间,那是个子高瘦
的霍天柱,手持连鞘长剑,目光一注,洪喝道:「好小子,你就是旋风花了,我
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在他说话之时,万青峰也一手持着连鞘长剑,飘然
赶来。

  李小云睁大双目,诧异的道:「二叔,他就是旋风花?」

  青衫少年暗暗攒着剑眉,昂首道:「在下不是旋风花。」这时由沉宏庆率领
的八名庄丁,也急步从庄中赶了出来,把青衫少年围在中间。

  霍天柱怒声道:「你不是旋风花?你还想抵赖?」

  青衫少年道:「在下何曾抵赖?」

  李小云凝视着他,说道:「二叔,他说是过路的。」

  霍天柱洪笑一声道:「他刚潜入龙眠山庄,用旋风花偷袭大哥,会是过路的
吗?」

  「啊。」李小云惊啊一声,娇叱道:「好啊,你用旋风花偷袭我爹,还说是
过路的,原来你果然不是好人。」纤手一抬,呛得一声抽出长剑,朝青衫少年喝
道:「你亮剑。」

  青衫少年并没亮剑,只是平静的道:「在下已经说过,不是旋风花,这是误
会,你们不肯相信,这……这要在下怎么说呢?」

  「你潜入龙眠山庄,偷袭我爹,还能是误会?」李小云手中长剑快指到他鼻
子,冷哼道:「你再不拔剑,我可要不客气了。」

  霍天柱道:「小云,你不是他对手,还是二叔来,今晚非把他拿下不可。」

  李小云长剑已经出鞘,岂肯退下,扭头说道:「二叔,你老等一等,先让侄
女和他动手,等我不敌,你老再出手不迟?」一面喝道:「你再不拔剑,我可要
出手了。」

  青衫少年俊脸红了,气愤地道:「在下真的不是旋风花,你们到底要怎样才
会相信呢?」

  李小云道:「多说无益,看剑。」唰的一剑朝青衫少年刺去。

  她刺是刺出去了,但看他依然没有拔剑的样子,剑势到得中途,不觉缓得一
缓。缓得一缓者,没有出手那么快而已,剑招还是刺了出去。青衫少年似是不愿
和她动手,左肩微侧,左脚斜跨半步,便自避开。

  李小云看他闪避开去,心中暗道:「好哇,你乘我剑势一缓,才避开的,这
有什么了不起?」心念一动,右手一转,则的又是一剑,反手点去。她平日骄纵
惯了,出手剑势,那会留情?但不知怎的,看他依然没有拔剑,只是潇洒的站在
那里,点过去的剑势,不自觉的又稍稍放慢了些。青衫少年等她剑势快要及身,
右足斜退半步,姑娘家这一剑自然又落了空。

  李小云不禁有气,纤手倏地一翻,剑尖上挑,幻起三点剑花,品字形地朝他
「天突」和左右「将台」三处飞射过去。这一剑出手虽快,但点落之时,还是放
轻了剑势,她心里纵然有气,手下还是留了分寸。那知这回青衫少年连脚步也没
跨了,只是等她剑尖接近,上身微侧,就让过剑势,开口说道:「姑娘似乎可以
住手吧?」意思是说她刺了三剑,他并没回手。

  这话听到李小云耳中,气可大了,口中哼了一声,玉腕连摇,剑如灵蛇,一
连刺出三剑了。这三剑当然又急又快,记记都指向背衫少年要害。青衫少年不闪
不躲,只是随着她刺去的剑势,上身轻轻摆动,每一剑都落了空。李小云连粉脸
都胀红了,一声不作?剑光连闪,一口气又刺出了九剑。

  这九剑她已使出了看家本领,一剑快过一剑,剑势连绵,寒芒点点,令人目
不暇接,但青衫少年依然站在原地,只是上身连连摆动,一支支明晃晃的利剑,
就是从他颈、肩、胸、肋等处闪电般穿过,连他衣衫都没被剑锋刺破一丁点。

  万青峰眼看这青衫少年气定神闲,毫无半点邪恶习气,尤其避剑身法。十分
怪异,李小云最后这几剑,几乎剑剑都急如星火,他却好像非等到她剑尖快要刺
上衣衫才侧身避开,每一剑都几乎探身而过,看去极为惊险,实则毫厘之失,已
经差得很多了。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忖道:「这会是什么身法?」

  要知他出身黄山世家,天下各大门派的武学,无不了如指掌,但这青衫少年
的避剑身法,他不但从未见过,连听都没听人说过。若连万青峰都看不出来的剑
法,天下大概没有人看得出来了。

  剑影中又响起青衫少年的声音说道:「现在姑娘可以住住手了?」

  他表现的武功越高,霍天柱就越认定他是旋风花,口中喝道:「小云,你退
下来。」

  李小云平日纵然刁蛮,但二叔的话,可也不敢不听,长剑一收,顿起小嘴,
悼悼的道:「他只是一味的躲闪,又算得什么?我又没败给他。」

  霍天柱锵的一声,掣出长剑,喝道:「小子,你亮剑,让霍某来掂掂你的斤
两。」

  万青峰不待青衫少年开口,微一摆手道:「天柱兄且慢,兄弟想问问这位小
友。」

  青衫少年听到霍天柱这声「小友」,两条浓浓的剑眉不觉掀动了一下,但因
万青峰的话声较为和气,目光一抬,问道:「这位大叔要问在下什么呢?」

  万青峰道:「小友尊师是那一门派的高人,可以见告吗?」

  青衫少年道:「家师从未在江湖走动,也不在那一门派之中,在下就是说出
来了,大叔也未必知道。」他不肯说。

  万青峰平日在大江南北,一言九鼎,从没有人敢当面给他碰钉子的,数十年
来大概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个软钉子,他一手捋须,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微微一
笑道:「那么小友贵姓大名,总可以说出来听听了?」

  青衫少年道:「在下南宫靖。」

  万青峰依然平静的道:「老夫看你不过二十出头,不会和龙眠山庄李庄主有
什么梁子可言,那么今晚以旋风花袭击李庄主,总有理由吧?」

  南宫靖愤然道:「在下说过,在下不是旋风花,这是误会。」

  霍天柱怒声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你」字,万青峰朝他摆了下手,目注南宫靖,又道:「小友
说过,你是路过此地,但这话很难使人相信,因为龙眠山庄距离大路还有一箭来
遥,过路的人绝不会舍了大路,弯到龙眠山庄来,何况时间已在二更。再说,正
好旋风花袭击李庄主之时,小友出现在龙眠山庄的屋顶上,天下那有如此巧合之
事?如果当时确有另一个人施放旋风花,小友同时出现,还有可说,但是当时除
了小友,别无第二个人,小友这误会二字,又作何解释呢?江湖道上,不论黑白
两道,都讲究敢作敢当,老夫是想听听小友的解释。」

  他话虽说得和缓,口气却一句逼紧一句,虽然没有指明南宫靖就是旋风花,
但已暗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霍天柱听得暗暗点头,心想:「青峰兄虽然不是武林盟主,目前武林中已经
没有盟主,再要推举盟主,委实也非他莫属。」

  南宫靖道:「大叔既然这样说了,在下不得不以实相告,在下是追踪旋风花
来的,今晚进入龙眠山庄的,除了在下,另一个人就是旋风花,他身法太快了,
在下本来应该可以追得上他,可惜给这位姑娘一拦,就失去了他踪影。」

  万青峰一怔,问道:「小友认识旋风花?」

  南宫靖道:「在下不认识。」

  万青峰道:「那么小友见过他了?」

  南宫靖摇摇头道:「在下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没和他对过面。」

  万青峰道:「小友上一次是在那里见到他的?」

  南宫靖道:「神灯教总坛,情形也和今晚差不多,不过大概是他先发现了在
下踪迹,故意惊动神灯教的人,让神灯教的人截住了在下,他却乘机向金惟能下
手,因此还引起一场误会。」万青峰看他说话的神色不像有假。其实对方只是一
个大孩子而已,从他口中,也可以听得出来,这年轻人大概还是初次行走江湖,
没有什么经验。

  霍天柱洪笑一声道:「小子,你这故事编得不错,但说了半天,你有什么可
以证明你不是旋风花呢?」

  万青峰对南宫靖说的话,倒是有些相信,但就是霍天柱说的这句话了,他说
不出师门门派,也没有可以证明他不是旋风花的证据,一时之间,只是拈着飘胸
的黑须,沉吟不语。

  南宫靖道:「在下没有什么可以证明。」

  霍天柱沉嘿一声道:「这就是了,你既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不是旋风花,
咱们又如何能相信你的话呢?」

  南宫靖俊脸红了,说道:「那你们要怎样才会相信呢?」

  霍天柱霍的跨上一步,沉喝道:「我说你就是旋风花,小子,事实俱在,不
用再抵赖了。」

  南宫靖怫然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在下可要走了。」

  霍天柱道:「你还想走?」

  南宫靖道:「你们既然不相信在下说的话,留此何益?」

  霍天柱大笑道:「你走得了吗?」

  南宫靖微哂道:「你的意思是要把在下留下了?」

  「不错,你夜闯龙眠山庄,就算你不是旋风花,也嫌疑重大,自然非把你拿
下不可了。」

  雷天柱手中长剑一掂,凛然道:「你是束手就缚呢?还是要想顽抗?」

  南宫靖剑眉一扬,朗笑道:「在下若是要走,凭阁下还未必能拦得住我。」

  霍天柱听得大怒,喝道:「很好,那你就亮剑吧。」

  南宫靖道:「阁下要动手,就只管出招,在下亮不亮剑乃是在下的事了。」
这话明明就是瞧不起人。

  霍天柱怒哼一声道:「好狂的小子,接招。」振腕一剑刺了过去。他心头怒
恼,出手一招就使得十分辛辣,剑光如电,一闪即至,刺向南宫靖左肩。

  南宫靖既没拔剑,也没闪避,直等霍天柱剑势及身,左手抬处,三个指头一
撮,就把剑尖撮了个正着。霍天柱做梦也想不到出手的第一招,就被人家撮住剑
尖,但他是八卦门的高手,反应也是不慢,左手一掌迅若雷奔地直朝南宫靖当胸
击去。

  南宫靖左手三指拈着他剑尖不放,右掌直竖平胸推出,硬接霍天柱一掌。双
掌甫接,霍天柱陡觉对方竟然把自己击去的掌力,一齐反震回来,力道之强,无
与伦比,心头大吃一惊,只得右手一松,放弃长剑,身向旁跃。

  南宫靖也不乘胜追击,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就把夺来的长剑随手一丢,说
道:「在下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霍天柱是八卦门有数的高手,居然在一招之间被人家夺下手中兵刃,这下看
得万青峰也不禁为之一呆,暗忖道:「拈花指,他会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边忙
道:「且慢,小友可是少林门下?」

  南宫靖截然道:「在下不是少林门人。」

  万青峰道:「咱们既然遇上了,老夫也想和小友试上几招。」

  南宫靖道:「在下悉凭大叔吩咐。」

  万青峰道:「吩咐不敢,老夫就和小友在拳掌上领教几招就好。」

  南宫靖道:「大叔有意赐教,就请赐招吧。」他依然潇洒的站在那里,丝毫
不作戒备之状。

  万青峰对这位年轻人真有高深莫测之感,随即喝道:「小友小心了。」右手
徐举,拍出一掌。他方才曾以长剑和旋风花接触过,是以有意试试对方内力,这
一掌上,用上了七成力道,一道无形内劲像匹综般卷撞过去。

  南宫靖等到掌劲快要及身,才身形向左一转,左手化掌,并不向前迎击,反
而随着侧身之际,向外扬去。他这左手外扬,登时把万青峰拍去的一道掌风,引
着从他身前流过朝左泻出,同时右手虎口向外,由胸前平划而出,朝万青峰反击
过来。

  万青峰突觉自己掌力被对方引出,另一道锋利掌风却朝自己劈来,心头暗暗
一惊,仓猝之间,左手迅速迎击出去。这一记掌风却很快就接触上了,因为双方
用的都是内劲,是以不闻丝毫声息,但万青峰已经感觉对方求上竟然含着极强的
震力,把自己迎击出去的掌力悉数反震回来。

  这一记又大出万青峰意料之外,差幸他只用了七成力道,而且数十年的勤修
苦练,功力深厚,掌力能发能收,立即右手一招,把迎击出去的力道收回,但还
是被对方内劲震得后退了半步,这才颔首道:「好了,小友可以住手了。」

  南宫靖问道:「在下可以走了吧?」

  万青峰道:「小友请吧。」

  南宫靖抱抱拳道:「那在下就告辞。」转身飘然而去。沉宏庆和八名庄丁因
万青峰答应他走的,自然不敢阻拦。

  霍天柱道:「青峰兄……」

  万青峰朝他点点头道:「让他去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霍天柱自然看得出刚才双方对掌之际,万青峰被逼后退了半步,显然也吃了
暗亏,就不好多说,心中不期大感惊凛:「这小子不过二十出头,居然有这般厉
害。」

  李小云眨动双目,问道:「姨爹,他是不是旋风花呢?」

  万青峰道:「咱们回去再说吧。」大家匆匆回到龙眠山庄。

  万青峰、霍天柱迳自走入书房,李小云也紧跟在两人身后,跨了进去,守护
在门口的张义钧这回并没拦阻,任由她进去。书房中,李天群在左首一张紫檀木
炕床上闭目跌坐,正在调息运功。谢东山长剑出鞘,站在榻前全神戒备,是在替
他护法。万青峰看得暗暗一惊,这一情形,岂不是说李天群内伤不轻?

  谢东山看到三人走人,急忙悄声问道:「青峰兄,可是没追上贼人吗?」

  万青峰点了下头,问道:「天群兄怎么了?」

  正说之间,李天群已经睁开眼来,说道:「兄弟还好,没有什么。」

  李小云急步抢了上去,急急问道:「爹被旋风花袭击,没负伤吧?」这话也
正是万青峰和霍天柱、谢东山三人要问的,是这话也正是万青峰和霍天柱、谢东
山三人要问的,是以大家的目光都不期而然朝李天群投去。

  李天群伸手从茶几上取起一朵紫红玫瑰花,随手递给了万青峰,一面说道:
「青峰兄,你看,这是一朵用紫色细绢做的玫瑰花,但在花蕊之中,却有一支寸
许长的钢针,乃是上好的精铁。」

  万青峰用手指轻轻捏了捏,点头道:「不错。」

  谢东山愕然道:「这支细针上莫非淬过奇毒。」

  李天群微微摇头道:「不是。」他伸手解开胸前衣衫,大家已可看到他内衣
外面,缚了一片黝黑的圆形护胸镜,但这片护胸镜已经由中间向四外龟裂成八九
片碎片,只是由网形的缚带缚住了,还没有掉下来而已。

  李天群缓缓地把护胸镜取下,说道:「这护胸镜是寒家世代传下来的东西,
据说还是我上代祖先当武官的时候,出征安南,得自安南一个武将身上,可挡利
簇,刀剑不入,传到兄弟手上,已经快两百年了,今晚若是没有这片护胸镜,只
怕难逃毒手了……」

  李小云惊愕的道:「爹,这护心镜是被这朵玫瑰打碎的吗?这玫瑰花只是绢
制的呀。」

  万青峰道:「问题只怕就在这支铁针之上。」

  李天群道:「青峰兄说得极是,这朵虽是绢制的玫瑰花,但此人打出的手法
十分特殊,旋转着飞来,震力极强。中间这支铁针,就像钻子一样,护胸镜先经
它在中心一钻,接着再和玫瑰花上强大震力一震,任何最好的护胸镜也会被它震
碎。如果没有那护胸镜,这支铁针就可先破你的气功,再则内腑受到剧震,就非
送命不可。」

  李小云听得急道:「爹,你老人家内腑也被震伤了吗?」

  李天群道:「差幸爹这片护心镜,乃是百练精铁制成,爹至少也练过四五十
年内功,它震碎护心镜,震力已弱,阿况爹早巳运气护住胸腹,应该是伤不到爹
了……」

  万青峰道:「天群兄可是被一股阴气渗入内腑了。」

  李天群目露惊奇之色,问道:「青峰兄如何知道的?」

  万青峰微笑道:「这朵玫瑰花最初穿窗射人之时,经兄弟举剑一撩,已经把
它撩了个正着,但它所含的震力十分强大,竟然把兄弟撩去的剑尖震开了三寸光
景,主要是它这支铁针上好像另有一缕阴气,和兄弟剑尖接触,登时传到了兄弟
手腕之上,力道为之一弱。」

  李天群点头道:「不错,兄弟护心镜被震碎的同时,的确有一缕阴气侵入内
腑,刚才经兄弟运气行功,希望能把它从体内逼出,那知运行了快有一顿饭的工
夫,依然无法把这一阴气逼出来。」

  霍天柱听得一怔,大哥是形意门的名宿,形意门一向以内家自居,竟然连从
玫瑰花上传来的一缕阴气,都无法把它逼出体外来,说道:「会有这等事?这是
什么旁门手法呢?竟有这么厉害。」

  万青峰道:「这个很可能是『借物传阴』手法了。」

  李天群道:「这倒并不要紧,只有一缕阴气侵入体内,慢慢总可以把它练化
的。青峰兄和二弟追出去,可曾追上什么人吗?」李小云就把追出龙眠山庄,拦
住南宫靖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李天群做作沉吟,询道:「他是追踪旋风花来的?」目光一抬,朝万青峰望
来,说道:「青峰兄见多识广,和他动过手,大概已可以看出他的来历来了?」

  万青峰颔首道:「此人年事极轻,武功却不在咱们几人之下,他使的两种手
法,极似少林『拈花手』和『接引神功』,但却又和少林寺的这两种神功稍稍有
异,兄弟曾问他可是少林俗家门人,他一口否认。江湖上人,只要他出身某一门
派,绝不会不承认的,因此兄弟也不敢确定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了。」

  他口气微顿,接着道:「所以兄弟要徒手试他两招,如果他是发射旋风花的
人,内力之中,必然会含蕴阴气。兄弟试出他内力之中,并无一丝阴气,可能他
说的不假,发射旋风花的另有其人,故而兄弟让他走了。」

  李天群道:「此人如果不是旋风花,那么旋风花又是什么人呢?」

  万青峰一手捻须,微微一笑道:「咱们若要找旋风花,此人道不失为一条线
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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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有口难辩

  凤阳,东控临淮关,西接长淮卫,夙为淮上重镇。最热闹的地段,要数东门
大街,一条用大石条铺成的路面,宽阔平整,两边商肆林立。

  白天车马络绎,行人熙攘,入夜灯红酒绿,夜市依然,十足的升平气象。就
在大街头上,有一家凤阳茶楼,两层楼、五开间门面,门口面对着一大片空地,
是摊贩赶集的地方,五方杂处,因此使得茶楼的生意特别兴隆。

  凤阳茶楼楼下是普通座,五开间打通的一座大敞厅,板桌长凳茶客们多半是
贩夫走卒。有的人敞开胸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有的人半坐半蹲,还把一只飞
毛腿搁上板凳,那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几十张桌子,每个人纵声谈笑,声音自然
十分嘈杂,你声音说小了,你的朋友就没法听得到你在说什么。你如果想耳朵不
受干扰,清清静静的喝茶,当然也有了,那就是要高升一步,登楼雅座。

  楼上也是打通的五开间大厅,但装潢就大不相同,画栋雕粱,红漆抱柱,临
街窗口,围以朱红栏柿,楼板也漆成黄漆,光可鉴人。就是桌子也是黄漆的八仙
桌,椅子是雕花的太师倚,连茶碗也都是江西细瓷,一派富丽堂皇。茶客当然也
高级了,有过路的达官商贾,和本地荷花大少,还有提鸟笼上茶馆的帮闲人物。
人品虽然不一定高,但至少懂得小声说话,不吵别人,当然也没有敞开胸襟,搁
上飞毛腿的习惯,这就是雅座了。

  这时正是辰刻时光,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楼上雅座也几乎已有七成座头。
从楼梯口走上一个风度翩翩的青衫少年。他刚一跨上楼梯,站在边上的伙计立即
迎着陪笑道:「公子爷请。」

  青衫少年游目四顾,他当然想找个临窗的座头,好看看街景,但较好的位子
早已给人占去了,剩下来的几张空桌,都是在人丛中间,他没有作声,就由伙计
带到一张空桌上坐下。伙计等他落座之后,才陪着笑问道:「公子爷,您要喝什
么茶?」

  青衫少年随口道:「清茶就好。」伙计答应着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就沏了
一壶茶送上。

  青衫少年伸手取过茶壶,倒了一盅茶,刚要举起茶盅,忽然听到身后一张桌
上,正有两个人细声交谈。其中有一句提到了「旋风花」和「霍五太爷」,青衫
少年不觉心中一动,衔盅浅饮,一面用心谛听。那两人声音说得极轻,但如何瞒
得过青衫少年的耳朵?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五太爷还会怕旋风花?他不来则已,来了管教他吃不
完兜着走了。」

  另一个人说道:「听说旋风花很是厉害,连黄山的万大先生都不是他的对手
了……」

  先前那人笑道:「那是万大先生放他走的,万大先生是什么人,他等于是武
林盟主,由他出面,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谁不听他的?」

  另一个人道:「那你就不知道了,万大先生只和他对了两掌,第二掌上就被
震退了半步,才让他走的,哦,听说旋风花还是一个美少年呢,年纪最多也不会
超过二十五岁。」

  青衫少年听得暗暗攒了下眉,忖道:「糟糕,江湖上都把我当作了旋风花,
这误会就大了。」他喝了一口,放下茶盅,抬起头来,忽然看到左首一张桌上,
坐着一个青绢包头,身穿青布衣裤的少女,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光正好朝自己投
来。

  这姑娘看去不过二十来岁,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凤目清澈有神,
当真清丽绝俗,当真美得恰到好处。只是神色之间,有些冷,使人有寒若冰霜之
感,这时发现自己朝她看去,就迅速地别过头去。青衫少年看得出了神,这就合
了「张生」的一句话:「这般可喜娘罕见。」他怔怔地望着她,希望她再转过脸
来,但她却一直没转过来。

  茶楼里来了这么一个美得像天仙般的姑娘,茶客们的眼睛大吃冰淇淋,自然
会如蝇附膻,全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所有窃窃私语,也几乎都是在评头论足,
还有就是猜测她究竟是何来历?一个单身女子,跑上茶楼来喝茶,这是乃少有之
事,何况她这身打扮,既不似大家闺秀,又不像小家碧玉,那是干什么的呢?

  青衣少女先前还不觉得,后来渐渐似有所觉,一张春花般的脸色也渐渐愈来
愈寒,凛若冰霜,倏地站起,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往桌上一放,就俏生生朝楼
下走去,她是给气走的。青衫少年目光一直送着她下楼,心中忽然一动,暗道:
这位姑娘行路有如行云流水,看来还有一身武功。

  心念方动,只听身后有人移动,两个年轻汉子站起身急步跟着下楼而去。这
两人正是方才细声谈论「旋风花」的人,青衫少年当然看得出来,他们也是练家
子。这就掏出十文制钱,放在桌上,起身下楼。只听身后有人低声和同伴说道:
「你看,这小子紧跟着陆氏兄弟下去,包准有得瞧了。」

  青衫少年心中暗道:「这人说的陆氏兄弟,敢情就是下楼去的两人了。」

  他匆匆下楼,目光迅速一瞥,看到先自己下楼的两人已奔出数丈之外。茶楼
前面一片空地上,正是摊贩集中之处,人头拥挤,那两人在挤来挤去的人丛中,
走得很快,转眼就失去影子,看来他们是追踪那少女去的了。

  青衫少年原是一时好奇,才跟下来的,但发现这两人都是会家子,追踪少女
下去,心中不禁又替少女担起心来。方才茶楼上有人说他们是陆家兄弟,可见这
两人在凤阳一定是地头蛇一类人物,那少女只有单身一个人莫要吃了他们的亏,
自己既然遇上,岂能不管?这就跟着追踪上去。

  等他挤出人群,目光一抡,才看到两人面对面的站在街口,张口结舌,定在
那里,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分明是被人点了穴道,那位姑娘却早已是走得不知
去向。这一情形,看到青衫少年眼里,立时明白过来,敢情那位姑娘发觉他们跟
踪,才点了他们穴道,以示薄惩;但这是大街口,让他们这样站着,也未免太恶
作剧了。

  青衫少年缓缓走到他们身边,伸手轻轻拍了他们一下肩膀,含笑道:「二位
兄台怎么了?」两人穴道一解,年纪稍长的一个口中「啊」了一声,就怒喝道:
「好小子,你敢戏耍咱们。」呼的一拳当胸击来。

  青衫少年一怔,轻唉道:「在下替兄台解开穴道,兄台这不是误会了吗?」
左手指处,格住了对方一拳。

  那年少的一个在背后大声哼道:「小子,你是跟踪咱们来的,还当大爷不知
道吗?」说话之时,同样呼的一拳,朝后心击来。

  青衫少年身形一侧,便自让开,心中不禁有气,愤然道:「在下是看二位被
制住穴道,站在大街上,故而出手替你们解了穴道,二位不谢一声,反而向在下
出手,天下那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年长的一个一击不中,怒笑道:「和你小子讲什么理?」右手倏收,左手又
是一拳迎面击了过来。

  年少的一个冷声道:「小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大爷是什么人?」横劈一
掌,朝颈后所来。

  青衫少年双手疾发,一下子就托住了两人击来的拳头,说道:「你们是什么
人?」

  年长的道:「大爷是你老子。」他左手被托,右手又闪电般击出,年少的同
时挥掌,朝青衫少年当头劈落。

  青衫少年双眉一扬,眼中神光暴射,嘿然道:「不识好歹的东西,去吧。」
他托瞥两人手腕,掌心一吐,两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呼两声,凌空摔出去一
丈来远,跌了个狗吃屎,满脸通红地爬了起来。

  就在此时,青衫少年只觉肩头忽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苍老的声
音,说道:「年轻人,好功夫。」

  青衫少年急忙转头看去,那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出头,头盘小辩的弯腰老头,
一手拿一文竹根旱烟管,边吸边走,一面朝陆氏兄弟挥挥手道:「你们也别在这
里闹事了。」随着话声,自顾自走去。那两个陆氏兄弟恶狠狠的瞪了青衫少年一
眼,也立即回身就走。

  青衫少年也没再停留,举步朝街上行去,走到招安客栈门口,一脚跨入,回
转上房。他是在路上,听到传说,风阳的霍五太爷也接到了旋风花的预先示警,
才赶来的。如今在茶楼上又听到陆氏兄弟谈话,已可证实确有其事的,那么今晚
必定可找到旋风花了。

  他刚在房中坐下,伙计就巴结的沏了一壶茶送来,就退了出去。青衫少年想
到刚才自己好心替陆氏兄弟解穴,反被两个混混找自己寻衅,不觉暗自失笑,这
真叫做烦恼皆因强出头。像陆氏兄弟,真该让他们被制住穴道,在街头多站上一
会的。心中想着,取起茶壶,倒了一盅,正待喝去,忽听得房门上响起了剥啄之
声,有人用指叩门。这就放下茶盅,站起身,过去打开房门,问道:「找谁?」

  房门开处,只见一个手挽竹篮,头包蓝布的老妇人站在门口,说道:「客官
有什么衣服、袜子要缝补的吗?」

  原来是缝穷婆,竹篮里放着一堆零头布和针线之类的东西。缝穷婆是专门替
出门在外的旅客缝补破衣、破裤、袜子的。但她在说话之时,一双眼睛一眨不眨
的只是打量着青衫少年。青衫少年道:「在下并没有要缝补的东西,多谢老婆婆
了。」

  缝穷婆打量着他,问道:「年轻人,你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

  青衫少年觉得她问的奇怪,说道:「在下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缝穷婆低哦一声道:「没有就好,年轻人,少不更事,给柴老头『阴手』拍
中『肩外俞穴』,会没有事?你且运气试试,等到发觉不对,那就迟了,老身这
里有一包药,发觉不对,立时用酒吞服,拿去吧。」她伸手从竹篮中取出一个小
小纸包,递了过来。

  青衫少年当然听说过旁门中有一种极厉害的「阴手」,伤人无形,十二个时
辰之后,伤发无救。柴老头用「阴手」拍中自己的「肩外俞穴」?她说的「柴老
头」,难道是刚才那个头盘小辫的弯腰老头?只有他拍过自己肩膀。啊,不错,
他正好拍在自己「肩外俞穴」上,自己和他无怨无仇的,何以要出手伤人呢?

  缝穷婆把小纸包递了过来,他不得不伸手接下,一面抬目轻声问道:「老婆
婆……」

  缝穷婆没待他说完,就微哂道:「老婆子只是缝穷婆。」她没待青衫少年再
问,就伸手替他拉上房门。

  青衫少年心中暗道:如果那弯腰老头在拍自己肩膀之时,施展了「阴手」,
自己怎会一点也不觉得呢?这缝穷婆敢情是一位隐世的高人,她一定看到弯腰老
头拍过自己肩膀,才跟来的了,当下就站立不动,缓缓闭上眼睛,运功检查。

  这一运气,果然发现左肩微有麻木之感,似有一缕阴气停滞在「肩外俞穴」
和「魄户穴」之间,若非缝穷婆事先提醒,自己绝不会注意及此。心中不禁暗暗
怒恼,自己和姓柴的老头无怨无仇,他居然向自己骤下毒手,哦,莫非这弯腰老
头和陆氏兄弟是一党的。他微微一哂:「区区阴手,又能奈我何?」把手中那个
小纸包朝几上一放。

  既然发现肩头有一缕阴气停留着,就闩上房门,走近床前,脱下鞋子,在步
上盘膝坐好,闭目运功,他练的是达摩「易筋经」,功运一周,自然很快就可以
把那一缕滞留在肩中的阴气化去。

  现在已经快近二鼓,四野一片黝黑,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凤阳城南一
座大宅院,望去黑沉沉的看不到一点灯火,也听不到一点人声,敢情庄上的人全
已进入了睡乡。这座大宅院,就是凤阳鼎鼎大名的霍家庄,霍五太爷的庄院。

  霍五太爷有财有势,雄踞一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如何,但只要他顿一下
脚,连凤阳城都会震动。两天前,有人传出消息,霍五太爷接到了「旋风花」的
示警,这一消息,迅快就传遍了两淮地面,有的人替霍五太爷担心,有的人却认
为「旋风花」是在捋虎须。

  两天前接到「旋风花」的预告,今晚岂非正好是第三天了?这是「旋风花」
的惯例,他一定要等到第三天的夜晚才来。霍五太爷并不是善男信女,应该知道
「旋风花」来者不善,那么霍家就不该如此沉寂,好像毫无一点戒备,但霍家庄
确实一点戒备也没有。

  这是从庄院东首现身的一条黑影的感觉,他从东首围墙飞身上屋,再由屋脊
隐人暗处,伏下身来,仔细观察所证实的。庄院前进,根本没有一个人,好像是
一座久已空旷的大宅。莫非霍五太爷躲起来了?不在这座庄院之中。他隐身之高
处,居高可以望远,是以并没有再进去。

  就在此时,但听一声划空长笑,宛若老龙吟声,响亮不绝。笑声初起,四周
屋顶上同时冒起十数条人影。也在此时,围着青衫少年隐伏的大厅屋檐四周,突
然间挑起无数盏红灯,灯光集中照向青衫少年隐身之处,把整座屋顶照得如同白
昼。

  青衫少年暗暗叫了声:「神灯教。」

  笑声乍歇,大厅北首的屋脊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手拄龙头杖的白髯老者,目光
如电,呵呵一笑道:「年轻人,果然是你。」敢情方才那一声划空长笑,也是此
人所发,声音苍劲,中气极足。他,就是神灯教教主苍龙宁胜天,青衫少年虽然
没见过他,但听总听人说过。

  「果然是你。」是认定青衫少年就是旋风花了。

  这也难怪,今晚是旋风花向霍五太爷预先示警的第三天,旋风花还没有来,
青衫少年已经来了。这话任你如何否认,也百口莫辩。这青衫少年正是南宫靖,
他原是找旋风花来的,如今却一再的被人家认作是旋风花,他只好苦笑。

  站在神灯教主苍龙宁胜天下首的是一个紫脸虬髯汉子,身材不高,但双肩极
阔,他是神灯教的四大香主之一,门神敖六。敖六身后,还有四个一身劲装的汉
子,那自然是敖六的手下了。敖六没待南宫靖开口,大声喝道:「小子,上次让
你逃脱,今晚你已插翅难飞,见了教主,还不束手就缚,听候发落。」

  南宫靖道:「可惜你们找错了人,在下并不是旋风花。」

  站在神灯教主右首的是一个身躯高大的肥胖老者,浓眉如帚,目细且长,白
面团团像个富家翁,右手盘弄着两枚铁胆,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小子,你
是没有向老夫下帖子,其实这消息是老夫故意传出去的,就因为你没下帖子,所
以今晚一定会来瞧瞧是什么人假冒了你?哈哈,小子,你现在明白了吧?」

  柴一桂落在他身后,阴声道:「小子,是谁给你解了老夫一记阴手?但你解
了又有何用?」身形怪地欺近,右手一探,悄无声息的一掌朝南宫靖身后印来。

  南宫靖一下转过身去,睁目喝道:「姓柴的,你上午无故以阴手伤人,南宫
靖正要找你。」右手疾发,朝他印来的手掌迎击过去。

    柴一桂看得暗暗冷笑,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子大概还不知道老夫阴手
的厉害。」原来阴手只能躲闪,不能硬接,掌心接实,阴气也正好从对方掌心渗
人。双方一来一往,何等快速,但听「啪」的一声,双掌接实,柴一桂陡觉不对
,这年轻人的掌力居然会有极强的震力,不但自己的「阴手」无法渗入,还被反
震回来,一个人身不由已的被逼退了一步。这一情形看得其他三位香主心头暗暗
一凛。

  柴一桂人称催命符,他的「阴手」,江湖上无人敢和他硬接,这小子不但硬
接下他一掌,还把柴一桂震退了一步。黑煞神郑玄通喝道:「好小子,你转过身
来,也接郑某一掌试试。」

  南宫靖本来面向北首而立,刚才是因柴一桂发掌朝身后袭来,才转过去的。
郑玄通是神灯教的首席香主,不肯失了身份,才要他转身过来。南宫靖闻言迅即
向左首转过身去,说道:「朋友可以赐招了。」

  郑玄通外号黑煞神,固然是因为他身材高大,脸色黝黑,但主要还是他练的
「黑煞掌」之故。江湖上所称的「煞掌」,是以颜色来分的,计有紫、红、青、
白、黑五种。其中要数「紫煞掌」最为厉害,中人立毙。其次是「红煞掌」,也
就是「朱砂掌」、「火灵掌」一类,再次是「青煞掌」。「白煞掌」就是「白骨
掌」,黑煞掌是五种煞掌中最下乘的一种,也就是「毒煞掌」,是用毒药熬练而
成的毒功,在江湖上练成「黑煞掌」的人并不多。别说被它击中,如果练到十二
成火候,他只要朝你遥遥击上一掌,从手掌中逼出来的毒气,就可以使你中上剧
毒,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就会不治身死。

  郑玄通沉笑道:「好,那你就接着了。」拍手一掌,迎面拍了过去。他这一
抬手,整只手掌乌黑如墨,但在黑夜之中,使人看不清楚。

  南宫靖目能夜视,当然看到了,他可不管你「黑煞掌」、「白煞掌」,你手
掌迎面拍来,他右手一抬,就迎着击出。这下看得郑玄通不由得一怔,他几乎怀
疑面前这小子,有没有师傅?拜师学艺,艺满出道,就是普通江湖武师,也会对
徒弟讲述一些武林中禁忌,遇上擅那几种武功的人,千万不可硬接。这小子好像
天不知、地不知,人家一伸手,他不管你这一掌接得接不得,就出手和你硬接,
这种人倒真是少见得很。

  他不知道南宫靖的师傅就告诉过他:「人家既然伸手出掌,你就非接不可,
不接,岂非弱了师傅的名头?人家就会笑你不灭和尚的徒弟,连人家区区一掌都
不敢接了?」他师傅这话,也正因南宫靖练的是佛门「返照神掌」,不惧任何旁
门掌功之故。「返照」者,佛光返照之义也。

  闲言表过,却说郑玄通使出「黑煞掌」,眼看南宫靖举掌迎击过来,心头虽
觉奇怪,但他究是神灯教的首席香主,对敌经验何等丰富。对方以一朵旋风花,
接二连三的杀死了江湖上六位著名高手,武功之高,岂是等闲之辈?岂会连自己
使的「黑煞掌」都一无所知,盲目硬接?一念及此,不觉留上了心。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郑玄通这一留心,就在双掌要接未接之前,立时发现
不对,因为他掌势出手,一股掌风先掌而出,此划当然已经和南宫靖的掌力先接
触上了,他发觉自己的掌风竟然被对方一股无形震力逼了回来。这也只有像他这
样的高手才会及时警觉,也只有像他这样对敌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在间不容发之
际,右掌一招,及时把掌力收回,左手突然斜劈而出,口中大笑道:「旋风花果
然名不虚传。」他右掌撤回,南宫靖迎击的一掌自然也落了空。

  南宫靖怒声道:「在下已一再声明,在下不是旋风花。」

  站在西首的三绝手娄通眼看郑玄通忽然临时撤回掌心,心中暗暗觉得纳罕,
闻言阴恻恻说道:「这时候已经不是你狡辩的时候了。」

  此人中等身材,短小精干,话声出口,人已一下欺到南宫靖身边,右手一记
「绝户掌」横打南富靖的小腹,左手穿上,五指朝胸肋连续弹出,使的是「琵琶
指」。他外号三绝手,是指他的「绝户掌」、「琵琶指」和「点穴镢」三种绝招
之意。

  站在北首的门神敖六,原是总护法金惟能的心腹,金惟能丧命在旋风花下,
敖六自是恨之切骨。他站在北首,看到三绝手娄通双手齐发,岂肯错过这大好良
机,口中沉喝一声:「小子,你也接我一掌。」身形一晃欺到南宫靖右首,右手
一记「六阳手」朝他后拍去。

  南宫靖右、后两方受敌,身形闪电后转,左手从有腰住敖六的「六阳手」,
迅速向前引出,把敖六「六阳手」的一道掌风向娄通右掌「绝户手」撞云。右手
同时化掌下切娄通的「琵琶手」。这一下他出手快速如电,娄通看他右手切下,
左手急忙收回,但敖六的「六阳手」一道掌风已和他右手「绝户掌」撞上,发出
蓬然一声大震。两人同时被震得后退一步,脚下「喀」「喀」连声,踏碎了不少
瓦片。

  从催命符柴一桂首先发难,不过眨眼的功夫,南宫靖就分别接下了神灯教四
大高手的一记绝艺。神灯教这四位香主,被江湖上人称「神灯四手」,郑玄通的
「黑煞手」、柴一桂的「阴手」、娄通的「三绝手」、敖六的「六阳手」,普通
高手只怕连任何一人的一记都接不下来。

  这下直看得神灯教主苍龙宁胜天目芒飞闪,暗暗晾异不止,一手拎着飘胸银
髯,忖道:「这年轻人使的绝似少林手法,他既是少林俗家弟子,何以会杀死黄
龙寺方丈智明禅师的呢?」他不愧一教之主,见多识广,一下就看出南宫靖的武
功路数,但胸头疑问,更使他无法解释。

  郑玄通锵的一声,掣出一柄通体黝黑,四尺长的阔剑,在手中掂一掂,沉笑
道:「小子,你兵刃呢?咱们在剑上分个高低。」

  他这一亮剑,站在南首的柴一桂亮出一片铁牌,西首的娄通亮出点穴镢,北
首敖六亮出火叉剑。四位香主身后十六名武士看到香主亮出兵刃,也同时掣出长
剑来,长剑出鞘,发出一阵锵锵剑鸣,声势也颇足惊慑人心。

  南宫靖和他们每人对了一掌,心头也大感震惊,眼前四人,几乎没有一个弱
手,他们身后还有十六名剑手,武功纵然不及香主,大概也不是普通武士。何况
神灯教主和霍五太爷一起站在北首屋脊上,尚未出手,看来今晚落在他们预先布
置的陷阱之中,要想脱身,当真是难如登天。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只是误会而
已,但这场误会,任你说破嘴皮,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师傅一再告诫自己,不是
穷凶极恶之徒,不得妄下杀手,那么今晚岂不是变成了挨打的局面?旋风花,当
真害死人。

  郑玄通阔剑横胸,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也不亮兵刃,忍不住喝道:「小子,
你听到了没有?郑某叫你亮剑。」

  南宫靖目光一抬,昂然道:「诸位最好不要逼人太甚,在下已经说过,不是
旋风花了。」

  敖六喝道:「小子,废话少说,你不亮剑可以,教主要你束手就缚,你只要
束手就缚,就可无事。」

  南宫靖剑眉一挑,忽然朗笑一声道:「南宫靖出道江湖,虽然为时不久,但
从未怕过谁来,更没有束手就缚这四个字。今晚之事,乃是四位一再相逼,那南
宫靖就恭敬不如从命,但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人,就咎不在我了。」「锵」,一
道青虹从他腰际飞起,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三尺青锋,原来是一柄软剑,此时挣得
笔直,看去其薄如纸,但寒芒吞吐,分明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苍龙宁胜天目光一注,失声咦道:「怎会是青阳剑!」

  他左手一摆,沉喝道:「你们且慢点动手,老夫有话问他。」一面目注南宫
靖,问道:「小友尊师是谁?」他因为看到南宫靖手上的青阳剑,不禁使他想起
六十年前江湖上一位出名难惹的怪杰来。

  南宫靖道:「在下家师从未在江湖行走,说出来了,教主也未必认识。」

  宁胜天又道:「那么小友手中此剑,可是尊师昔年之物?」

  南宫靖道:「不是。」

  宁胜天看他回答得很快,心中也自哑然失笑,那位怪杰并非少林出身,眼前
这年轻人使的手法,却出自少林,和那位怪杰,分明是毫无瓜葛,这是自己多虑
了。一面又道:「小友可是少林门下?」

  南宫靖道:「在下并非少林门下。」

  「哈哈。」宁胜天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老夫问你的话,小友最好是实言
相告。」

  南宫靖正容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

  「很好。」宁胜天一抬手道:「好,你们就试试这位小友的剑法也好,只是
不可伤了他。」他因这年轻人颇多可疑之处,自然要看看他剑法路数。而且心中
也动了怜才之念,如能把此人收到神灯教下,岂不更好?

  「试试他剑法」,这是教主已经下了动手的命令。郑玄通那还敢怠慢,手中
阔剑一指,目注南宫靖沉喝道:「郑某让你先发招,你可以出手了。」

  南宫靖朗朗一笑左手中指弹着剑脊,发出铮然清吟,目顾眼前四人,昂首傲
然道:「既然动手,何须客气?四位只管一起上好了。」

  郑玄通嘿然道:「你果然狂得很,好,接招。」喝声出口,乌黑阔剑有如毒
蛇出洞,一闪即至。

  南宫靖斜退半步,避剑出招,长剑斜削出去。郑玄通一剑出手,剑势带转,
第二剑又急袭而来,他一支阔剑足有四尺来长,剑势沉重,但在他手中却似灵蛇
乱闪,指东划西,倏忽变幻,使得极为轻灵,足见他剑上造诣炉火纯青。

  南宫靖随着展开剑法,看去招式古拙,使得也不快,但你刺向他左首,他剑
光也正好左首出现,等你刺到他右首,他剑光也及时到了右首。每一招正好把你
刺去的剑招破解无遗,好像是等着你的一般,使来游刃有余。

  郑玄通连发了一十三剑,均被南宫靖轻易破解,不觉大为怒恼,口中大喝一
声,身形骤然间增高了数寸,随着剑势的扑起,阔剑大开大阖,急攻而出。这一
下但见他全身剑光缭绕,宛如雷霆进发,每一剑隐隐可闻风雷之声,可说凌厉无
俦。

  再看南宫靖好像若无其事,对郑玄通的凶猛攻势,丝毫不以为意,依然见招
拆招,剑法古拙如旧,任你郑玄通不住的飞扑,还是被他一一封挡住了,看去毫
无进展。柴一桂朝娄通、敖六打了一个手势,首先发难,身形一矮,快如魅影,
一下欺到南宫靖右侧,手中铁牌悄无声息地朝南宫靖后心拍到。」

  南宫靖听风辨位,身形一侧,长剑已经先到,当的一声,砍在他铁牌之上,
只觉对方铁牌极为沉重,右臂隐隐发麻。柴一桂也被他这一剑震得后退了半步,
心中暗暗惊凛:「这小子剑薄如纸,居然能和自己沉重铁牌硬打硬磕。」

  两人身形堪堪错开,娄通、敖六同时一齐抢了上来,一个点穴镢抵隙蹈暇,
飞洒出点点镢影,一个火叉剑急疾摆动,随着南宫靖的长剑,企图以剑锁剑。南
官靖身形一转,向左避开,柴一桂立即一步跨上,铁牌又无声无息的拍来。

  这回南宫靖在四大高手的围攻之下,压力自然是极重,他身形连旋,一支长
剑奋起全力,居然也使得大开大阖,忙着和四人周旋。最使郑玄通、柴一桂、娄
通、敖六四人感到纳罕的,他们明明有四个人联手,但每人都感到南宫靖好像只
是在和他一个人动手。他一支长剑何以能应付四个人呢?

  他们因有四人围攻,自可仔细地观察南宫靖的剑路。原来南宫靖使的这套剑
法,似拙实巧,似慢实快,他身形左转,长剑就交到左手,化解开郑玄通攻去的
剑势,就趁机向柴一桂攻出。等到身形右转,左手长剑已经交到右手,化解了娄
通的点穴,就剑势一转,和敖六的火叉剑硬接,左手一剑之中中,有守有攻,右
手一剑,也同样有守有攻。守势只是拆解来招,但那一招攻势,却凌厉无前,和
他硬打硬接的人,往往被他剑上极强的震力,震得不得不后退一步,就这样把一
柄剑交来交去,守攻兼顾,在四人的环攻之中,依然谁也攻不进去。

  在外人看来,南宫靖固然挥洒自如,毫无败象;但在南宫靖来说,他剑交左
手,必须连续发出两招,才能分别敌住两个敌人,等到剑交右手,依然要连发两
招,分敌两个敌人,这样把长剑递来递去,一招也疏忽不得,何况每一招只能敌
住一个敌人,只能应付对方四人的攻势,自然是无法克敌制胜,那就是缠斗。缠
斗下去,自然会拖长时间,时间一长,体力的消耗就比对方四人要多。更何况对
方四人论功都不会比他差,论对敌经验,也只有比他丰富,他所凭仗的只是这套
精妙的剑法而已。

  在四个围攻的人中,他只要击败一个,或许还有突围的可能,但对方四人攻
势绵密,他击向一人,其余三人业已相继攻来。始终都无法打不破这四人联手之
局,能够支持不败,已经不容易了,要想击败某一个人,又谈何容易?不过顿饭
时光,南宫靖已经打得汗流浃背,双臂也渐渐有酸麻之感,但到了此时,惟有咬
牙苦撑,毫无胜算可言。

  他拼着不住的提吸真气,拼力施为,但一个人的体能,已经发挥到极限,再
也无法增加。四人的攻势不仅没有松懈,反而在不断地加强,连他自己都感觉到
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了。这一情形,久经大敌的神灯教四位香主当然看得出来。

  郑玄通大笑道:「哈哈,看你还能走得出几招?」

  柴一桂道:「这小子最多只能支持个十招八招了。」

  就在此时,南宫靖耳边忽然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喂,你这样和他们
缠斗到几时去?听着,我把一条绳索丢过来,你要迅速用左手接住,立即腾空跃
起,要跃得越高越好,好了,现在我丢过来了,你准备了。」

  南宫靖不知道这说话的是什么人?但他心思敏捷,立时想到此刻要想脱出他
们的包围,这人说的办法,果然不错。真要有人在远处投来绳索,自己接住了,
往上纵起,那人用力一拉,自己就可以脱出战圈了。心念方动,只听那人的声音
又在耳边说道:「好了,快接住吧。」话声入耳,果然有一条绳索从头上直垂下
来。

  南宫靖左手迅快接住绳索,因为是在无星无月的黑夜之中,围攻他的四人自
然没有看得清楚。南宫靖口中大喝一声,突然身形飞旋,长剑进发,奋力朝四外
横扫出去。这一剑正是「达摩剑法」中的「横弥六合」,剑光登时大盛,接连响
起一阵连珠般兵刃击撞之声,剑上含蕴的震力,把四人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南宫靖一剑把四人逼退,但自己一条右臂也震得一阵酸麻,长剑几乎脱手。
他咬紧牙关,握剑不放,趁机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往上窜飞起三丈多高,陡觉左
手绳索一紧,拉着他朝南飞去。这一下当真比飞鸟还快,一下就凌空横越大天井
上空,飞出了留家庄围墙。

  围攻他的四人,看他忽然纵身上跃,还以为他久战不耐,飞临上空,要回身
发剑,谁也没想到往上跃起的人,还会像飞鸟一般凌空平飞出去。人可不是鸟,
你纵上去不论有多高,一定会垂直落下来。武林中只有昆仑派有「云龙三折」身
法,可以在空中迥翔,但昆仑派的人早已绝迹江湖,可能早已失传了。

  郑玄通眼看南宫靖突然朝南飞去,不由大怒,喝道:「好小子,还会云龙身
法,大家快追。」其余三人也在叱喝声中,正待纵身追去。

  这下连站在北首屋面上观战的苍龙宁胜天因相距较远,但没有看得清楚,此
时呵呵一笑道:「郑香主,不用追了。」郑玄通等四人,闻言只得停住身子。

  郑玄通拱拱手道:「教主……」

  宁胜天一手捋须,含笑道:「此人业已去远,大家追出去,也未必能够追得
上他,但咱们也不能说没有收获,至少现在已可证实在江湖上以神秘手法杀人的
旋风花,叫做南宫靖,而且大家也都看清了他的面貌,这还不够吗?江湖虽大,
要找他还不容易?」

  郑玄通等四人一齐躬身道:「教主说得极是。」

  宁胜天目光望着远处,沉哼道:「此子究竟是何来历呢?」

  霍五太爷在旁道:「教主也看不出来吗?」

  宁胜天说道:「他使出来的武功,全是少林家数,那是绝不会错的,但他却
一口否认……」

  霍五太爷道:「他不是也否认他是旋风花吗?」

  宁胜天浓眉微拢,说道:「所以使人感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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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鹤蚌相争

  南宫靖一个人就像风筝一般,被一条十数丈长的细索拉着飞越出了霍家庄。
原来那人先前就站在霍家庄最南首的门楼之上。南宫靖和神灯教四位香主是在大
厅屋面上动手,接住绳索,纵身跃起,他用细索拉了两把,等南宫靖凌空飞越门
楼,他早已飞身而下,奔出十余丈外去,继续拉着长索朝前面飞奔。南宫靖借着
他奔跑之势,一直落到庄外十数丈远,才飘身落地,五指一松,放开了绳索。

  那人早已奔出去十数丈外,发觉手中绳索松了,才停住下来,回身朝南宫靖
打个手势,奔行而去。南宫靖当然知道自己飞出重围,神灯教的人岂肯甘休,很
快就会追踪而出,当下就返剑人鞘,住腰间一扣,立即纵身掠起,朝那人奔去。

  前面那人身法极快,眨眼工夫,已奔出老远,南宫靖不觉提吸真气,一路展
开身法,追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衔尾疾驰,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但至少
已经奔行了不止一顿饭的工夫。南宫靖依然没有追上对方,两人相距还是隔了二
十来丈,再也无法拉近距离。

  南宫靖心头不禁暗暗惊异,自己一身轻功,听师傅说,已有六七成火候,江
湖上的一般高手,应该可以望尘莫及,而这人的轻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现在
离霍家庄已远,应该可以停下来了,这就大声叫道:「前面的兄台快请留步。」

  前面那人闻言果然停住了身形,回头道:「你可是跑累了?这里离霍家庄不
过五十来里,神灯教的人,随时都会追来。」南宫靖听他口音,年纪似乎不大。

  对方已经停下来了,他自然很快就掠到那人身边,目光一注,原来这人竟然
是个俊美少年。他身上穿一件天蓝长衫,负手而立,夜色之中,眨着一双明亮的
眼睛望着自己,看他年纪再多不过二十来岁。不由微微一怔,连忙拱手道:「在
下方才多蒙兄台援手,高谊不敢言谢……」

  蓝衫少年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你不用道谢,我只是看不惯神灯教倚
多为胜,才用长索拉了你一把而已。」

  南宫靖道:「若非兄台援手,在下只怕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

  蓝衫少年忽然笑道:「那也只怪你自己逞强咯。」

  南宫靖望着他,问道:「在下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蓝衫少年道:「我叫……丁……玉郎。」

  南宫靖道:「原来是丁兄。」

  丁玉郎也没问南宫靖叫什么名字,说道:「你不是跑累了吗?那你就坐下来
歇歇息吧。」

  南宫靖道:「在下并不是跑累了,只是想认识丁兄,向丁兄致谢……」

  丁玉郎脸色微沉,说道:「认识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为了要你道谢才出手相
救。」说到这里,忽然转身道:「那就快些走吧。」

  南宫靖心中暗道这位丁兄好像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一面抬手道:「丁兄有请
了。」

  丁玉郎低笑道:「你真像酸秀才。」举步朝前奔行而去。

  南宫靖既不能回凤阳客店,也只好跟着丁玉郎奔去。两人洒开大步,一路奔
行。这回相距极近,但丁玉郎没有开口,南宫靖因和他不熟,也不知道和他说什
么好?是以只是默默的走着,这样又奔行了五六十里路程。前面的丁玉郎忽然舍
了大路朝一条小径行去,不多一会,来至一座小山脚下,才脚下一停,回身朝前
一指,说道:「山坳间有一座三宫殿,没有庙祝,也很少有人到那里去,我们可
以到那里去歇脚。」不待南宫靖答许,就朝山径走去。

  南宫靖心想:「他好像把我看作逋逃之人了,现在离风阳已在百里之外,还
怕他们追来不成?」但还是跟着他朝山径走去。

  三宫殿二共只有一进庙宇,山门敞开着,虽然并没倒圯,但也风雨剥落,甚
是破旧,小天井中草长没胫,殿上也到处都是灰尘瓦砾,果然已有许久没有人收
拾了。丁玉郎俯身吹去石阶上的尘沙,就坐了下来,仰首道:「你也该坐下来歇
一会了。」南宫靖也学着他吹去沙石,在石阶上和他并肩坐下。

  丁五郎把身子朝右移开了些,才偏过头来,问道:「你到霍家庄做什么去的
呢?」

  南宫靖道:「在下是听说旋风花向霍五太爷下了警帖,一时好奇,所以想去
看看。」

  丁玉郎两道目光紧盯着他,问道:「去看什么呢?看霍五太爷?还是看旋风
花?」

  南宫靖道:「自然是旋风花了,江湖上把他说得这么神秘,所以在下想去会
会他。」

  丁五郎道:「你看到旋风花了?」

  「没有。」南宫靖愤然道:「哪知他们只是预先埋伏好的诱敌之计……」

  丁玉郎讶异的道:「诱敌之计?」

  南宫靖道:「因为旋风花并没有向霍五太爷下帖,既然没有下帖,江湖上却
传出旋风花下了帖子,旋风花自然会去看看是什么人假冒了他?结果旋风花没有
去,在下却被他们认作了旋风花?」

  丁玉郎目光凝视,问道:「你不是旋风花?」

  南宫靖道:「你也把在下当作了旋风花?」

  丁玉郎微微一笑道:「我也是一时好奇,想看看旋风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但看到的就是你,正好你被神灯教四大香主围攻,我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好
用绳索把你钓出来,我一直还以为你就是旋风花呢?」所以他没有问南宫靖的名
字。

  南宫靖道:「在下南宫靖,怎么会是旋风花?」

  丁玉郎笑了笑道:「南宫靖是你姓名,旋风花只是一种暗器,难道南宫靖就
不能用旋风花作暗器?」他在笑,那就表示并不十分相信南宫靖的话了。

  南宫靖忽然正容道:「丁兄可是不相信在下说的话吗?」

  丁玉郎脸有愧色,点头道:「我相信你就是了。」接着问道:「神灯教四大
香主都是一流高手,我看你以一敌四,应付裕如,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不知是那
一门派的高人门下?」

  南宫靖道:「丁兄夸奖,其实在下方才早已筋疲力竭,若非丁兄援助,在下
只怕很难走得出十招了。」

  丁玉郎偏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人门下呢?」

  南宫靖道:「家师方外之人,一向没在江湖走动,也没有门派,在下就无可
奉告了。」

  丁玉郎似乎不信,但人家不肯说,他就不好再问,过了半晌,才道:「你到
凤阳是做什么来的呢?」

  「寻访失散的亲人。」南宫靖神色黯了下来,缓缓说道:「在下六岁那年,
在兵荒马乱中和双亲失散,幸蒙家师抚养长大,踏遍大江南北,始终查访不到双
亲的下落……」

  丁玉郎目光流露出歉然之色,说道:「真对不起,我这一问,触起你的伤感
来了。」

  南宫靖道:「不要紧,丁兄也是无意的。」

  丁玉郎抬头看看天色,口中咦道:「我们只顾说话,快四更天了,跑了这许
多路,该坐息一会了。」说完,就自顾自闭上眼睛。南宫靖经过二场剧战,又奔
行了百里路程,此刻确也感到有些累了,闭上双目,缓缓调息,渐人无我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中忽然听到一声沉雷似的佛号:「阿弥陀佛。」南
宫靖急忙睁开眼来,只见天色已经大亮,离自己身前不远,站着一个手柱禅杖的
瘦高灰衫老和尚。这老和尚约莫有七旬以上,双眉下垂,目光炯炯直盯着自己。
老和尚身后,站着两个四旬左右的灰衫和尚,也同样怀抱禅杖,合十而立。丁玉
郎早已不在阶上,不知去了那里?

  南宫靖不觉站起身来,拱拱手道:「老师傅请了。」

  灰衫老们单掌当胸,问道:「小施主就是南宫靖了?」

  南宫靖听得一怔,说道:「在下正是南宫靖,老师傅……」

  灰袖老僧道:「老神智通,想和施主一谈。」

  南宫靖听他刚才一口就叫出自己姓名,又说要和自己一谈,心中已经料到了
几分,淡淡一笑道:「老师傅有何见教,只管请说。」

  「阿弥陀佛。」智通老僧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才缓缓说道:「老衲
听说小施主一身武学,出自少林一派,但小施主又不承认是少林门下,不知可有
此事。」

  南宫靖一怔,说道:「在下自小由家师抚养长大,武功也是家师所授,家师
不曾告诉在下是什么门派,在下怎能说自己是少林门下?」

  智通老僧问道:「不知小施主的尊师是谁?」

  南宫靖道:「老师傅垂询,只是家师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动不欲人知,在下抱
歉,实在无可奉告。」

  智通老僧微觉踌躇,缓缓说道:「老衲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小施主可否答应
老衲呢?」

  南宫靖道:「老师傅说说看,在下可以答应之事,自当遵办。」

  智通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只是想请小施主和小徒试上三招,此事对小施
主应该不是为难之事。」

  南宫靖想起那天万青峰和自己动手之后,曾问自己可是少林门下?莫非自己
学的真会是少林武功不成?心念一动,立即点头道:「老师傅可是想看看在下的
武功的路数吗?」

  智通老僧颔首道:「老衲正是此意。」

  南宫靖道:「好,在下遵命。」

  智通老僧合十道:「多谢小施主合作。」然后左手一抬,徐声道:「慧果,
你上去接南宫小施主三掌。」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灰衫和尚躬身应道:「弟子遵命。」把禅杖往地上一插,
双手合十当胸,徐步走出,说道:「小僧向南宫施主讨教了。」

  南宫靖只得也举步走下石阶,和慧果东西对面站定抱拳道:「师傅请发招好
了。」

  慧果还没开口,智通老僧已经点头道:「南宫小施主既然要你先发招,你就
先发招吧。」

  慧果应了声「是」,左掌当胸,右手便了一记「探颔问珠」,手掌一翻,朝
南宫靖「华盖穴」上插过来。南宫靖连身子也没动,待他右手快要接近,右手抬
处,食、中、大拇指朝前一撮,一下子就扣住了慧果右腕脉门。这一下出手如同
闪电,慧果几乎连看都没看清楚,就像自己送上门去的一般,已被南宫靖三指像
铁钳般拿住。

  智通老僧目芒飞闪,暗暗叫了声:「拈花手!」

  慧果身手原也不弱,右手脉门被南宫靖拿住,心头一急,当胸右手立即平胸
推出,他一时情急,这一记使出「大摔碑手」,呼一声直劈而出。南宫靖右手五
指一松,手掌平摊,向右引出,上身随着掌势右转。智通老僧心中又道:「接引
手,他仅以单掌接引,内功少说也该有七八成火候了。」他心念方动,慧果劈出
一记「大摔碑手」还没击上南宫靖衣衫,一股劲风已随着南宫靖右手向外引了出
去。

  慧果一连两招,都受制于人,右手握拳,又是呼的一声朝南宫靖左肩击来。
拳风带起厉啸,这一拳的力道比之前两招强劲了甚多。这一记正是少林寺「伏虎
拳」中「当门拒虎」,拳似铁锤,纯走阳刚劲力,倘若击在大石上,也会击成四
分五裂。南宫靖忽然转过身来,方才向外引出的右手,迅疾无传迎着他击来的拳
头推出。双方势道何等神速,但听「啪」的一声拳掌交击,慧果一个人呼的离地
飞起,仰跌出去寻丈之外,背脊落地,再也不动。

  智通老僧心头猛然一沉,心中惊凛的道:「怎会是『返照神掌』!」连自己
都没练过的少林七十二艺列名第三的「返照神功」。

  南宫靖大吃一惊,忙道:「在下不小心失手了。」

  智通老僧一下平飞过去,手掌连拍慧果三处穴道。慧果只是被「返照神功」
内力返逼,闭过气力,经老和尚指力贯注,立时双目一睁,翻身坐起,满脸的愧
色,说道:「弟子……」

  智通老僧忙道:「你内力受震,快运一会气,不可多说话了。」

  南宫靖跟着过去,俊脸通红,抱拳道:「老师傅原谅,在下一时留手不住,
误伤了这位师傅,在下不是有意的……」

  智通老僧脸色凝重,合十道:「小施主无心之失,老衲自然看得出来,小施
主毋须介意,只是……」他目光凝注,徐徐说道:「小施主尊师是谁,最好能实
言相告。」

  南宫靖望着他道:「老师傅可从在下三招武功中,看出什么了?」

  「不错。」智通老僧道:「小施主使的正是少林寺的武功,小施主方才不肯
承认是少林门人,但事实俱在,所以老衲希望小施主把尊师的名号说出来。」

  「这个……」南宫靖为难的道:「家师他老人家……」

  智通老僧问道:「小施主可知老衲是谁吗?」

  南宫靖道:「老师傅法号不是智通吗?」

  「是。」智通老僧又道:「老衲是说老衲的身份来历。」

  南宫靖道:「在下不知道,请老师傅赐告。」

  智通老僧微微一怔,行走江湖的人,会连自己的身份都没听说过,但看南宫
靖的神情,却又不像有假,这就徐徐说道:「老衲忝掌少林寺罗汉堂。」原来他
竟是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席长老,首席长老也即是罗汉堂的住持。

  少林寺僧人不准在江湖走动,只有罗汉堂是负责外务,各大门派有事,均由
罗汉堂出面。因此江湖上人对少林寺方丈,和各院住持,可能很少认识,但罗汉
堂住持,只要是武林中人,就都会认识。南宫靖一听这老和尚就是少林寺罗汉堂
的住持,不觉肃然起敬,连忙拱手道:「在下不知老师傅就是少林罗汉堂的住持
大师,方才多有不敬之处,还望老师博多多恕罪。」

  「小施主不用客气。」

  智通大师合十还礼,接着道:「小施主既已知道老衲的身份,尊师是谁,总
可以见告了吧?」

  南宫靖道:「老师傅一再追问家师名号,这事很重要吗?」

  智通大师点点头道:「不错,此事对小施主,对少林寺,确实十分重要。」

  南宫靖看老和尚说的如此郑重,心头大感为难,说道:「在下出来之时,家
师再三叮咛,不准在人前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号,老师傅乃是少林高僧,又一再垂
询,又说得如此郑重,实在使在下作难。」

  「这样可好,老师傅方才曾说此事对在下,对少林寺都十分重要,可否说得
清楚一点,如果真是十分重要的话,在下纵是受责,也只好奉告的了。」

  智通大师看他说得甚是诚恳,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忖道:「此人似是初走江
湖,又生得眉宇清朗,有如光风霁月,应该不可能会是出手阴毒的旋风花,但万
庄主万青峰、李庄主李天群、和神灯教宁老施主却都众口一词说他是旋风花,难
道我老眼昏花,会看错人?」

  一面微微颔首道:「好,小施主既然这么说了,老衲就只好直说了。先说小
施主,第一、你如果使的不是少林武功,不承认是少林门下,当然可以,但小施
主使的明明是少林武功,又不承认是少林门下,这就犯了少林门规。小施主曾说
尊师不曾告诉你是什么门派,这当然可以原谅,所以小施主只要说出尊师的名号
来,如果他是少林一派,那么小施主会少林武功这一问题就可以没事了。」

  南宫靖问道:「如果家师也不是少林门下呢?」

  智通大师道:「这不可能,老衲可以从小施主使的武功上看出乃是正宗少林
手法。按少林门规,如果不是少林弟子,而使的是少林武功,那就得把武功追回
了。」

  南宫靖说道:「老师傅刚才说的是第一,还有第二吗?」

  「不错。」智通大师道:「刚才老衲还没有说完,第二,小施主以旋风花连
杀了武林中六位高手……」

  南宫靖气愤的道:「在下不是旋风花。」

  智通大师平静的道:「小施主且听老衲把话说完了再说不迟,庐山黄龙寺方
丈智明师兄,乃是老衲的师兄,他死在旋风花下,老衲奉命调查此事而来,曾去
过龙眠山庄,据黄山万大施主见告,当晚他们截住了一名使旋风花的少年,叫南
宫靖,从武功上看,极似少林手法。前日老衲听江湖传言,凤阳霍老庄主接到旋
风花的示警老衲闻讯赶来,只是今晚迟到了一步。听神灯教宁教主见告,今晚到
霍家庄去的也只有小施主一人,而且小施主自称南宫靖,使的也是少林手法,和
万大施主所说,同是一人……」

  「他们说的没错。」南宫靖道:「这两处在下的确都曾去过,而且和他们动
过手,也就是在下,但在下绝非旋风花。」

  「好。」智通大师道:「现在姑且不论小施主是不是旋风花,因为有两处的
人都指证小施主是旋风花,而且旋风花使的又是少林武功,老衲就只好查到尊师
身上去,小施主在众口铄金之下,已无法证明你不是旋风花了,对不?如果尊师
确是少林门下,小施主又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人,至少他可以替小施主洗去一半
嫌疑了。」

  他口气微顿,接着又道:「现在再说少林寺,当然绝不允许一个会少林武功
的人,使用旋风花杀人。如能查明旋风花确非小施主,那么旋风花的嫌疑小施主
可以洗脱了,再由尊师身上证明他是少林寺的人,小施主会少林武功,自然也没
有问题了,老衲说的是少林寺的立场,小施主现在明白了吧?」

  南宫靖道:「在下明白。」

  智通大师道:「那么小施主可以把尊师名号见告了?」

  南宫靖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这就点头道:「家师名号,上不下灭。」

  「不灭?」智通大师微微一怔,少林寺一派,上下三代之中,从没有一个法
号「不灭」的弟子,但他这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沉吟道:「尊师法号不灭,那
也是出家人了?不知有多大年纪了?」

  南宫靖道:「和老师傅差不多,看去七十多了,在下没有听家师说过,他老
人家有多大年纪了。」

  刚说到这里,智通大师突然目注殿后,沉喝道:「什么人?」

  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名灰衫僧人不待吩咐,便一个箭步掠上大殿,再向殿后搜
去,不见有人,回出殿来,合十道:「启禀老师傅,神龛后已是围墙,弟子没看
到人影。」南宫靖心中暗道:可能是丁兄躲在神龛后面了。

  智通大师目注南宫靖,徐徐说道:「小施主目前很难洗脱旋风花嫌疑,老衲
之意,小施主最好随同老衲去少林寺一行,老衲也可以回寺查敝寺名册,先看看
尊师是否是少林寺那一支派门下,这对小施主也是有利无害之事。如果小施主随
老衲前去少林寺这一段时间内,江湖上又有旋风花出现,岂不立时可以澄清许多
人对小施主的误会吗?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南宫靖道:「老师傅厚意,在下极为感激,只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他日有
暇,自当专程前往少林寺拜谒。」

  智通大师道:「小师主是说不肯和老衲同去少林寺了。」

  南宫靖道:「在下抱歉,不能随同老师傅去了。」

  智通大师双眉微拢,说道:「小施主应该明白,目前江湖上大家都把你当作
了旋风花,小施主如果不愿随老衲同去少林,只怕已是寸步难行。何况老衲既已
发现小施主使的即是少林武学,本该把你带返少林寺去,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
让小施主落入他人手中……」

  「哈哈。」一声苍劲有如龙吟的长笑,传了进来。山门前已出现手拄龙头杖
的神灯教教主苍龙宁胜天率同四名香主缓步走入,目光一动,就呵呵笑道:「原
来大师早就找到这里来了。」

  智通大师连忙合十道:「宁老施主怎么也赶来了?」

  宁胜天大笑一声道:「大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敝教总护法金惟能丧命在旋
风花下,老朽岂能不叫?昨晚在霍家庄被他逃脱,但敝教决心要把他拿下,就算
他逃到天边,也跳不出敝教的掌心去。」

  智能大师道:「这位小施主绝口否认他就是旋风花,而且贫衲已试出他一身
武学,源出少林,因此要想带他回转少林,先查明他师承来历,再作道理,老施
主能否稍候几日……」

  宁胜天含笑道:「大师已经知道此子昨晚是从霍家庄逃出来的了,敝教已跟
踪他多日,设下赚敌之计,让他自投罗网,这就是说敝教志在必得,所以老夫才
亲自赶来,这一点还望大师谅察才好。」他话说得委婉,实则已经表明态度,不
同意智通大师把人带返少林寺去。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双手合十,徐徐说道:「老施主说的,原也极是,
只是这位小施主使的乃是少林武功,依敝寺门规,只要他学的是少林武功,就必
须由敝寺查明发落。纵然和其他们派结有梁子,也是由敝寺处置,再行奉知,这
是敝寺的规定,还望老施主明察。」老和尚搬出了少林门规,也说得振振有词,
总之不同意神灯教把人带走。

  「阿弥陀佛。」大门口适时又传来一声佛号,走过来十几个僧人。当前一个
黄衣老僧,脸型瘦削,年在六旬左右,他身后紧跟着两个青衣僧人,年约四旬以
上。另外还有八个年约三十出头的青衣僧人,一律短衣佩刀,身手矫捷。

  那黄衣老僧当先走入大门,目光一动,立即合十当胸,含笑道:「原来宁老
施主、智通师兄都在这里,贫僧总算及时赶上,来得不算太迟了。」

  宁胜天日注黄衣老僧说道:「大师是……」

  智通大师忙道:「他是黄龙寺监寺智光师弟。」

  智光皮笑肉不笑,左手一抬,说道:「慧修、慧持,你们去见过少林罗汉堂
首席长老智通师伯。」

  随他身后走入的两个青衣僧人连忙跨前两步,朝智通大师合十躬身道:「弟
子慧修、慧持参见师伯。」智通大师朝他们还了一礼。

  智光目光一注南宫靖,朝智通大师抬目道:「师兄,此人大概就是旋风花南
宫靖了,他害死方丈师兄,小弟特地从庐山赶来,师兄把他交给小弟吧。」他一
开口,就要把南宫靖带走。

  智通大师道:「愚兄刚才就在和宁老施主谈论此事,这位南宫小施主始终否
认他就是旋风花,但他练的乃是少林武功,愚兄欲先把他带回少林寺去……」

  「师兄且慢。」智光连连摇手道:「这位小施主杀害黄龙寺方丈,案情发生
在黄龙寺,自该由小弟带返黄龙寺处理。至于他练的少林武功,黄龙寺就是少林
下院,师兄如何舍近就远?而且黄龙寺一样有戒律堂,等此事处理完毕,自会专
人向少林寺呈报的了。」

  智通大师道:「不成,愚兄非把他带回少林寺不可。」

  智光冷冷一笑道:「师兄此言差矣,此子杀害黄龙寺方丈,就算是师兄把他
拿下了,也该发交黄龙寺处理,他又并未在少林寺做案,师兄没有带他去少林的
理由。」

  宁胜天看他们师兄弟两人争执不下,不觉看着他们,拈须笑道:「南宫靖好
好站在二位面前,还没有被拿下呢,而且事情总有个先后,他是敝教找到的人,
理该由敝教把他带走,二位大师空急无益,就不用多费心了。」

  南宫靖看他们三方面都在急着要把自己带走,心中不觉一动,忖道:「看他
们相争不下,谁也不肯让步,莫非施风花的身上,另有什么隐秘不成?自己当真
背上黑锅,成为莫须有的罪人了。」正在思忖之际,忽听耳边响起智通大师「传
音入密」的声音说道:「小施主,你随老衲同去少林寺,才是上策,否则只怕会
惹上许多麻烦了。」

  智光目光转到了宁胜天身上,深沉一笑道:「宁老施主莫非也想把南宫靖小
施主带走吗?」

  宁胜天沉笑道:「难道敝教不可以把他带走吗?」

  智光合十道:「老施主方才不是听到了?这位小施主学了少林武功,此事已
牵涉到少林寺,贫僧希望老施主三思,不同伤了两家和气。」

  「哈哈。」宁胜天洪笑一声道:「少林寺有罗汉堂首席长老在此,毋须大师
多言。」

  智光嘿然笑道:「智通师兄虽然代表少林寺,但他并不能代表黄龙禅寺,敝
寺方丈师兄死于旋风花手下,智通师兄自该把人交给贫僧,但老施主若不顾武林
道义,和黄龙寺过不去,那就和少林寺过不去是一样的了。」此人生成一副老奸
巨猾,说来好像都是他的理由。

  南宫靖听得心中极为愤怒,朗笑一声道:「三位不用争执了,在下此刻还没
有束手就缚,谁也无法把在下带走,在下特别再向大家声明一次,在下南宫靖,
并不是旋风花,你们要找旋风花,最好不要扯到在下头上,好了,信不信随你们
的便,在下可要走了。」说完,大步朝山门行去。

  催命符柴一桂一下闪身而出,迎面拦住了去路,嘿然阴笑道:「小子,你还
想走?」

  南宫靖剑眉一挑,喝道:「柴一桂,你在凤阳茶楼前向在下暗下毒手,在下
还没和你算帐呢,你还敢拦我去路。」右手指处,呼的一掌朝前推出,一道劲风
直朝柴一桂撞去。

  柴一桂干笑道:「好吧,你要跟我如何算法?」同样右手一抬,硬接南宫靖
一掌,他练成「阴手」,出手就有一股阴柔内劲,把南宫靖劈去的掌力消解于无
形。

  两人出手一抬,快同电火,就在此时,智光手下慧修、慧持早己率同八名青
衣僧人,疾快的闪身而上,一下把南宫靖围在中间。智光一挥手道:「走。」

  八名青衣僧人围着南宫靖列成阵势,忽然团团游走,像一阵旋风般朝山门外
移去,他们布成的是八人「小罗汉阵」,由智光率同慧修、慧持断后。智光合十
道:「师兄,宁老施主,恕贫僧失陪了。」

  智通大师眼看智光竟敢在自己面前,劫走南宫靖,不惜布出「小罗汉阵」,
心头虽觉怫然不悦,但他究是同门师弟,又是黄龙寺监寺,不好出手阻拦,双手
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随他同来的慧因、慧果二僧却面露愤色,只要智通大师一
声令下,两人立可飞身扑击。

  宁胜天双目精光暴射,洪笑一声道:「大师列下区区『小罗汉阵』,就能从
老夫面前把人劫走了吗?」他虽然未下令攻击,但神灯教四位香主却同时飞身掠
出。

  柴一桂刚和南宫靖对了一掌,眼前人影闪动,就把南宫靖和自己分隔开来,
心头不觉一怔,连想都没想,就挥手一掌拍了过去。他怎知八个青衲和尚年事虽
轻,但他们展开了「小罗汉阵」,绕圈疾走,施展的乃是少林派的镇山绝艺——
罗汉拳。

  柴一桂这一记阴手拍在他们疾转的阵外竟然毫不停留,像拍在疾转的车轮之
上,呼的一窜被带了出去。这时其他三位香主郑玄通、娄通、散六也同时掠上,
各自发了一掌。以他们四人的功力,八个青衫和尚绝非敌手。但就是因为他们展
开了「小罗汉阵法」,把八人的力道汇集成一股飞眷疾转的劲气,使外来的打击
力量,都从他们身外滑过,丝毫伤不到某一个人。

  当然,在神灯教四位香主阵外出手的同时,被一下围在中间的南宫靖岂会站
在中间不动手?他连劈了两掌,情形也和阵外的四位香主大同小异。阵外四人警
出去的掌,全被疾转如轮的力道带着斜飞出去。南宫靖身在阵中,他劈出去两记
掌力却被一圈漩涡似的内劲,逼得朝上冲飞,泄向天空。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阵外四人掌风堪堪被激飞出去,八个绕圈游走的和尚已
把阵势缓缓移到门口。突然间但听一阵扑扑轻响,列成「小罗汉阵」的八个青衫
和尚竟然一下全倒了下去,扑到地上,再也不动了。智光看得一呆,急忙俯身去
看,这扑倒地上的八名弟子,身上不见丝毫伤痕,但却全已气绝。

  一时之间,他那张满布皱纹的瘦削脸上,肌肉抽搐,目中厉芒飞射,怒笑一
声道:「好哇,宁老施主,神灯教果然卧龙藏虎,使毒的手法,如此高明,贫僧
倒是第一次遇上。」

  宁胜天听得也是一怔,沉声道:「大师何出此言?敝教四香主从不使毒。」

  神灯教主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是白道中人,但也绝不是黑道一伙,只能说他
们是介乎黑白之间,独树一帜的教派。苍龙宁胜天更是声名极盛的一代怪杰,手
下四名香主,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岂肯使毒?智通大师双手合十走上几步,俯
下身去,仔细察看倒卧地上的黄龙寺八名弟子,身上果然不见伤痕,在这几句话
的功夫,每人嘴角已经缓缓流出血来,那是绿血,血色竟然还是绿色的。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口喧佛号,缓缓站起,说道:「他们果然是中了剧
毒致死的,此毒竟然会有如此厉害?」说话之时,两道目光不期而然朝南宫靖投
去。

  他身为少林寺罗汉堂首席长老,对神灯教的四位香主,自然知之甚念,他们
都不擅使毒,那么只有这个年轻人嫌疑最大了。不是吗?他一再在应该是旋风花
出现的地方出现,坚不承认他是旋风花,会使少林武功,又不承认是少林门下。
使「旋风花」的手法,是旁门阴毒功夫,那么也可能会使剧毒了,总之他出身来
历,大有问题。

  南宫靖眼看围着他游走,移动不停的八个青衫和尚忽然间无声无息地倒了下
去,心中也是大感惊异。此刻看到智通大师目光朝自己投来,不由心中一动,忙
道:「在下行走江湖,从不使毒。」

  「哈哈。」宁胜天手拄龙头杖朝他逼近过来。目中精芒如电,沉笑道:「这
里所有的人中,没有一个使毒之人,只有你的嫌疑最大了,你还不承认?」

  南宫靖俊脸胀得通红,怒声道:「阁下身为一教之主,应该是明理之人,昨
晚把在下当作旋风花,还可以说是误会,今天大家都在场,你说在下使毒,是你
亲眼看到的?还是仅凭你的猜想?在下是否是使毒之人,不妨来搜搜在下,若是
在下身上搜不到毒物,你该当何说?」

  数十年来,从没有敢对苍龙宁胜天如此说话的人,一时不觉望着南宫靖呆得
一呆,然后捋须笑道:「好,好得很,若是在你身上搜不出来,老夫就暂时相信
你说的话。」

  南宫靖道:「你相信在下什么?」

  宁胜天大笑道:「你不是一直不承认你是旋风花吗?老夫相信你的话,就是
权且不把你当作旋风花,再另行求证,调查旋风花。」

  「好。」南宫靖欣然道:「在下同意了。」

  宁胜天一拍手道:「敖香主,你过去搜搜他身上……」

  「不。」南宫靖摇手道:「在下不同意敖香主来搜。」

  宁胜天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南宫靖一指智通大师,说道:「在下觉得还是请智通老师傅来搜,才较为公
允。」他因方才智通大师看他的一眼,分明对自己起了怀疑,所以才这样说的。

  宁胜天迥目朝智通大师问道:「大师之意如何?」

  「善哉,善哉。」智通大师合十道:「南宫小施主既然这么说了,老衲愿意
效劳。」

  南宫靖胸脯一挺,说道:「老师傅只管来搜就是了。」

  智通大师走上前去,在南宫靖怀中只搜出十几两碎银子,一瓶伤药,别无他
物,再搜他衣袖,也没有什么,抬目道:「宁老施主、师弟,老衲已经搜过他全
身,大家也看到了,确实并无……」他刚说到这里,站在他右首的慧果忽然惊怖
的道:「老师傅,你右手怎么了?」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不觉都朝智通大师投去,只见他右手掌和五指宛如涂上
了一层染料,色呈碧绿,青翠欲滴。智通大师大吃一惊,怵然道:「南宫小施主
你袖角上有毒。」

  他方才正是右手模过南宫靖的袖角,说话之时,左手出指如风,迅疾点了右
腕和手臂间四五处穴道,封闭住了经脉。南宫靖低头看看自己右手衣袖,并无异
样,不觉骇然道:「在下袖角怎么会沾上剧毒的呢?」

  智光沉笑一声道:「原来你把剧毒藏在袖角里,无怪肯让人搜你的身了。」
抬手一掌朝南宫靖击了过去,身形疾然欺近他左首,左手五指连弹,几缕指风袭
上身侧数处穴道。

  南宫靖因袖角有毒,不敢使用右手,身形一侧,左手引着智光劈去的掌风,
向左卸出,口中说道:「在下若是右手袖角有毒,昨晚和我动手的神灯教四位香
主早就中毒了,不说昨晚,就是方才,慧果师傅也和在下动过手,他也并没有中
毒呀,可见在下右手袖角上的毒,也是刚才沾上的了。」他把智光的掌风向左引
出,智光堪堪朝他左肩欺去的人,慌忙挪身旁跃,才算避开。

  宁胜天觉得南宫靖说的确是颇为有理,有人向围着他疾走的八个和尚身上下
毒,南宫靖右手衣袖沾上剧毒,确是大有可能之事;但如果他故意把剧毒藏在袖
角间,用以伤人,也未尝不可。智光喝道:「你既然不是使毒之人,就把上衣脱
下来。」长衫袖角有毒,脱下长衫,就无所使其毒了。

  南宫靖目光环顾,豁然大笑道:「诸位不是都想把在下拿下吗,在下袖角有
毒,你们谁敢过来?在下何用把上衣脱下?」说完,大袖一甩,举步跨出大门,
扬长而去。大家因他右手衣袖有毒,果然没人再敢拦阻于他。

  宁胜天双眉微拢,一挥手道:「让他去吧。」

  智光也不敢去追,只是恨恨地道:「小子,黄龙寺不会放过你的。」


[ 本帖最后由 cm47053197 于 2010-11-18 09: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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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三姑六婆

  南宫靖衣袖沾了剧毒,反因祸得福,没人拦阻,得以脱出重围,一路奔行,
忽见前面树林间一下钻出一个头上戴着黑绒包头,身穿蓝布袄的老太婆,一手挽
着竹篮,一手打着手势,好像是正在跟自己打招呼一般。

  南宫靖觉得甚是奇怪,凝目看去,这老太婆正是在凤阳客店里叫门的那个缝
穷婆,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她好像早就料到自己会从这里经过,才在这里等着自
己的。这不过心念转动之间的事,他脚程快速,业已由远而近,奔行到缝穷婆面
前,脚下不觉一停,问道:「老婆婆是和在下打招呼吗?不知有什么事?」

  缝穷婆皱起满脸干瘪的皱纹,笑道:「老婆子在这里已经等了老半天了,公
子爷快随老婆子到林中去。」

  南宫靖站着没动,说道:「老婆婆有什么话,只管请说好了。」

  缝穷婆眯起一双眼睛望着他,左手伸出食、中两指,朝南宫靖面前晃动着,
低低的说道:「你跟老婆子进去,就会知道。」

  南宫靖不知她伸出这两根指头跟自己打的是什么暗号?但觉她眯着的眼睛,
只剩了两条眼缝,但眼缝中神光闪烁,幻变不定,甚是诡异,心中暗暗奇怪。要
知南宫靖自幼练的是「易筋经」,精气神极为凝固,不易为人所乘,若是换了一
个人,只怕早巳被缝穷婆的眼神和手势所迷失了。这种诡异的手势和眼神,古时
候称之为「摄心术」,其实就是现代的「催眠术」了。

  缝穷婆晃动两根手指,只是引人注意而已,最重要的其实是她变幻不定的眼
神,这才是「摄心术」的主要之处,你只要看着她眼睛,就非一直看下去不可,
最后神志就会迷迷糊糊,听她的指挥。

  缝穷婆施了一回术,发现南宫靖双目神光湛然,丝绝没有被自己摄住,口中
就发出低沉的声音道:「公子方才跑了已然不少路,现在可以休息一会了,好,
你缓缓地闭上眼睛,有老婆子在这儿,不用担心什么,只管把眼睛闭起来,嗯,
你不是在打着呵欠吗?听老婆子的,歇一会没有错……」她话声说得又轻又慢,
好像正在哄着小孩子一般。

  南宫靖虽然没毫无感觉,但缝穷婆变幻不定的眼睛和催眠似的话声,有着无
比的诡谲,和一种说不出的邪门,心头不禁起了一份警觉,缓缓地说道:「老婆
婆,你这是做什么?」

  缝穷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摄心术」使了几十年,从来也没有过失手,
对这年轻人怎么会忽然失灵了?她缓缓睁开双目,问道:「公子爷昨天中了柴老
头一记阴手,老婆子不是给了你一包解药吗?你服了没有?」

  南宫靖拱拱手道:「昨天多蒙老婆婆指点,在下才能及时把阴气逼出体外,
就没有再服用老婆婆赐的解药了。」

  缝穷婆听得不觉沉下脸来,怒声道:「好小子,你果然没有服药。」话声出
口,右手一探,鸡爪般的五指勾曲箕张,疾快朝南宫靖手腕抓来。

  就在此时,南宫靖只听有人低喝了声:「小心她的飞针。」

  缝穷婆突然回头喝道:「什么人?」她挽着竹篮的左手忽然向外扬起,一蓬
飞针朝左首一棵大树上激射过去。

  南宫靖身形一侧,避开她抓来的右爪,目光瞥处,果见三点细芒从肩头擦身
飞出,不觉怒声道:「你无缘无故怎么用飞针偷袭在下?」

  只听树上有人笑道:「因为你没有服她的迷心散,否则早就跟她走了。」

  一道人影从树上飞落,就在他堪堪落地之时,身前忽然飞起一道青虹,只听
一阵叮叮轻响,那人已落到缝穷婆面前,叱道:「好个婆子,你偷袭了我一把飞
针不够,竟然还敢两次出手。」这人正是丁玉郎,他手中一柄长剑,还吸住了十
几枚比绣花针还细的银针。

  缝穷婆后退一步,狞厉的道:「你是什么人?」

  丁玉郎冷笑一声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配问,快些给我走吧。」缝穷婆
盯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南宫靖欣然道:「若非丁兄及时提醒,在下真想不到她伸手抓来,还打出了
三支暗器。」

  丁玉郎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凭她区区三支飞针,就算我不提醒你,也
未必伤得了你呢。」

  南宫靖道:「丁兄说他昨天给我的那包药粉,不是解药吗?」

  丁玉郎道:「你中了柴一桂的『阴手』,她给你的是解药没错,但解药之中
也可以掺入迷心散呀。」

  南宫靖叹息一声道:「江湖上当真人心险恶,在下和缝穷婆无怨无仇,她也
要暗中计算在下,这是为什么呢?」

  丁玉郎笑道:「就因为你是旋风花咯。」

  南宫靖愤然道:「在下并不是旋风花,就算真是旋风花,和她也毫无过节可
言,她一再暗算在下,不知有何目的?」

  丁玉郎道:「自然为了要把你拿下了。」

  南宫靖道:「莫非这缝穷婆也是神灯教的人?」

  「那倒不是。」丁玉郎望着他奇道:「你连三姑六婆也没听人说过吗?」

  南宫靖摇摇头道:「在下没有听说过。」

  丁玉郎笑道:「看来你真是初走江湖,连三姑六婆都不知道。」

  南宫靖觉得这位丁兄年纪比自己还小,但知道的事情,却比自己多得多,这
就望着他说道:「丁兄可否说出来听听,也可增长在下的见闻。」

  「这个不忙。」丁玉郎道:「此地离寒庄不远,还是先到寒庄奉茶,坐下来
再为详说不迟。」

  南宫靖道:「原来丁兄府上就在这里?」

  丁玉郎道:「从这里去,还有几十里路。」

  南宫靖道:「丁兄怎么找来的呢?」

  丁玉郎道:「今天早晨,我本来就是要邀你到寒庄来的,后来发现少林寺的
老和尚找上庙来,所以我就躲到神龛后面,没想到差点被老和尚发现,只好越墙
而出。后来神灯教的人也来了,我只好远远的躲了起来,直等你走出庙门,一路
奔行,我怕有人跟踪你,所以只在暗中跟了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缝穷婆先前
跟在你后面,后来她从小路抄到你前面来了,我就是跟着缝穷婆后面来的。」

  「对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接口道:「老身就是跟着相公身后来的。」
随着话声,从树林中走出一个身穿青布夹袄的老妇人。

  这老婆子年约五十出头,生长成一张马脸,双颧凸出,不但搽脂抹粉,连一
张大嘴也擦得红红的。上了年纪的人,还要红红绿绿满脸涂抹,简直是老妖精,
令人看了作呕。她耳朵上还戴一幅大金环,满头都插了珠翠,一双小脚,却有六
寸来长,还穿了大红绣花鞋,这身打扮当真俗不可耐。

  丁玉郎冷冷的道:「你是什么人?跟来作甚?」

  青衣老妇三角眼一溜,呷呷笑道:「瞧你们两位相公长得人品如玉,真还是
潘安再世,陈平重生,不知那家名门闺秀,烧透心香,才能和两位相公结成连理
呢。」

  丁玉郎惊然一惊道:「你是刘媒婆?」

  青衣老妇尖笑道:「相公果然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老身来了。」

  丁玉郎神色紧张,一手按剑,说道:「你跟我来做什么?」

  刘媒婆呷呷尖笑道:「老身最近忙得很,没工夫跟人说媒,所以跟着相公身
后来,当然不是做媒人来的了。」她右手抬处,伸出一根食指,朝南宫靖花俏的
指了指,左手红巾抿嘴,呷呷笑道:「老身是找这位相公来的。」这真叫做丑人
多作怪,一只已经像鸡爪一般的手,还东施效颦,学着少女的手势,把指点的手
指翘得俏生生的,叫人看了混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丁玉郎在刘媒婆手指朝南宫靖指来之你,急忙伸手把南宫靖推开了一步,说
道:「小心她使毒。」

  刘媒婆尖声笑道:「相公既然知道老身善于用毒,老身是跟踪他身后来的,
要使毒,也早就使了,还让你把这位相公推开吗?」

  丁玉郎一怔,急忙回头朝南宫靖道:「你快运气试试,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
对……」

  刘媒婆得意的尖笑道:「瞧你这般焦急,老身真要对他下手,他还能从三官
殿跑到这里来?再说,要不是老身在他袖角上弄上一点毒,他能从神灯教和黄龙
寺和尚两帮人的手中突得出围吗?」

  南宫靖听说自己有手袖角上的毒就是她使的手脚,不觉问道:「这么说,黄
龙寺的八个和尚也是你毒死的了?」

  刘媒婆道:「谁要他们围着你相公不放的?老身再不出手,你相公岂不是被
黄龙寺劫持去了?」原来她也是一番好意。

  南宫靖问道:「智通大师也中了毒,你可有解药?」

  刘媒婆尖笑道:「老和尚只是手心沾了一点,就是没有解药,以他的功力,
大概有六个时辰,也可以把毒逼出去了,你替他担心则甚?」

  南宫靖道:「你我在下又有什么事呢?」

  「问得好。」刘媒婆眨着一双三角眼,尖声道:「老身想请相公跟我去一个
地方。」

  南宫靖道:「什么地方?」

  刘媒婆道:「相公去了自会知道。」

  南宫靖道:「在下为什么要跟你去呢?」

  刘媒婆呷呷笑道:「老身请你去,你相公就非去不可了。」

  南宫靖道:「你知道在下是什么人吗?」

  刘媒婆笑道:「相公现在已经名满天下,还有谁不知道?」

  南宫靖道:「你知道在下叫南宫靖,也是旋风花,对不?」

  刘媒婆道:「这还错得了?」

  南宫靖望望丁玉郎,笑道:「真奇怪,天底下的事,你越否认,他们就越认
定你是旋风花,现在我索性不否认了。」

  丁玉郎笑道:「你不否认,他们岂不更认定你是旋风花了?」

  南宫靖气愤的道:「让他们去认定我是旋风花好了。」

  刘媒婆奇怪的道:「听起来相公好像不是旋风花了?」

  南宫靖道:「在下本来就不是旋风花,但他们一定要说我是旋风花,我就算
是旋风花好了。」

  刘媒婆点点头,笑道:「老身不管你是不是旋风花,都要委屈相公跟老身去
走一趟了。」

  南宫靖道:「你要在下跟你去,总有理由吧?」

  刘媒婆诡笑道:「理由自然有,相公到时自知。」

  南宫靖道:「老婆婆如果不说出理由来,在下岂会开缘无故随你同往?」话
声刚落,突听耳边响起一阵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只要站到上风头,就不怕她
使毒了。」

  南宫靖虽不知这说话的人是谁,但此时也无暇多想,右手急忙拉起丁玉郎的
手,身形移动,施展「移身换位」身法,抢到了上风头。丁玉郎被他一下握住了
手,使力一挣,情急的道:「你做什么?」

  刘媒婆呷呷笑道:「老身若要使毒,你此时抢到上风头,只怕已经迟了。」

  丁玉郎才知南宫靖拉着自已是为了移向上风,逃避刘媒婆使毒,此时南宫靖
已放开了手,他仍感到脸上有些发热,闻言冷笑—声道:「南宫兄说得没错,你
要他跟你走,总得有个理由,他为什么要跟你走呢?」

  刘媒婆三角眼一瞪,说道:「南宫靖,你说跟不跟老身走?」

  南宫靖大笑道:「刘媒婆,你以为能使剧毒,就可以威胁在下,跟着你走,
那你就看错人了,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刘媒婆一张马脸忽然寒了下来,厉声道:「好小子,这叫做敬酒不吃要吃罚
酒,你……」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抬目仰视,脸露惊奇之色,点头说了声「好」,朝南宫
靖挥挥手道:「你们去吧。」自顾自转身而去。

  丁玉郎看得奇怪道:「她怎么会在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这和刘媒婆平日为
人不类。」

  南宫靖问道:「她也是三姑六婆中人?」

  丁玉郎道:「是呀,唔,她刚才好像是听到什么人和她说话了,她还说了一
个『好』字。」

  南宫靖想起方才有人曾以「传音入密」要自己站到上风头,就不怕她使毒,
这人不知是谁,一面说道:「对了,方才有人以『传音入密』告诉在下,要我们
站到上风,就不怕她使毒了,莫非就是这人和刘媒婆说了什么话,刘媒婆才自找
台阶走的。」

  丁玉郎道:「原来有人在暗中帮你的忙。」

  南宫靖耸耸肩道:「在下行走江湖,除了被人误认为旋风花,在这场是非中
认识了黄山万大先生、苍龙宁胜天、少林智通大师、和缝穷婆、刘媒婆等人。但
若说在下认识的朋友,那就只有丁兄你一个,连朋友都没有,那有暗中帮我忙的
人?」

  丁玉郎看他神情落寞,心中不禁油然生出同情之感,忙道:「南宫兄也许刚
走江湖,认识的人不多,时间久了,朋友自然也会认识得多了,时光不早了,我
们快些走吧。」

  两人展开脚程,一路奔行,约莫走了几十里路程,大路尽头,已有一道大江
横亘在前面。两人刚一站立下来,就听疑乃一声,一条小船从柳树浓阴下摇出,
船上老大问道:「二位公子可是要渡江吗?」

  丁玉郎道:「时间宝贵,你快靠拢来。」

  船老大道:「公子爷要去哪里?」

  丁玉郎道:「自然是赶着回家了。」

  船老大答应了声:「好,二位公子就请上小老儿的船吧。」一会工夫已经抵
达对岸了。

  船老大并没靠岸,只是循着江岸划去,折入一处港湾,两边芦苇比人还高,
几乎看不到两岸景色。而且叉港又极多,船老大驾轻就熟,一条小船在他操纵之
下,弯来弯去,不知走了多少水程,终于划出芦苇。那是一条小河,两岸一排垂
柳,望去就象一片绿色纱帐,小船缓缓靠近有首河岸,停了下来。

  丁玉郎站起身,说道:「到了,我们可上去了。」双足一点,朝岸上飞去。

  南宫靖跟着他飞上岸,才看到一条石板路,婉蜒朝前伸去,两旁依然是一排
垂杨,挂着千万条绿丝,看不到尽头。丁玉郎催道:「寒庄就在前面了,快些走
吧。」他走在前面,接着笑道:「现在任你神灯教也好,黄龙寺也好,三姑六婆
也好,再也找不到我们的踪迹了。」

  两人走在绿杨夹道的石板路上,不过半里来路,就来至一座庄院前面。这座
庄院,依然包围在一片绿杨之中,不走到近前,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绿杨,看不
到庄院。走到近前,你才会发现这座庄院,围墙、大门、屋瓦,都是绿色的。

  就是站在大门前的人,也穿着一身绿色长袍。那是一个矮小的老人,颔下留
着一把白髯,手中拿一把青竹为柄的锄头,正在锄草,看到两人走过来,恍如不
见,依然自顾自的工作。南宫靖直觉地感到这座庄院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怪异
在那里。

  丁玉郎领着南宫靖走向右首一道边门,推门而入。南宫靖跟着走人,那是一
道长廊,左首是一人高的围墙,墙头覆以绿色琉璃瓦,墙壁当然也是绿色的。南
宫靖心中暗道:「这座庄院的主人,大概是喜欢绿色,不然怎么会到处都是一片
绿色。思忖之间,已经进入一座圆洞门,来至一座绿色的精舍前面。」

  丁玉郎才脚下一停,抬手道:「南宫兄请。」说着,一手掀起翠绿珠帘。

  南宫靖举步跨人,这是一间精致的小客厅,椅几坐垫,无一不是绿色的,但
均极精致,连地上铺的砖,也色呈翠绿,光可鉴人。丁玉郎含笑道:「南宫兄请
坐。」

  这时珠帘启处,一名绿衣小费手托翠玉盘,端上两盏茶茗,放到几上,口中
说道:「公子请用茶。」茶盏同样是绿色细瓷。

  那小环转身朝丁玉郎欠身道:「老夫人惦记公子,今天一早就提过两次,说
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公子回来了,快进去禀报一声才是。」

  丁玉郎点头道:「好,我马上就进去。」一面朝南宫靖拱拱手道:「南宫兄
请宽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南宫靖忙道:「丁兄请便。」

  丁玉郎道:「我那就失陪了。」绿衣小婢一手打起珠帘,丁玉郎匆匆走了出
去,小婢也跟着走出。

  南宫靖坐了一会,丁玉郎还没有出来,就伸手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只
觉入口清芳,倒是上好的春茶,不觉间就多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枯坐无聊,正
待站起身来,那知坐着坐着,竟然站不起来了,心中觉得奇怪,再抬了下手,手
也抬不起来。不,连眼皮也沉重得只是往下阖去,再也睁不开来,一个人感到十
分困倦,终于像是睡着了。

  当南宫靖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清醒,好像有人拍着他肩膀,他几乎
连眼也都睁不开,头脑更是昏胀欲裂,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只觉眼前飘浮着
轻袅袅烟云,灯火惨绿如豆,不知置身何处。隐约之中,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来自对面。

  南宫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这说话的是什么人,但眼前灯光太弱,烟雾太
浓,他能看到的只是隐绰绰的一团白影,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只是他可以确定
这说话的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老妇人看他没有作声,又道:「老身问你
叫什么名字,你还没有回答我。」

  南宫靖道:「在下南宫靖。」

  老妇人又道:「你师傅是谁?」

  南宫靖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在下是在什么地方?」

  老妇人笑道:「老身并不是你的敌人,只是想了解你的来历,并无恶意,其
实你不说,老身也早已知道你师傅是谁了,只是老身想从你口中说出来加以证实
而已。」

  南宫靖道:「你知道我师傅是谁?」

  「你不相信?」

  老妇人缓缓的道:「那好,你只要说出你师傅的名号上面一个字,老身说下
面一个字,看看对不对?」

  南宫靖虽然感到神志有些迷糊,但师傅的名号,自己没有和人说过,他不相
信老妇人会知道,这就说道:「不。」

  「灭。」老妇人道:「不灭大师,老身说的对不?」

  南宫靖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老妇人淡淡一笑道:「老身还知你是不灭大师从小抚养长大的,他最近才派
你到江湖上来历练的,对不?」

  南宫靖点点头,说道:「你都知道了,还问在下作甚?」

  老妇人道:「老身说过,老身只是想从你口中说出来,才能确定不疑,因为
老身……」忽然住口,话锋一转,说道:「关于老身是谁,你日后遇上尊师,自
会知道,总之,老身绝不会是你的敌人。」

  南宫靖头脑昏胀欲裂,心头迷迷糊糊的,思想自然无法集中,只是听着老妇
人说话,一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呢?」

  老妇人道:「这是老身的密室,目前有许多人把你当作旋风花,正在到处找
你……」

  南宫靖忽然大声道:「我不是旋风花。」

  老妇人说道:「老身知道你不是旋风花,所以才要在密室里和你谈话,不怕
被人听到。」接着又道:「你知道神灯教和少林和尚,以及许多江湖成名魔头,
把你当作旋风花,一直追踪不舍,要找到你,是为了什么吗?」

  南官靖道:「在下不知道。」

  老妇人道:「你师傅要你前来调查旋风花,不是为了少林寺遗失的达摩手写
『洗髓经』吗?」

  南宫靖道:「师傅没有和在下提起过洗髓经。」他不否认师傅要他来调查旋
风花,只是师傅没跟他提起「洗髓经」。

  老妇人又道:「那你查到了一些什么呢?」

  南宫靖道:「什么也没有,在下去了神灯教,被他们把在下当作了旋风花,
后来在龙眠山庄,在霍家庄,都被他们误会了。」

  老妇人笑了,接着点点头道:「你应该小心些,但这也难怪,你初次出门,
经验不足,以后凡事谨慎些就好,好了,老身不打扰你了,唔,你是不是头脑胀
痛得很厉害?」南宫靖点头。

  老妇人道:「老身要他们给你服一盅安神止痛剂,睡一会就会好的。」老妇
人已经站起身,南宫靖始终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只觉一个白影隐绰绰的离去。

  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走到自己身边,说道:「南宫靖,快把这盅
安神止痛药水喝下去。」说话的是一个苍老而尖的声音。

  这人因为要把一盅药水送给南宫靖,是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把药盅递了过
来。室中烟雾袅袅,但人就站在面前。南宫靖从模糊不清的人影,已可以隐约的
看清了一些。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绿袍的矮小老人,有着一张瘦小焦黄的脸,颔下
有着一把白髯。这人好像在那里见过,只是头脑昏沉沉的一时想不起来。

  南宫靖还没张口,瘦小老人一手已经托起他的下巴,把大半盘药汁凑着他的
嘴唇,缓缓倒下。药汁十分苦涩,南宫靖没有反对的余地,咕咕的喝了下去,对
症下药,南宫靖昏胀欲裂的头脑,果然立时见效,又昏昏睡去。

  追踪有「旋风花」嫌疑的南宫靖,已经露面的有:神灯教教主苍龙宁胜天、
少林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大师、黄龙寺监寺智光,还有三姑六婆的缝穷婆和刘媒
婆,另外当然还有不曾露面的人。这许多人,何以要对「旋风花」紧追不舍呢?
其中当然隐藏着一个大家都心里有数,不肯说出来的极大秘密。

  从霍家庄到三宫殿,南宫靖还是逃脱了。追踪他的当然不肯中途罢手,但从
三宫殿起,南宫靖就忽然失去了踪影。这许多或明或暗跟踪他的人,在附近百里
之内,各自展开搜索,就是找不到一点影子,好橡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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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再世为人

  这是一个弥漫着浓雾的早晨,涡河北岸面对蒙城的渡头,赶着过河的人们,
正在纷沓朔渡船上进去。就在离渡头不远,临水的一块大石上,却悠闲的坐着一
个人。这人是一个青衫少年,生得玉面朱唇,剑肩星目,一看就知是一个读书相
公,只是脸容显得有些憔悴,神情落寞,怔怔的望着江水出神。

  别人上船了,他还是坐着没动。这情形谁都可以想得到,他敢情是没考上举
子,刚落了第的秀才,要回家去,又没面目去见父老,才会如此没精打彩。这时
又有人来了,那是三个六十出头的老者和一个花朵般的姑娘家。到这里来的人,
当然都是要渡河去蒙城的,他们没赶上刚才开走的一只渡船,现在就得在渡头等
上一阵。载满乘客的渡船开走了,渡头就显得有些冷落。

  四人中走在最前面的老者望着开出去已经有一箭来遥的渡船,缓缓吁了口气
道:「咱们迟了一步,现在至少也要等上顿饭的时光,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想
歇吧。」

  那姑娘秋水般目光一瞥,看到了青衫少年,此刻晨雾未消,看去也是隐绰绰
的,可是姑娘家目光这一瞥,心中猛地一动,暗想:这人,好像是他。姑娘家心
里印上了这个人的影子,就算他距离得再远一点,人影再模糊不清,只要看到一
点影子,也绝不会认错人。姑娘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唉」,急忙低声道:
「爹,就是他,他—个人坐在那里。」

  为首的老者问道:「小云,你在说谁?谁坐在那里?」

  这姑娘就是李小云,三个老者正是龙眠山庄庄主李天群和两个义弟霍天柱、
谢东山。他们自从南宫靖走后,就一直明查暗访,遥遥的跟踪着南宫靖,这原是
万大先生的计策。就算南宫靖不是「旋风花」,但要找旋风花,南宫靖不失为一
条线索。就这样李天群带着女儿和两个义弟一路跟踪下来,但从三宫殿起,南宫
靖就失去了踪影,他们这时正准备渡河到蒙城去。

  闲言表过,李小云纤手一指坐在河边的青衫少年,低声道:「爹,你看,他
不就是南宫靖吗?」

  「你说什么?」李天群双目一睁,问道:「你说他就是南宫靖吗?」

  霍天柱凝目看去,欣然道:「大哥,果然是这小子……」

  「别忙。」李天群道:「你和三弟分抄左右,愚兄和小云过去。」

  谢东山道:「大哥小心。」

  「不要紧。」

  李天群笑了笑道:「青峰兄曾说他不像是旋风花,我想以青峰兄的经验,是
不可能看走眼的,不过大家都小心一点也就是了。」一面说道:「小云,你见过
他,不会看错人吧?」

  李小云道:「女儿认得他,绝不会看错人的。」

  李天群道:「那好,你随为父来。」他和女儿迎面走了过去,霍天柱、谢东
山迅快的分开,从左右缓缓抄了过去。

  李天群父女已经快到青衫少年面前,青衫少年依然怔怔地望着河水,连瞧也
没瞧他们一眼。李天群回头望了望女儿,他没见过南宫靖,是以要问问女儿,是
不是他?李小云朝爹点点头,意思是说没错,就是他。李天群轻轻咳嗽一声,说
道:「小兄弟也在等渡船渡河吗?」

  南宫靖听到有人说话,不觉回过头来,愕然道:「你说什么?」他没看李小
云一眼。

  李天群含笑道:「在下是说小兄弟一个人坐在这里,莫非也是要渡河去蒙城
的了?」

  南宫靖怔怔的道:「渡河?渡什么河?」

  李天群一怔,含笑道:「小兄弟不渡河,一个人怎么坐在这里?」

  南宫靖茫然道:「在下怎么会坐在这里?在下也不知道。」这话听得李天群
更是一怔。

  李小云冷笑一声道:「爹,他是故意装佯,哼,你当我不认识你?你是南宫
靖,对不?」

  南宫靖一脸茫然的道:「南宫靖?谁是南宫靖?这名字在下好像听到过。」

  李小云道:「爹,他明明就是南宫靖,他还不承认,哼,你就是烧成了灰,
我也不会认错。」

  南宫靖呆呆的道:「这位姑娘认识在下吗?在下是谁呢?」

  霍天柱在他左边出现,接口道:「你自然是南宫靖了。」

  南宫靖道:「在下怎么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霍天柱哼道:「小子,就凭你说想不起来,就没事了吗?」口中说着,右手
突然朝他肩头抓落。

  南宫靖身子轻轻一侧,就避开了霍天柱的一记「擒拿手法」,口中沉吟道:
「你说的小子又是谁呢?」

  霍天柱一抓落空,嘿然道:「你还敢装佯?」左手食中二指闪电朝他肩后点
去。

  南宫靖坐着的人,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肩膀微微一侧,又避了开去,一面
奇道:「你好像在点我穴道,在下和你认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点我穴道呢?」

  李天群看他神情有异,尤其目光之中,流露出迷惘之色,心中大感惊异,一
面急忙摆手道:「二弟,住手。」

  南宫靖望着他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认识在下?在下究竟是谁?」

  谢东山也看出来了,说道:「大哥……」

  李天群沉吟道:「这几天之中,他忽然失去踪影,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故也
说不定。」他不愧为老江湖,一眼就看出蹊跷来了。

  霍天柱问道:「这有可能吗?」

  李天群道:「据愚兄看,他多半是着了人家的道。」

  李小云急道:「爹,那怎么办?有没有法子使他清醒过来呢?」

  李天群道:「这很难说,要看他被人家下了什么迷药而定……」

  李小云道:「爹,我们是不是把他带回庄去呢?」

  李天群道:「我看他心志被迷,但武功丝毫未失,他肯跟我们走吗?」

  李小云望着南宫靖道:「喂,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

  南宫靖道:「在下不知道。」

  李小云道:「你从前的事都不知道了,那是着了人家的道,我们可以帮你把
从前的事都想得起来,你愿不愿意随我们回庄上去?」

  南宫靖惘道:「从前有什么事?」

  李小云道:「譬如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地方人?你的爸爸妈妈是谁?」

  南宫靖迷惘地道:「我叫什么名字?我爹娘是谁?我怎么会都不知道的?」

  李小云柔声道:「就是因为你有病,把自己叫什么名字,爹娘是谁都忘了,
你随我们回庄上去,我们帮你把病治好,你就会想得起来了。」

  南宫靖道:「我病好了,就会想得起来吗?」

  李小云点着头道:「病好了,自然什么都会想得起来。」

  南宫靖望着她也点点头道:「在下相信姑娘说的话,你是好人。」

  李小云被他说得粉脸一红,忙道:「那你同意跟我们回庄去了?」

  南宫靖道:「在下知道你不是骗我的,自然跟你们回庄去了。」

  李小云喜道:「爹,他答应和我们一起回庄去了,我们那就快些走吧。」

  李天群微微摇头道:「这时候还不能走,咱们最好在附近找一家农家先歇歇
脚,计议妥当,再走不迟。」

  走了没有多远,沿着江边的一处叉港间,正好有一座竹篱茅舍的农家。李天
群当先走近茅舍,问道:「里面有人吗?」

  一个农妇从门内走出,看了几人一眼,问道:「大爷有什么事吗?」

  李天群拱拱手道:「大娘请了,在下兄弟走了许多路,我那侄儿又有点不舒
服,因此想在大娘府上稍事休息,请大娘行个方便。」

  那农妇道:「没关系,大爷们请进。」李天群连声道谢。

  大家走入农舍堂屋,那农妇谆:「大爷们请坐,我去烧水。」说着匆严往屋
后走去。

  李天群回头道:「二弟、三弟,你们分头到附近去看可有篷船?途中才不虑
被人看到。」原来他要找农家休息,就是为了避人耳目。

  谢东山答应了一声,站起身道:「小弟遵命。」两人立时离开茅屋,各自走
了。

  李天群朝南宫靖道:「少侠要装得像一点,把头靠在桌子上,人家才不会生
疑。」

  南宫靖张目问道:「少侠又是谁呢?」李天群看得暗暗攒眉。

  李小云步忙小声道:「爹是说你咯,你身体不舒服,就靠一会的好。」

  南宫靖道:「不舒服一定要靠着吗?」

  李小云多声道:「不舒服的人,靠着自然要比坐着舒服了。」

  南宫靖道:「好,在下就靠着好了。」说完,果然曲肱在桌上打起吨来。李
小云见他肯听自己的话,心里着实高兴。

  不多一会,那妇人果然烧了一壶开水,又拿了几个饭碗,放在了桌上,而后
说道:「大爷,水开了,我们种田人家,没有茶叶,大爷们只好将就喝吧。」接
着咦道:「还有二位大爷呢?」

  「多谢大嫂了。」李天群道:「我那两个兄弟找船去了。」伸手便从怀中取
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说道:「大嫂辛苦了,这点银子,给你两个宝宝买饼吃
的。」那妇人再三不肯收,退进屋去。

  李小云倒了一碗水,轻声说道:「大哥,你要不要喝些水呢?」南宫靖靠着
板桌,曲肱而枕之,当真睡熟了,没有作声。

  李小云看得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不知是什么人在他身上下了迷药,把他
弄成这个样子,不赶快替他解去迷药,简直变成白痴了。」

  过没多久,霍天柱匆匆走人,说道:「大哥,小弟找到了一条船,就停在前
面了。」

  李天群点头道:「好,咱们马上下船。」

  李小云摇着南宫靖肩膀,叫道:「喂,快醒一醒,我们要走了。」

  南宫靖双目乍睁,茫然道:「到那里去?」

  李小云道:「你和我们一起回庄去呀。」南宫靖答应一声,果然站了起来。

  李天群道:「你们先走,我和这里主人招呼一声。」

  霍天性说了一声:「走。」就很快退出屋去,李小云招呼南宫靖一起跟了出
去。

  李天群高声道:「大嫂,多谢你的茶水,我们告辞了。」

  那妇人赶紧从屋后走出,说道:「大爷慢走,真是待慢了。」

  李天群跨出茅舍,果见一条篷船,就停在前面不远处,霍天柱等三人已经下
了船,这就走到河边,跨下船去,俯着身子走入船舱,就在舱板上和大家席地坐
下。船老大立即把船篷推土,伙计就用竹篙撑开船头,缓缓朝江中划去。

  李天群没有说话,霍天柱也就不敢多说。南宫靖脑中一片空白,当然也不会
主动地开口和大家交谈。因此四个人只是默默地坐在光线不大亮的船篷底下,听
着有节奏的船底鼓浪之声。李小云坐在爹身边,她一双明亮的眼波,不时凝眸朝
对面的南宫靖投去,流露出温柔和关切之色。李天群是老江湖了,他对女儿的神
情,岂会看不出来?心中不禁暗暗攒着眉。

  这一趟水程,足足驶行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到达双涧。河边靠近大路,早已
停了一辆皮篷双辔马车,车把式坐在车前,悠闲的吸着旱烟。谢东山老远就看到
船只驶近,急忙从车厢跳了下来。李天群率同三人舍舟登陆,大家就迅快地钻进
车厢。车把式不待吩咐,扬起长鞭,在半空中发出「劈拍」一声空响,两匹马就
驮着车子,朝大路上开始奔行。

  李天群低声问道:「三弟,可曾看到岔眼的人吗?」

  谢东山道:「没有,据小弟看,所有追踪的人还在涡河以北搜索,不可能会
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李天群道:「如此就好。」一手摸着下巴疏朗朗的胡须,沉吟道:「愚兄之
意,咱们第一步先去八公山弯一弯……」

  霍天柱道:「大哥可是要去找刘转背?」

  李天群含笑道:「不错,咱们带着此子回转龙眠山庄,迟早总会被人发觉,
那时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谢东山笑道:「大哥此计不错,经过刘转背的手,就没有人认得出来了。」

  李小云抬头问道:「爹,刘转背是什么人呢?」

  李天群道:「你不要多问,到时自会知道。」

  李小云小嘴一嘟,说道:「爹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肯明说,这里又没有外
人,说出来有什么要紧?」一面朝谢东山道:「三叔,爹不肯说,你告诉我咯,
刘转背到底是什么人呢?」

  谢东山笑了笑道:「好侄女,你是冰雪聪明的人,不妨猜上一猜。」

  「三叔也卖关子了。」李小云道:「就是猜谜,也总有个提示吧?」

  谢求山道:「好,三叔给你一个提示,刘转背当然是姓刘了,但转背却不是
他的名字,只是他的名号而已。」

  李小云眨眨眼睛,问道:「为什么他的外号叫转背呢?」

  谢东山道:「这就要你猜了,三叔说出来了,岂不等于告诉你了吗?」

  李小云沉思道:「一个外号叫转背的人……」

  她想起刚才三叔说过:「大哥此计不错,经过刘转背的手,就没有人认得出
来了。」心念一动,忽然哦道:「三叔,有了,他是不是精于易容的人?」

  谢东山笑道:「贤侄女果然聪明,这叫做虎父无犬女,刘转背就因为他只要
转过背,你就会认不得他,才博得转背这个外号的。」

  李小云看看南宫靖,问道:「爹的意思,是要刘转背替他易容了?」

  李天群道:「只有如此,才不至被人发现,而且他被迷失心神,也得找人多
方治疗。」

  「多方治疗?」李小云一怔道:「爹的意思是说他治不好的了?」

  李天群哼道:「你当是很简单的事?」

  谢东山把一大个油纸包提了出来,说道:「大哥,贤侄女,快中午了,咱们
该用餐了。」

  李小云道:「三叔买了什么吃的东西呢?」

  谢东山笑道:「你去打开来看吧。」

  李小云俯下身子,把油纸包慢慢地打了开来,里面还有几个较小的油纸包,
有卤鸡、卤鸭、卤蛋、酱肉,还有肉包子、韭菜包、锅贴、馒头,不觉抬头道:
「哗,三叔买了这许多东西。」

  谢东山道:「咱们的晚餐也在这里了,不多买些,万一吃得不够怎么办?」

  李天群道:「三弟虽然不是一家店买的,但买了这许多吃的东西,就很容易
引起人家的主意了。」

  谢东山心想:「大哥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一面说道:「小弟也留意了,
不可能有人会看到。」

  李天群哼道:「三弟,你不信吗?咱们车后,是不是被人缀上了?」这话听
得雷天柱、谢东山、李小云三人同时一怔。

  李小云道:「什么人跟踪咱们?」要待探出头去。

  李天群道:「小云,不准伸出头去,这马上人从咱们上路之后就跟了下来,
只是没敢跟得太近而已。」

  李小云从怀里取出了一面小镜子,身子贴着车厢窗口,斜斜的往后照去,果
见车后五丈来远,正有一匹马尾随下来。马上是个灰袍人,生成一张灰白脸,八
字眉、约莫有五十来岁光景,这就说道:「爹,这人一身灰衣、八字眉、脸色灰
白、约莫五十光景,他果然远远的缀着我们。」

  霍天柱矍然道:「脸色灰白、八字倒吊眉、身穿灰袍,莫非是黑虎侯敞的爪
牙虎伥夏侯前?」

  谢东山怒声道:「侯敞这老贼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两个贼子,怎的真敢
缀着咱们下来,老子就叫侯敞老贼绝子绝孙。」他听说过大哥昔年被侯敞毒箭暗
算,几乎废了一条右臂,是以听说后面跟踪的是虎伥夏侯前,心头就忍不住气往
上涌。

  李天群平静的道:「不用去理他,咱们只管吃咱们的。」

  李小云拿起一个肉包子,递给南宫靖,说道:「你怎么不自己拿呢?」

  南宫靖接到手里,眼中透出感激之色,说道:「谢谢,你对我真好,我自己
会拿的。」李小云被他率直的说了出来,粉脸登时红晕起来,只作不听见,拿起
一个肉包子,低头吃着。

  五人吃毕,仍由李小云逐一包好,塞入坐位下的车肚之中。这时马车正好驰
近白马庙,只见从庙中迅快走出两个劲装中年汉子,两人身后还跟着八名身穿蓝
布劲装、腰挂刀鞘的大汉。两个劲装汉子中年长的一个右手一抬,八名蓝衣劲装
大汉立时有两个人大步走出,一下拦在大路当中,高声道:「来车停住。」车把
式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一看对方阵仗,不用多说,便已刹住了车。

  坐在车上的李天群目光朝外一注,说道:「三弟,你问问来人路数,何故阻
拦咱们的车子。」

  谢东山答应一声,掀开车帘,说道:「朋友是那条道上的?光天化日,阻拦
咱们车子,意欲何为?」

  那两名大汉中左首一个喝道:「下来,下来,车上的人统统下来,咱们要搜
查……」

  谢东山道:「你们是官府?」

  那大汉喝道:「别噜嗦,大爷叫你们下来,你们就乖乖的……」底下的人话
还没出口,「砰」的一声,一个人好像被人击中,离地飞起,凌空摔出去一丈开
外,再「拍达」一声跌落地上,就四平八稳的躺下,昏了过去。

  那站在他一旁的大汉根本没看到有人出手,不知他如何会凌空飞出去的,心
头方自一怔。车厢中已经跨下一个中等身材的老者,沉着脸色朝站在庙门前的两
个劲装汉子冷喝道:「行走江湖,招子应该放亮一点,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坐在
车上的是什么人?」

  站在前面这两个劲装汉子,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圆脸浓眉,肤色黝黑,身
材壮硕。一个年约三十出头,脸型瘦削,肤色白中透青,身材硕长,手中摇着一
把折扇,若非生得凉薄轻挑,倒也不失翩翩风度。这时三十出头的汉子听了谢东
山的叱喝,不觉双眉一挑,手中折扇朝左手掌心轻轻一敲,冷然道:「车上是什
么人?你出手伤人,可知大爷又是什么人吗?」

  就在他话声甫出,一直远远跟踪的马上人已经急驰过来,叫道:「二位少庄
主不可伤了和气,这位是皖西三侠中的青山谢三侠……」

  马上人,正是那八字眉、灰白脸的虎伥夏候前。他是虎头庄黑虎神侯敞的跟
班,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黑虎神侯敞也一定到了,因此才会有了「虎伥」这个
外号。如今侯敞已死在旋风花之下,虎伥夏侯前口中称这两个中年汉子为「少庄
主」,那么这两人自然是黑虎神侯敞的儿子了。

  这年长的叫黑豹候休,手摇铁骨招扇的叫花豹侯元。他们明明是亲兄弟,但
一点也不像,一个黑面壮硕,一个白面瘦弱,就是生性也各不相同,一个凶猛剽
悍,所以叫做黑豹。一个凉薄轻佻,有如花花公子,所以叫他花豹。花豹侯元冷
冷一笋道:「皖西三侠也唬不倒人。」

  谢东山双目乍瞪,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芒,沉喝道:「好小子,你就是侯敞那
个不成材的儿子?嘿嘿,侯敞一生作恶多端,无怪有你这种不肖子孙,好,你说
说,拦住咱们车子,意欲何为?」这话说得咄咄逼人。

  花豹侯元一张瘦削脸上绽起了青筋,冷声道:「咱们只要看看车上有些什么
人?」

  「哦。」谢东山一指黑豹侯休,说道:「他就是你不成材的哥哥了,可惜你
们兄弟两个能够看到的只有青山谢老……」

  黑豹侯休怒声道:「你说车上只有你一个?」

  「车上当然还有人。」谢东山道:「但你们要胜得过我谢老三,才能看到第
二个人。」

  黑豹侯休道:「老二,先教训教训这小子。」

  花豹侯元道:「这还用说,我正要掂掂谢三侠有多少份量呢?」口中说着,
刷的一声,打开铁骨折扇,举步朝谢东山迎去。

  谢东山似乎根本没把侯元看在眼里,腰横长剑,但连摸也没摸一下,大声笑
道:「谢老三有多少份量,你马上会知道了。」话声未落,侯元右手一挥,折扇
宛如半轮巨斧,已经嘶然有声朝腰间扫来,谢东山及时后退一步,一道扇影掠着
胸而过,相差不过五寸。

  侯元冷然道:「你怎不亮剑?」

  谢东山大笑道:「你死去的老子没告诉你?谢老三对后生小辈从不使剑。」

  侯元在他说话之际已经闪电般攻出三招。这三招攻势极猛,扇面反覆,划起
一道凌厉的寒光。他折扇的三十六片扇面,每一片都是以精钢铸制,锋利如刀,
就算你手中拿着兵刃,也不易封架,何况谢东山并没亮剑。但谢东山确有他的过
人之处,身形飞闪,避开了他前面两招,口中大笑一声道:「谢老三对待后生小
辈,只让三招,你这是第四招了。」左手呼的一拳朝侯元扇面上击去。

  花豹侯元但觉铁扇剧震,几乎脱手飞去,心头方自一惊。高手过招,有不得
丝毫疏忽,他方自一惊,谢东山的右手已经乘隙而人,朝他执扇的右腕抓来。这
一变化,实在太快了,等侯元警觉,已是不及,右腕一紧,被谢东山五指扣住,
谢东山当然不会让他有挣扎的机会,左手及时点出三指,制住了他的穴道。

  黑豹候休当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人交手,但他没想到乃弟在折扇急攻的三招
之间,就会被谢东山乘隙出手。因此眼睁睁看着侯元被他扣住脉门,都来不及出
手抢救,等他掠出,侯元已被制住了穴道。谢东山目光一转,落到候休的身上,
说道:「现在该轮到你了。」

  黑豹眼看兄弟一招就被人家制住了穴道,心头不禁暗暗吃惊,说道:「阁下
果然高明,咱们兄弟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认输?」谢东山冷冷一笑道:「就是说一句认输,就能算了吗?」

  黑豹道:「阁下放开我老二,咱们回头就走。」

  谢东山道:「说走就走,似乎大便宜了吧?」

  黑豹愤然的道:「那么阁下的意思呢?」

  谢东山讪笑道:「虎头庄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看来当真虎头蛇尾,徒有虚
名。」

  黑豹脸上一红,怒声道:「谢东山,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如此侮辱虎头庄,
侯某不才,那只有和你放手一搏了。」刷的一声拔出雁翎刀来。

  谢东山道:「这还差不多。」

  黑豹满腔怒火,口中大喝一声,刀光如练,迎面劈来。谢东山身形一闪,转
到他左首,右手如刀,横砍了过去。黑豹气怒攻心,一招落空,身子随着转了过
来,身形方转,刀光也随着涌现,又是一刀猛劈而出。他果然不愧黑豹之名,这
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凌厉,第二刀堪堪直劈而出,刀势一转,第三刀又拦腰平斩,
横扫过来。

  谢东山是武功门的名宿,身法何等俐落,对方一连三刀,他都以极快身法避
了开去,不待对方第四刀出手,口中大笑一声道:「谢某让过你三招,你也该接
我一拳了。」他话说得较慢,右手一拳已在闪身之际击了出去。

  等到话声甫落,但听「砰」的一声,两人相距还有五六尺远近,但「百步神
拳」的一股拳风已然击中黑豹的左肩。把他凭空撞出去了数步之多,身躯摇了两
摇,几乎摔到。谢东山身形电射,一下飞落到他面前,左手出指如风,一下就点
住了他的穴道。黑豹侯休脸如喂血,厉声道:「你待怎的?」

  谢东山大笑道:「谢某也不想伤你兄弟的性命,只是你死去的老子一生恶迹
昭彰,有种出种,你们兄弟两个也不是好东西,谢三爷只要废你们一条臂膀,以
示薄惩,这不算过份吧。」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尖一颤,正待朝黑豹右肩挑
去。

  「三弟住手。」车上传来李天群的声音喝道:「你已经制任他们穴道,再废
他们一臂,胜之不武,让他们去吧。」

  谢东山因大哥开口了,只得收回长剑,右手一挥,解了两人穴道,大喝道:
「今天便宜了你们,给我滚吧。」黑豹侯休、花豹侯元一声不作,率同八名庄丁
狼狈退去。

  谢东山回到车上,车把式不待吩咐,长鞭一扬,指挥着马匹继续上路。谢东
山说道:「大哥,侯敞这两个贼子,明明是冲着他来的,废去他们一条臂膀,好
教他们从此死了这条心。」

  李天群自然知道三弟是因为自己昔年中了黑虎侯敞的暗算,差点废了一条右
臂,因此今天遇上了,就要废他两个儿子的一条手臂,一面含笑道:「侯敞这两
个儿子武功平平,你既已制住了他们穴道,再要废去他们一条手臂,不仅胜之不
武,而且也弱了咱们皖西三侠的名头,还是放了他们的好……」

  他略作沉吟,接着又道:「一叶知秋,从他们的出现,可见咱们行藏,还是
泄漏了出去,这倒是值得咱们警惕之事。」

  霍天柱浓眉一轩,怒声道:「咱们皖西三侠,也并不是浪得虚名来的。这些
人真要冲着咱们来,咱们也未必是怕事的人。」

  「话是不错。」李天群道:「但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弱手,咱们只有三个
人,好汉也架不住人多。」

  李小云道:「爹,还有女儿呢。」

  李天群没有理她,继续说道:「除了虎头庄、神灯教、还有少林智通大师,
好像还有三姑六婆中人,也许还有没有露面的人呢。」

  谢东山愤然道:「丧在旋风花手下的人,还可以说是为了复仇,像少林罗汉
堂的智通大师,有道高僧,难道也要巧取豪夺不成?」

  「巧取豪夺」这四个字钻进李小云耳中,不觉问道:「三叔,他们要夺什么
呢?」

  李天群道:「你三叔说的自然是指他了。」

  李小云眨眨眼,不信的道:「三叔说的,好像不是指他,他怎么会巧取豪夺
呢?」

  李天群怫然道:「你连为父的话都不相信了?」

  李小云望着爹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肯和女儿
说……」

  。

  霍天柱笑道:「小云,你别胡思乱想了,咱们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有什么事
没和你说的?」李小云虽然说不出什么事来,但总觉得爹和二叔、三叔有一件什
么事没告诉自己,她看爹脸有不豫之色,也就不敢多言了。

  车行约莫二三十里,只听车把式回头说道:「李老爷子,前面有十来个和尚
拦在路当中呢。」说话之时,马车已经驰近,和尚并没有让路,马车自然只好停
住。

  李天群道:「三弟,你下去看看,是什么人拦住了咱们的车子?」

  谢东山答应一声,掀开车厢门,一跃而下,目光一注,只见站在车前的是一
个脸型瘦削的黄衣老僧,稍后是两个年约四旬以上的青衣僧人。两个青衣僧人后
面,则是一排八个三十出头的青衣僧人。谢东山抱了抱拳,望着黄衣老僧说道:
「大师傅请了,在下想动问一声,诸位师傅拦住车子去路,是要募化?还是另有
见教?」

  当前的黄衣老僧深沉一笑道:「大施主问得好,贫僧并非募化而来。」

  「哦。」谢东山说道:「那是必有见教了,不知大师傅法号如何称呼?宝刹
何处?」

  黄衣老僧合十道:「贫僧智光,忝为黄龙寺监寺。」庐山黄龙寺,乃是少林
寺的分支。他法号智光,和少林寺智字辈为同门师兄弟,如今少林寺智字辈的高
僧,已是长老身份,可见这老和尚的身份不低。

  车中的李天群听得暗暗攒了下眉,朝女儿低声嘱咐道:「小云,你在车上不
可下去。」李小云点点头。

  李天群接着朝霍天柱道:「二弟,咱们下去。」

  谢东山听说黄衣老僧竟是黄龙寺监寺,不觉拱拱手道:「原来是黄龙寺的智
光大师,在下失敬。」

  李天群和霍天柱相继跃落,李天群双手抱了抱拳,含笑道:「在下李天群,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大师傅,当真是幸会了。」他故意报出自己姓名来,那是让
对方知道自己三人并非无名小辈。

  「阿弥陀佛。」智光目光一掠三人,徐徐说道:「这么说三位便是皖西三侠
了。」他听到李天群的名号,脸上丝毫不见惊奇之色。

  李天群心中暗道:「他听到自己名号,并无惊奇之色,可见早已知道车中是
自己三人了。」一面大笑一声道:「大师傅好说,三侠之称,乃是江湖朋友溢美
之词,在下兄弟如何敢当?」

  智光瘦削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道:「贫僧风闻皖西三侠路经此地,阻拦三位侠
驾,实在罪过。」他果然有为而来,这也是意料中事。

  李天群道:「好说,好说,不知大师傅找在下兄弟,有何见教,那就不妨直
说。」

  智光道:「贫僧斗胆,想请问李大庄主一声,不知车中还有何人?」

  「小女。」李天群道:「大师……」

  智光又道:「车上除了李大庄主女公子,不知还有什么人?」

  李天群道:「大师傅问得如此详细,不知用意何在?」

  智光合十道:「贫僧风闻以旋风花杀害了敝寺方丈的南宫靖已被李大庄主拿
住,不知可有此事?」

  李天群不加可否,只是问道:「大师傅是听谁说的?」

  「是谁说的并不重要。」智光续道:「不知这南宫靖可在车上?」

  李天群大笑一声道:「大师傅相信传言?」

  「眼见是实,贫僧从不相信传言。」智光诡笑道:「因此贫僧斗胆,想看看
车上是否有人?」

  李天群道:「这个只怕不方便。」

  智光道:「李大庄主不同意?」

  李天群道:「小女身子不适,不能见风。」

  智光冷冷一笑道:「李大庄主应该知道南宫靖杀害敝寺方丈,敝寺非找到他
不可……」

  李天群冷然道:「大师傅那就请到别处去找吧,车上并没有南宫靖,而且小
女生病,在下急于赶路去看大夫,诸位师傅请让路吧。」

  智光道:「贫僧刚才已说过,眼见是实,贫僧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亲眼看看
了。」

  霍天柱怒声道:「大师傅,大哥和少林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大师乃是素识,
尊重你大师傅出身少林,也是智字辈高僧,也希望你尊重龙眠山庄,莫要伤了和
气。」

  智光阴侧侧地一笑,说道:「李大庄主不肯让贫僧看看车厢,是否是心虚了
呢?」

  李天群双眉轩动,沉声道:「大江南北,李某说出来的话,还从没有人怀疑
过,如今大师傅连李某的话都不肯见信,而且当着李某的面,非要搜查李某的车
子,岂不是藐视龙眠山庄?李某若不是看在大师出身少林,又是智字辈的高僧,
只怕没有这样好说话了。」

  智光嘿嘿干笑道:「贫僧如今是黄龙寺的监寺,不是少林寺的人,李大庄主
用不着扯上少林寺,贫僧要追缉的是以旋风花杀害敝寺方丈的南宫靖,照说李大
庄主也是旋风花追杀的对象,应该和贫僧同仇敌忾才是,如果李大庄主逮到了南
宫靖,更该让受害者共同处理,若是李大庄主车上没有南宫靖,让贫僧看看又有
何妨?」

  李天群道:「李某已经告诉大师傅,车上只有小女一人,得了急症,急需就
医,大师傅阻拦李某车子,岂不耽误了小女就医诊治?」

  智光诡笑道:「李大庄主和贫僧浪费了不少唇舌,这些时间,贫僧其实只须
看上一眼的时光,并不会耽误女公子就医的时间。」

  李天群哼道:「李某一向言出如山,信不信由你,要搜查车子,办不到。」

  智光道:「贫僧如果说非看不可呢?」

  李天群豁然大笑道:「智光,李某的这点名声,也不是轻易得来的,衅由你
起,你看着办吧。」

  「善哉,善哉。」智光面现谲笑,单掌打讯,缓缓说道:「李大庄主既然说
衅由我起,就算衅由我起,贫僧还是非看不可。」

  他这单掌打讯,正是一种讯号,那站在两个中年和尚身后的八名青衣和尚,
在他们说话之时,业已远远围了上来。他这一发出讯号,八人身形飞闪,一下围
住了皖西三侠,登时展开少林寺的八人「小罗汉阵」,绕圈疾走。

  智光突然大笑一声,飞身后跃,退出了圈子,左手一挥,喝道:「慧修、慧
持,看住他们。」他自己却举步绕过「罗汉阵」,朝马车行去,他这一行动,配
合得十分迅捷,也是大出李天群等三人意外的事。

  在李天群想来,智光就要动手,也会先和自己动手,却没想到他话声未落,
八个和尚已经四面包围了上来,而智光却反而乘机后退。以皖西三侠的武功,当
然不会把八个年轻和尚放在眼里,但等到八个和尚列成阵势,在四周移动,才看
出上了智光的大当,对方使出来的竟然会是少林寺的八人「小罗汉阵」。

  李天群看得不禁大怒,口中暴喝一声,松纹剑乍然出鞘,一道剑光宛如匹练
横飞,朝八人拦腰扫去。霍天柱同时掣剑在手,身形闪动,喇喇两剑,朝正在绕
圈游走的八人迎面截去。谢东山更不打话,右手抬处,呼呼两声,击出两记「百
步神拳」。

  若在平时,别说皖西三侠三个人同时出手了,就算只有一个人出手,谢东山
的一记「百步神拳」,就可以击倒一个人;但目前情形可不一样,这八个和尚使
的是八人「小罗汉阵」,少林寺「大罗汉阵」是由一百单八个人把组成,「小罗
汉阵」是由十八个人所组成,这由八人组成的应该称之为「小小罗汉阵」了。

  不论「罗汉阵」大小,它阵法变化,是经过数百年来,少林历代武学大师们
的精益求精,改进又改进的经验所累积。因为它是少林寺的护法阵势,旨在困住
敌人,而不是伤人,是以千百年来,能从少林寺「罗汉阵」脱困的人,可说寥寥
无几。

  尤其八人的「小罗汉阵」,因为人数少,是少林僧人行走江湖,合力抵御强
敌之用。阵法变化虽无「大罗汉阵」的威势,但每一个少林僧人都懂得使用,遇
上同门武功不及对方之时,可以联手御敌,先求自保。所以这阵势之中就含了极
为精妙的变化招式,以求不败。

  在这样一个八人联手的「小罗汉阵」中,皖西三侠虽是几十年的老弟兄,但
他们从没有联手合击的经验,只是各自为政,个别展开剑法应敌。这样一来,就
等于一个人去和流动的八个人应战,而缺乏以联手对付联手的互相呼应。

  李天群的「形意剑法」,原是内家上乘功夫,剑光如电,挥洒自如。霍天柱
的「八卦剑法」,更是游走发剑,使人不可捉摸。如果对付没有阵法变化的八个
敌人,两人自可游刃有余,要对付深谙阵法变化的八个和尚,就很难得心应手。

  因为你刺出去的剑势,再凌厉,也只能刺向一两个人,他们却是此去彼来,
一两个人受到攻击,就有五六个人向你攻到。尤其对方八人愈走愈快,你刚刚觑
定目标,这人已经一晃而过,但他们向你攻采,你却记记非硬接不可。因此李天
群、霍天柱两支长则不论剑势如何快速凌厉,总是攻少守多,仅刚和他们周旋。

  谢东山是武功门的老拳师,最负盛名的是「百步神掌」,此时双拳奋发,一
记接一记的击出。以他数十年的功力,并不难把八个和尚一拳一个,击飞出去,
但对方展开阵法之后,八个人就像一道飞旋的洪流,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有正有
反的交流而过,你击出的拳风,就像击在游涡中一般,很快就被一股旋风带着泄
出,没有一拳能击中对方人身。

  八柄戒刀和两支长剑不断地响起金铁狂鸣之声,还有一道道的拳风,相互呼
应。外面一层是八个和尚的模糊人影,里面一层是品字形的皖西三侠,双方居然
激战不下。不,是皖西三侠被困在阵中,无法突破。在八人的的「小罗汉阵」外
面,还有两个中年和尚慧修、慧持,目光炯炯紧盯着阵势,随时准备出手支援。

  皖西三侠无法突破「小罗汉阵」,智光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搜查马车了。现在
他正举步朝马车走去,但他还没走近车前,车中一声矫叱,李小云手持长剑,一
跃下车,喝道:「秃贼,你还不给我站住?」

  智光那里会把李小云放在眼里,目光一抬,深沉的道:「小姑娘,你是什么
人?」

  李小云道:「你管我是什么人?」

  智光看着她阴笑道:「贫僧如果猜想不错的话,你大概就是李大庄主的千金
了?贫僧并不想和龙眠山庄为敌,只是要看看车上还有什么人?」

  「车上没有人。」李小云道:「你再走近一步,我可要不客气了。」

  智光淡淡一笑道:「姑娘总该知道,旋风花南宫靖不是要杀令尊吗?令尊只
是运气好,没遇害而已,所以南宫靖应该是大家的公敌……」

  李小云截然道:「南宫靖不是旋风花。」

  智光道:「姑娘怎知他不是旋风花呢?贫僧只想知道他在不在车上?如果在
车上的话,贫僧只要李大庄主答应一声,把此人交给所有被他杀害的家属共同处
置,并无他意。」

  李小云道:「他不在车上。」

  智光诡笑道:「车上既然没人,让贫僧看看何妨?」

  李小云道:「爹不答应,你就不准过来。」

  智光阴笑道:「小姑娘,凭你这点武功,能拦得住贫僧吗?依贫僧相劝,还
是站开去的好,免得贫僧误伤了你……」

  李小云哼道:「你当我不敢出手?」唰的一剑,直刺而出。

  智光早就料到她会出手的,走上去的人,并未停步,只是左手大袖一扬,使
了一记「流云飞袖」朝她脸上卷去。李小云自知绝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但她为
人机智,一见老和尚飞袖卷来,身形轻闪,一下避开对方衣袖,剑光随着往上一
挑,使的是一记「魁星点元」,剑势急如星火,朝他眉心射去,左手屈指轻弹,
两支梅花针却在剑光之后射向老和尚双肩。

  这一记剑先针后,剑明针暗,使到和她武功相彷佛的人身上,也许可以一击
奏功;但智光乃是少林寺十二名长老之一,武功高出李小云不知多少,岂会中了
你暗算?口中阴笑一声,左手抬处,伸出食、中两根手指,轻轻一夹,就夹住了
李小云刺去的剑尖,右手同时伸出拇指和食指,一下就凌空撮住她射去的两支梅
花针,随手一扬,反朝小云膝盖射来。

  李小云剑尖被他夹住,心头一急,方自用力一挣,没有挣得脱,陡觉双膝间
一阵刺痛,再也站立不住,口中「啊」了一声,扑倒地上。李小云下车之时,再
三叮嘱过南宫靖不可下车去,但南宫靖心志被人迷失,脑筋就极为简单,在他心
目中,李小云是好人。皖西三侠被人围攻,他可以漠然视之,李小云中针倒地,
他就看得勃然大怒,一手掀开车门,一个人就像大鹏凌空,口中大喝一声,人还
没到,右手一掌朝智光头上劈落。

  这一记南宫靖是情急而发,一道掌风直如黄河天来,泰山压顶,凌厉无匹。
智光大吃一惊,一时连人影都没看清,急忙闪身而出。南宫靖双足点地,右手已
经锵的一声掣出长剑,他心中只知道智光是坏人,岂肯放过?身形一落再起,抖
手发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虹,又朝智光飞扑过去。

  智光堪堪闪出,他剑光又像青虹射日直劈过来,这下智光当然看清楚了,袭
击自己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旋风花南宫靖,不觉豁然大笑道:「好小子,果
然是你。」喝声出口,但究竟南宫靖这一记飞扑的剑势依然十分凌厉,身形迅快
向右挪移,右手抬处,劈出一记劈空掌。

  南宫靖心神受迷,武功却丝毫未失,长剑忽然迥转,身随剑转,由直劈改为
横扫,一道青光拦腰扫去。智光看得暗暗惊喜,心中忖道:「这小子使的果然是
『达摩剑法』。」他看出南宫靖使的是「达摩剑法」,何以会心中暗暗惊喜?后
文自有交代。

  却说他眼看南宫靖长剑横扫过来,身形再次轻旋,立即大袖一挥,一记「流
云飞袖」,朝剑上卷去,左手凌空点出一指。他旋身避开剑势,人已到了南宫靖
右后方,也正是南宫靖一剑扫空,招式用老之时,这一指正是朝南宫靖右肩肩后
「百劳穴」点去,指风如电,放是他想闪避都来不及。

  那知南宫靖一剑扫空,被智光闪开,他身形同样快速如电,忽然左旋,一道
剑光由左向后依然横扫过来。这一记简直是太悖常规,因为他人还没有转过来,
但剑光已经朝智光拦腰扫到了。按说他身向左旋,必然要转过身来和智光面对了
面,剑势才会扫到。

  智光没想到他剑势会有这般快法,不由一怔,目光一瞥,才发现他这一剑竟
在身向左旋之际,长剑已经交到左手之上。急切之间,闪避已是不及,口中大喝
一声,左手急扬,挥袖卷出,右手迎着南宫靖转过身来的人,劈面一举便拍了过
去。

  南宫靖剑势未变,他右手之剑已交左手,右手一竖,迎着智光平胸推出。这
下两人左右双手,都是硬接的招式,但听一声裂帛大响,紧接着又是一声蓬然大
震。这两声不同的大响,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原来智光挥袖去卷南宫靖的长剑,
这一记使的自然是「流云飞袖」。

  「流云飞袖」也叫做「铁袖功」,必须本身功力深厚,以内劲贯注衣袖,可
柔可刚,柔则可以一下卷住对方兵刃,刚则坚逾铁板,可以拦截对方攻势。智光
这一记却是旨在卷住南宫靖的长剑,但他怎知南宫靖手上这柄青阳剑乃是大有来
历,乃是一柄斩金切玉、削钦如泥的利器,你衣袖上纵然贯注了内劲,也无济于
事,袖角和剑光一接,登时发出一声裂帛大响,大袖一角立被切下。另一声蓬然
大震,则是智光劈出的一记「大力金刚掌」也和南宫靖迎来的手掌接个正着。

  要知智光乃是少林寺十二位「智」字辈的长老之一,和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
是同门师兄弟。他因南宫靖武功极高,为了不想和他缠斗,一举克敌,在这一掌
上,使出来的乃是他数十年苦练的「大力金刚掌」。「大力金刚掌」在少林七十
二艺中,仅次于「般若禅掌」,震力极强。在智光想来,这一掌定可把南宫靖击
伤,那么他就可以把人掳走了;但做梦也想不到南宫靖已练成少林寺最具威力的
佛门神功——「返照神掌」。

  返照,乃是佛光返照之意。「返照神掌」在少林七十二艺中,列名第二,仅
次于佛祖「光明拳」。不论你掌力最强,功力最深,遇上「返照神掌」,立时可
以把你掌力悉数原壁奉还。少林寺中,也只有戒律堂首席长老才会。

  智光这一记「大力金刚掌」会遇上了「返照神掌」,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事,就在蓬然大震声中,他闷哼一声,一个人被震得连退了七八步,张嘴吐出一
口鲜血,脚下踉跄几乎摔倒。但还算他命长,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设若这一
掌不被「返照神掌」震出,因为他左手一记「流云飞袖」已被南宫靖的青阳剑削
断,没有挡得住横扫的剑势,纵然智光有一身精纯的武功,遇上削铁如泥的青阳
剑,也非被拦腰斩成两截不可。

  那站在「小罗汉阵」外面,本来准备随时接应八个师弟的慧修、慧持,看到
监寺大师口喷鲜血,一个人摇摇欲倒,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双双掠去,一左一右
把智光扶住。智光被「返照神掌」把他击出的「大力金刚掌」悉数反震,万幸仗
着平日修为功深,但内腑受震,伤得也自不轻,缓缓纳了口气,低喝一声:「快
走。」

  慧修发出一声长啸,立即和持两人挽扶着智光急步离去,那八个青衣和尚听
到慧修的啸声,同时纷纷跃退,纵身追踪监寺大师而去。八个青衣和尚的疾快撤
走,李天群、霍天柱两人也及时收手,谢东山却满脸怒容,大喝一声,扬拳凌空
捣出。

  李天群慌忙左手一格,喝道:「三弟,让他们去吧。」

  李小云只是膝盖下中了自己的梅花针,使针的人,当然随身也会携带吸铁石
了,跌坐在地的时候,业已把针起出,站了起来,喜孜孜地道:「南宫靖,你把
那个贼和尚打跑了,真该谢谢你。」

  南宫靖茫然道:「谁是贼和尚?」

  李天群却朝两个义弟互看了一眼,攒攒眉道:「看来此子武功果然极高。」

  霍天柱道:「奇怪,那智光贼秃是昔年少林寺十二长老之一,论武功,在少
林寺已是一流高手,怎会……」

  李天群已经走了过去,问道:「小云,你没事吧?」

  李小云道:「女儿是被贼和尚接住了两支梅花针,反打我膝盖,女儿已经把
针起下来了,自然没事了。」

  李天群道:「好,那就快上车吧。」

  李小云眼看南宫靖手中还执着长剑,愣愣地站在那里,这就招招手道:「你
可以把剑收起来了,我们该上车啦。」南宫靖果然依言收起长剑。

  大家回到车上,马车就继续上路。谢东山依然愤愤地道:「若不是那八个贼
秃列成什么鬼罗汉阵,凭他们的武功,兄弟一个人都可以把他们打发了,所以凡
事就该先下手为强。」

  李天群笑道:「少林罗汉阵名闻遐迩,咱们兄弟也并没落败,已经很有面子
了。」

  霍天柱哦了一声道:「那智光离去时,还要两人挽扶着走,看来是伤得不轻
啊!」

  李小云道:「那贼老和尚是和南宫靖对了一掌,我看他还吐出一口血来呢,
差点就摔倒地上,活该,谁要他找上我们的?」李天群听后暗暗惊喜,心想:这
小子能把智光一掌击伤,这是什么武功呢?

  车到界沟,天色早已暗了好一会。谢东山就要车把式在路旁林边停车,好让
马休息。车把式给马上了料。李小云取出食物,也给车把式一同食用。李天群、
霍天柱、谢东山三人一起下了车,就在树林下找了块大石坐下来休息,只有李小
云和南宫靖依旧留在车上。

  过没多久,只听来路上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正有两匹马沿着大路奔驰
而来。李天群等兄弟三人立即站了起来,那车把式也跟着站起,口中打了一个呼
哨。两匹马驰到近前,立时停了下来,马上人迅快的翻身下马,朝李天群三人拱
拱手道:「在下见过大庄主、留二爷、谢三爷。」原来他们是王记车行赶采的伙
计,谢东山和他们约好在这里会合的。

  王记车行,在每一个县城,都有分号,原来的两匹马,已经赶了一天路,所
以由伙计从凤台暗来两匹马,好把原来的马匹换下。那车把式不待吩咐,就把新
来的两匹马套好了,然后朝李天群拱拱手道:「李大庄主,在下告辞了。」他赶
了一天路,也由新来的车把式接替上赶车。

  李天群含笑点头道:「辛苦你了。」那车把式又朝三人拱拱手,才和另一名
伙计各自跨上换下来的马匹,纵马驰去。李天群等三人也相继上车,由新来的车
把式驾车继续上路。

  李小云问道:「爹,我们不找地方歇息吗?」

  李天群嘿然道:「今天已经遇上两拨人了,如果消息传出去,咱们还能赶得
回去吗?为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你三叔吩咐王记车行把马匹送到这里
来换的。」

  李小云道:「这么说我们就要在车上过夜了。」

  霍天柱笑道:「乖侄女,今晚只好委屈些,在车上打个盹了,过了明天,就
不碍事了,可以好好地休息了。」过了明天,何以会不碍事了?李小云自然是明
白,因为明天赶去八公山,找到刘转背,替南宫靖易了容后,就没有人认得出来
了。

  她心中不禁浮起一个问题,他究竟是不是旋风花呢?那天晚上,他就坚决否
认他是旋风花,连姨丈万青峰也说他不像是旋风花,但还有这许多人追踪他,好
像都要捉到他才肯罢休,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当然无法猜想得到。

  接着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爹没伤在旋风花下,何以也要来找旋风花呢?
如果说是为了一记「旋风花」击中前胸,要找旋风花报仇,今天早晨遇上了他,
爹也没向他下手,只是要把他带回庄去。爹既然不念旧恶。那就该算了,更何况
爹、二叔、三叔和他毫无渊源可言,何以不惜和这许多拦截他的人为敌,要全力
保护他呢?不仅要把他接回龙眠山庄去,还要到八公山找刘转背,去替他易容。
她一直感到爹和二叔、三叔他们,一定有什么事不肯告诉自己,而这件事,也一
定和南宫靖有关,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不错。

  再一转念,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南宫靖好好的一个人,忽然会变成白
痴,难道这里还有什么蹊跷,心中暗暗拿定主意,忖道:「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弄
清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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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金蝉脱壳

  车子赶了一个晚上,现在朝曦已经升起,晨雾正浓。车子已经驰过风台,突
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车后传来,一匹快马迅疾无传的从车旁掠出,左手连扬,
朝车把式打着手势。车把式立即勒住了马缰,两匹马拖着车子冲出去了几步,才
算停住。

  谢东山急忙问道:「老大,可有什么事吗?」

  车把式回头道:「回谢三爷的话,敝行少东特地从凤台赶来,要见三爷。」

  李天群点点头道:「老三,你下去看看有什么事?」

  谢东山应着是,掀开车厢,一跃下地,只见路旁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青
年,一手拉着一匹骏马,神色好像甚是紧迫,目光不住地望着前面。谢东山才一
落地,那青衣青年立即抱拳道:「谢三爷请了,在下王三元,奉家父之命赶来,
有极重要的消息,要在下面告三爷……」王长记车行,分号遍布各地,消息自然
十分灵通。

  谢东山点点头道:「令尊要少兄快马赶来,必要见教,少兄请说。」

  王三元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家父得到的消息,金刀庄和虎头庄两拨人今天
一早就出城而来,可能会在前途生事。另外还有人看到三姑六婆中人的刘媒婆、
缝穷婆昨晚也在凤台出现,行踪不明,所以家父要在下一早赶出城来,通知王爷
一声。」

  谢东山哦了一声,点头道:「多谢令尊了。」

  王三元一拱手道:「家父是生意人,惹不起这些人,要在下务必小心,在下
那就告辞了。」

  谢东山拱拱手道:「少兄请回吧。」王三元一下跃上马背,立即绝尘而去。

  谢东山回到车上,李天群问道:「王长林要他儿子赶来,有什么事?」谢东
山就把王三元说的话,说了一遍。

  李天群脸色为之一变,沉吟道:「虎头庄的人去而复回,必有后援赶来,再
加上金刀庄的人,在人手上可能已经超过咱们。智光是少林智字辈的人,他不会
和黑道中人互通声气,因此也不可能把败在南宫靖手下的事泄漏出去。其他人,
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南宫靖就在咱们车上,而且这两拨人一早出城,可能埋
伏之处,大概会在王山附近,也是咱们的必经路,目前和咱们相距,最多不过二
十里左右了……」

  霍天柱道:「大哥之意咱们……」

  李天群淡淡一笑道:「这里距八公山已不远了。」一面从腰间解下方玉佩,
回头道:「小云,你和南宫靖在车到前面一片密林之时,就一起下车,行动务必
迅速,下车之后,立即投入林中……」

  李小云听得一怔,正待开口,李天群已把玉佩塞到她手中,然后和她低低的
说了一阵。李小云收好玉佩,只是不住地点头,说道:「女儿记住了。」谢东山
也在此时交代车把式,驰近前面密林之你,车行稍缓。

  李天群说完之后,接着道:「你和南宫靖说好了,就准备下车了。」

  李小云点点头,朝南宫靖道:「喂,你要和我一起下车去了。」

  南宫靖道:「为什么?」

  李小云道:「因为方才被你打伤的坏人,又约了许多人要来捉你,我们下车
去,避他们一避。」

  南宫靖道:「我不怕。」

  李小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怕,但他们人多,如果看到你不在车上,就会
走了,所以我们还是下去的好。」

  南宫靖点着头道:「你要下车,那就下车去好了。」

  李小云道:「下去之后,你一定要跟在我身后。」

  南宫靖道:「在下都听你的。」说话之时,车子已经快要驰近密林。

  李天群道:「小云,你们准备,该下去了。」

  李小云站起身,走近车门,回头道:「你快跟我下去。」南宫靖果然也跟着
站起。

  李天群低喝道:「到了,小云快下去。」谢东山已替她拉开了车厢门。

  李小云叫道:「快跟我来。」双足一点,纵身飞出车厢,南宫靖不敢怠慢,
接着跟踪纵出,两条人影,一下投入林中。车把式拿捏得恰到好处,两人堪堪飞
出车厢,他缰绳一抖,两匹马得到他的暗示,脚下立刻加快,朝前驰去。

  霍天柱道:「侯敞的两个儿子败在老三手下,居然还敢再来?」

  李天群转过脸去,嘿然道:「怎么你忘了侯敞是那一门派的人?」

  霍天柱道:「大哥是说暴本仁来了。」

  李天群淡淡一笑道:「不然侯敞两个儿子有胆量再来吗?」

  霍天柱道:「暴本仁是白虎门的掌门人,此人一身武功,纯走刚猛一路,在
江湖上名声极为响亮,如果是他赶来,倒是不可轻敌。」

  李天群道:「金刀门听了咱们三人的名头,还敢拦路,只怕也来了高手。」

  谢东山道:「金刀门除了金刀无敌,也只有一个风云刀柴昆了。」

  李天群微微摇摇头道:「郭东升和柴昆还有一个师叔。」说话之时,马车渐
渐驰近王山,婉蜒的道路,正好打从山岭前面经过。

  李天群目注远方,说道:「金刀庄的人可由二弟来对付,虎头庄的来人,则
由三弟对付,如若无特殊人物,愚兄就不打算出面了。」霍、谢二人同时应了声
「是」。

  马车已经驰到岭下,这是一片荒芜的空坡,两边有着疏朗朗的杂林。左边林
前已经站着黑豹侯休、花豹侯元兄弟和虎惟夏侯前三人。右边大石上还坐着一个
身材高大,浓眉如帚,虬髯、白发披肩、貌相威武的红脸银袍老者。此人身后,
还站着四个身穿蓝衣青年。

  这一阵仗,分明是在等候皖西三侠的马车了。车把式早已听谢东山吩咐过,
因此在驰近岭下之际,奔驰之势已经渐渐缓了下来,但并没停住。对左首林下站
立的虎头庄的人,只作不见,蹄声得得,车轮辘辘,笔直驰行过去。

  黑豹侯休看得脸色微变,朝虎惟夏侯前打了个手势。夏侯前身形一晃,一下
子就拦到了马车前面,抱抱拳,阴声说道:「虎头庄侯少庄主谓皖西三侠稍留侠
驾。」马车本来行驰得不快,看到有人拦路,立即勒住马缰,停了下来。

  谢东山一跃下车,冷然道:「夏侯前,你叫侯休过来。」

  黑豹侯休和花豹侯元并肩走上几步,说道:「侯休兄弟已在这里恭候尊驾多
时了。」回头朝虎伥夏侯前脸色微沉,哼直:「夏侯总管,我要你请皖西三侠下
车答话,你把话传到了没有?」他这话是说下车来的只有谢东山一个人。

  夏候闭连忙拱手道:「大少庄主、属下已经说了,但皖西三侠只有谢三侠一
个人下车来,这可不能责怪属下没有把话传到……」

  谢东山听得心头暗暗怒恼,没待他说完,就双眉一挑嘿然道:「侯休,昨天
你们兄弟无故拦截咱们马车,谢某本待废你们两人一条膊胳,以示薄警,还是咱
们老大认为龙眠山庄和虎头庄素无过节,尔父侯敞新丧,才要我放过你们。不想
你们兄弟居然怙恶不悛,今天还敢再来寻衅,是不是认为咱们皖西三侠不会杀人
吗?」

  他话声方落,突听坐在林下大石上的银袍老者洪声问道:「侯休,这说话的
是什么人?」

  侯休躬身道:「回老爷子,他就是皖西三侠的老三谢东山。」

  银袍老者道:「老夫叫他们三个下车来回话,怎么还有两个人躲在车上不肯
来见老夫?」

  「躲在车上」这四个字听得谢东山勃然大怒,仰天发出一声长笑,目光朝银
袍老者投去,说道:「这位朋友,口气不小,恕谢某眼拙得很。」他明知对方是
白虎门的掌门人,大名鼎鼎的暴本仁,故作不知。

  银袍老者双目精芒陡射,洪笑一声道:「谢东山,你不认识老夫,总听人说
过老夫的模样吧?」

  谢东山口中「哦」了一声,说道:「尊驾莫非是白虎门的暴掌门人?」

  银袍老者赫然笑道:「你知道老夫就好。」

  「尊驾是暴掌门人就好。」谢东山用对方的口气,又嘿然道:「暴掌门人乃
是一派掌门,谢某正有一事请教。」

  原来这银袍老者正是黑虎神侯敞的师兄,人称白虎神的暴本仁,江湖上因他
出手凶残,背后就叫他暴不仁,只见他一手拂着连髯银须,沉声道:「你说。」

  谢东山道:「白虎门既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就该懂得江湖道上的过节,龙
眠山庄和贵门无怨无仇,昨天由侯休兄弟拦截咱们马车,今天又率群寻衅,暴掌
门人倒说说看,究竟冲着咱们所为何来?」

  暴本仁洪笑一声道:「老夫两个师侄心急父仇,听到江湖传闻,旋风花已经
落到你们手上,故而昨天是向你们皖西三侠来询问消息的,身为人子,父仇不共
戴天,这也没有什么不对,不料你们皖西三侠丝毫没把他们兄弟放在眼里,就出
手教训了他们,老夫忝掌白虎门,门下的人受人欺侮,老夫能不问吗?」

  说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道:「老夫本来还有些不相信,但从方才的情形看
来,他们果然说得不假,你们皖西三侠的眼里,那有白虎门三个字?连老夫亲自
来了,都值不得一顾,那就遑论他们兄弟两个了。」

  谢东山愤然道:「暴掌门人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辞?」

  暴本仁道:「老夫从不听信一面之辞,难道老夫看不出来吗?」

  谢东山道:「暴掌门人要这么说,谢某那就无话可说了。」

  暴本仁道:「本来就不用多说了,老夫亲自来了,就要看看你们皖西三侠到
底有些什么斤量?你叫李天群、霍天柱下来。」

  谢东山大笑道:「谢某已经下来了,暴辈门人若是要赐教的话,谢某尽可奉
陪。」

  暴本仁缓缓站了起来,双目凸出,精光四射,直注着谢东山,洪笑道:「谢
东山,你要和老夫动手,只怕还差得多呢。」

  谢东山道:「差不差,要交上手才能知道。」

  「很好。」暴本仁点着头道:「你马上就可以知道。」随着话声,蓦地跨上
一步,这一步就足足跨出了六七尺来远。

  只见他双臂一提,全身骨骼就像爆豆一般,响起一阵连珠爆响,他身材本已
相当高大,这回腰骨一挺,几乎又高了半个头的光景,生相就显得更为威猛。谢
东山看得暗暗一楞,忖道:「这大概就是他白虎门的『白虎功』了,看来此人果
然是个劲敌。」

  暴本仁又猛地跨出了一步,距离谢东山已不过丈许来远,脚下一停,就洪声
道:「来,老夫让你先出手。」

  谢东山道:「暴掌门人既然不愿先出手,谢某只好有僭了。」右手徐举,朝
前拍出一掌。他在第一招上,自然先要掂掂对方斤量,因此这一记劈空掌只使出
五成力道,一道掌风发如洪涛,直卷过去。

  暴本仁喝了声:「来得好。」右手抢处,同样拍出了一掌,硬接谢东山的掌
风,这一掌他也只使了五成力道,当然也是为了试试谢东山的功力如何。

  两股掌力乍然相接,发出蓬然一声大震。两人同样使出五成掌力,就分出功
力的高低来了,暴本仁挺直腰杆,像山一般,纹风不动,谢东山却被震得上身往
后晃了一下。但谢东山却不是弱者,就在此时,左手化拳,一记「百步神拳」,
紧接着直捣过去。

  这是他最有名的绝技,数十年勤修苦练,功力自是非同小可,要知「百步神
拳」乃是武功门的独门功夫,又叫「隔山打虎」。隔山打虎,当然只是形容词罢
了,隔了一座山头,可以打虎,那不成了神话?但这也表示「百步神拳」的拳力
可以击中较远矩离的目标。

  就是「百步」,也同样夸张了一点,据说「百步神拳」练到最上乘的境界,
一记拳可以击中五丈以外敌人。即以谢东山来说,他苦练了四五十年,对「百步
神拳」,至少已有十二成火候,拳风出手,差不多已可到达两三丈左右。

  此时暴本仁和他相距不过一丈来远,这一拳的威势,当真有如石破天惊,铁
骑突出,一拳风呼然有声,直撞暴本仁胸口,快若迅雷。暴本仁没想到谢东山刚
和自己一掌交接,而且内力明明还不如自己,居然就会接踵发拳攻采,他久经大
敌,岂会疏忽?立即左手一抬,朝前推出,硬接对方一拳。

  继前面一声蓬然大震之后,拳掌交接,又是一声蓬然大响。这回暴本仁的一
掌乃是临时出手,而谢东山的一拳,却是成名绝技,两下相较,自然是谢东山占
了便宜。暴本仁接下一拳,身不由主的被震退了一步。隔山打虎,这一拳倒真是
名副其实,因为暴本仁外号白虎神。

  这两招说来话长,其实只是双方一来一往,快得如同电光石火般事,一个第
一招上被震得上身晃动。一个第二招上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可说是旗鼓相当,谁
也没有占到上风,表面上当然是暴本仁输了半着。因为谢东山在第一招上,不过
上身晃动而已,暴本仁在第二招上,却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但如果严格说来,还是谢东山输了半着。这话怎么说呢?直到此时,暴本仁
只不过随手劈了两掌,还没有使出看家本领来,你对他依然不知底细,但谢东山
却已把最拿手的看家本领使出来了,岂非已落了下乘?这一点,只怕连谢东山自
己也没有想得到,当然观战的侯休、侯元也未必看得出来。

  但坐在车中的李天群却已看了出来,攒攒眉道:「三弟只怕不是暴本仁的对
手。」

  暴本仁被谢东山一记拳风震得后退了一步,不觉目射精芒,洪笑道:「看来
你果然还有点门道,那就接老夫一掌试试。」右手凌空一掌,拍了过来。

  他一向自视极高,甫一出手,在第一招就被谢东山震退,自然把他激怒了,
这一掌使出来的,正是白虎门的独门功夫「大风掌」。「大风掌」顾名思义,就
能想得到是一种极强的掌功了。白虎门以白虎作为门号,云从龙,风从虎,「大
风掌」自然是白虎门的招牌武功了。

  果然他一掌出手,立时有一团飒然风声,应掌而出。掌风可不是像匹练般直
飞而出,而是旋转有若风轮,掌风甫发,带起的呼啸之声,就随着飞旋的举力,
愈来愈响。刹那之间,掌风愈转愈大,撞到谢东山前面,几乎已有车轮大小,不
但啸声尖锐刺耳,一团内劲,压力之强,大有令人窒息之感。这一掌当真有风起
云涌,天地为之晦暝的气势。

  谢东山立时感不对,但他名列皖西三侠,身为武功门名宿,岂肯退让?对方
发掌之时,他早已功运双拳,静以待敌。直等掌风快到身前三尺光景,才吐气开
声,右拳奋起全力,迎着飞旋而来的掌风中心击去,右拳甫出,当胸左拳又紧接
着直捣出去,这两掌使的当然又是「百步神拳」。

  「百步神拳」可以击中远距离的敌人,在近距离内,拳力自然更为强劲,他
之所以要等对方掌风涌到身前才发拳,其理也就在此。「大风掌」因掌风飞旋,
所产生的撞击力极为强猛,一般拳掌,根本无法抗拒,但「百步神拳」也是纯走
刚猛一路。双方距离又近,但听「蓬」、「蓬」两声巨响。

  谢东山差幸连发了两拳,拳力和掌风交接,第一拳击在掌风中心,还嫌力量
不足,第二记拳力适时相继涌撞上去,才堪堪把掌风给挡了下来。这一记当然又
扯平了,两个人各自被震得退后半步。暴本仁心头不禁大怒,暴喝一声,双掌当
胸,双足一顿,一道人影虎扑而起,人还未到,双掌已然凌空下击,两股掌风汇
成一道狂飙,朝谢东山当头劈落。谢东山双足站椿,口中同样发出一声闷雷似的
大喝,双拳鼓动,迎空向上冲击。

  这一下子两人都使出了全力,一个下扑,是白虎门的「怒虎纵扑」,所向无
前,一个上迎,使的依然是「百步神拳」。但听又是「蓬」、「蓬」两声巨响,
刹那间方圆两丈,被两股威猛绝伦的内劲所化狂飙,吹卷得沙飞石走,声势煞是
骇人,也把两个人影都淹没得迷迷朦朦,看不清楚。

  谢东山双拳和对方掌风乍接,一个人宛如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立被震得登登
的连退了四五步,只觉胸口如中重杵,一时气血上逆,喉头发甜,急忙地稳住脚
步,缓缓纳气。此时只要暴本仁再发一掌,他已无力能御,势必死在白虎神的掌
下不可,但是暴本仁总究是白虎门的掌门人,岂肯失了他的威名?口中洪笑一声
道:「谢东山,老夫早已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李天群看出情形不对,但也没想到谢东山会在对方手下没有走出几招,就会
落败得如此快法,急忙一掠下车,落到谢东山身边,低声问道:「三弟,你不要
紧吧?」

  谢东山缓缓吁了口气,说道:「兄弟只是被他掌力所震,大概运一会气就可
无事。」

  李天群点头道:「那你就快运气吧。」话声一落,目光一抬,朝暴本仁抱抱
拳道:「暴掌门人久违了,龙眠山庄和白虎门一向并无怨嫌可言,暴掌门人拦阻
李某兄弟的马车,究竟所为何来?」

  话声未落,只听一声龙吟般长笑,划空传了过来。这笑声苍劲悠长,响彻山
林,显出此人内力深厚,不同凡响。李天群、暴本仁同时一怔,举目看去,只见
从凤台方向的来路上,出现了五六个人影,疾奔而来。当前一个手拄龙头杖的老
者,苍须飘胸,步覆从容,貌相清癯,一路飘然行来,这人正是红灯教教主苍龙
宁胜天。和他并肩稍稍落后的,是一个白面团团,身躯高大的肥胖老者,手掌心
盘着两枚铁胆,乃是霍五太爷。

  说起这位霍五太爷,江湖上大家都只知道他是苍龙宁胜天的好朋友,除此之
外,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霍五太爷」这四个字,也是他自己这么称呼,然后
人家跟着这样称呼他的,那么他真正的姓名,应该是霍五了。霍五太爷除了在手
掌心盘着两枚铁胆之外,没有人看到他出过手,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会武
功?反正他是红灯教主宁胜天的好朋友,江湖上自然不会有吃了豹子胆的人去找
留五太爷的麻烦,他也自然永远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霍五太爷的后面还有四个人,则是红灯教的四位香主娄通、敖六、郑玄通、
柴一桂。宁胜天目光如电,一瞥之间,就已看清眼前的情形了,李天群和暴本仁
面对面的正在说话。谢东山闭目而立,似是正在运气疗伤,树林下还站着侯氏兄
弟和四个青衣汉子,马车却停在一片荒地的中间。这不是说马车是被暴本仁拦下
来的,谢东山已经负了伤,李天群正在和暴本仁论理。皖西三侠的老二霍天柱没
见露面,那自然是守在车上了。

  宁胜天是老江湖了,目光一转,心中便已了然,人还没有走近,就呵呵一笑
道:「巧极,居然会在这里遇上暴老哥、李老哥二位。」

  暴本仁洪笑一声道:「什么风把宁教主吹来了,当真难得得很。」

  宁胜天含笑道:「兄弟是找李老哥来的。」

  这话单刀直人,听得李天群心中暗暗冷笑一声,但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目光
一抬,拱拱手道:「宁教主找兄弟不知有何见教?」

  宁胜天又是一声长笑,说道:「兄弟有一件事要向李老哥请教。」

  李天群道:「宁教主好说,请教不敢,宁老哥有什么事,但请明说。」

  宁胜天目光一抡,望了暴本仁一眼,徐徐说道:「兄弟来时,看到二位似有
争执,不知为了何事?」他明知暴本仁拦住李天群的马车,极有可能是为了旋风
花,但却故作不知,提出两人为了何事争执,把自己要请教的事,却撇了开去。

  李天群心里再清楚不过,神灯教冲着自己而来,显然也是为了南宫靖,他撇
开去了,自己也给他来个故作不知,一面含笑道:「宁教主见询,正好替咱们双
方作个仲裁,昨天虎头庄侯休、侯元兄弟两人拦截咱们马车,无故寻衅,经谢三
弟把他们制住,本待各人废他一臂,以示薄惩,兄弟因龙眠山庄和虎头庄向无过
节,侯敞新丧,不愿伤了两家和气,就要谢三弟把他们放了。不料他们竟然把暴
老哥撺掇出来,又在此地拦住兄弟车子,暴老哥和谢三弟一言不合动上了手,谢
三弟伤在他『大风掌』下,兄弟正在向暴老哥论理。龙眠山庄一向和江湖同道毫
无过节,白虎门一再向兄弟寻衅,究是所为何来?暴老哥还没答话,宁教主就赶
来了。」

  「兄弟认为咱们皖西三英真要有什么地方开罪了白虎门,暴老哥只要说出原
因来,李某兄弟自当负荆谢罪,如果暴老哥只是听信候休兄弟一面之词,说不出
理由,那么就请暴老哥带着侯休兄弟离去,仍然不伤双方和气,不知宁教主以为
如何?」

  宁胜天手捋长须,领首道:「江湖同道,自然以不伤和气为是。」一面回头
道:「暴老哥,你意下如何?」他这口气,听来稍稍偏向李天群,但他当然另有
目的,那是希望暴本仁率同侯休兄弟离开了。

  暴本仁闻言洪笑一声道:「宁教主可知兄弟做什么来的吗?」

  宁胜天哦了一声,问道:「李老哥要兄弟替二位作个调人,兄弟自然也要听
听暴老哥的意见了。」

  暴本仁嘿然道:「诚如李老哥所说,白虎门和龙眠山庄并无过节可言,宁教
主也已知道侯师弟是死在旋风花手里的,侯休兄弟两人心急父仇,到处打听旋风
花下落,昨天得到消息。旋风花已为皖西三侠所擒,才找上皖西三侠……」

  「哈哈。」李天群大笑道:「旋风花落到李某兄弟手上,此话不知是听谁说
的?」

  宁胜天道:「李兄且听暴老哥把话说完了。」

  暴本仁续道:「兄弟听说李老哥也被旋风花击中胸口,幸而有家传护心镜护
胸,得以不死。按说理该同仇敌忾,不料皖西三侠没把侯休兄弟放在眼里,还要
废去他们各人一条臂膀,后来纵然释放,但白虎门下,如此受人欺侮,兄弟焉得
不问?不过这场过节,既有宁教主出面,两家过节,冲着你宁教主金面,自可揭
开,但旋风花杀了候师弟,侯休兄弟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此人并没伤了李
老哥,是以对李老哥来说,并无深仇大恨可言,因此也希望李老哥能顾全江湖义
气,把旋风花交出来,不知李老哥是否同意?」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自是无懈
可击。

  李天群不待宁胜天开口,微微一笑道:「侯休兄只是听人传言,传言岂可轻
信?」

  暴本仁洪笑道:「那么李老哥三位是不是没有擒到旋风花?」

  李天群道:「暴掌门人也相信李某擒到了旋风花?」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
就使人有故意避重就轻之嫌。

  暴本仁怒声道:「江湖中人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李老哥擒住了旋风花,就
不用推托,没有擒住,就该明白见告,何用吞吞吐吐?」

  李天群微晒道:「暴掌门人肯相信李某说的话吗?」

  宁胜天道:「李兄堂堂皖西三侠之首,龙眠山庄威震江湖,说出来的话,自
是可信了。」

  「好。」李天群道:「有宁教主这句话就好,兄弟确是追踪旋风花来的,但
他在凤阳以西突然失踪,再也没有他的踪影,诸位大概是找他来的,兄弟眼看徒
劳无功,才回转敝庄,不料却有人谣传李某已经把他擒获,这话真是不知从何说
起?」

  暴本仁道:「李老哥既然没有把他擒获,不知车中还有什么人?」

  李天群怒声道:「暴掌门人认定李某车中窝藏了旋风花吗?」

  暴本仁道:「车上若是没旋风花,何妨让老夫瞧瞧?」

  李天群勃然变色道:「暴掌门人可是要搜李某的车吗?」

  宁胜天微微一笑摆手道:「李老哥,旋风花在短短三个月之间,连续杀害了
不少江湖同道,敝教总护法金惟能也死在他的旋风花下,兄弟几次围缉,都被他
逃脱,不瞒李兄说,兄弟也风闻传言,旋风花已经落在李兄手中,兄弟虽然不敢
完全相信,但也不能无疑,才赶来的。这叫做众口铄金,李兄如果没有擒到旋风
花,让大家看看车上,正是澄清谣传的最好明证了。」直到此时,他才说出了来
意,而且也附和暴本仁,要看看车上有没有人。

  李天群脸色微变,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李某生平一向言出如山,方才已
经说得很明白,李某兄弟并没有擒获旋风花,车内何来旋风花?宁教主和暴掌门
人相信也好,不信也好,若是要搜看李某车子,那就小觑李某,这个恕李某无法
答应,也是无可容忍之事。」他方才故意避重就轻,现在又断然拒绝,那是因为
车中已经没有人了。多拖延一段时间,就可以让李小云和南宫靖走得远一些,他
们就无法追得上了。

  宁胜天眼看李天群口气强硬,心中不无越趄,别说皖西三侠一身武功甚是了
得,一旦闹翻了,不仅和皖西三侠结下梁子,还连带了也得罪了形意、八卦、武
功三个门派。何况李天群和黄山万青峰乃是姻亲,这一来,岂非把江南武林同道
都得罪了?想到这里,一手捋须,作声不得。

  暴本仁沉笑道:「李天群,你若非心虚,怎会不肯让咱们瞧瞧?」

  李天群突然敞实一声,目光凝聚,沉喝道:「暴本仁,看来昨天侯休兄弟拦
阻李某车子,也是出于你授意的了……」口气微顿,接着:「你一再寻衅,方才
掌伤我谢三弟在先,李某为了息事宁人,已经告诉你车上没有旋风花,你又借口
要搜看我李某车子,一个人容忍也有限度,白虎门既然没把龙眠山庄放在眼里,
李某兄弟也不是怕事的人,你只管划下道来,李某接着就是了。」

  一面回头朝宁胜天拱拱手道:「宁教主,兄弟仍想请你老哥担任咱们两家的
公证人,兄弟和暴掌门人已非片言可以和解,除了放手一搏,别无善策,江湖上
本有胜者为强这句话,兄弟落败了,龙眠山庄的车子,自然任由暴掌门人搜看,
如若兄弟侥幸获胜,暴掌门人又如何说法呢?」他故意和暴本仁翻脸,那是因为
和白虎门的梁子已经结定了,要宁胜天担任公证人,是为了稳住红灯教的人。

  暴本仁没待宁胜天开口,洪声道:「本人落败了,拍屁股就走,不会再搜看
你的车子。」

  谢东山运功早已完毕,一直守在车旁,闻言冷笑一声,接口道:「天下那有
如此便宜的事?姓暴的,你落败了,要走可以,但得留下一条右臂。」

  暴本仁洪喝一声道:「谢东山,你说什么?」

  谢东山道:「这话是谢某说的,你只要胜了我大哥,谢某就把右臂奉上。」

  暴本仁双目圆睁,精光四射,厉声道:「老夫胜了,李天群是否也留下一条
右臂?」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灰衣人从林中走出,此人好快的身法,他走简直比跑还
快,大家连人影还没看清,他已经走到暴本仁的前面。那是一个头盘小辫,颔下
留一把山羊胡子的灰衣老头。这人看去已有六七十岁,个子矮小,身上穿一套灰
布衣裤,左手拿一支竹根旱烟管,看去像个庄稼老头,这一站到暴本仁面前,几
乎只到暴本仁的胸口。所有在场的人,谁都不认识此人是谁,但只要从他身法之
快,就可看出他一身造诣极为惊人了。

  暴本仁久经大致,身前微风一飒,他已往后疾退了一步,洪喝道:「你是何
人?」

  庄稼老头瞧着他问道:「你就是白虎门的白虎神暴掌门人?」

  暴本仁目注庄稼老头,沉声道:「你有什么事?」

  庄稼老头道:「老汉问你是不是暴掌门人?你还没有回答老汉。」

  暴本仁道:「老夫正是暴某。」

  庄稼老头道:「那就好,老汉师侄就是伤在你暴掌门『大风掌』下的了?」

  暴本仁洪声大笑道:「江湖上伤在老夫掌下的人,何可胜数,你师侄叫什么
名字?」

  庄稼老汉吸了口旱烟,喷着满嘴白烟,说道:「在半个时辰前,你用『大风
掌』伤了什么人?」

  暴本仁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风云刀柴昆?」他此言一出,听得李天群暗
暗哦了一声。

  王三元奉乃父王长记车行掌柜王长林赶来报讯,曾说金刀庄和虎头庄两拨人
一早出城,可能会在前途设伏,但虎头庄的人在这里拦路,始终不曾看到金刀庄
的人出面,原来他们两拨人狭路相遇,已经交过手了,风云刀柴昆已经伤在暴本
仁的「大风掌」下,难怪始终不见金刀庄的人了。

  庄稼老头道:「那就错不了。」

  暴本仁沉哼道:「老夫要柴昆让路,他竟敢对老夫出言不逊,老夫只要他躺
下,让人把他抬走,已经够客气了。」

  庄稼老道连连点头道:「那是柴昆不对,遇上了白虎神不肯让路,还出言不
逊,实在该死,这也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死了也怨不得谁。」暴本仁给他这么一
说,一时倒不知如何说好。

  庄稼老头又道:「但他没有死,伤得半死不活,给人抬了回去,真是给师门
丢人现眼,所以老汉要来问个明白。」

  暴本仁嗔目道:「你是柴昆的师叔,问明白了又待怎的?」

  庄稼老头道:「柴昆师傅早就死了,只剩下老汉一个师叔,暴掌门人教训了
他,他师傅无法向你赔礼,就只好由老汉向你暴掌门人赔礼了。」

  暴本仁道:「你……」

  庄稼老头拱拱手道:「暴掌门人代我死去的师兄教训了柴昆,老汉是特来致
谢的。」说完又连连拱手。

  暴本仁突然大喝一声,右掌朝那庄稼老头当头劈落。但他「大风掌」堪堪出
手,忽然沉哼一声,高大身躯往后连退了三步,脸色剧变,厉声道:「无形刀,
你……」

  庄稼老头连忙接口道:「老汉谢过了,那就失陪。」掉头就走,他明明是一
步步的走去,但脚下之快,就是一般人奔行,也及不上他,眨眼工夫,就已走得
没了影子。

  暴本仁一手掩胸,沉喝一声:「咱们走。」

  谢东山看情形,已可证明他伤在庄稼老头的「无形刀」下,心头大感痛快,
朗笑道:「暴本仁,你不想和大哥交手了吗?」

  暴本仁连头也不回,哼道:「姓谢的,老夫中人暗算,咱们这段梁子,老夫
不会忘记的。」一路奔行而去,侯休、侯元那敢停留,也急忙跟着奔去。

  李天群看得暗暗心惊,自己先前还安排让霍二弟去对付金刀门,设若没有暴
本仁掌伤风云刀柴昆,这庄稼老头凭自己三人也绝非人家对手。暴本仁一走,只
剩下红灯教主一干人了。李天群朝宁胜天拱了拱手道:「宁教主也是冲着兄弟来
的,不知兄弟说的话,宁教主是否信得过?」

  宁胜天早已盘算过,如果旋风花确在车上,就算和龙眠山庄闹翻了,也理屈
在彼,万一车上果真没有旋风花,那么和龙眠山庄结下梁子,实是不智之举,闻
言呵呵一笑道:「兄弟和李老哥相识多年,李老哥说的话,自然可信,兄弟少陪
了。」

  李天群道:「宁教主请留步。」

  宁胜天道:「李老哥还有什么见教?」

  李天群道:「二弟,你下来。」

  霍天柱打开车门,一跃下车,拱手道:「大哥有何吩咐?」

  李天群含笑道:「宁教主虽信得过愚兄,但总是听了江湖传言赶来的,咱们
兄弟和宁教主一向是道义论交,咱们没擒获旋风花,车上也没有旋风花,正好请
宁教主作个见证。谣传自可不攻自破,也免得江湖同道再误会咱们兄弟,你把车
厢门打开了,让宁教主、霍老哥,以及四位香主瞧瞧。」霍天柱跃下之时,车门
并没掩上,原也含有让宁胜天看到车中无人之意,经大哥一说,立即应了声是,
依言把车厢门打了开来。

  其实不用他打开,宁胜天也看到了,不觉呵呵大笑道:「兄弟听到传言,原
也只是来跟李老哥请问一声的,难道兄弟还信不过皖西三侠?李兄这不是见外了
吗?」说完,抱抱拳道:「如此看来,这谣传只怕是旋风花故意船出来的了,兄
弟失陪了。」手拉龙头杖,当先行去,他身后五人也象一阵风般跟着走了。

  李天群道:「二弟,三弟,咱们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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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竹逸先生

  车辚辚,马萧萧。一条滚滚黄尘,沿着大路远去。右首疏林间,忽然像魅影
般闪出两条人影,那是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婆。一个戴着黑绒包头,身穿蓝布夹
袄,一张脸上布满了直条皱纹,一手挽着一只竹篮,却用一块旧布覆着,不知篮
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生成一张马脸,双颧耸起,不但耳朵上戴着一副大金环,满头都插了珠
翠,六寸金莲,穿了一双大红绣花鞋子,连手上也拿着一方尺许长的大红手帕。

  两人走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们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三姑六婆中
人物,缝穷婆和刘媒婆。三姑六婆,只是江湖上人对她们的通称,把九个不同类
型的人物——三个「姑」和六个「婆」扯在一起。

  三姑,是道姑、尼姑、药姑,都是白道中人平日不相往来。只有六婆,才是
邪派人物,原先也并不相识,但在江湖上成了名之后,因为同是六婆中人,臭味
相投,从此结成一党。这六婆是:缝穷婆、卖花婆、王牙婆、阎佛婆、刘媒婆、
孙虔婆。从她们结为姐妹,自成一党,尤其各有一手独门绝技,在大江南北,黑
白两道中,只要提起六婆,可没人敢招惹她们。

  闲言表过,却说两人闪出疏林,刘媒婆眨着三角眼,楞楞的道:「这小子会
不在车里?难道会是传闻失实?」

  缝穷婆哼道:「无风不起浪,如果车中没有旋风花,李天群三个大男人何用
雇一辆马车?」

  刘媒婆道:「但车上明明没有人。」

  缝穷婆道:「这也许是李天群使的障眼法,他们可能有人中途下了车。」

  刘媒婆一怔道:「皖西三侠不是都在车上吗?」

  缝穷婆一脸皱纹中绽出诡笑,缓缓说道:「李天群不是有一个女儿吗?她人
呢?」

  刘媒婆三角眼中异光闪动,说道:「申大姐是说他女儿把那小子带走了?」

  缝穷婆道:「我看八九不离十。」

  刘媒婆道:「但那姓南宫的小子武功高出李天群女儿甚多。」

  缝穷婆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问道:「老五,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连这
点都想不出来?」

  刘媒婆眼珠一转,不觉呷呷尖笑起来,说道:「美人计,没错,这叫做英雄
难过美人关,还亏他李天群是皖西三侠之首,为了……呷、呷,居然不择手段,
要他女儿使美人计。」

  缝穷婆哼道:「你以为白道中人,就不存凯觎之心?堂堂少林寺罗汉堂的首
席长老,不是也轧上了一脚?」

  刘媒婆道:「申大姐既然认为李天群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就找他小丫
头去。」

  「刷!」这是极其轻微的声音,响声起自两人身后。缝穷婆沉喝一声:「什
么人?」身随声转,一下向左旋出,转过身去。刘媒婆也不待慢,几乎是同时转
过身去。

  两人的目光也一起投注到一个人的身上,这人就面对着她们站在林下。那是
一个穿绿色长袍的小老者,古铜脸,颔下留着一把白髯,看去神情极为诡异。这
人能在缝穷婆、刘媒婆两个高手不知不觉问到了她们身后了,一身武功造诣显然
极高。那么方才极其轻微的那声「刷」敢情是他故意弄出声音来的了。

  绿袍老者那张古铜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朝两人拱拱手道:「真对不住,老朽
惊动两位大嫂,打扰两位的谈话。」

  缝穷婆目光直注,冷冷的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绿袍老者含笑道:「老朽刚来,二位大嫂谈些什么,老朽怎会听到?」

  刘媒婆问道:「你是什么人?」

  绿袍老者暗笑道:「老朽只是敝主手下的一名管事而已。」

  刘媒婆又道:「你主人是谁?」

  绿袍老者笑了笑道:「主人就是主人,老朽只是主人手下一名管事,怎敢称
呼主人的名号?」

  缝穷婆道:「你来此何研?」

  绿袍老者口中「哦」了一声,忙道:「老朽只顾说话,差点误了大事……」

  缝穷婆心中一动,不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大事?」

  绿袍老者目光打量着两人,问道:「二位大嫂,可是缝穷婆,刘媒婆吗?」

  缝穷婆道:「你问这干吗?」

  绿袍老者:「老朽是专程找二位来的。」

  缝穷婆道:「你找咱们有什么事?」

  绿袍老者喜道:「两位大嫂果然就是缝穷婆、刘媒婆了。」

  缝穷婆道:「你还没说找咱们有什么事?」

  绿袍老者道:「老朽只是主人手下一名管事,自然是奉主人之命来找二位的
了。」

  缝穷婆道:「你主人找咱们何事?」

  绿袍老者道:「主人有什么事,老朽自然不敢多问,他吩咐老朽来找二位,
老朽就来找二位了。」

  刘媒婆道:「你主人总交代了你什么话吧?」

  绿袍老者道:「是,是,主人交代老朽,要见见二位,老朽是专程来请二位
的。」

  缝穷婆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随你去。」

  绿袍老者连连拱手道:「劳驾、劳驾,务请二位大嫂枉驾一行。」

  缝穷婆当然想得到这绿袍老者看来武功极高,那么他主人的武功,自然更高
了,只不知他主人究是什么人?一面冷然道:「你主人要见咱们,自该由他亲自
来见咱们,为什么要咱们去见他?」

  「哦。」绿袍老者张开口,发出哦声,这表情好像缝穷婆不该这样说话的,
接着说道:「主人是何等人物?他要见的人,自然由老朽领着去晋见,主人怎会
亲自来呢?」听他口气,他的主人果然是一位大人物。

  缝穷婆嘿然道:「老婆子无求于他,为什么要去?」

  绿袍老者一脸惶急之色,怫然道:「大嫂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主人金令,言
出如山,二位怎么可以不去?」

  缝穷婆道:「咱们不去呢?」

  「不成。」绿袍老者口气极为坚决,说道:「二位非去不可。」

  刘媒婆尖笑道:「你能强迫我们去吗?」

  绿袍老者道:「主人交代老朽的事,老朽非办妥不可的,不然如何向主人交
差?」

  刘媒婆手中红巾朝绿袍老者一甩,呷呷尖笑道:「你怎么能请得动咱们两个
老婆子的呢?」她是用毒的行家,这红巾一甩,当然使上了毒。

  绿袍老者鼻子掀动,朝空中闻了闻,忽然笑道:「刘大嫂用的是唐门的随风
散,这点毒如何毒得死老朽,就是唐门最毒的七色散也难不倒老朽。」刘媒婆想
不到他还敢向空中去闻,而且还一口叫出自己使用的是唐门随风散,心头不觉一
惊。

  缝穷婆左手一伸,朝刘媒婆连连摇手道:「老五,看来他果然是不怕剧毒的
了。」她手是朝刘媒婆摇的,但五根手指却领着绿袍老者的眼神晃动,一面徐徐
说道:「这位管事说得没错,他主人交代他来请咱们的,咱们如果不去,他如何
去向主人交差呢?依老婆子看,咱们老姐妹两个就跟他去见他主人也好,老管事
你说这样可好?」

  绿袍老者点点头道:「是、是、是极,二位那是答应跟老朽去了?」

  缝穷婆一脸皱纹都绽起了笑容,说道:「老婆子答应去,自然去了,不过你
管事先请在大石上坐息一会……」她的话声又柔又轻,好像哄小孩睡觉一样,有
着催眠作用。

  「好,好。」绿袍老者道:「老朽就坐下来等你们。」他果然依言在附近一
方大石上坐了下来。

  刘媒婆呷呷笑道:「行了,他脉、幽囚、血阴三处穴道已中了我的迷魂针,
现在可以问问他的主人是谁了?」

  绿袍老者忽然站起身来说道:「谁说老朽三处穴道中了针?」他这一站起,
只见从他绿袍胸腹间,缓缓钻出三支比绣花针还细的钢针,一点一点长了出来。
好像是从他身上把针推了出来一般,话声刚刚说完,三支三寸长的钢针,已经全
露出来了。

  绿袍老者继续道:「至于你们要问我的主人是谁?去了不就知道了吗?你们
瞧,老朽不是连马车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吗?」

  缝穷婆、刘媒婆惊然一惊,急忙后退两步,两人并肩站定,暗自运功戒备。
绿袍老者也没理会她们,只是撮口发出一哨声。接着只听蹄声得得,车轮辘辘,
果见一匹黄骠马驮着一辆篷车,迅快的奔驰过来,一直来到绿袍老者身边,才行
停住。

  绿袍老者拍拍马颊,含笑道:「累你久等了,咱们就可以上路了。」回身朝
缝穷婆、刘媒婆两人笑了笑,招呼道:「二位大嫂可以上车了。」他好像两人一
定会上车的一般。

  缝穷婆、刘媒婆都是从小姑娘就闯荡江湖,几十年来,什么阵仗没有见过?
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真还是第一次遇上。尤其这位绿袍老者不怕剧毒,不惧摄
心术,迷魂针打中穴道,还会自动从体内钻出来,岂不使人感到莫测高深?

  现在两人心知今天遇上了扎手人物,就在绿袍老者向她们招手之际,两人不
约而同刚的一声,亮出兵刃来。缝穷婆从竹篮中取出来的是一柄两尺的金铰剪,
双手一分,金铰剪变成了两把金刀,刘媒婆从身边取出来的是一支尺许长的鱼肠
剑。

  缝穷婆冷声道:「老头,看来你果然有点门道,但咱们两个老婆子也不是好
惹的。」

  绿袍老者朝她们笑了笑,道:「二位大嫂何必动刀子?老朽是奉命来请你们
的,动刀动剑多不够意思?」口中说着,人影一晃,快得如同魅影,一下就闪到
两人中间。缝穷婆、刘媒婆一身武功原也不弱,但她们连人影都没看清楚,已被
人家制住穴道,遑论出手了。

  绿袍老者一手一个,抓起两人,转身走近马车,把她们放入车厢,然后跃上
前座,伸手一抖缰绳,黄骠马立即洒开四蹄,拖着篷车,绝尘而去。

  李小云飞出车厢,落到地上,眼看南宫靖也跟着飞身落地,这边就叫了声:
「喂,快跟我来。」双足一点,纵身往林中投去。

  南宫靖心智被迷,你要他跟着你走,他就一路跟着你走。李小云因爹再三嘱
咐,这一路上务必要小心,不可丝毫大意。她当然也知道江湖上有许多成名高手
都在找他,爹这一着乃是调虎离山、金蝉脱壳之计,虽然把所有追踪他的人都调
开了。但这一路上,爹和二叔、三叔都不在这里,他又中了人家迷药,没人可以
商量,好歹都要自己一个人应付,这份担子,可着实不轻。

  李小云平日跳跳蹦蹦的人,这回可是十分谨慎,一路穿林而行,只是低头疾
走,连话都不敢多说,怕被人家听到了。穿出树林,已是王山山后,这时也差不
多是马车抵达前山,谢东山和暴本仁交手的同时。出了树林,李小云心里更觉紧
张起来,走在树林子里,还没人看到,出了树林,现在是白天,一旦遇上了人,
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差幸王山是荒僻的山野,山前有一条大路,多少还有车马
经过,山后只有樵径,根本很少有人迹。

  李小云依照爹说的路径,遁着小路往南,心头只希望早些赶到八公山,是以
脚下丝毫没停,一路提气奔行。回头看去,南宫靖不徐不疾的跟在自己身后,任
凭自己奔行得,多快,他都没有落后半步。如果自己没和他说话,他也不会和自
己主动的说话,只是默默的跟在自己身后。

  李小云心头不禁升起一丝怜惜,暗自忖道:「这次只要刘转背给他易了容,
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了,爹就可以找人解去他的迷药了。」

  中午时分,已经赶到八公山下。李小云依着爹口述的路径,找到一条小溪,
他们涉水而过,就沿着小溪行走,约莫走了一里多路,果然看到一片竹林,林间
有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其实这不能称它小径,那只是经常有人践踏,竹林间依稀
露出竹根来,很像是小径而已。

  两人穿行竹林,走了一箭来路,前面已经豁然开朗,那是一片数亩大小的圆
形草地,中间盖了一幢三楹竹屋。四周都是翠竹,包围着竹屋。竹屋前面,有一
道竹篱,编竹为门,除了鸟声啁啾,寂无人声。李小云听爹说过,刘转背隐居八
公山,不是熟人,不见外客,自称竹逸先生。

  凡是称呼他刘先生的人,一例不见,因为他住到八公山之后,就以竹为姓,
但你若称他竹先生,他也不会见你,因为称他「先生」或是「大爷」的人,还是
外人,如果是老朋友,就该称他「竹兄」了。所以你去的时候,要叫他竹二叔,
就可以见得到他了。

  李小云脚下不停,一直走到竹篱甘前面,才行停住,口中叫道:「竹二叔在
家吗?」

  她喊声甫出,就见从竹屋中走出一个青布衣杉的中年庄稼汉子,一直走近篱
甘,问道:「姑娘找什么人?」

  李小云道:「我叫李小云,奉家父之命,来拜见竹二叔的。」

  庄稼汉子打量了她一眼,打开竹篱门,说道:「姑娘请进。」

  李小云说了声:「多谢。」和南宫靖一起走入篱门,又随手掩上了。

  庄稼汉子领着两人进入竹屋,那是一间堂屋,编竹为墙,屋中器具也都是竹
子做的,打扫得纤尘不染。庄稼汉子道:「二位请稍坐。」说完转身自去。

  过了一会,才见一个童子托着茶盘走出,把两盅茶放到竹几上,说道:「二
位请用茶。」

  李小云道:「多谢了。」

  小童道:「不用谢,不知姑娘二位来找师傅,有什么事吗?」

  李小云道:「我是奉家父之命来拜见竹二叔的。」

  小童又道:「姑娘从那里来的?」

  李小云道:「龙眠山庄。」

  小童道:「二位请稍后,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李小云道:「多谢小哥。」

  小童没有多说,转身往里走去。这样又过了一会,才听到一阵脚步声,传了
出来。那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子,头戴黑布包头,身穿蓝布大袖夹袄,一双脚
却是男人一样,是个大脚婆。李小云原以为出来的是刘转背,慌忙站了起来,那
知出来的会是一个老婆子,听爹说刘转背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知这老婆子是
什么人?

  老婆子走出堂屋,就朝两人含笑道:「二位请坐。」她抬抬手,就在上首一
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李姑娘找竹先生有什么事吗?」

  李小云不知对方是谁,自然不愿说出来意来,只是恭敬的道:「我们路过这
里,奉家父之命来拜见竹二叔的。」

  老婆子口中哦了一声说道:「竹先生宿酒未醒,二位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
请吧,二位来意,等竹先生醒来,老婆子自会转告的。」她居然下逐客令了,那
就是刘转背不肯相见了。

  李小云眼看自己已经说出龙眠山庄,她还不肯延见,心中不禁有气:「哼,
爹还说从前救过他的性命,原来竟是忘恩负义之徒。」心里这一生气,脸色也就
极为难看,冷声道:「老婆婆最好进去把竹二叔叫醒了,告诉他一声,我奉家父
之命,带来一件东西,要给竹二叔亲自过目,所以我必须见到竹二叔。」

  老婆子听得一怔,连忙点头道:「既然如此,姑娘且请宽坐,老婆子进去叫
醒他问问。」

  李小云道:「老婆婆请便。」老婆子三脚两步的急急往里走去。

  又过了一会,才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手拄一支竹杖,从里面缓步走出。
这人中等身材,瘦削脸、颧骨微突,双目深邃有光,嘴上留着两撇胡子,颔下也
留了疏朗朗的胡须,貌相清癯有神,他朝两人一笑道:「李姑娘要见老朽?」

  李小云在他走出之时早已站了起来,闻言赶紧跨上一步,拜了下去,口中说
道:「侄女李小云拜见竹二叔。」

  这人当然就是自号竹逸先生的刘转背了,他左手微微一抬,含笑道:「请起
来,姑娘不可多礼。」

  李小云下去的人,忽然被一股无形力道托着站起,心中不觉暗暗惊异忖道:
「他内功竟然比爹还要深厚得多。」

  竹逸先生看她愕然神色,微微一笑道:「坐、坐,老老朽不喜俗礼,姑娘请
坐了好说。」李小云和南宫靖一起在下首两张竹椅上落座。

  竹逸先生也在椅上坐下,含笑道:「姑娘真是天群老哥的千金?天群老哥可
好?」

  李小云欠身道:「谢谢竹二叔,家父托庇粗安。」

  竹逸先生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令尊要姑娘来见老朽,还带来一件东西,
给老朽过目,不知是什么东西?」

  李小云伸手人怀,取出爹交给自己的一方玉佩,站起身,双手递去,说道:
「家父要侄女带来呈给竹二叔看的就是这方玉佩了。」

  竹逸先生乍睹玉佩,双目不觉陡射精芒,急急问道:「令尊要姑娘持这玉佩
来见老朽,可是龙眠山庄有什么事吗?」

  李小云看他神情,似是极为关切,心中暗道,原来他对爹极为关切,方才倒
是自己错怪他了。一面说道:「谢谢竹二叔的关心,庄上没有什么事,家父要侄
女来拜见竹二叔,只是有一件小事,想请竹二叔赐教。」

  竹逸先生缓缓吁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老朽因令尊是皖西三侠之首,若无
重大事故,绝不会要姑娘持着卧龙玉佩来见老朽的,哈哈,老朽真是多虑了,好
了,姑娘快把玉佩收起来吧。」李小云只知这方玉佩是爹常年佩在身上之物,却
不知道它叫做「卧龙玉佩」,闻言就把玉佩收入怀中。

  竹逸先生含笑问道:「姑娘可知这方玉佩来历吗?」

  李小云道:「侄女不知道。」

  竹逸先生道:「这方玉佩,原是老朽之物,那是三十年前,老朽在龙门场附
近,遭几名仇家围攻,被暗器打中双足,扑倒地上,背上也中一记内家重手法,
几乎丧命在荒郊,差幸令尊路过,救下老朽。老朽也因这方玉佩,刻的是一条卧
龙,令尊卜居龙眠山,正好符合令尊的庄名,就以此佩相赠,令尊当时还坚不肯
收,老朽曾说,李大侠救命之恩,不是区区一方玉佩所能报答于万一,但李大侠
不妨权且收下,他日有用得着老朽之处,只要着人持玉佩来找我,纵赴汤蹈火,
老朽一定唯命是从,所以方才姑娘出示玉佩,老朽还以为龙眠山庄发生了什么事
了。」说到这里,口气一顿,一手摸着疏朗朗的花白胡须,抬目道:「好了,现
在姑娘可以说来意了。」

  李小云因爹嘱咐过自己,只管把此行经过,告诉刘转背,毋须隐瞒,这就把
爹接到旋风花的帖子开始,一直说到爹要自己领着南宫靖来至八公山为止,详细
说了一遍。竹逸先生口中噢了一声,说道:「老朽已有多年不曾在江湖走动,也
没人和老朽说江湖上事,旋风花这件事,很可能又会引起一场极大风暴,其实像
令尊已是花甲以上的人了,早该息隐林泉,不用再插手去向江湖上的事了。」言
下深有感慨。

  李小云正待开口,突听外面有人高声说道:「请问刘仲甫刘先生在家吗?红
灯教宁教主特来拜侯。」

  竹逸先生听得脸色微变,急忙说道:「宁胜天找来了,你们快随我来。」说
完转身往里行去。

  李小云急忙招呼南宫靖,跟着他走去。竹逸先生推开一间房门,说道:「你
们先进去,老朽出去应付一下。」

  房间不大,但却极为幽暗,李小云、南宫靖急步跨人房中,竹远先生随手砰
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砰」声入耳,李小云突觉脚下一沉,好像踏上了翻板,一
个人迅速往下沉落,几乎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双足落地,已经跌堕在
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之中,她站定下来,定了定神,急忙叫道:「喂,南宫
靖,你在那里?」

  只听南宫靖的声音在身边应道:「在下就在这里。」

  李小云伸出手去,摸到南宫靖的身子,口中恨恨的道:「这老贼……」

  南宫靖道:「上面有人在说话。」

  李小云侧耳听了一会,一点也听不到,这就问道:「你听到了什么,快告诉
我。」

  南宫靖道:「先是一个童子声音说家师外出未归,尊客有何贵干?」

  李小云道:「那是方才送茶给我们的童子了。」

  南宫靖道:「是的,后来有一个苍老声音问道尊师去了那里?」

  那童子道:「家师三天前出去的,好像是到黄山访道友去的。」

  那苍老声音又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小哥有没有听尊师说过?」

  那童子声音道:「没有,家师出去了,没有一定的时间,有时十天,有时半
月才回来。」

  那苍老声音道:「那好,老夫不打扰了。」

  李小云道:「这苍老声音,一定是苍龙宁胜天了。」

  南宫靖茫然道:「他没有说,在下就不知道了。」

  李小云问道:「现在没有人说话了吗?」

  南宫靖道:「他们已经走了。」

  李小云道:「他既然走了,竹二叔应该把我们放出去才对。」

  南宫靖道:「有人来了。」

  李小云道:「你说他们又回来了?」

  南宫靖道:「不,这人就在我们上面……」只听「砰」的一声,上面有人关
上了门,这一瞬间,只听嘶的一声,有人从上面跃落下来。

  李小云一手按剑,喝道:「是什么人?」

  只听竹逸先生的声音说道:「是老朽。」接着「嚓」的一声,亮起火光,竹
逸先生手中拿着一支火筒,已在室中点起一盏油灯,含笑道:「方才宁胜天来得
突兀,显然是冲着你们来的,老朽一时来不及和姑娘说明,因为上面这间房里,
进门三步,装有翻板,只要把门关上,翻板就会下沉,这里和上面只不过三丈来
高,你们自然不至于摔伤,就不虑被他们找到了。」

  李小云道:「竹二叔事前没有说明,真把侄女吓了一跳呢。哦,竹二叔不是
要小童告诉他,你出门去了吗?万一给他看到了怎么办呢?」

  竹逸先生听得一怔,说道:「老朽和宁胜天说的话,你怎么会听到的?」

  李小云道:「侄女一句也听不到,是他告诉我的。」

  竹逸先生惊奇的看了南宫靖一眼,说道:「这上面隔着一道厚重的石板,可
以把声音完全隔绝,他如何会听到的?」

  李小云道:「但上面说的话,他真的听到了,那童子告诉宁胜天,竹二叔三
天前就到黄山访道友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一定,有时十天,有时半个月,对
不?」

  「哈哈。」竹逸先生大笑一声道:「不错,老朽想不到这位南宫靖老弟年纪
不大,内功居然竟有如此精纯。」

  李小云道:「竹二叔,我们是不是可以上去了?」

  竹逸先生微微摇头道:「不成,宁胜天虽然离去,但只怕他未必肯信,你们
住在这里最是安全不过,不妨多住几天,也好了却老朽一桩心愿……」

  李小云急道:「但爹和侄女约好了在寿县等我们的。」

  竹逸先生含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老朽会亲自去告诉他的。」

  李小云道:「竹二叔……」

  竹逸先生没待她说下去,就接着道:「令尊要你陪他来,只要老朽为他易容
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但老朽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所以希望姑娘能在这里
多留几天。」

  李小云道:「竹二叔有什么事呢?」

  竹逸先生道:「这件事也是老朽唯一的心愿……」目光一动,说道:「来,
你们也坐下来。」这间地窖之中,除了一张木桌,和两条板凳,就别无其他的东
西,竹逸先生已在对面一条板凳上坐了下来,李小云和南宫靖只好坐在另一条板
凳。

  李小云问道:「竹二叔有什么心愿呢?」

  竹逸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道:「老朽退出江湖,隐姓埋名,在这里一住就二十
年,孑然一身,从未有人上门……」

  李小云奇道:「竹二叔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那……」

  竹逸先生忽然笑道:「你说那个看门的庄稼汉、小童、还有老婆子?姑娘没
听令尊说起过老朽的外号?」

  「哦。」李小云睁大双目,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来,说道:「那都是竹二叔你
一个人扮的?」

  「哈哈。」竹逸先生大笑道:「老朽昔年人称刘转背,转个背,人家就会认
不出来,何况老朽进来了再出去,你自然看不出来了。」

  李小云道:「但竹二叔假扮童子,身材就不一样了。」

  竹逸先生拂须笑道:「雕虫小技,那不过是缩骨功罢了,并不足奇……」他
口气一顿,接着说道:「老朽这点伎俩,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老朽孑然一身,
如今年事渐渐老去,如果没有一个传人,岂不要把我这一门技巧,带进棺材里?
但如果所收非人,适足以为害江湖,这也是老朽始终没有收徒的顾虑所在……」

  李小云点点头道:「竹二叔说得不错。」

  竹逸先生掀须一笑道:「但方才姑娘来了之后,老朽这一宿愿可以得偿了,
姑娘是天群老哥的千金,天群老哥昔年救老朽一命,最巧的是姑娘奉令尊之命,
持了卧龙玉佩而来。须知这方玉佩原是昔年先师之物,三十年前老朽奉赠令尊,
岂不是三十年前就种下了因?才有今日之果,哈哈,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学老朽的
这点薄技?」

  李小云听得喜出望外,说道:「竹二叔肯教我易容术吗?」

  竹逸先生道:「易容并不难,以姑娘天资,有三天时间,就可以学会了。」

  李小云道:「要练到转个背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才难是不是?」

  竹逸先生微微摇头道:「那是手法,并不足奇。」

  李小云偏头道:「那是练缩骨功难了?」

  竹逸先生道:「缩骨功只要懂得诀窍,有百日工夫,也可以应用了。」

  李小云道:「那么最难练的是什么呢?」

  竹逸先生道:「内功。」

  李小云道:「易容术让要练内功吗?」

  竹逸先生道:「易容可以分作两种;一种是给自己脸上易容,要使旁人看不
出丝毫破绽来,一种是临时给别人易容,那就非内功到了某一程度,再辅以熟练
的手法,使对方在你举手之间,就被你易了容,依然一无所觉,才算成功。」

  李小云道:「这怎么可能呢?」

  竹逸先生微笑道:「不信你瞧瞧就知道了。」举手朝李小云迎面拂来。

  李小云赶紧肩头一侧避了开去,但觉一阵微风拂面而过,伸手朝脸上一模,
并无异样,就问道:「竹二叔是不是给侄女已经易了容呢?」

  竹逸先生从大袖中取出一面比手掌略小的铜镜,递了过去,含笑道:「你去
看看就知道了。」

  李小云自然不信,接过铜镜,就着灯光朝脸上一照,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原
来镜中的自己竟和南宫靖长得一般无二。刚才微风拂面,就会换了一副面貌,这
不是神乎其技,不觉惊喜的道:「竹二叔,你会变戏法?」

  竹逸先生说道:「你现在用双手掌贴着耳根,朝前轻轻一搓,就可以把它揭
下来了。」

  李小云依言用手掌贴着耳根,轻轻朝前一搓,果然感到有一层极薄的东西,
被自己搓了起来,这就缓缓的把一张面具揭了下来,一面兴奋的道:「竹二叔,
这手法很难吗?」

  竹逸先生道:「这就叫做李代桃僵术,是易容中最难的一种手法了,譬如有
三个敌人围攻你,你只要准备好两张面具,一张是你自己的面貌,这可以平日就
准备好的,另一张你却要在和他们动手之前,稍稍拖延时间,择定其中一人,就
在袖中替他在另一张面具上易容,这就非平时练习纯熟不可。然后右手把你自己
的一张,运用技巧,覆上他的脸去,就和老朽方才给你戴上面具一样,左手同时
把他的面具戴到自己脸上,在这一瞬间,你就变成了他,他也变成了你,形势岂
不立时改变了,但这一手法,必须以内功为基础,要使面具四平八稳的覆到对方
脸上,不但如此,而且你也要学会他的声音才能收效。」

  李小云把手中的面具还给了竹逸先生,说道:「这多少时间才能学得会?」

  竹饱先生道:「内功一道,如能勤加修习,有三年时间就差不多了,但老朽
只要你在这里留上二天,老朽可把诀要传给了你,你可以回家去练习,这三天之
中,第一步,你先学一般易容和变声之术,这个并不难,有二天时间,大概差可
应用了,第二步,你只须把内功口诀和手法口诀背熟了就行。」

  李小云喜心倒翻,一下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竹二叔,侄女现在就拜你
做师傅,师博在上,弟子李小云给你磕头。」

  「哈哈。」竹逸先生等她磕了几个头,才伸手把她扶起,说道:「好了,从
现在起,你就是我奇胲门二十九代弟子。」

  李小云听得奇道:「奇胲门?弟子怎么没听人说过呢?」

  竹逸先生道:「奇胲门的祖师是仓公,奇胲的意思,就是阴阳奇秘之要,非
常之术,历代相传,收徒极严,而师门的秘要真传,只单传给一个徒弟,本门易
容术和一般江湖上的易容术大不相同,老实说,目前流行江湖的易容术,只是本
门的皮毛而已。」南宫靖心志被迷,竹逸先生和李小云说了大半天的话,他似是
事不关己,只是楞楞的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恍如不闻。

  李小云眼波一横,看了他一眼,道:「师傅,他……」

  竹逸先生微笑颔首道:「为师知道,令尊很关心他,才要你陪他来的,以为
师看,他只是被人下了迷失心神之药,且等三天之后,你跟为师把易容术学会,
为师指点你去找一个人,很快就可把他治愈,好了,你们来了半天,此时只怕已
是未时了,你们还没吃饭吧,为师上去把饭菜拿来,就在这里吃好了。」

  李小云道:「师傅,弟子帮你做。」

  「用不着。」竹逸先生道:「依为师看来,宁胜天未必相信,说不定还在附
近,你们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的好。」说完,双足一尖,飞身而起,右手在地板上
轻轻一托,身形一闪而没。

  李小云做梦也想不到竹逸先生会收自己作徒弟,心头这份高兴,自不待言,
这就回头朝南宫靖道:「你方才不是看到了,我拜二叔做师傅呢。」

  南宫靖道:「在下看到了。」

  李小云道:「你不替我高兴吗?」

  南宫靖道:「你拜师傅,在下为什么高兴呢?」

  李小云知他心神被迷,自然不会怪他,又道:「师傅说的,再过三天,他指
点我去找一个人,就可以治好你被迷失的心志了。」

  南宫靖道:「你不是说回庄去再治的吗?」

  李小云道:「本来我爹说的,回到庄上,再找人给你治疗,但师傅既然知道
有人可以治疗,自然最好不过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多希望快些给你治好,那该多
好?」

  南宫靖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李小云听得脸上一红,心里却甜甜的,一面叮嘱道:「这话你对我说不要紧
的,不能在第三人面前说,知道吗?」

  南宫靖道:「在下就是对你一个人说的。」

  正说之间,竹逸先生已经提着食盒飞身而下,含笑道:「徒儿,为师这里只
有卤肉、竹笋,你们将就着吃吧。」他把食盒放到板桌上,取出一碗卤肉烧笋,
一锅白饭。

  三人各自装了一碗饭,就坐下吃着,李小云只吃了一碗,便己吃饱,南宫靖
却连吃三碗。李小云等师傅和南宫靖吃毕,收起碗盏,一面说道:「师傅,你现
在可以给他易容了。」

  竹逸先生点头道:「不错,为师现在该给你上第一堂课了。」说完,从身边
取出一只扁形小铜盒,和一叠比蝉翼还薄,大小如同手掌的面具,说道:「易容
一道,分为两种,一种是把易容药物直接涂到面上,易好容之后,大既半年之内
不易洗去的,如果要把易容药物洗去,就得用洗容剂才能洗清。一种则是使用面
具,这面具是空白的,只要画上易容药物,往脸上一覆,就可以改变容貌,也可
以先行画好,随时可以取用,也随时可以取下,比前者要方便得多,但脸上覆了
一张面具,不论你多薄,多精巧,也只能骗得过一时,尤其遇上老江湖,就极难
瞒得过去,所以要讲真正易容,还是直接用药物敷到脸上,不易使人瞧得出来。
这位南宫老弟,目前正有不少人要找他,自然要涂在脸上的好。」一面随手掀开
扁形铜盒,铜盒两面,各有不同的东西。

  盒盖上排列着七八支小毛笔,和剪刀、钳子、小刀、玉片、玉匙、刷子等物
品,都十分精巧,敢情是易容的工具了,盒底这一面,排列的则是十个小玉瓶,
和一个小巧的调色盘。

  竹逸先生给李小云详细讲解了每一种工具的用法,然后取起一个小玉瓶,打
开盖子,用小玉匙挑了少许,倾入调色盘中,一面说道:「这是为师炼制的胶粉
了,加上少许水,和入易容药粉之中,涂到脸上就是用热水洗脸,也不易洗去。
哦,南宫老弟要给他改变成怎样一个人呢?」

  李小云粉脸微微一红,说道:「师傅,你看,该替他易成怎样一个人好?」

  竹逸先生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南宫老弟本来是个少年人,总不能把
他易成一个老头?这样吧,为师只要把他容貌略加改变,使人家认不出他来就好
了。」知徒莫若师,李小云的神情,他岂会看不出来。

  李小云道:「好嘛。」

  竹逸先生随手挑了三个玉瓶,打开瓶盖了,再用玉匙各自挑出少许粉末,又
滴了几滴水,一面取起玉片轻匀的拌着,一面又逐一给李小云讲解,这个是珍珠
粉,这是珊瑚粉,涂到脸上,才有光泽,这是青黛、这是松烟,可以加浓眉毛的
色泽。一面打量南宫靖的脸型,指点着什么部位应该使用什么药物,才能够使他
的脸型完全改观。

  李小云一一记住了,转脸朝南宫靖道:「你现在坐正了别动,师傅要给你易
容了。」

  南宫靖道:「在下不会动的。」果然坐正身子,一动不动。

  竹逸先生拿起一支小笔,蘸着调好的药粉,在他脸上又勾又勒,涂抹了一阵
子,然后又用小镊子拔下头发,剪去毛囊,蘸着胶水移植到眉上,再用小剪刀仔
细的修剪整齐,又用小刷子沾着青黛、松烟加深颜色。他手法极为迅速,这样边
说边做,不过盏茶工夫,已把南宫靖本来面目完全掩去,改变成另一个人。南宫
靖本来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极为英俊的少年,现在还是剑眉星目,唇红齿
白,但相貌却已经完全不同。

  李小云看得不禁呆了,惊喜的道:「师傅,你老人家真是神乎其技。」

  竹逸先生笑道:「这不算什么,只要把他改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好,但如果要
把某一个人的面貌,易到另一个人脸上去,而且要唯妙唯肖,不让人家看出破绽
来,那就得注意这人各部位的特征,不能有丝毫疏忽。」接着又把如何观察一个
人脸部特征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遍。

  李小云道:「师傅,这里有空白面具,你画张他的面貌给徒儿看看可好?」

  竹逸先生点点头,随手取过一张空白面具,用手四面拉了一阵,然后把面具
绷到膝盖上,先用胶粉把眉毛一根根用钳子细心沾上,再将调好的药粉轻轻敷了
一层,再用小笔加深鼻子、脸颊等处的颜色,再画上嘴唇棱角,每画一处,都逐
一细心解释。直等画好之后,用口吹了吹,说道:「好了,为师戴上去给你瞧瞧
看。」说完,双手把面具住脸上一覆,用手掌轻轻在四周压匀,抬头道:「看你
能不能找得出一点破绽来?」

  李小云睁大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师傅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南宫靖,两个人
简直一模一样,那里找得出一丝破绽?不觉喜孜孜的道:「师傅,像极了,徒儿
那里找得出你老人家的破绽?」

  竹逸先生呵呵一笑道:「不是为师吹牛,戴上这面具,任他目力最好的人,
也休想找得出破绽来。」说罢轻轻揭下了面具。

  李小云伸手接过,就揣人怀里,咭的笑道:「有机会,给我逮到一个人,我
就让他来个李代桃僵。」

  竹逸先生站起来道:「现在该你来练习了,学会易容,就得手法纯熟才行,
那就要平常多加练习,你坐到这里来。」

  李小云依言坐到板凳上,伸手取过一张面具,竹逸先生指点教她如何拉法,
然后又教她如何把拉好的面具绷到膝盖上,如何沾上眉毛的,如何修剪,如何加
深鼻梁两侧和面颊的颜色。竹逸先生指点一样,她就微一样,这样足足花了顿饭
工夫,才做成了一张,接着又拿过一张空白面具,再做第二张。

  李小云原是兰心蕙质,心思灵巧的人,又有师傅从旁指点,自然很快就能领
悟,做到第三张,已可把南宫靖的面貌,做到六七分像了。竹逸先生大为高兴,
不住的夸奖她果然能够举一反三,李小云自然也喜不自胜,做到第四张,几乎已
有八九分像了。竹逸先生又教她如何调制洗容刑,把面具上的易容药物洗去。一
个下午,李小云差不多已把易容的方法全学会了。

  竹逸先生提起食盒上去,过了顿饭时光,才提着食盒下来,三人吃过饭。竹
逸先生道:「为师想不到你进步如此神速,易容方法,大致已是如此,熟能生巧
的,此后全在你自己勤加练习,为师本来预期你三天才能学会,以现在的情形看
来,大概有两天工夫,已经差不多了。此时天色已黑,为师先教你内功的基本口
诀,今晚就可开始练功,不过内功一道,不像易容方法,只要懂得诀窍,就可以
做,内功必须按部就班,下一分功夫有一分火候,不能一蹴即就,以你的资质,
最少也要三年,才小有成就,好了,现在你要仔细听着。」当下就把内功基本口
诀,逐句解说了一遍。

  好在李小云爹教的形意门内功,她从小就练,已有相当基础,各门各派的内
功,在初人门的时候,差不多都大同小异。竹运先生讲解过一遍以后,她已能完
全领悟了。竹逸先生取来了两个坐垫,就要她在地上坐下调息运功。南宫靖虽然
迷失了神志,但他看李小云跌坐练功,他也在垫上坐下,独自运起功来。

  竹逸先生朝李小云叮嘱道:「好了,你现在静心运功,时间差不多了,为师
去一趟寿县,给令尊捎个信去,免得他挂念,为师走后,也许会有人前来探看;
上面不论发生什么声响,你们都不用过问,没有人可以下来的。」

  李小云点点头道:「徒儿晓得了。」竹逸先生不再多说,点足飞起,一闪而
没。

  竹远先生走后,两人各自运气行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听南宫靖低低
的道:「上面有人。」在运功中的人,都是极为警觉的。

  南宫靖虽然话声说得极轻,李小云已经倏地睁开眼来,低声问道:「你听到
了?那是什么人,是不是师傅回来了?」

  南宫靖道:「上面进来了两个人,他们还在说话。」

  小云问道:「你听得清么?」

  甫宫靖道:「他们话声说得极轻,在下还可以听得到。」

  李小云道:「你快说给我听,他们说些什么?哦,你声音说得轻些,不要让
他们听到了。」

  南宫靖侧耳倾听了下,才道:「一个说刘转背果然不在。另一个人道那小童
呢?怎么也看不见了?前面一个又道走,咱们搜。」

  李小云问道:「还有呢?」

  南宫靖道:「他们正在一间一间的看着。」

  李小云道:「有没有再说话吗?」

  南宫靖道:「他们边说边走,话说得很轻……」他凝神倾听,口中哦了一声
道:「一个说教主还怀疑李天群的女儿带着旋风花到这里来了,大概没遇上刘转
背,又匆匆走了,不然怎么会没人呢?」接着又道:「另一个说奇怪,那小童也
不在;他会那里去呢?」

  前面一个道:「他看咱们来了许多人,心里一害怕,自然不敢再呆下去。」

  另一个道:「咱们都搜索过了,这里已是一幢空屋,还有什么好逗留的,可
以回去票报香主交差了。」

  李小云道:「他们走了吗?」

  南宫靖道:「出去了。」

  李小云道:「师傅说得不错,宁胜天果然怀疑师傅呢。」

  南宫靖道:「宁胜天,这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李小云道:「好了,人已经走了,我们还是开始运功吧。」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竹逸先生飞身落地,把手中食盒放在板桌上,含笑
道:「好了,你们可以吃早餐了。」

  南宫靖反应极快,竹逸先生人还没有落地,他已站了起来,拱拱手道:「师
傅早啊。」他因李小云叫竹逸先生师傅,他也跟着叫他师傅了。

  李小云跟着一跃而起,说道:「师傅,你老人家昨晚见到爹了?」

  竹逸先生只是淡淡的道:「为师不便和令尊见面,只是送了一张字条给他,
告诉他你在为师这里,要迟一二天才回去。」

  李小云没看出师傅神色有些异样,喜道:「这样就好,徒儿在师傅这里,爹
一定可以放心了。」接着哦道:「师傅,昨晚你老走后,果然有两个进人屋中搜
索,听他们口气,像是红灯教的人。」

  竹逸先生点点头道:「为师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只是他们没有看到为师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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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江湖诡谲

  早餐之后,竹逸先生又给李小云讲解改变声音,如何学习别人声音的诀要,
李小云自然听得十分用心。竹逸先生讲解完毕,就匆匆上去。过没多久,南宫靖
侧耳访听,说道:「上面又有人来了,这说话的声音,像是你爹。」

  李小云道:「你说爹来了,他怎么说呢?」

  南宫靖道:「小童声音说,师傅昨天下午就带着两人走了,还没有回来。」

  李小云自然知道这小童是师傅乔装的,师傅怎么要瞒骗爹?一面问道:「爹
怎么说呢?」

  南宫靖道:「你爹问他,小哥不知令师去了哪里吗?」

  小童道:「师傅好像带他们去治病的,没有说到那里去。」你三叔说:「刘
转背果然别有居心,他明明凯觎……」你爹叫了声:「三弟。」接着又道:「小
哥,你师傅不在,我们可以到屋子里看看吗?」李小云心中暗道,「爹是不相信
小童说的话。」

  南宫靖又道:「小童说,师傅真的不在,你们三位要看就看好了。现在他们
就进来一间间的看着……哦,你三叔说,看来刘转背真不在,这老贼可恶。小童
说道,现在你们都看过了,屋里真的没有人。」你爹问道:「小哥知道咱们是什
么人吗?小童道,你们三位是找师傅来的,我不认识你们。你爹大笑道,你总是
看到咱们三人了是不是?哦,好像『砰』的一声,接着有人跌倒地上了……」

  李小云道:「是什么人跌倒地上了?」

  南宫靖道:「不知道,哦,你爹又道,小哥这可不能怨李某向你下手,因为
你看到咱们三人来了,二弟、三弟,咱们快走。他们很快就出去了。」

  李小云听得暗暗纳罕,爹怎么无缘无故向假扮小童的师傅突然下手?哦,爹
说,因为你看到咱们三人来了,这是灭口。不好,师傅中了爹一掌,不知怎么样
了?一念及此,急忙说道:「喂,南宫靖,我们快些上去,师傅可能负了伤。」

  南宫靖道:「我们怎么上去?」

  李小云道:「真急死人,师傅上上下下走了好多次,我都没有看清楚,这怎
么办?」

  就在此时只听耳边响起竹逸先生的声音说道:「徒儿,为师没事,你们这时
还不能上来。」

  李小云心中一喜,说道:「总算师傅没事。」

  南宫靖道:「那么我们还要不要上去?」

  李小云道:「不用了。」她回到板凳上坐下,心中只是思索着爹和二叔、三
叔说的话:「三叔曾说,刘转背果然别有居心,他明明觑觎……后来二叔又说,
刘转背果然不在,这名贼可恶。爹又问小童,知道咱们是什么人?才忽然向小童
出手。爹平日一向以白道中人自居,怎么会突然朝一个小童下手,要杀以灭口?
这不像爹平日的为人。三叔说师傅觊觎什么,师傅又觊觎什么呢?唔,自己早就
感到爹和二位叔叔好像有什么话瞒着自己不肯说,难道这些事情竟都和南宫靖有
关?」

  不错,黄龙寺的智光和二位红灯教主宁胜天,虎头庄、金刀门等人,都在找
南宫靖,听起来他们都是要找旋风花报仇,但他们真正找的,好保又不在复仇这
两个字上,这些人的目的,包括爹在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不禁转脸往南宫靖望去,正好南宫靖也怔怔的望着她,四目相投,使她心
中升起一阵说不出的怜惜,暗暗说道:「南宫靖,放眼江湖,大概除了我李小云
外,只怕都是要找你的人,我一定要尽我之力帮助你。哦,莫非南宫靖身上有什
么秘密不成?这人大概怕他说出什么来,才会用迷药迷失他的神志,使他变成白
痴的。」正在思忖之间,微风一飒,竹逸先生已经飞身而下。

  李小云忙迎了上去,叫道:「师傅,你老人家真的没事,我爹……」

  竹逸先生依然面露微笑,说道:「这二十年,为师在内功方面差有稍进,不
然真还接不下令尊的一记内家重手法。」

  李小云歉疚的道:「爹怎么会这样的?爹平日不是这样的人……」

  六逸先生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都听到了。」

  李小云点点头,说道:「徒儿没有听到,是他告诉我的。」

  竹逸先生道:「为师昨晚去找你爹,就已听出其中牵连颇广,所以当你爹找
来的时候,为师只好说为师和你们一起走了……」

  李小云道:「师傅,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竹逸先生微微摇头道:「为师也不清楚,好像是为了南宫靖……」

  李小云:「南宫靖并不是旋风花,爹早已知道了,怎么……」

  竹逸先生道:「所以为师也弄不清楚。」

  李小云道:「听三叔的口气,爹好像误会了师傅。」

  竹逸先生一笑道:「不要紧,为师已无名利之念,随他们去误会好了。」

  李小云攒着眉道:「但徒儿该怎么办呢?」

  竹逸先生道:「你只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就好,趁今天一天工夫,把内功口
诀背熟了。依为师看,目前找他的人,都是别有居心,也只有你能帮助他,明天
就离开里,带他去就医,只要他解去了迷失的神志,也许可以解开谜团了。」

  说到这里,又轻哦一声道:「你现在是我奇胲门第二十九代的传人了,就是
亲若父女,也不准把拜我为师的事,在令尊面前泄露半句。正因为你学会了易容
术,此后也许可以在暗中帮助你爹了,令尊对为师有救命之恩,我不忍他自毁声
誉。」

  李小云望着师傅,问道:「师傅,爹到底做了什么呢?」

  竹逸先生道:「为师真的不清楚,我也只是猜想罢了,但从刚才发生的事情
看来,皖西三侠很可能正在进行某一件事,你回去之后,只要细心观察,总可以
发现一点端倪的。好了,昨晚为师传你基本内功口诀,你已经会了,现在为师再
传你本门内功心法,和缩骨功的口诀,你要仔细认真听着,而且要把它背得滚瓜
烂熟,日后才能练成李代桃僵术。」当下取出一页手抄「缩骨功」口诀,和内功
心法,逐句讲解了一遍,叮嘱她务必在一天之中背熟。说完,又纵身上去。

  这一天,李小云整整花了一天工夫,才把一篇文句深奥难涩难懂难练的内功
口诀和「缩骨功」的口诀背熟。晚餐之后,竹逸先生取出一套男装,要李小云换
过,随后又取出一个密柬,交到李小云手里,郑重道:「这时天色业已全黑,你
们出去,不易被人发现,这封密柬,你要贴身藏好,到了九华山下,才可打开,
还有,他这柄软剑,很容易被人认得出来,还是要他束到长衫里面去的好。」李
小云接过密柬,贴身收好,又要南宫靖把长剑藏好。

  竹逸先生道:「好了,你们随为师上去。」两人随着他纵身而上。

  竹逸先生朝两人招招手,一直来至厨房,走近后窗。那是用竹子间隔成的花
格子窗,他熟练的拔下上下左右八支笋头,走下花格子窗,低声道:「你们只好
穿窗出去了,为师传给你的内功口诀,务必勤加练习,遇令尊,绝不可提起。」

  李小云点点头道:「徒儿自当谨记。」

  竹逸先生又道:「你们从这里出去,笔直穿行竹林,要越过山岭,才可下山
去。还有,你们最好先想两个化名,路上万一有人盘问,也不用临时思索,露出
了破绽。好了,你们去吧。」

  李小云朝师傅拜了两拜,说道:「师傅,徒儿走了,你老人家叮嘱之事,徒
儿不会忘记的。」

  竹逸先生点点头道:「你们快走吧。」

  李小云回头朝南宫靖道:「你随我穿窗出去,一路都要跟着我走。」

  南宫靖道:「在下知道。」李小云当先穿窗而出,南宫靖也跟着穿出,竹逸
先生又把花格子窗上好了。

  这时天色已经大黑,两人一前一后,穿着竹林而行。这竹林中间,又没有人
行的小径,竹子与竹子之间相距极密,不时的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行。李小云怕走
迷了方向,打从踏入竹林开始,她就认定一支竹竿,第二步笔直对准第二支,第
三步又笔直对准第三支,这样一路行去,纵然稍有偏差,也不至走错了方向。南
宫靖是心智被迷失的人,你要他跟着你走,他就一直紧跟在你身后,你不和他说
话,他不会主动和你说话。

  不过顿饭工夫,两人已经穿出竹林,果然已在一座小山顶上。李小云吁了口
气,走近一方大石,坐了下来,用手拍拍大石,说道:「你也坐下来,我有话和
你说。」南宫靖依言傍着她坐下。

  李小云脸上不禁一热,低声道:「方才师傅说的,我们下山去,最好先想上
两个化名,你总听到了?」

  南宫靖道:「在下听到了。」

  李小云道:「我想,以后你就叫宫飞鹏,我叫宫飞云,你是我大哥,我是你
小弟,你记住了。」

  南宫靖道:「在下记得住。」

  李小云道:「我是你小弟了,你就叫我兄弟,自己要称愚兄,不可再称在下
了。」

  南宫靖想了想道:「但你不是我兄弟。」

  李小云道:「这样人家才不会怀疑我们。」

  南宫靖茫然问道:「人家是谁?」

  李小云道:「不管什么人,只要不是我们两人,就都是人家,在别人面前,
就要这样称呼。」

  南宫靖道:「我知道了,从现在起,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兄弟。」

  李小云点头,含笑道:「这就对了。」接着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靖道:「宫飞鹏。」

  「对。」李小云又道:「我呢?」

  南宫靖道:「宫飞云。」

  李小云喜道:「你记性真好,一点没错。」她怎知道南宫靖并不是天生的白
痴,只是被人迷失了心智,以致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但学失神智以后的事
情,自然不会忘记。

  两人坐了一会,李小云站起身道:「我们可以走了。」南宫靖看她站起,也
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走下山岭,一路疾行,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只见前面不远,一片树林中
间,隐隐有灯光射出。李小云因这时还不过二更光景,不如找个地方借宿一宵的
好,这就伸手一指,说道:「大哥,前面大路附近,似有灯光,一定是有人家,
我们去借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不迟。」

  南宫靖道:「好。」两人一路找去,入林不远,就到了一座庙宇前面。

  这座庙宇相当宏伟,两扇高大山门已经关了,门额上依稀可以看清那是「汤
王庙」三个擘窠大的金字。李小云悄声说道:「这时候夜色已深,庙里的和尚只
怕全已睡了,看来我们只好翻墙进去了。」

  南宫靖忽然道:「有人走来了。」

  李小云心中不禁一动,忙道:「我们先躲一躲。」拉着南宫靖闪向暗处。

  就在他们堪堪闪人暗处,左首墙头已窜起一条人影,越墙而出,飘然飞落。
那是一个硕长人影,右手拿一把折扇,轻轻朝左手掌心一击,转过身子轻快的朝
左首走去。这人一身轻功似乎不弱,只是举止极为轻挑,这时他从汤王庙出来,
做什么呢?

  那人走不过二三十步路,就停了下来,原来汤王庙左侧有一排十间矮小的瓦
屋。每家门前有的堆放着农具,有的堆放着手推车、担子一类东西,一望而知是
一些小贩、卖浆之流的住处了。这就奇怪,这人穿着一袭长衫,手持折扇,分明
是个富家子弟,半夜三更,到这些苦哈哈门前来做什么呢?

  就在李小云心中思忖之际,那人略为趑趄,就举步朝一家矮檐下走去。李小
云心中暗道:「他不像是寻仇,那么会是……」

  那人渐渐走近木门旁的花格子窗,现在举起他手中的折扇,在窗上轻轻敲了
两下,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声响传到李小云耳中,心中不禁又一动,
他这柄折扇竟然会是铁的。花格子窗还没有开,里面已传出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
道:「外面是什么人?」

  那人连忙陪笑接口道:「姑娘,是区区在下。」

  屋中少女声音冷冷的道:「你半夜三更找什么人?」

  那人压低声音陪笑道:「姑娘,小生侯元,白天曾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小
生看到姑娘惊为天人,今晚一直魂思梦牵,难以入睡,所以这时候来找姑娘,想
和姑娘一倾相思之苦……」

  李小云心中暗道:「侯元,那个就是黑虎侯敞的宝儿子,外号花豹的侯元?
哼,前天三叔放过你,今晚给我遇上了,就饶你不得。」

  屋中少女声音冷哼了一声:「你满口胡说些什么?」

  侯元隔着窗子央求道:「好姑娘,把窗户打开,让小生看你一眼也好……」

  屋中少女气道:「你要找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侯元轻声笑道:「姑娘若是再不开窗,小生
就自己动手了。」他手中铁扇正待朝花格子窗上敲去。

  花格子窗呀然开启禀紧接着响起一声娇叱:「无耻贼子,你给姑娘躺下。」
一蓬细碎的暗器突然从窗口激射飞出。

  这下倒是大出李小云的意外,她没想到屋中少女居然还是会家子。侯元当然
也想不到,但他为人机警,听到屋中少女「躺下」两字之际,果然上身后仰,倒
卧下去。他使的却是「铁板桥」功夫,身形仰卧下去,立即侧身一滚,倏地跃起
来。

  屋中少女也在此时一下穿窗掠出,手中明晃晃的短剑一指,叱道:「好个贼
子,你倒滑溜得很。」这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裤的少女,梳着两条长长的发辫,黑
夜之中看不清她面貌,但身材苗条,模样娇小,只见她有手短剑指处,左手一抬
又是一蓬细碎暗器朝侯元没头没脑的激射过去。

  侯元哈的笑了一声道:「瞧不出你小姐还会耍一手破铜烂铁,这点破铜烂铁
对小生可说一无用处。」口中说着,右手铁扇豁的一声打了开来,轻轻在胸前一
转,就把青衣少女一蓬细碎暗器悉数收去,折扇再轻轻一侧,就洒落在地上。

  「哈哈。」侯元朝她微微一笑,摇着手中折扇,得意的说道:「小生爱慕姑
娘,才没动手,你已经打小生两把暗器,气该消了吧?喏,喏,小生这厢给姑娘
陪礼了。」口中说着,果然朝青衣少女作了个长揖。这番做作,倒似从戏台上学
来的,表示他是一个风流种子,其实令人看得肉麻。

  青衣少女绷紧了脸,冷笑道:「你就是花豹侯元?」

  侯元道:「原来姑娘知道小生名字,小生真是不胜荣幸……」

  青衣少女不待他说完,冷哼道:「你可知本姑娘是谁?」

  侯元连忙抱拳笑道:「姑娘芳名,小生洗耳恭听。」

  青衣少女本待说出她的名号,但给他这么一说,不觉哼道:「凭你也配?」

  侯元走上一步,望着她涎笑道:「小生和姑娘郎才女貌,可说天生的一对,
有什么不配……」

  青衣少女气得脸上一红,在他说话之时,短剑迅快的朝腰间剑鞘一插,双手
抖处,从她袖底射出两串连珠袖箭,双手连弹,又发出十几枚连珠银弹。紧接着
双手连挥,又有十二把柳树飞刀,和从她袖中络绎飞出的二十四枚问心钉,两蓬
蝎尾针。身形再一个飞旋,各式各样的细小暗器,源源不竭的出了手,洒洒、嗤
嗤、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好个花豹侯元,他把手中一柄三尺长的精钢折扇豁然打开,手腕翻动,施展
开来,左右上下,翩翩飞舞,任你十几种暗器密集如雨,他舞了个风雨不透。不
是,他一面挥舞着铁扇,一面却朝衣少女迅了过来,口中轻笑道:「姑娘原来是
卖花婆的千金卖花女,果然人如其名,生得像花朵一般,小生真是三生有幸。」
他没有说错,这青衣少女正是卖花婆的卖花女。

  卖花婆精擅十八种暗器,她女儿自然也全会使了。但今晚她遇上花豹侯元,
一个使铁扇的好手,凡是使铁扇的人,都能破细小暗器。卖花女已把一身暗器都
使出来了,依然无法伤得了对方,眼看侯元一步步逼了上来,心头一急,口中又
是娇叱,右手拔出短剑,手腕连挥,一连三剑飞快的刺出。这三招一气呵成,幻
起一片耀眼银光,倒也极为凌厉。

  这时所有暗器已被侯元悉数击落,铁扇疾举,锵锵两声架开卖花女两剑,说
道:「姑娘有完没完?」

  卖花女一声不作,只是挥手抢攻,展开剑法,一柄短剑使得剑芒流动,划起
咻咻剑风,攻势丝毫不懈。如论武功,花豹侯元当然在卖花女之上,但卖花女暗
器无功,和他拼上了命,一时之间,剑光扇影,交相争辉,倒也相持不下。

  花豹侯元几招下来,已试出卖花女武功不过如此了,一边见招拆招,笑道:
「好姑娘,你这样缠斗到几时去?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觉得是浪费金子一样的
时间?」卖花女被他说得又羞又恼,只顾把剑使得像泼风一般。

  李小云悄声问道:「大哥,那个男的,你几招可以把他制住了?」

  南宫靖道:「愚兄没和他交过手,不知道,你要愚兄去把他制住吗?」

  李小云想了想,道:「再等一等好了。」

  就是这两句话的工夫,形势业已改观,侯元精钢折扇挥动之际,接连响起五
六声「当」、「当」扇剑交击之声,把卖花女的一轮攻势,悉数挡开,左手有如
禄山之爪,闪电般当胸抓去。卖花女被他铁扇一阵硬打硬砸,姑娘家腕力较弱,
直震得虎口剧痛,腕臂酸麻,脚下一连退后了六七步,还没站稳,瞥见侯元一只
手疾然抓来。一时差怒交进,双足一点,纵身跃起,一连踢出三记「云里腿」,
随着从她小蛮靴的尖端射出三缕寒芒,直取侯元咽喉、双目。

  花豹侯元招扇一覆,把三支牛毛般细针压下,随手朝上一翻,扇面拍的一声
托在卖花女鞋底。卖花女踢了个空,身子还没落下,就被他折扇托住,这一下子
就像凌空飞下来的仙女,在他扇上翩翩起舞一般。侯元口中轻笑一声,左手闪电
抓住卖花女右脚踝,折扇轻侧,向上一抬,扇骨正好点中她左足。卖花女惊叫声
中,一个人迅速下落,被侯元抱个正着。

  李小云急忙叫道:「大哥,快去制住他。」南宫靖听李小云一说,口中大喝
一声,纵身朝侯元身后扑去。

  侯元刚刚美人人抱,心花怒放,没想半路里杀出程咬金来,他反应也不慢,
耳中听到喝声,双手抱卖花女连放下都来不及,一个飞旋转过身来。南宫靖已经
来到了他面前,右手快搭上他肩头。好个侯元居然临危不乱,双手一推,把卖花
女朝南宫靖怀中推来。

  要知南宫靖右手使的乃是佛门「拈花指」,岂容你有还手机会。侯元双手把
卖花女推出,左腕骤觉一紧,已经被南宫靖三个指头撮住,但觉半边身子立即动
弹不得。南宫靖也及时伸出左手,扶住了被推过来的卖花女。李小云没想到「大
哥」只一招就把侯元制住,心中大喜,急忙跟踪跃出,出手如电,一连点了侯元
三处穴道,一面说道:「大哥,你可以放手了。」说话之时,左手随着拂出,替
卖花女解开被制的穴道。

  南宫靖三指一松,放开侯元手腕。卖花女也及时活动了一下双手,口中嘤了
一声,朝两人敛衽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不知二位高姓大
名,如何称呼?」

  李小云道:「我们只是路过,姑娘不用客气。」

  卖花女一双俏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脸色一沉,回过身去,叱道:「好
个恶贼,我废了你……」右手骈指如戟,朝侯元点去,她这下是心头气愤已极,
两根春笋般的指头朝他「气海穴」上戮下。「气海穴」一破,花豹侯元一身武功
也立时报废了。

  李小云忽然心中一动,忙道:「此人和咱们兄弟另有梁子,希望姑娘不介意
才好。」

  卖花女点点头,说道:「我也只是一时气愤罢了,二位只管把他带走……」
她盈盈目光凝注着李小云,幽幽的道:「二位救了小妹,真是连姓名都不肯见告
吗?」

  李小云歉然道:「在下兄弟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姑娘多多原谅。」说完,回
头叫道:「大哥,你来把姓侯的带走。」南宫靖没有多说,一手挟起侯元。

  李小云道:「后会有期,姑娘请回吧。」说完,和南宫靖两人快步走去。

  南宫靖心智被迷,李小云要他把侯元带走,他就把侯元带走,也没问李小云
带走侯元要做什么。两人走了两三里路,李小云轻轻拉了南宫靖的衣袖,悄声说
道:「大哥随我来。」一下朝路旁一处树林闪了进去,南宫靖跟着走人。

  李小云走到一棵大树下面站停,说道:「大哥,现在可以把他放下来了。」
南宫靖依言放下侯元。

  李小云迅速伸手入怀,取出师傅给自己的易容铜盒,随手打开,一面蹲着身
子在侯元脸上,替他易起容来。原来李小云在南宫靖制住侯元的一刹那间,想到
了一个主意。这次师傅要自己和南宫靖到九华山去,桐城是必经之路,爹和二位
叔叔对南宫靖好像有什么隐秘,不肯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学会了易容术,不如将
计就计,把侯元易成南宫靖,让爹他们带回庄去,自己暗中跟踪,不就可以听到
爹的秘密吗?有了这一决定,才要南宫靖把侯元带到树林里来,替他易容。

  她对南宫靖的面貌,早已深深印在心里,尤其她练习易容之时,也是以南宫
靖作范本的,手法自然极熟,因此树林之中虽然黝黑,她仍可迅速而纯熟的替他
易容。不过一盏热茶工夫,就已易好了容,她收起铜盒,喜孜孜的道:「好啦,
大哥,我们可以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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