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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校园] 【With you 陪伴在你左右】作者:楚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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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失去平衡

                2-1

  放学后,我在操场跑着。让身体缓缓地热身,预备一百公尺的练习。

  但是我的心中想的不是练习的事。

  而是昨天发生的事,走进洛姆雷特,带着眼镜的女孩的事。

  六年不见的重逢,乍然来到。她长高了,虽然戴着眼镜,但是笑容依然没变。

  我一眼就看出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真奈美。

  我的心有两种心情混杂。

  怀念、重逢的喜悦。

  另一个是没有自信,空白了六年的重逢的恐惧。

  经过一天的现在,我才能保持平静的心情,但是和真奈美见面时,我的心一
片震憾,身体僵硬。

  许多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激起火光。

  那时,我忆起的全是六年前的事。

  「那一天」的我。还是个国小五年级的学生。

  对我而言,所谓的青梅竹马,指的是冰川菜织和昨天那位戴眼镜的女孩。

  不!那个时候,鸣濑真奈美还没戴眼镜。

  我们三个人可以说是每天在一起玩。玩到夕阳西下,被父母骂是家常便饭。

  足球也好玩,但是和菜织、真奈美玩也很有趣。

  我们在一德神社的院内,玩扮鬼、捉迷藏、踢罐子等游戏。

  我们是交心的伙伴,无可取代的朋友。

  那一切被一通电话破坏了。

  「那一天」是星期天。真奈美打电话来。时间还很早,我被妈妈硬拉起来,
睡眼惺忪地接了那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真奈美有气无力的声音。

  「对不起……我要搬家了。」

  「什么?」

  我无法理解是什么事情。真奈美继续说。

  「我不能再和你们玩了……对不起。再见。」

  后面几乎是哽咽声,听不见。

  电话挂断了。

  不能再一起玩的话语,沉沉笼罩着我。

  直到昨天,我们一直都一起玩的,突然不行了。

  我得见她。我必须见她,和她谈一谈。

  我想起听筒隐约可以听到广播声。

  在广播「樱美町车站」。

  我立刻跑出家中。

  我要去的地方是铁路。穿过住宅的巷路,我跑到铁路旁。

  那里有开往横滨的电车驶过。

  「真奈美!」

  我一面用力大喊一面追电车。

  不过,我没能追上。

  用自己的脚去追电车,边叫着「停!」边跑,实在是很幼稚的行为。

  不过那时,我忍不住如此做。

  那时追不上电车的我,回神过来时,已经站在旧的十德神社。

  那个地方能一览樱美町无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往横滨绵延的铁路。

  「正树……」

  我后面传来女孩声。

  回头一看,菜织伫立在那里。那时她用橡皮筋把头发绑在头的右方。

  「菜织吗?」

  「嗯……」

  沉默流过我们之间。

  太阳也下山了。我的脑中被真奈美占满,菜织大概也是如此。

  菜织开口说。

  「真奈美……走了吧!」

  「你知道?」

  「今天早上她打电话来说再见。」

  我沉默着,再也无法言语。

  我避开菜织的视线,眺望沉浸在夕阳中的樱美町。

  眼泪渗着周遭一片鲜红。

  那时的我,该不会是在哭泣吧,菜织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说道。

  「不要紧的,会再见面的。」

  替我打气。

  不过我的心情依然无法开朗。

  我拼命地追电车。喘着气叫着真奈美的名字,喉咙干枯仍然倾全力继续跑。

  不过那么努力,仍然见不到真奈美。

  结果那通电话成了我和她最后的对话。我终究没能直接见到她本人,道声再
见。

  我想超越那一天的自己。

  希望成为不是追不上,而是追得上的自己。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跑步。

  「正树!喂!正树!」

  女孩的大叫声,将我拉回现实。我不由地停住,望着叫喊的方向。

  穿着球衣的?子,呆着脸站在那里。

  「怎么了?」

  「我从刚才就叫你好几次,你都没发现地,一直绕操场跑。」

  「我完全没听见你叫我。」

  她好象是在我回想从前的事时,大声叫着我。

  「集中精神做练习是很好。」

  说着,?子将手中的手球旋转,像陀螺似地,托在食指上。

  「不过,你什么时候改跑长距离的?」

  「咦?我没有啊!」

  「那么你为什么绕着操场,跑十圈、二十圈的。」

  我往周围一看,长跑的选手都望着这边。大家都气喘如牛。

  「我跑了那么久?」

  「嗯。大家都很讶异你的快速度。」

  「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身体好疲累。」

  在被?子指责的时候,我突然急遽地疲倦起来。我这迟钝的身体,经别人提
醒,才察觉到疲倦。就好象被朋友告知受伤了,才觉得疼痛的小学生。

  我就近坐在身旁的长椅。这里的长椅放在靠近游泳地、体育馆、操场附近,
相当方便。?子坐到我身旁,将手球放在膝上。

  「正树。恭喜你当上一百公尺的代表。」

  「咦?你怎么知道?」

  「菜织告诉我的。」

  「那个家伙……」

  我的脑海中浮现菜织到处告诉别人我当上代表,仿佛是自己当上的模样。

  「神奈川的县大赛,我们要彼此加油。」?子将手肘搁在球上,然后托着腮
帮子。

  「怎么说得本本正经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可能一直都是自信满满的,所以才要练习呀!」

  说着突然视线往下落。我看见有点软弱的她,不禁大吃一惊。从进高中开始,
她就是手球队的队长,也曾参加过全国大赛,却依然有不安的一面。

  我悄悄地轻抚自己的膝盖。虽说是痊愈,但我还无法排除不安的情绪。感觉
像是埋着一颗限时炸弹,有一天爆炸了也不奇怪。

  「啊——!」

  整个学校都能听见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我和?子回头一看,看见一个娃娃头的少女站着。在眉毛处齐剪的前发,随
风摇曳。是那个因运动饮料的瓶子责骂我的女孩。好象是叫美由佳来着的。

  她那稚嫩的脸庞,浮现愤怒的神情。不过也不是那么地可怕!

  感觉像是在说「哼!我在生气喔!」。

  不过她为什么那么生气?

  「唉!真是的!」

  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田中学姐。你为什么的这里?」

  美由佳紧张地伸直手臂。仿佛在生气的企鹅。

  「美由佳。我休息一下,可以吧?」

  「休息也不用特地跑来这里,不是吗?而且为什么要避开我?我是如此地喜
欢学姐。」

  「喜欢?美由佳……」

  「太过份了!」

  是情绪高涨的缘故吗?美由佳有点含着泪水。

  看见她这样,?子很惊慌。

  我看着被小女生死缠着的?子,觉得有点好笑。

  「伊藤学长!你在笑什么?」

  美由佳严厉地瞪着我。

  咦?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不记得向她自我介绍过。

  直到刚才还泪眼汪汪的女孩,突然变脸,连珠炮似地向我抗议。

  「都是伊藤学长不好。老是一副吊儿锒铛,无法信赖的样子。你真的是高中
二年级的学生吗?」

  「等一下!为什么我必须被不熟识的你,如此教训?」

  「哼!没办法!因为你在这里。」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对?小美由佳。」

  我特地在「小」的部份,提高声调。

  「请不要把我当小孩对待。」

  美由佳的脸因愤怒渐渐转红。我是不是说得过份点?

  「啊!小美由佳。对不……」

  「我叫你不要用」小「的字眼。」

  「抱歉抱歉。小美由佳……」

  我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是太迟了。美由佳的眼睛变红,泪水在眼眶打转。

  「真是的!伊藤学长你是个不文雅、不要脸、迟钝的笨蛋。」

  她的骂声响遍整个校舍。

  说我不文雅、迟钝也就算了。但是我可不是笨蛋。我只要惹这个女孩生气,
她似乎会加倍奉还。

  「啊!」

  美由佳发出由头顶喊出似的尖叫声。

  「我要走了!田中学姐请你好好回到社办。」

  说着逃也似地,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真是个宛如飓风般的女孩。

  「对不起。」

  子双手合十向我道歉。

  「不要紧。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习惯了。」

  「她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但是老是追着我跑,我好象被她监视着。」

  「简直是警车。」

  我笑着说。

  「这不是好笑的事。」

  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正树!你在偷懒没练习呀!」

  我的肩膀从背后被拍了一下。

  我一看是桥本学长。

  「不!我不是在偷懒,是休息……」

  「被骂笨蛋也是休息的一部份?」

  「你听到了?」

  「听得很清楚。」

  我的心情不由地忧郁起来。我回操场后,田径社的所有人似乎都会叫我「笨
蛋正树」。

  「那我去练习了。」

  说着我驼着背。

  用沉重的步伐走向操场。

  桥本学长转身对?子说。

  「对不起。你也很辛苦,不过要加油喔!」

  「嗯。是!」

  子被学长说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曾见过他们两人谈话。但是学长好象认识?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走吧!」

  说着学长往操场跑起来。

  留下疑问,我也跑向操场。

                2-2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的练习比往常更加严格。

  「虽然你确定当上代表,但并不表示你棘手的起跑变快了。」

  于是我和学长一起练习数不清数字的起跑冲跑。

  我的脚已经变得像棍子一般,不听使唤。好想赶快回家躺下休息。

  我像平常一样打开「洛姆雷特」的门,走进去。

  「欢迎光临。」

  我反射性地看出声的方向。

  出来迎接的不是乃绘美。而是由今天起开始打工的菜织。

  当然她以为我是客人才出来迎接。

  「咦?不是正树吗?今天好晚才回来。」

  「社团活动呀!学长训练我,越来越严格。」

  「对了!怎么样?合适吗?」

  菜织在我的面前,模仿模特儿似地转一圈。白色的围裙轻飘在我眼前。

  「嗯。很合适呀!」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然后走向店里面的门。那门通往我家的住宅。

  我正要推开门时,菜织不满地说道。

  「你好象一点也不关心。」

  「我现在很累。让我休息一下。」

  「爬神社石阶的功课,不能不做喔!」

  「是!是!我知道。」

  我推开门,走进住处。

  啊——好累……。连脱鞋子都嫌麻烦。

  我终究还是脱下鞋,走进起居间。就在那时,沙发进入我的视线。睡在那里
一定很舒服……我心想。当我禁不起诱惑时,后方传来门开的声音。

  「正树,要我替你按摩吗?」

  是菜织的声音。很困的我连抬头看她都觉得麻烦。

  「怎样?我替你按摩。」

  「现在不用!」

  我粗野地回答她。

  「是……」

  说着,没有菜织的声音了。还是我进入了睡眠状态呢?

  我的假寐再度被菜织破坏。

  「到了跑步的时间,要我叫你起来吗?」

  「吵死人了!」

  我将头埋在沙发里,逃避菜织的声音。

  这一次一定要睡。

  喀喳。

  是门开的声音。我又从梦中回到现实世界。我不禁怒火沸腾。

  「吵死人了!我很困。」

  我一起身就斥责站在门旁的菜织。

  但是……站在那里的不是菜织。

  「对……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在门旁,惶恐地低着头的是真奈美。我看见她,瞌睡虫一跑而光。

  真奈美慌张地要出去。

  「我回去了。……对不起。」

  「等一下!」

  我跳起来要去留住真奈美。

  周围传来碰撞声,我的右脚一阵疼痛。是脚的胫骨着实地撞到桌子。

  「好痛呀!」

  「要……要不要紧?」

  真奈美担心地走近我身旁。

  「不……不要紧。」

  事实上是非常痛,疼痛在飞窜!我拼命地揉撞到的地方。不要淤青了才好。

  我将裤子卷起来,想确定一下。

  此时,我注意到真奈美的视线。

  我的左膝还留着三年前大手术的疤痕。我不想让真奈美看见。

  我将卷上一半的裤子拉下,站起来。真奈美仍旧很担心的样子。

  「不痛吗?」

  「没事没事!我笨手笨脚的,常这样。」

  「不过,撞的声音好大。」

  「我说过不要紧。」

  不过撞到的地方还阵阵地疼痛,只是趺伤,应该很快就好了吧!

  我坐在沙发上。回神一想,我现在和真奈美两人单独在一起,不禁坐立不安
起来。

  「嗯……真奈美。」

  「什么事?」

  「今天你有什么事吗?」

  「我凑巧经过店前,想见一下你。」

  「嗯……」

  沉默在我们之间流动。

  「带给你困扰了?」

  真奈美微低着头说道。

  我急忙否认。

  「没那回事。只是太突然了,我有点吃惊。」

  「我冒然来访,很抱歉。」

  「啊!我并没有责怪真奈美的意思。」

  「不过……」

  我们彼此想打断对方的话,争相解释道歉。在那样的一问一答中,我和真奈
美目光相触,无言苦笑。

  觉得她从牙买加回国,我们总算能「对话」。当然「早安」、「拜拜」之类
的招呼语是说过了,但是我不认为那个重要。

  该说是心灵相通吗?我感到六年前的两人和现在的两人连系着。

  真奈美也这么认为?

  好奇妙的心情。六年来不断追逐的女孩,就在眼前。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现在却伸手可及。再靠近一点,就能看见映在真奈美的眼镜上自己的身影。

  在这么想的当儿,我的心脏开始怦怦跳。

  这是只有两人的空间。除了我和真奈美以外,没有任何人在这里。

  我一意识到这件事,从头到脚就牢牢黏住,再也离不开。

  我想自然地行动,但是要意识到「自然」,行动就已经不自然。

  我全身的肌肉,就像开关掉下来了,动也动不了。

  再仔细想。现在我和真奈美两人单独相处。这是我表达六年来种种感受、想
法的绝佳机会。

  不过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要说我六年来的努力吗?

  还是说我克服了重伤?

  不是的!我不需要说自己的辛苦,这种很逊的话。

  我是为了追上「那一天」而跑的。但是不打算将那八年施加在真奈美身上。

  我是为了让自己理解而跑的。

  和真奈美重逢,并不表示「跑」就此结束了。

  那么,我是为什么而跑的呢?在「那一天」的究竟是谁?

  「怎么了吗?」

  真奈美盯着僵硬的我。

  「没什么,想一些事……」

  此时,我的视线整个移向真奈美的唇。

  她的唇擦着薄薄的一层唇膏。

  我的心一紧,痛了起来。我在她的身上,发现了女性。

  六年前,她搬家远赴异国那一天,我所流的眼泪,意味着我对真奈美的初恋
没有结果。

  那时我的心也在痛,但是和现在的痛不同。那时因为泪眼朦胧,什么也看不
见。而现在我只能看见真奈美的眼眸。她察觉到我若有所思的视线。我们像是中
了符咒般,凝视着彼此,我想移开视线,却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眸。

  喀喳。

  房间的门突然开了。我们像是要从那声音逃开似的,移开视线,急忙分开。

  「你们在干什么?」

  菜织从门外探头。

  「打扰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打工呢?」

  「我在做呀!只是我在想,你是不是该去跑步了?」

  我看着墙上挂的时钟。已经怏七点了。

  「是呀!要去跑步了。」

  我站起身来。

  「什么跑步?」

  真奈美好象不懂我们谈话的意思。菜织「啊!对了!」说着回答她的疑问。

  「再不久就要举行神奈川县的县大赛了。是田径方面的。正树被选为一百公
尺的选手,他正在练习以便参加大赛。」

  「并不是只为了那个而跑。」

  我替菜织的说明加以补充。

  「咦?」

  为什么菜织对我说的话有反应。她立刻恢复到平常的表情,但是我总觉得她
心神不安。

  「我只是想跑得快,所以才练习。」

  我想追上「那一天」。不过「那一天」就像流逝的水,我怎么跑,它都流走。

  我想跑快,快得能抓住那流逝的水。

  「不过刚才你的脚。」

  真奈美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脚?啊!已经完全没事了。」

  「你的脚怎么了?」

  菜织不安地询问。啊!对了!她是想到我的旧伤。我急忙挥手表示不是的。

  「只是脚撞到桌子而已,不怎么痛。」

  「那就好。」

  「啊!嗯……」

  真奈美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

  「怎么了?」

  「嗯……正树。大赛,要加油。」

  「谢谢。那…我必须换衣服了。」

  我拿起一直放在下面的书包。

                2-3

  朝阳由窗帘的隙缝间,照射进我的房间。

  我取下挂往墙壁的制服,穿上裤子。

  正想穿上衬衫时,闹钟响了。

  已经七点三十分了,我急急忙忙正想要按掉闹钟的开关时,咚!

  随着一声沉重的碰撞声,剧痛在足间游走。

  「好痛!」

  我不禁大叫,搓揉撞到桌角的脚。

  但是闹钟是不会察觉这些地,铃声持续响着!

  「混帐!我起来了!」

  我拖着脚,总算按掉铃声。

  真是的!从昨天起,我老是撞到脚。难道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我一边咒骂一边将穿到一半的衬衫套好袖子的部份,扣上钮扣。

  刚才响的钟是如假包换的闹钟,但是我不曾用来当做「叫醒人」的用途。我
定「七点三十分」这个时间是表示早晨的准备若未完了会迟到。

  老实说,我还有另一个,附有二个直径十分公特大的铃的闹钟。

  我将这闹钟响的时间定在六点。我用这个闹钟起床,开始早晨的练习。

  这个闹钟的铃声之大可不是盖的,我初次使用时,简直发狂地把电池拿掉,
以阻止它的响声。

  「你老是睡过头,不用这种闹钟叫不醒你。」

  是菜织两年前送我的礼物。的确,托这个闹钟的福,我每天早上都能准时起
来。

  然后换上运动服,爬十德神社的石阶,在香油钱箱旁,放上作为暗号的石头。

  这些成了我每天早上的功课。

  总觉得这两年来,我完全在菜织的掌控之下。

  叩叩地传来敲门声。

  「哥哥,你起床了吗?」

  是乃绘美的声音,她在担心我是不是还在睡觉。

  「嗯!起床了。」

  「太好了!早饭做好了,你准备好后,下楼来。」

  说着发出脚步声地下楼梯。我一听到她那啪哒啪哒的拖鞋声,就觉得安心。

  这可以说是早晨的声音吧!

  我听到早饭做好,肚子就突然饿起来。于是走出房间下楼去!

  「好热呀!真是的!」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学校的鞋柜旁,脱鞋子。肩膀挂着运动背袋的带子部
份,热得汗涔涔的。

  教室中、校园里,到处传来「早安」的招呼声。我知道自己是因为太热在乱
发脾气,但是那声音实在令人烦闷。

  比起冷,我是肯定比较喜欢热,但是突然变得这么热,身体实在吃不消。

  感觉今天似乎会成为酷热的日子。想到这,我更加地烦躁。

  「早!」

  「嗯?」

  我粗鲁地向出声的方向回头。

  然后那一刹那,我的「嗯」音调降低了。

  「是真奈美呀!」

  真奈美弯腰低着头说道。

  「对……对不起。」

  「不……你不用道歉。我才要道歉。」

  这种事,昨天在我家已经发生过了。

  我真是没有学习力。轻易地将感情表露。今天是真奈美转学进艾尔西学园的
日子。认识她的我,应该各方面多加照料,却任由情绪乱发泄。我不禁讨厌起自
己,我真是没修养。

  「怎么了吗?」

  真奈美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

  「不过你好象在生气!」

  「生气?对!我是气天气突然变热。」

  真奈美听着,噗哧地笑出来。

  「原来如此!啊!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我真是……」

  「不……不!真的没什么。我的确被这热搞得心浮气燥!哈哈!」

  「是吗?今天一点也不热呀!天气很凉爽、舒服。」

  「那是因为你以前待在牙买加……」

  说到这,我急忙住口。我并不是要沉默。只是一感到这六年的空白,就像碰
到烧热的壶,反射性地要逃开。

  「怎么了?」

  真奈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无法忍受地移开视线。

  「啊!不!没什么!」

  说着,像是要掩饰什么地,我把鞋子放入鞋柜,穿上室内鞋。

  「正树你果然一点也没变,不会撒谎。」

  「咦?」

  这次换我盯着真奈美。她不像我避开视线,也盯着我看。

  「你的老实正是你的优点喔!」

  说着,真奈美缓和一下神情。

  被如此直接地夸赞「优点」,我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只能难为情地低头不语。

  「噢,正树。真巧,你正好在……」

  从鞋柜旁的走廊,传来桥本学长的叫声。

  「早安!学长。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刚才顾问老师找我。」

  「咦?真稀奇。老师就是连比赛也不来的。」

  「他叫我午休到社办公室来。」

  学长歪着头说道。

  「而且叫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

  「正树。你有做什么坏事吗?」

  「没有呀!」

  「真的?隐瞒不好喔!」

  「我真的没有。我不会撒这种谎。」

  回头一看,真奈美温柔地微笑着守候我们的一问一答。

  午休,从顾问老师听到这件事时,我以为是骗人的。

  但是老师和桥本学长的态度,令我真实感受到不是谎言,也不是开玩笑时,
似乎恶心欲呕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我无法理解这种事……」

  我不禁用力拍桌子。那巨大的声响令顾问老师往后仰。

  「正树。」

  学长学长抓住我的肩,劝我冷静。我总算因此冷静下来,察觉到自己的无礼。

  「老师。对不起。」

  「不!不要紧。」

  说着将掺杂着白发的头发往上拨,推直松落的眼镜。

  「不过!」

  老师又被我的高声调吓一跳。

  冷静……冷静……。

  我劝着自己,然后慢慢呼吸。

  「不过老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昨天才刚决定学校代表,却马上又变
卦。」

  「不不!是我因为要做县预赛的选手登记,和大赛总部联络,才被告知从今
年起,一百公尺的学校代表名额,由两人改为一人。」

  是因为门关着的社办闷热的缘故吗?老师从口袋掏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

  「但是,我无法理解。」

  桥本学长站在我身旁,像是要说服我似的说道。

  「正树。代表名额变成一个人是决定好的事。没有办法的。」

  我咬紧牙根。

  好不容易被选为代表的,却……

  这六年来,我不断地跑,克服两年前受的重伤,那努力总算有代价时,却像
气体般消失了。

  「对了!一星期后,必须再选一次代表选手。」

  老师交互看着学长和我在比较。

  「哪一个会上场呢?」

  「咦?」

  我望着学长。学长也看着我。

  「老师说哪一个会上场……」

  话再也接不下去。名额变成一个人意味着我和学长,其中有一个人不能上场。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对我来说,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想参加这次大赛。桥本学长也一样。不!他可能比我更想。学长今年就高
中毕业,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大赛。

  不过,我也想参加。

  桥本学长伸直背脊,对老师说道。

  「老师的意思是下星期一,我和伊藤比赛,赢的人参加大赛,是吗?」

  「是的。伊藤你也觉得这样好吗?」

  「我还是……无法理解。」

  老师和桥本学长用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抱歉。失陪了。」

  我用压抑感情的声音,低声道。

  「等一下!正树。」

  我不理会学长的叫喊声,走出社办。我不知道若是继续留在那里,怒气何时
会爆发。

  「正树。」

  真奈美伫立在门旁,微蹙着眉说道。

  「等一下!正树。」

  「刚才从社办传来你大声说话的声音。」

  「没什么!」

  现在我的心没有余裕对真奈美温柔解释。

                2-4

  我在睡梦中,听见叩叩敲门声。

  「哥哥。你起床了吗?」

  乃绘美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嗯?现在是几点?

  我从被窝中伸出手,拿放在枕边的闹钟。

  咦?糟了!

  一看见时间,我就从床上跳起来。

  已经七点四十分了。我还穿着睡衣。这样就无法做我持续两年的早晨爬石阶
练习。为什么我会没起床?平常我都有用闹钟的。

  我看着菜织给我的闹钟,想起昨天的事。

  对了!我没有定闹钟的时间。

  从顾问老师那里听到上场名额改成一人后,我怒火冲天到极点。

  于是就那样早退了,也没去做放学后的练习,直接回家。

  平常睡觉前,我会按下闹钟的开关,但是昨天我故意不按下。

  怎么样都好的心情将我包围,现在也是如此。

  我是为了追上那一天而不断跑步的。聚精会神地一意拼命不断跑。

  终于赢得了神奈川预选大赛的票。那票却突然成了废票。

  要使那张票再生效,必须和学长比赛、获胜。

  触及这个事实时,我注意到自己不想和学长比赛的心情。

  追不上真奈美的那一天的失败感,为了让它复原,我认为无论做什么样的牺
牲都可以。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能六年来,不间断地跑。

  但是,万一要和桥本学长争夺代表的位置的话,我选择不战而败。

  进入艾尔西学园田径社的时候,不舍弃根本都不会跑步的我,谆谆教导的人
是桥本学长。

  要是赢了比赛会对不起桥本学长。

  我没想这些。我不认为我能赢在之前的练习中,不曾赢过他的学长。

  不!问题不在胜负,而是在「胜负」本身。

  为什么我必须和我所尊敬的桥本学长一决胜负。

  想到这,跑的力气一点也涌不上来。即使定闹钟,闹钟响了,我也不会去跑
步吧!

  为了追上「那一天」,不论输赢,我都不能逃避和学长的比赛。不论发生什
么事都要不断地跑,是我相信并且在做的事。

  但是现在我一步也不想跑。自从见到真奈美之后,有各种心思在脑中纠缠。

  再次传来敲门声。

  「哥哥。你还在睡吗?」

  「起床了。」

  我自己也讶异自己冷淡地回答。

  「是吗?早饭好了,我在楼下等你。」

  然后像往常一般,啪哒啪哒的拖鞋声,渐渐远去了。

  乃绘美应该知道我今天没去做早上的练习。并且也知道我现在很烦燥以及昨
天早退的事。

  她对我刚才冷淡的回答,仍然好脾气地回应。

  我真是不配当哥哥。

  我将窗帘整个拉开,让身体整个沐浴在朝阳下。

  那柔和的光线,反而使我的心情忧郁。

  午休时间,我在中庭的草坪,摆开大字状睡觉。吃过便当,躺下来很舒服。

  凉风吹来,轻摇着枝上的树叶。

  从今天早上,我的脑中满是田径的事。

  为什么我要跑?

  为什么我必须和学长一战?

  神奈川县大赛有那个价值吗?

  有许多的疑问,但是一个也无法回答。

  我讨厌起想着田径的自己。

  不如退社好了!

  「找到了!原来你在这里。」

  不知何时,菜织已站在我身旁。因为逆光的关系,我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
很明显,她的声音很是焦急。

  「告诉我!为什么?」

  菜织跪坐着,用不松口的气势对我说。我闭上眼睛,装做无视她的存在。我
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菜织像是要撬开我那不想相理的心情,用强硬的口吻说道。

  「喂!你在听吗?」

  「干嘛啦!真罗嗦。我听得见啦!」

  「那你回答呀!为什么!」

  我受不了她固执地质问。睁开眼睛,瞪着她。

  「什么为什么?」

  「那还用说,你今天为什么没爬石阶?」

  菜织的声调更加提高。

  「你真罗嗦耶!」

  我转身背向菜织,继续睡。

  「你就是这样,又要逃开。」

  菜织更加靠近,像是要扑在我身上。

  「今天早上,我想和你说话,你一直避开。是没有去跑步在心虚吧!」

  「你胡说什么?没那回事。」

  「你别说谎,你不该这样的。」

  菜织用力地吸气,下了什么决心似地说道。

  「你必须要跑,是吧?因为你有跑的目标。」

  「跑的目标?」

  我反复咀嚼这句话。跑的目标。是的。因为有跑的目标,我才跑的。因为我
想跑得快,才接受严格的复健、做练习。

  一瞬间,我的脑中浮现自己不断追着列车的身影。

  二年前发生事故的那一天,以及六年前,真奈美搬家远去异国的那一天,所
抱持的「跑的目标」。

  那是想超越追不上的自己。

  我要多增加一点力量,变得更快。还有,最重要的是不想让某个人寂寞的心
情。

  不过……

  在我心中所萌生的前进的想法,在必须和学长决一胜负的现实面前,刹那间,
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还能跑……学长是最后一次机会……。

  由于这个想法……

  「我没有什么跑的目标!」

  我断然地说道。

  「没这回事!你自己应该也明白的。你为什么跑的?」

  「你好罗嗦!我说没有就没有。」

  「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你跑到现在是……」

  说到这,菜织把话打住。

  「你想说什么?」

  我瞪着菜织。

  「你说我跑是因为什么?」

  我不自主地自然地把声调提高。追问她的感觉。

  但是菜织只是静静地望箸我,什么也没说。

  「哼!」

  我背向菜织说道。

  「总之别管我,我不想跑。」

  一阵寂静。平常我说一句抱怨的话,她都会回嘴。现在菜织一句话也没说。

  我察觉有异,转身回头。

  咦?

  菜织背向我这边,正要起身。

  「原来如此……」

  最后只留下这句话,便缓缓走开。

  我无法去追她。

  是我看错了吗?那是眼眶含着泪水吗?

                2-5

  我不可能不受影响的。

  我没有那种看见人家哭泣,毫无感觉的泠漠的心。

  但是老实说,我不懂菜织为什么哭?

  ——总之别管我,我不想跑。

  这句话的确伤害了菜织。但是通常她应该会回嘴说「哼!随便你。」,但是
她却没有这么说。

  取而代之的是用「泪」做更强烈的反击。

  回想起来,我好象第一次看见她掉泪。之前,我只看见菜织的「喜、怒、乐」,
并且我擅自认为她就是这种人。但是她也有「喜怒哀乐」,是个普通的人,普通
的女孩。

  我窥见到以前不曾见过,菜织的「哀」。

  我四处徘徊寻找菜织。但是她不在教室、不在社办、也不在保健室、运动场。

  到处都找不到她的人。

  我的心焦急起来,我必须找她说。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但是我就是想见
她。

  我走到中庭,真奈美从水泥路的另一端,迎面走来。

  「啊……」

  在和我视线相触的刹那,把嘴按住。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真奈美。」

  我在中庭的中央停住,叫她。但是真奈美只是静静地笑,什么话也没说,我
于是继续说道。

  「真奈美!你有没有看见菜织?」

  真奈美使了使眼色,像是要看穿我的心似的,直盯着我看,然后慢慢地回答。

  「不!我没看见。」

  「是吗?」

  可恶!真的是一点线索也没。找了她那么久,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我嘴巴若无其事地说,内心却是很烦躁。

  究竟在烦什么呢?是对菜织?还是对自己?

  两者都有吧!我无法忍受现在这种状况。像吵架之类的事,是常有的。不过
马上又会和好。因为吵架而更加了解对方,这种例子有很多。

  但是那要在重修旧好之后。现在没见到菜织,连她往哪里都不晓得,想和好
也不能。

  「正树,你的表情好可怕。」

  真奈美蹙着眉头,望着我。

  我掩饰地笑了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

  「啊!不……」

  我不禁语塞。

  撕裂我的嘴,我也说不出想和菜织和好的话。虽然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
是实在无法对真奈美说。

  不过,这种事像是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似的,真奈美一下子抓住问题的核心。

  「和菜织吵架了吗?」

  「什么?」

  我不由地盯着真奈美的眼睛。但是,总觉得难为情,又立刻转移视线。

  她是察觉到我的动作和心情吗?仍然继续说道。

  「果然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只是……」

  只是我说的那句话「别管我」,伤害了菜织。

  是多管闲事吗?究竟什么是多管闲事?

  别人担心自己,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想帮助正在伤脑筋的自己也不是件坏事。

  但是菜织碰触了不能碰触的东西。

  菜织伸出手碰我的伤口。我立刻逃开。

  那是还未痊愈的伤口。

  ……树……正树……。

  不知何时真奈美已走近我的身旁,叫着我。但是那声音宛如从远处传来。

  我的伤口……我跑步的目标……。

  是的。

  我是为了追上现在在我眼前的真奈美而跑的。

  「好痛!正树。」

  真奈美在我的怀中,表情痛苦。

  ……在我的怀中?

  「哇啊啊!」

  我急忙跳开,往后退。不知何时,我抱紧了真奈美。

  「对……对不起。我无意这么做……」

  「不!不要紧。」

  真奈美低着头,摇头表示没关系。是我的错觉吗?她的脸颊有点红晕。

  好不可思议的感觉。我追逐的真奈美现在在我的眼前。

  从六年前的「那一天」起,我不停地跑步。不仅是跑的速度,也给我带来许
多成长。譬如说,克服三年前的重伤,让我能不点一滴地人性化地成长。

  田径的一百公尺是平坦的,但是到那起跑线之前的练习课程决不平坦。

  有许多山,也有许多谷。桥本学长对我而言,是座高山。越过那座山,我将
能更加地成长。

  我的手中还残留着真奈美的触感。这不是梦幻,真奈美在我身旁。

  但是,我还没追上那一天。菜织碰触了我「那一天」的伤口,所以我才采取
那种态度。总之,我还没有追上「那一天」。

  我还会再成长。因此我必须继续跑,和桥本学长比赛,胜利时,或许就能追
上「那一天」。

  我必须继续跑。

  「啊……」

  对呀!只有那个地方不是吗?我在做什么呀!菜织一定是在那里。

  「你好象知道了!」

  真奈美微笑着说道。

  「嗯!我知道菜织在哪里了。」

  「真是太好了!」

  「那我……」

  我正要离去时,真奈美叫注我。

  「正树!」

  「嗯?」

  「……唔……不……没什么……对不起……」

  真奈美浮现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点寂寞的微笑。

  我双手抱拳代替道谢,然后再一次跑起来。

  我气喘吁吁地跑过街道。好久没有感受撞到空气墙的感觉。

  说是件舒服的事。很类似二年前我出院,第一次能跑的喜悦。

  多么简单的事呀!如果我有余裕审视一下自己,就能立刻找到答案。

  这六年来,我不停地跑。

  不是「跑」,而是由于「不停地跑」,遇到许多困难,继而克服。然后我在
肉体上、精神上得以成长。

  我想继续跑……

  我想和学长比赛,让菜织和真奈美看六年来的我。

  我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爬完十德神社的石阶。

  喉咙已经干竭。光是慢慢地吞口水,胸部都会痛起来。不过我并不在意地由
院内的砾石中,捡起一颗大小适中的石头。

  我不禁苦笑。

  那是我和菜织的暗号,要放在香油钱箱旁的石头。

  但是现在我不放在那里。

  「瞧!」

  「真是的!下次若是你再不练习,就让你一个人打扫院内。」

  菜织边说边握紧我交给她的石头。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1-1-30 04: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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