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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小众] 【孽藤缘】【全+番外】作者:朱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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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纪凌定了定心神,一骨碌爬了起来,但见四下里月华如水、廊檐曲折、花影
重重,竟是到了王府的后花园中。

  纪凌本不是个善感之人,可他离乡日久,蓦然间重返故里,不免也有些恍惚。

  正呆呆立着,忽见一个小厮一手提了灯笼,一手挎了篮子迎面而来,纪凌想
躲也躲不及了。

  哪知那孩子眼睛倒是睁得不小,却像是瞎了一般,目光落到纪凌身上,只是
一扫而过,无惊无惧,走到跟前,还往纪凌身上撞了一下。

  纪凌这个气啊!伸手去揪他脖领子,却抓了个空,不由暗自心惊,再看地下,
只孤零零横着小厮一条影子,这才明白,那「离魂计」真真是「离魂计」,回来
的只是自己的魂魄罢了。

  小厮揉着眼睛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自言
自语:「什么胡大夫……胡说八道的老浑球……什么方子不好开,偏要子时摘的
藤叶做药引……这不是折腾人么……」

  纪凌听到个「藤」字,顿时上了心,跟着那童子走了两步,便到了那棵与自
己命魂相系的紫藤跟前。

  时值仲秋,藤花早不见了,藤叶倒还茂盛,那小厮懒懒地抓了几把叶子,塞
进篮子,这才掩着嘴,原路折返。

  纪凌跟着童子出了月洞门,一路穿过回廊,竟到了自己的卧房门前。

  已是子夜,房里却还点着灯,窗纸上落了两道人影,看那动静,似在商谈什
么。

  小厮轻轻叩了叩门,「吱呀」一声,房门开处,露出张皱巴巴的老脸,正是
这瑞王府中的老总管纪葆衡。

  纪葆衡接过小厮递上的篮子,「嗯」了一声,道:「好了,下去吧!」

  那孩子如蒙大赦,开开心心回去睡觉了。

  纪凌赶在纪葆衡关门前,闪进了房中,却见屋裹的雕花牙床下着重重锦帐,
胡大夫守在床前,手里端了个金盆。

  纪凌凑过去一看,那盆里盛满了褐色的药汁,清香甘苦,估摸着是人参当归
一类的东西。

  「药引来了。」

  纪葆衡将一篮藤叶双手奉上。

  胡大夫点了点头,从里头挑了一片出来:「嗯,这片最合缘法。」说着把那
叶子在汤汁里蘸了蘸:「开始吧。」

  纪葆衡忙卷起了锦帐,纪凌往里一望,登时一愣,帐中那酣眠不醒的人不正
是自己么!

  纪凌摸了摸榻间人的脸颊,触手温润,再探鼻息,虽则微弱却还均匀,转念
一想,便明白过来,谢清漩带进暗华门的,大概是自己的魂魄,躺在眼前的则是
自己的肉身了。

  正沉吟间,纪葆衡凑上前来,生生穿过了纪凌的身子。

  纪凌明知自己只有一缕幽魂,还是吓了一跳,忙闪到一边,却见纪葆衡小心
翼翼地,把床上那个纪凌的嘴掰开了,再由胡大夫拈了藤叶,把药汁一滴滴地点
进他的口中。

  纪葆衡望着了无生气的主子。叹了口气:「胡大夫,王爷病了半年,这药也
服了五、六个月了,不知何时能醒?」

  胡大夫摇了摇头。

  「王爷平日里纵情声色、气血两亏,早落下了虚症,看似精神奕奕,却是掏
空了身子,气弱王极、神思昏沉,这一病白是不起了。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似
抽丝,况且他沉屙日久,哪里是那么容易好的?

  「总管且耐些心思,这药用下去,时间长了,自然见效。」

  纪凌听了这番胡诌,直气得七窍生烟,什么叫「时间长了,自然见效」,分
明是在放弄玄虚,骗了诊金,还哄人傻等。

  纪葆衡连连点头:「每夜都要劳您过府,亲自喂药,实在是辛苦了。」说着
拱了拱手:「您也是知根知底的,我家老工爷单留了这一脉骨血,纪家的传承可
全落在小王爷身上,还请您多多费心。」

  胡大夫躬身还礼,他身量臃肿,这一弯腰,屁股正撞列纪凌身上。

  纪凌火冒三丈,抬腿去踹他,自然踹不到,一怒之下,倒把左掌心里那支蓍
草给生生捏断了。

  对面的纪葆衡匆地瞪圆了双眼,望定纪凌,颤颤巍巍叫了声:「王爷!」

  胡大夫闻言,周身一抖,转回头去,身后立了个人,面似润玉,不怒自威,
不是纪凌又是哪个?

  再看床上昏睡的却又是一个纪凌,一时间惊怖交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纪凌这才知道谢清漩给自己蓍草的用意,原来折了这草,便能现形,当下指
了胡大夫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老糊涂,蒙到我门上来了?活腻味了不成!」

  想这胡大夫本就受了惊,再被他这么凶神恶煞地一吓,双膝一软,竟晕倒在
了床边。

  纪葆衡到底老成,虽是临危却丝毫不乱,走近前来,细细打量纪凌:「小王
爷,是你吗?」

  回头他又看了看帐中:「这……这是怎么回事?」

  纪凌冷哼:「你还算个有眼的,认得你主子。」

  纪葆衡见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知道这确是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了,「咕咚」一声跪到地下:「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可吓死奴才了!」

  纪凌一撩袍子,在床沿坐定了:「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你
也别问。我且问你,二十年前我父亲种下紫藤时,你也在吧?」

  纪葆衡点了点头,脸色泛白,眼珠子游移不定。

  纪凌见他这副光景,晓得底下必有文章,厉声喝问:「每次提到那事,你都
是这个样子!遮遮盖盖,到底藏些什么?今天不说个明白,你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吧!」

  纪葆衡却咬定了牙关:「老王爷吩咐过,我不能违命。」

  「我就不是你王爷了?」

  纪凌有心撒气,再一想,这么闹下去不知要拖到几时去,拖过了时辰便不好
办了,只得压住了怒意,放缓了口气:「你且来看。」说着「哧啦」一声扯开了
衣襟,直露出盘满紫藤的胸膛来。

  纪葆衡倒抽一口冷气,探出手来,想摸又不敢摸:「这是……」

  纪凌摇了摇头:「眼下我遇了魔障,能不能寻出原委,脱出险境,就看你说
不说真话了。」说着,紧紧盯住了纪葆衡。

  老头犹豫再三,叹息一声:「罢了,老王爷要我瞒您,归根结底是为了您好。」

  他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老王爷,有什么不是,异日我到了地
府,再跟您交代。」

  纪凌赚他罗嗦,催他快讲。

  纪葆衡这才一句三叹地,将二十年前那桩旧事吐了出来。

  原来纪凌的父亲本是位悍将,一心念着先平天下再置家业,十数载戎马倥偬,
待到封王加爵,娶妻纳妾已过了而立之年,原指望快快添些人丁,谁想妻妾连生
七子,却没一个能活过周岁的。

  直把个王爷急得寝食难安,四处打听延续子嗣的偏方秘药,哪知什么怪方儿
都试了,还是留不住一点血脉。

  如此又过了几载,忽地来了个云游的道上,给王爷起了一卦,说他杀戮太多,
命中本已无子,若要延续香火,只有偷天逆命。

  纪凌的父亲一口应承,说是泼出了性命,也不能让纪家绝后。

  那道士听了,便拿出个瓷壶,说是里头封了侏树苗,只要养活了此树,便能
得子,只是这树用不得水浇,得用活人的鲜血去灌,灌上七七四十九天,等壶嘴
里冒出芽来,这儿子便算是得上了。

  想那王爷原是个刀口舔血过来的,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虽觉荒唐,却也舍
不得放过机会,便命人拿过根空心的细竹来,一头削得利如刀锋,再喊进个丫头,
掐住她脖子,把根细竹一头直插进她喉咙去,另一头接在壶口上,将鲜血度入壶
中。

  说来也奇,那瓷壶不过是寻常茶壶大小,本该装不得多少水,可哪知那丫头
的血流都流干了,壶里的血竟是一滴都没溢出来。

  王爷原是三分信,此时就有了七分,留那道士住到了府中,之后连杀四十八
人,凑满了七七之数,待到最后一天,这茶壶口果然冒出一缕细细的柔芽。

  那道士领了王爷,把树苗移到后花园里,是夜夫人便梦见紫藤缠身。

  次日唤过大夫诊脉,确知是害喜,可把个王爷开心坏了,恨不能设个神坛把
道士供起来才好。

  怎料再找那道士,却是踪影全无,单觅到封书信。

  信里说:这孩子周岁之前会取两条性命。王爷并不在意,渐渐也就忘了。

  九个月后,夫人临盆,先是丫头来报,说生了个儿子,王爷正高兴呢,接生
婆满手是血,哭着便进来了,问她话,她也说不出,单是指了产房发抖。

  王爷无奈,只得冒着犯忌的险,进了内室,扑鼻便是浓浓的血腥。

  两个丫头软在地下,牙床之上全是鲜血,那夫人早翻了白眼,一个肉鼓鼓的
婴孩伏在她颈间睡得酣甜。

  王爷抱起那孩子,这才发现,妻子喉咙口有排深深的牙印,皮肉都翻开了,
再看儿子,小嘴边糊满了鲜血,掰开嘴唇一看,竟生就一口细米白牙。

  两个丫头缓过神来,扑上前去,哀哀哭诉:「少爷……是个吸血的妖物。」

  当晚王爷召过纪葆衡秘议此事,商量定了,把知情的丫头婆子一并叫来,赐
酒毒杀,纪葆衡套了辆牛车,趁着月色抛尸坟岗,结了这场公案。

  一晃又是一年,眼瞅着儿子周岁日近,王爷清算了田产、家业,又嘱咐纪葆
衡善待公子,直如托孤一般,把个纪葆衡吓得神魂不宁。

  到了纪凌周岁那日,王爷把儿子抱进房门,落了锁去。

  纪葆衡蹲在屋外,从日上三竿直守到星月在天,过了子夜,还没动静,实在
熬不住了,战战兢兢拿了钥匙开门一看,又是一地的鲜血。

  王爷横在地下,没了气息,小公子趴在他身上,正玩得开心,听见响动,朝
着纪葆衡嘿嘿一笑,露一口血牙。

  事隔多年,纪葆衡说到此处,仍不由打了个冷颤,再看纪凌,脸色也是刷白,
眉间罩了层阴云。

  纪葆衡不由噤了声,半响呐呐道:「大抵便是这样,老王爷怕您知道会难受,
才要我瞒你。」

  纪凌闭了闭眼,按紧了额角:「那道士长得什么模样?」

  「我想想……」纪葆衡垂了头,攒紧眉心思量了一阵,这才「哦」了一声,
拾眼却不见了纪凌。

  风过窗棂,一室萧瑟,纪葆衡环顾四周,喃喃道:「王爷……你在哪儿?我
想起来了,那道士蓄了三缕墨髯。」

  这句话纪凌却是听不见了。

  纪凌睁开眼,一炉香恰燃到尽头,青烟未散,屋里静悄悄的,四面白墙隔出
一室寒素,也隔出了一屋子的清净,不见荣华,亦无血腥,仿佛逃出生天般,纪
凌重重地吁了口气。

  对面的谢清漩静静坐着,他相貌本就清俊,隔了袅袅的烟雾望去,明净之外,
又添了几分仙气,益发令人自惭形秽,纪凌有些心虚,竟不敢看他了。

  纪凌原是个不知「惭愧」二字怎么写的主儿,纵然入了这暗华门,给人指了
鼻子骂作妖物,他也未深以为意。

  人做得糊涂就有这项好处,既是糊涂的,便也没了责任,肩头、心头都是轻
的,无挂无碍、没心没肺,倒也活得逍遥。

  可一旦明白过来,就似东施临镜,千般的丑处生生堆到眼前,想不看却也晚
了,闭了眼,也闻得到自个儿身上的腥臭。

  纪凌垂了个头,眼光落在谢清漩的青袍上,十根玉白的指头静静伏在那里,
洁净无匹,别说人命了,这双手怕是连个血点子都没沾过吧!

  纪凌心里一阵恍惚,声音也有些哑了:「原来……我……」

  「你不必告诉我什么,」谢清漩应得极淡:「自己的事,自己明白就好。」

  纪凌怔了怔,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然而谢清漩的眸子是空的,无情无欲、无喜无憎。

  谢清漩早就说过,他能还给纪凌的是一个明白。

  纪凌没有想到,他给自己的真的就只有一个明白,除此之外,纪凌的善恶福
祸,他竟连听都不想听。

  纪凌心里一阵阵翻腾,苦辣酸涩混在了一处,满腔郁卒无以消解,一扬手,
把香炉、卦筒全扫翻到地下,「这算什么?你跟我算是撇清了?!」

  谢清漩抿紧了唇,并不说话。

  窗外风弄芭蕉,秋声瑟瑟,眼前灯影绰绰,满室凄惶。

  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说到底,是聚是散,谁又真能做得了主?世事如棋局,
他和他都不过是一粒棋子,进退生死,都由不得自身,不赊不欠,便是难得。

  梆子声里,夜色由浓渐淡,星移斗转,雄鸡唱过,又是一天晴明。

  谢清漩轻咳了一声:「天亮了吧?」

  纪凌正要答话,却听窗外「扑愣愣」一阵响,窗纸上映出个玲珑的影子,忽
扬着翅翼,纪凌心里一动,赶在谢清漩之前打开窗户,把只雪白的鸽子捉了进来。

  谢清漩知道瞒不过了,也不拦他,反补了句:「师父的信绑在鸽子脚上。」

  「早看到了。」

  纪凌说着,解下那个小小的纸卷,铺展平了,纸上粗看一片洁白,仔细看去
却刺满了小字。

  纪凌凑到窗边,一个个字地辨读过去,看完了,把个字条掷到谢清漩脸上:
「这是什么?!」

  纸片极薄,撞到眉间,轻轻飘落。谢清漩接住了字条,摸索一遍,仰起脸来,
容色不改,「你看不懂吗?我跟宕拓派再没瓜葛,三口后子忌带小汐过来,他会
送我们出这暗华门。」

  纪凌怒极反笑:「你倒是个知进识退的聪明人!你跟你师父两把算盘打得啪
啪响,都拿我做筹码呢,你肯做我三个月师父,换的也就是个自由身吧?」

  「是。」谢清漩答得干脆。

  纪凌浑身发抖,抓过那个人,一把推倒在榻上,「那我呢?你就把我扔在这
局里了?我不信,我不信你真那么忍心!你敢说你对我没一丝情意?!」

  谢清漩也不挣扎,轻轻叹了口气:「我走了,对你只有好处,须知『无欲则
刚』,性命是你自己的,切莫受人摆布。」

  「无欲!无欲!你单知道无欲!冷情绝欲地过一辈子,跟个死人有什么差别?

  你总说『听天命,也要尽人力』,可你现在一走了之,哪里尽了人力?「纪
凌越说越急,越说越气,两只手也不安分起来。

  那人越是轻描淡写,纪凌心里越是焦灼。他早迷了前路,到如今又失了归途,
能抓住的只有这个人了。

  这人是冷的,却也是干净的,是决绝的,却也是良善的,只有他可以解他的
渴,也只有他可以给他一点安心。

  成妖也罢、入魔也罢,只要留得住这个人,纪凌怎么都认了,可他入戏了,
他却要抽身。

  纪凌不懂运筹帷幄,也不懂未雨绸缪,他只想抓住片刻的欢娱,牢牢捂在掌
心,恨不能捂成个天长地久、永世永生。

  衣裳褪下来,两个身子都是热的,压过来的是贪,吮进去的是恋,谁比谁清
明?谁比谁痴缠?谁又比谁放浪一些?

  言语总是云山雾罩,人心更是叵测迂回,只有情欲最是坦诚,有几分便是几
分,骗不过他人,也瞒不住自身。

  痴缠已极,纪凌伏在谢清漩耳边低低地道:「你真要走,我拦不住,也不会
拦……我只问你,异日我来寻你,你认我不认?」

  谢清漩身子一颤,还未开口,却听那门板给人敲得山响:「谢清漩,我进来
啦!」话音未落,和着阵凉风,房门洞开。

  纪凌想抓东西遮掩,奈何被褥早被蹬到了床下,不由破口大骂:「陆寒江,
你给我滚!」一抬头,却愣在了那里,陆寒江身后,那面色苍白,紧紧握着嘴的
女孩,正是小汐!

  陆寒江见了纪凌也是大惊失色,一拧身抱住小汐,将她的脸死死摁到胸前,
「别看!我们出去。」

  小汐像是懵住了,整个人僵成了块木头,由人摆布。

  陆寒江推着她一点点地往外挪,才移了两步,忽听她尖声叫唤,身子一弯,
往地下滑去。陆寒江刚要去扶她,她猛一挥手,袖底翻出道白光,蹭过陆寒江的
左颊,便是道血口。

  陆寒江心道「不好」,也顾不得疼了,扑过去捉她,谁知这丫头动起来势如
脱兔,不等陆寒江喊出「小心」

  二字,已到了纪凌跟前,双手猛送,把道银光钉进了纪凌的胸膛。

  事发突然,纪凌倒没觉着疼,单觉着胸口发冷。

  他伸手去摸,碰到个刀柄,攥着刀柄的两只手正在簌簌发抖。

  纪凌抬起头来,正对上小汐那张泪痕淋漓的脸,小丫头死死咬住了嘴唇,满
目怨忿,颤抖的刀尖送过来的是钻心之痛,纪凌看得出来,她恨自己入骨!

  小汐手腕一翻,拔出匕首,滔滔红浪汹涌而去,浓稠灼热、腥气逼人,纪凌
身子一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寒江骇得脸都白了,刚冲到床前,却见纪凌身上生出层淡淡的紫气来,荧
光流火、璀璨非常。

  陆寒江急着救人,也顾不得许多了,伸了手就去扶他,哪知手掌才沾到他衣
角,便如受雷击,「啪」的一声,被弹到了七尺开外。

  随着「咯楞楞」一阵急响,纪凌的伤处竟爬出几枝枯藤来。

  不容小汐眨眼,那藤条便攀上了她的颈项,女孩拼死挣扎,那藤萝却是越缠
越紧、越绕越密,小汐张大了嘴,也只发出了几声「咿呀」。

  他们这通闹,谢清漩都听在耳中,却恨眼盲,弄不明白,更插不上手去。

  此时听小汐叫得凄惨,他也急了,循声摸去,这才发现小汐给藤萝缠住了。

  谢清漩一边叫着「纪凌」,一边去扯那藤萝,可这股枯藤纠结狰狞,坚韧非
常,他又失了法力,哪里拽得断?

  陆寒江上前帮忙,却也是杯水车薪,又挨了一阵,小汐双目翻白,气息渐弱,
眼见一条小命就要交代了。

  谢清漩一咬牙,抛开了小汐,沿着藤萝摸到纪凌身旁,

  纪凌那身紫气比起先前又重了几分,整个人便似笼在团紫火里头,谢清漩靠
得近了,火苗吐着舌头直舔过来,燎上皮肉,便是一阵焦臭。

  陆寒江看得眼也直了,谢清漩却似全无知觉,迎着紫火贴了过去,紧紧抱住
纪凌,只听「劈劈啪啪」一阵爆响,烈焰飞腾、紫光盈天,那火苗兜头盖脚,把
个谢清漩全包了进去。

  陆寒江不是没经过大阵仗的,这样的情形却也是生平未历,一时间呆在了原
地。

  紫焰里的谢清漩倒是一脸平静,贴在纪凌耳旁低低地道:「放过小汐,是生
是死,我陪你去。」

  陆寒江急得跌足大叫:「他早失了神志,你说这些有个屁用!还不空赔了性
命?快出来!」

  谢清漩并不放手,由着紫焰灼烤,一迭声地呼唤纪凌。

  说来也奇,十数声叫过去,纪凌虽是未醒,小汐颈中的枯藤却一条条松脱了
开去,

  陆寒江忙踢开藤萝,把那昏死的丫头拖了出来,刚安顿好小汐,却听身后
「嗖嗖」急响。

  陆寒江回头一看,那些枯藤似灵蛇般飞窜到谢清漩身上,盘腰绕背,锁骨噬
筋,生生把人往死里缠去。

  谢清漩脸都青了,却毫不挣扎,垂了眼睫,静静贴着纪凌。

  陆寒江暗叹一声:也罢,这世上就真有至死方休的冤家,谢清漩能给纪凌怕
也就是条命,如此了结,倒也干净。

  正胡思乱想,嗟叹不已呢,却见漫天的紫焰一点点熄了,缠着谢清漩的枯藤
也松脱了下来,一寸一寸转作嫩绿,弱芽细茎、娇花柔叶铺满了谢清漩的身子,
恰似给他盖了层碧油油的锦毯。

  再看纪凌,脸色虽是苍白,却也有了些人色。

  陆寒江不由大喜,纪凌的魔性竟是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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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寒江轻唤着二人,靠近了床边。纪凌依旧是不省人事,谢清漩倒应了一声,
却碍着满身的柔蔓,不敢动弹。

  陆寒江晓得他是怕伤着纪凌,不觉叹息,蹲下身来,按住纪凌的额头。

  「他既是答应陪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放开他吧!」

  话音刚落,窗外卷进阵凉风,直把那藤蔓吹成了一片绵绵绿浪。陆寒江顿觉
眼前一花,满目的藤叶化作一只只翠蝶翻飞而去,到得空中便没了影踪。

  再看谢清漩身上,哪里还有一缕藤萝?白生生的身子如珠如玉,晃人眼目,
唬得陆寒江忙掉开脸去,从地下抓起被褥,没头没脑地一递了事。

  谢清漩道了谢,接过被子给纪凑盖上,又摸索着穿好了衣服,这才轻咳了一
下。

  陆寒江听动静,知道谢清漩收拾好了,他牵记着纪凌的安危,也顾不得尴尬
了,回过头来,掀开被子就去检视纪凌的创口。

  纪凌心口的刀伤极深,血早凝住了,却不时进出星紫色的花火来。

  陆寒江心里一沉,定睛细看,纪凌身上紫藤纹样果然又起了变化,那- 朵朵
藤花全张开了小嘴,花心里的毒牙比先前又长了几分,满目白紫交杂,说不出的
诡异骇人。

  陆寒江不禁低呼:「天!他的戾气……」

  谢清漩点了点头,刚要接口,一旁的小汐嘤咛着醒转过来。

  陆寒江扶起了她,那丫头仰起脸,双手扒住床沿,对了她哥痛哭失声,倒似
有千种的委屈一般。

  谢清漩攒紧了眉心,沉吟半晌,长叹一声:「纪凌心神已失,戾气弥散,雷
焰派的人闻了味儿,怕是要上门抓他炼丹。等雷焰派的人到了,就靠你和陆寒江
抵挡了。」

  小汐咬紧薄唇,满面忿忿:「我最恨这种人了,他就算喂狗也是活该!不要
管他,我们走!」

  陆寒江听不过耳,指了她呵斥:「你知道什么?!」

  两人眼里都要爆出火来,真个是一触即发。

  谢清漩一扬手隔到他们中间,低声断喝:「大敞当前,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谢清漩说着宁神敛息,举了右手,掐算如飞。

  小汐跟随他多年,知道他在推演这屋中的气场,好借天时地利,临敌布阵,
当下便噤了声。

  陆寒江虽不明就里,也猜出个大概,两个人四只眼跟定了谢清漩,房中霎时
鸦雀无声。

  谢清漩将四下里都指点了一番,关门锁户,单留了南面一扇窄裔,让陆寒江
把住了,又将小汐唤到身边,命她铺开笔墨,修下书信,向黎子春求援。

  小汐不甚情愿,谢清漩念一句,她怨一声,到后来干脆扔了笔,哭了起来:
「不是说见了你就一起走的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清漩哪真答得上来,拧着两道秀眉,忽地想到什么:「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子忌呢?「

  小汐捂着嘴抽咽了几声:「明明三天就能到,他偏说宗主交代了,要走六天,
一路磨磨蹭蹭的,我不耐烦,趁他不备先溜过来了。」

  谢清漩面色一沉,五指一收,把张宣纸拧得稀烂,他平日里涵养功夫最是了
得,那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鲜见喜怒,如此动容纵是小汐也没见过几回,
直把个丫头吓得一抖,睁了双泪眼,怯生生望定了他:「哥,你怎么了?」

  谢清漩吁出口气,摇了摇头,抬起脸来,又换了派淡定的样貌。

  「小汐,雷焰派围攻在即,我们四个能撑多久,你也明白,不请师父,无异
坐以待毙。雷焰派的人可不是善男信女,就是拘到了纪凌,也不会放过你我,这
信写与不写,你自己掂量吧!」说着两眼一合,当真来了个不闻不问。

  小汐噘了会儿嘴,到底撑不下去,写就了书信,窄袖翻飞,变出羽白鸽,把
信缚在鸽子腿上,拿到窗边去放了。

  眼见着鸽子化作个白点,隐入碧空,陆寒江叹了口气,「宗主再是有本事,
这一来一回,总要个三五日,也不知我们能挨多久?」

  小汐冷哼:「管他呢,五日也罢,三日也罢,打得过是生,打不过是死,不
过是那么回事,早死早超生,早死早干净!」

  仿佛为了应她这句话,「咔吧」一声,凭空里炸出个火球,直穿了这扇窗户,
呼啸而下!

  陆寒江忙将小汐拽到身后,举掌格住火球。

  小汐趁此暇隙,甩动两袖,素手飞扬,一道道白符粉蝶般扑向窗外,依着五
行八卦列出了阵式。

  空中流雷飞火,激荡飞腾,两下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将战成个平手。

  陆寒江一面临敌,一面朝半空里张望,对面的雷焰子弟不过五人,可个个身
手不俗、看衣裳的品色,在派中也是有些头脸的,陆寒江不觉叫苦。

  他动心转念间,又有几个红衣人踏了火轮加入战团,眼前的烈焰增至一倍,
硫烟硝雾,熏人眼目。

  小汐有些吃不住,身形一晃,那符阵顿时露出个缺口,便有雷焰弟子借机掷
过个焦雷来,「劈啪」声里,木窗飞崩,气场溃败,把个小汐震昏于地下。

  眼见这屋子就要失守,陆寒江顾不得自身安危,挡到窗前,怒吼一声,直振
出半天霜华,堪堪封住了气口。

  可他再是勇猛,到底人单势孤,漫天火星急落如雨,把层白霜燎得渐稀渐薄。

  又撑了半盏茶功夫,一个火球撕裂了霜网,奔着陆寒江就来了。

  陆寒江躲避不及,正暗自叫苦,不知打哪儿飞来个瓷坛,撞上那火轮,登时
就炸开了,「匡啷啷」一阵乱响,纷飞的瓷片带着股馥郁的酒气四下弥散。

  陆寒江躲过一劫,心下大喜,拾眼看去,一道白影轻飘飘落到自己跟前,但
见那人急展双臂,挥出两团银芒,将一个个火雷都拨挡了回去。

  谢清漩人在屋中坐,耳朵却是一刻都没闲着。

  此时他听声辨音,知道来的是自己人,再闻到那馥郁的酒香,霎时舒开了眉
头:「子忌,你来了?」

  白衣人侧过脸来,微微一笑,「砸了坛上好的桂花酒,这可得记在你的帐上。」

  谢清漩也笑了,「好,尽管记来。」

  得了黎子忌的援手,陆寒江精神为之一振,二人并肩御敌,配合得倒也默契。

  如此这般,两路人马从日上三竿斗到了日薄西山。

  陆寒江累了一天,脚下有些打飘,正怕自己撑不下去,却听谢清漩在身后朗
声提示:「雷焰的主星是日,宕拓的主星是月,等太阳下去,他们力怯,自然会
退,晚上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这些道理陆寒江本是知道的,经谢清漩一点,心里一派通明,立时起了斗志。

  又熬了一阵,眼看暮色吞了红日,又吐出轮白月,雷焰的攻势果然弱了,虽
不进把,却也不肯收兵,只退出丈余,静静候着。

  陆寒江跟黎子忌收了攻势,子忌作法放出一对雪毛碧睛的麒麟,一东一西,
镇住窗口,二人回到屋中,各拣了把椅子坐下。

  小汐早就醒了,备下些饭菜,四个人聚在一处,草草吃罢一餐。

  谢清漩放下筷子,摸到床沿,碰过纪凌的额头,不觉变色,「陆寒江,你来
看看。」

  见谢清漩这副模样,陆寒江也急了。

  他扑过去一看,纪凌满头浮汗、牙关紧咬,竟是个弥留的光景,他手忙脚乱,
扯下被子,却见一团紫火自纪凌的伤处喷薄而出,直燎面门!

  陆寒江躲得急了,脚下一绊,跌到地上,连带着拖开了被褥。

  纪凌身上未着寸缕,唬得小汐尖叫一声,蒙住了脸。

  黎子忌看看纪凌又看看谢清漩,脸上阴晴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勾起了小汐的心事,不觉嘤嘤抽泣:「哥哥……哥哥……」

  她「哥哥」了半天,却没有下文,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那种事确实说
不出口,便是说得出,她也不愿真说,这事若是不提,还可以当个乱梦,真要红
口白牙从自己嘴里过上一遭,仿佛便是坐实了。

  「子忌,」谢清漩轻轻截断了小汐的话,扶住纪凌:「这人是师父要的,有
什么话,回头再说,救人要紧。」

  陆寒江连声称是,又给纪凌盖上了被子,却不见黎子忌过来。

  他回头一看,那人立在原地,满面阴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谢清漩,口
光如慕如怨,说不出的诡异,好半天才垂下眼帘。

  「小漩,你要我怎样?」

  黎子忌的功力到底不同寻常,一套定魂法使下来,纪凌心口的紫焰缓缓熄灭,
额上的冷汗也渐渐地干了。

  黎子忌收回双掌,沉声道:「他戾气已散,能不能挨到子春来,全看造化。

  不过我暂时帮他定住了元神,一时半刻应该没有大碍。「

  陆寒江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腔子里,再看外头夜沉似水、银月在天,已近了子
夜,想到明日还有一场恶斗等着,当下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谢清漩听了,微微一笑:「累了吧,也该歇着了。」

  四人各找了把椅子,合衣而眠,陆寒江累了一天,眼皮一合上,便没了知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蒙胧间听见有人说话,本想翻过身不理会的,耳朵里却刮进
「纪凌」两个字,略一愣神,倒是醒了。

  「小漩,别人说什么,我都不管……我不信你会跟纪凌搅到- 起!我知道,
你最恨这种骄横的王孙了,小汐的事情,你不会忘记!」说话的人把牙咬得咯咯
响,陆寒江认得出,那是黎子忌的声音。

  谢清漩倒吸了口冷气,「我怎么能忘?……不过,子忌……」

  「不要『不过』,我不想听!」黎子忌断喝一声,尾音都带了颤。

  陆寒江万万想不到这个潇洒倜傥、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儿,也会有如此狼狈的
时候,禁不住好奇,把眼睁开了一线,偷瞄过去。

  只见淡白的月色里,谢清漩临窗而立,黎子忌定定望着他,眼色迷离。

  金风过处、丹桂飘香,黎子忌似痴了一般,慢慢靠了过去,眼看嘴唇快贴上
谢清漩的脸了,却生生收住,一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小漩,我疯了!」

  谢清漩虽看不见,却长了副玲珑心肝,哪里猜不到了,长叹一声:「别这样。」

  「我怎么会起这种念头!」黎子忌望着他那张淡然出尘的脸,不由苦笑:
「小漩,你早知道了吧?」

  谢清漩微微颔首:「可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一生知交。」

  黎子忌愣了愣,匆而微笑,「是,一生知交。八年前的话,你倒还记得?」

  「怎能不记得?倾心结义,知己知彼,这样的朋友,我谢清漩一生只得一个,」

  「纵然我对你……」

  「子忌,多谢你敬我、重我,无论如何,我总当你是八年前的黎子忌,你也
总是我一生知交。」

  黎子忌捉过谢清漩的手,千言万语都堵到了嗓子眼,偏偏一句都吐不出。

  半晌,想到了什么,他探手人怀,取出个白玉扳指,按到谢清漩掌心。

  谢清漩摸着,微微一笑:「那爷孙俩现在可好?」

  「好得很,秦三在岭中赁下了家药铺,叫清德堂,老远就能看到金字招牌。」

  谢清漩听到那「清德堂」三字,不觉摇头:「他们要谢,也该谢你。」说着,
将扳指交还到黎子忌手中。

  「这扳指也该物归原主了。」

  「出了暗华门,你也用不着它了。」黎子忌掂着那润白如霜的扳指,幽幽叹
息:「八年来,你用过它四次,每次都是为了救别人,自己却一次都没用过。小
漩,你就那么怕欠我什么?」

  谢清漩眉峰微蹙,正要开口,却听外头一阵霹雳急响,陆寒江也顾不得装睡
了,腾身跃起,把住窗沿,向外一望。

  但见院外燎起了半天的浓烟,火光之中,一人架了朵青云裂焰而出,广袖舒
展、墨髯飘飞,翩翩跹跹,如神仙降世。

  黎子忌见了,惊喜交集,喊出- 声:「子春!」

  转眼间黎子春便到了窗前,收拢青云,足尖一点,跃进窗来。

  谢清漩闻声拂衣跪倒:「师父在上,徒儿又惹下祸端了。」

  黎子春伸出双手,将他一把搀起。

  「这是纪凌命中的劫数,哪里怨得到你?快快起来吧。」说话间便朝床边走
了过去,「他伤势怎样?」

  陆寒江自逃下岭去,再没跟这宗主打过照面,此时遇着,多少有些尴尬,可
救人如救火,也管不了许多了,忙接上口去:「纪凌遭利刀刺胸,伤在心口,戾
气都散了,昨夜黎公子给定过魂,才安生了一宿。」说着掀开了纪凌胸口的被子,
将伤处点给黎子春看。

  黎子春检点过纪凌的伤处,抬起凤目,对着陆寒让微微一笑:「这一路纪凌、
清漩都承你照拂了,你也辛苦了。」

  他说着,玉手一挥,「我要给他作法镇魂,他一身的戾气,一旦散出恐会伤
人,都退开了避一避吧。」

  黎子春都这么说了,众人哪敢不听?一个个蹩到了屋角。

  眼瞅着黎子春下了纱帐,依稀见他扶着纪凌坐正了,双掌在纪凌的胸前比划
了一阵,放出银星点点,撞到纪凌的心口便激出团团紫焰来。

  劈啪声中,白电紫火上下翻飞,小小一顶帐子里有如绽了丛烟花。

  到得后来,那一缕缕紫气飞出纱帐,如条条灵蛇在屋里飞窜,划过椅脚凳背,
便是一道道深口,直若刀劈斧砍的一般。

  又过了一炷香的光景,那紫气才渐渐敛住了,可再看房里也没件完好的家俱
了。

  紫气才歇了一阵,帐子里又腾起了股白烟,迷迷蒙蒙,云山雾罩,直把两条
人影都笼没了。

  陆寒江初时有些担忧,渐渐记起宕拓心法里,有一招顶尖的度气延命之术叫
做「云烟渡」。

  依书上所记,使出来便是这个样子,这才知道宗主确实是在救纪凌,不由长
出了一口气。

  东方的天际慢慢透出鱼肚白来,月亮越来越淡,转眼落下了山坳,窗边镇守
的那对雪麒麟也见了倦色,委顿于地下。

  陆寒江跟黎子忌四目相交,俱是忧色。

  两人心里都明白,等这日头一上东山,雷焰派又要来轮强攻了。

  黎子春尚在作法,最是惊动不得,一旦雷焰的人冲破进了气场,交代的怕不
止是纪凌一条性命了。

  两人正犹疑不定,却听帐中的纪凌狂吼了一声,伸起双臂直指空中。

  纱帐里蓦地紫气冲天,激到房梁,喷泉似地散落开来,张成顶穹庐,把一屋
子的人部牢牢罩定在里头。

  陆寒江瞧着头顶,只觉着熟悉,忽然想起,那日纪凌入魔、水牢坍塌之前,
就张过这紫气弯顶,一念至此,说不出的心惊,好像那粱柱、瓦片随时都会往脑
袋上砸将下来。

  不等这杞人忧上多久,「砰」地一声,天便炸了,只是那房梁、瓦砾、窗户,
门板不是往下掉,而是向外飞,眼前一时通明透亮。

  可是陆寒江才觑着一眼青天,四下里便有如点燃了万颗火雷,耳边「砰、砰、
砰」急响不绝,黑烟纷涌、遮天蔽日。

  浓烟的破口里间或探出几截焦木,几块飞砖,一晃眼,又不见了,远远地,
似有人声哀绝……

  待爆响、人声都寂定了,纪凌又叫了一声,「啪」地便倒在了床上,众人头
顶的紫庐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那紫色浅到极致,荏弱如花,说不出的娇媚,清风一吹,款摆一阵,这才袅
袅娜娜地收到了帐中。

  陆寒江回过神来,冲到床前,也不管黎子春会不会动怒,「哗啦」一声揭开
了纱帐,抱过纪凌,便去采他鼻息。

  「他睡着了。」

  陆寒江闻声抬头,正对上一双凤目,黎子春神色淡然。

  「纪凌没事了,可他戾气太胜,我一身的功力都定不住他,散出去了便是大
祸。」他眸光一转,望着外头:「也是这朱仙镇没有造化吧!」

  陆寒江万万没料到,黎子春所说的「大祸」竟是灭镇,

  走出被紫气笼过的咫尺地界,四下俱是断壁残垣,景况比史书上记载的屠城
还要惨烈几分。

  纵然是屠城,总有几栋楼阁可以避过战火,总有一些人可以死里逃生,哪像
眼下,繁华扰攘顷刻间全作了裔粉,房倾屋毁、死尸盈巷,当真是鸡犬不留、寸
草不生。

  陆寒江修炼百年,也会些摄魂夺魄的法术,可这刹那间化市镇为阿鼻地狱的
妖术,还是头一回见识,心头一时疑云堆叠:纪凌到底是何来历?这屠城的把戏
真不是黎子春的本意?!

  日头挪到了中天,纪凌还未醒转。

  黎子春将众人都召到床前,指了昏睡的纪凌道:「此人是个半人半妖的魔物,
眼下他受了重伤,戾气弥敌,一旦他的妖气盖过人性,恐怕还有大祸,唯今之计,
只有将他带回岭中,慢慢替他行正心之法了。」

  黎子春说着,吩咐弟弟变出两驾马车来,自己带了纪凌坐上一驾。

  陆寒江不放心纪凌,也跟了上去。

  黎子春倒不动怒,只说:「你肯照顾纪凌那是最好。」打发黎子忌跟谢氏兄
妹乘上了另一驾马车。

  日暮时分,两驾马车穿出市镇,踏上厂平原。

  陆寒江掀起车帘,朝外望去,大路尽头横着一带树林,幽深繁茂、织烟锁雾,
正是那武泽林,只要穿过这林子,就到了宕拓派的地界了。

  陆寒江不由吁出口气来:「总算一路平安。」

  话音未落,却听「嗖嗖」一阵急响,林中忽地扑出了万道飞矢,如蝗如虻,
直奔面门,唬得陆寒江「唰」地摔下帘拢,大喝一声「小心」,推着纪凌伏倒在
车中。PET

  黎子春到底是一派宗师,毫不慌乱,放出两道白符,嘴里轻轻念了个「定」

  字,一枝枝箭矢霎时定在了空中。

  黎子春施施然卷起了帘拢,冲着密林深处,朗声言道:「都是有门有派的,
背地伤人,未免有失光明磊落,有什么话,还请当面见数。」

  却见一叫髯大汉率了十来个红衣人越林而出,指了黎子春的鼻子喝骂:「妤
个道貌岸然的黎子春!你平我朱仙镇时,倒不说这话了?」

  黎子春闻言微微一笑。

  「你不过是雷焰派的一等子弟,也敢直呼我的名讳?真该打回去重学规矩。」

  那红衣汉子「呸」了一声:「你藏带魔物,为祸暗华天,已犯犯下大忌!乱
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称什么宗主?」说着,大手一挥,左右各拥出一队人
马,

  左边的俱着青衣,是翠微派的门人,右边的俱着白灰,不用说,自是玉门派
的子弟了。

  黎子春见了这架式,轻舒浓眉:「哦,三家联手我便怕了?」

  虬髯汉哈哈大笑:「怕与不怕试过便知!」说着广袖一展,放出一对火雷。

  三派弟子得了号令,四、五十人同时发难,一时间鱼雷滚滚、冷风飕飕,全
照若黎子春招呼了过去。

  黎子春定住心神,漫拈十指,放出一团青光,罩住自身也笼住了马车,把些
个流雷飞火一并弹了开去。

  一连三轮猛攻,都被黎子春轻轻化解,他微拾妙目。

  「就这点功夫吗?好,贫道也该还些礼来。」说着两袖一振,放出两团霜雪,
那雪团擦着地面越滚越大,待到了众人跟前已成了两座雪山,倾覆而下,直把人
压得尸骨无存。

  眼见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

  黎子春淡然一笑:「学艺不精,还敢卖弄。」

  他正得意间,却听身后「轰隆隆」炸开一声巨响,混乱中小汐叫声凄厉:
「子忌!」

  黎子春心悸莫名,猛回头去,但见一群雷焰子弟围住了谢氏兄妹所乘的马车,
猛掷霹雳弹,那马车已被砸烂了半边,烈焰浓烟直冲云天。

  黎子春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声东击西之计,懊恼悔恨,却也来不及了,强压住
「咚咚」的心跳,飞身对着雷焰门人扑了过去,掌出如风,将那些人横扫于地下。

  黎子春定住心神,再看车中,不由五内翻腾。

  只见黎子忌伏在谢清漩身上,后心口赫然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浸润
了厚厚的毡毯。

  一旁的小汐哭得都快傻了,「他们来偷袭……子忌护住了哥哥……可是……
他……」

  黎子春恍若末闻,颤着双手抱过了弟弟,死命按住他眉心,给他度气镇魂。

  好一会儿,黎子忌才轻轻动了动嘴唇,看那口形依稀是在叫「小漩」,小汐
忙把哥哥推了过去。

  谢清漩捏住了黎子忌的手,十指交叠,心头便是- 酸。

  八年了,黎子忌对他深情厚意、殷殷维护,谢清漩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不
知,如何不懂?

  只是他是君子,他也是君子,谦谦君子,温润似玉、清白如玉,时光荏苒,
匆匆而过,蓦然惊觉,却已走到了尽头。

  谢清漩睫毛微颤,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泪珠滴到黎子忌唇上,那人扬了扬嘴角,薄唇翕动几下,一朵微笑还未绽开,
便已凝固。

  小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黎子春呆在原地,太阳穴「突突」直跳,嗓子眼一阵阵发干,视野模糊成-
片,但他知道,子忌在那里,那骄傲的孩子已沉沉睡去,世间的爱恨情仇,再不
能搅动他的心湖。

  半晌,黎子春看住了谢清漩,「子忌说了什么?」

  谢清漩轻轻合上眼帘,「子忌说,眼泪太苦,他喜欢桂花洒。」

  黎子春仰天长叹。

  谢清漩纳头拜倒,「师父,请您取出我的定魂珠,给子忌安上!」

  黎子春摇了摇头,「定魂珠不是谁都能用的,子忌没这个造化,这也是他的
命。」

  谢清漩伏于地下,肩头直颤。

  黎子忌总说谢清漩不肯欠他东西,可这坛桂花酒谢清漩总是欠下了。欠了,
便无从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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