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用户匿名发帖 发表于 2009-5-9 20:06 全显示 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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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咏雪诗当垆一笑 诗曰:双袖蹁跹舞越罗,小娃十五解吴歌。 洒垆体说临邛好,阊阖门前花柳多。 右《竹枝词》西子湖头卖酒家,春风摇荡酒旗斜。 行人沽酒唱歌去,踏碎满街山杏花。 (同前) 当日钱生自寻白云峰闲话,不意娉婷袅娜,走出一位佳丽人来。钱生注目视 之,神莹秋水,态着朝云,其他不能细数,只这秀发堆鸦,金莲一捻,便是魂销。 那女子启一点未唇,露两行玉齿,逡巡问道:「郎君是欲沽饮么?」钱生道: 「非也,特来寻云峰闲叙。敢问姐姐,还是白翁何人?」 那女子道:「云峰,妾之家尊也。去冬有一位做那『偶倩松醪浣俗尘』之诗 的,或是郎君否?」钱生道:「此乃酒后俚言,何劳记忆。」 女便问生姓氏,所习何业,钱生谬答道:「姓孙,到此贸易。」随问其青春 几许,那女子道:「虚度三五。」又问芳名,答道:「小字瑶枝。」 钱生又问道:「余自客岁,即向尊肆沽饮,往来匪朝夕矣,为何不见姐姐?」 瑶枝道:「因外大父有恙,过去相援耳。今日家君亦为探望而去,想必抵暮方回。」 钱生又问室中更有何人,瑶枝道:「止有老母,近亦抱病伏枕。」 钱生虽与眤叙良久,然一片芳心自在友梅、梦珠,并非钟情于瑶枝也。惟瑶 枝独钦羡生才。及生欲别,固留道:「尊寓在城,风寒路迂,请以屠苏暖居冻足。」 钱生笑道:「鄙人愧无玉杵臼,姐姐乃欲啜我以琼浆耶?」 方举杯欲饮,而彤云聚起,天昏欲晚。素雪既零,凄风凛冽,未几,推扉一 望,大地悉成缟素。钱生倚楹而喟,若有忧色。瑶枝道:「归途既阻,妾家衾裯 颇备,君何忧焉?」钱生道:「室无男子,而小生徘徊不去,将无瓜李之嫌,以 贻尊君见罪?」 瑶枝道:「无害也,老父龙钟,谅不能冒雪而归。」乃令小环煽红炉火,与 生拥炉而坐。 钱生道:「姐姐既知拙咏,必工染翰,可无佳作,以贻予怀?」瑶枝即为呵 冻,和生前韵一绝。诗曰:每恨桃源闭绮尘,无端轻别有情人。 妾心只羡鸳鸯鸟,不敢投梭恼谢鲲。 钱生览诗大笑道:「诗诚妙绝,但不知谢鲲是谁。」瑶枝道:「远则千里, 迩则目前。苟有情种,妾便以终身许之矣。」钱生道:「小生因是有情者,可惜 遇卿晚耳。」瑶枝默然。 钱生又道:「清坐寂寥,曷若以雪为题,联吟一律,可乎?」瑶枝道:「唯 命。」诗曰:碎剪冰绡片片春,(生)瑶台多少散花人。 (瑶)剡溪夜棹逵堪访,(生)瘐岭寒葩色掩真。(瑶)十二珠帘非拌日, (生) 三千银岛净飞尘。(瑶)小桥渔笠浑如画,(生)疑是南宫笔有神。(瑶) 吟讫,瑶枝进门,侍奉汤药。于是阴风凄凄,瞑色白合,银釭既点,角枕横施。 瑶枝直待其母睡熟,方得步出中堂,见生向火而坐,急问道:「君怕寒耶?」 即卸下绵半臂,与生御寒。钱生谢道:「偶尔相逢,姐姐便钟情如此,使小生何 福消受?」 瑶枝乃诘问道:「妾细哦君诗,并观君言语动静,的是名家仕胤,决非商贾 中人也。愿明以语我。」钱生笑而不言。瑶枝道:「妾固知之矣。君必欲终秘耶?」 钱生乃以实告,且嘱其隐而弗泄。 瑶枝道:「君既宦家,必已问名贵族,但不知充下陈、备洒扫者,曾有几人?」 钱生怃然道:「尚乏齐眉,何云姬媵。」乃以梦珠小姐月下相会,及寻申屠 丈求取明月珠一事,备陈颠末。 瑶枝道:「细听君言,则君与范小姐,均可谓有情人矣。第不知今后又遇一 人焉,其有情亦如范小姐者,君肯以待范小姐之情以待其后见者乎?」 钱生道:「余情痴人也,每阅裨史,至君虞之负小玉,王生之负桂英,未尝 不掩卷三叹,而尤其孤恩薄倖。然世上又有一等,入秦楼而窃玉,过芝馆而迷香, 情欲摇摇,而歆彼羡此者,则亦好色淫乱之徒耳,而非所谓深情之士也。若夫信 誓旦旦,终始不渝,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生者,方谓之有情耳。 使余今而后,又遇有情如范小姐者,欲我舍范小姐而从彼,则吾不能,若欲以 待范小姐之情以待之,则胡为而不然?「 瑶枝道:「妾闻待媒而嫁者,正也;择美而从者,权也。窃观郎君,器宇不 凡,温然玉润,诚骚雅之领袖、士林之翘楚也,故一睹丰仪,志念遂决。君虽无 援琴之挑,妾实有炫玉之意,愿获托身姬侍,又未卜君子肯分涓埃之情、少及于 濯浣之贱乎?」钱生暗思:梅山老人曾许我以三位妻小,虽友梅、梦珠,会合无 期,然盟言已订,或者第三室之缘,其在斯乎? 乃欣然许诺。瑶枝即求设誓,钱生乃誓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泰山如 砺,心炳日月。」誓毕,漏下已三鼓矣。 灯火之下,细睹瑶枝,皓齿明眸,愈觉艳丽。乃笑道:「盟既订矣,良宵难 过,请坐何为?」瑶枝正色道:「妾之所以午夜会君者,诚为百年之事也。今既 蒙金诺,荐枕有日,虽鄙陋之躯,不足珍爱,然私皆萱帏以图苟合,则妾亦淫荡 之人耳,君何取焉?」钱生道:「卿言是也,我虽热中,姑忍制以待合卺耳。」 直至鸡鸣而息,终不及于乱。 黎明雪霁,钱生赋诗为别。诗曰:邂逅相逢即誓盟,何须跨鹤入瑶京。 黄河莫道深无底,未及卿卿一片情。 瑶枝亦次韵以答生。诗曰:休忘雪夜订姻盟,作速观光上玉京。 今后马嘶门外路,凝妆终日盼多情。 吟讫,遂殷勤各道珍重而别。 钱生进行,钱公愠容诘问,乃谬以寻谒申屠丈求珠为辞。鸣皋惊道:「那申 屠丈乃江湖仙侠,我虽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子何从而识面?又何因而求珠耶?」 钱生备告以姻亲一事。 鸣皋道:「昔日裴航,得玉杵臼以聘云英,至今述异者以为美谈。今吾侄亦 欲寻明月珠,以求范氏,倘婚姻果遂,异日风流场中,又添一段佳话矣。但申屠 丈既又许汝,只须静以俟之,又何必栖栖然,而空骛于外哉!」 钱生退至侧边书室,思念瑶枝,作小词以述其事云。诗曰:有女艳当垆,疑 是来姑射。十五正芳年,一幅春风画。不必奏求凰,便许终身嫁。此后问相思, 又在青帘下。 右调《生查子》钱生又见斋前梅花盛开,以怀友梅,作诗一绝。诗曰:曾记 芳名是友梅,梅花独向郡斋开。 朝云暮雨知何处,不入罗浮梦里来。 过了数日,鸣皋坐堂将退,忽见皂快禀称,有一申屠丈要见老爷。鸣皋慌忙 请入后堂,掩门相见。又唤钱生出,会毕,申屠丈便向袖中取出明珠付生道: 「俺自郎君见托,直踰岭海,寻见贾舶,以三十万缗购得此珠,虽淹滞十旬,幸 不辱使命。在郎姻事可谐,而某报郎之心亦尽矣。」 原来珠踰径寸,光明圆洁,若黑夜放在室中,则一室皆明。或惠王所云「照 秉」,季伦角以代烛,皆是物也。 钱生捧珠踊跃,再拜而谢道:「萍水相逢,过叨恩渥,既起之于垂殒,又锡 之以奇珍,铭骨镂心,感何可既。」申屠丈又嘱生道:「室家之事,因当勉图, 此外或遇闲花野草,亦须屏却淫邪,以存阴隲,庶几功名可成,而遐龄可保。郎 宜珍重,俺从此别矣。」鸣皋与生牵袂恳留,申屠丈执意要行。钱生欷欷道: 「此别之后,不知何时再会?」 申屠丈道:「后会无期,难以轻约。或子便鸿,当稍附一信耳。」言论,飘 然策蹇而去。 钱生即于次日黎明,辞别叔父,带了紫萧,回诣金陵。鸣皋亦遣人护送,并 修书一封,问候范公,为生中说亲事。钱生一到白下,即入城先访许翔卿。许家 回说旧冬已到北京去了。 钱生便由大街趋往范宅,但见门外悄无一人,门上封皮紧锁。钱生茫然不解 其故,遍处寻问,方遇一老苍头,苍头泣道:「家老爷不知为着何事,忽被圣上 拿门,去年十月间已为锦衣卫校尉拘往长安去了。」钱生又问:「夫人、小姐今 在何处?」 苍头道:「当老爷临去那一晚,夫人、小姐即随着小相公出城,今亦不知去 向。」 钱生听见,徬徨不宁,凄然欲泣,乃谓紫萧道:「我只道有了明珠,则姻期 可以唾手。谁知又遭此变,如何是好?」紫萧道:「既范爷有了这件奇祸,即寻 见了夫人小姐,恐亦无济于事。不如原到东昌,再为商议。」钱生曰:「汝言最 是。」 遂连夜出城,向客店中安歇一宵,次日五鼓起身就路,不则一日,又到了东 昌。 鸣皋见生,惊问道:「吾侄去而复回,莫非亲事不谐么?」钱生说出范公被 逮之事,鸣皋大骇道:「闇老已谢归林下,那当事者犹放他不过,必欲罗织以罪, 真可为寒心矣。故仕宦之险,昔人喻以泛海,信不虚也。但吾侄姻事,将欲如何?」 钱生道:「姻事且不须提起,窃料范年伯此去,轻则贬窜遐陬,重则竟有灭 身之祸。愚侄放心不下,欲到京师,探听消息,不知叔父以为可否?」鸣皋道: 「今日正是小人世界,子去探问,恐或被人侦知,不唯无益于公,抑且惹祸于己。 况今科试在迩,我正欲为汝斡旋前程,以向秋闱鏖战。若到北都,岂不误了科场 大事?依叔愚见,还是不去罢。」 钱生道:「不然,平居无事,则依附门墙。一朝有患,即掉首不顾,此乃小 人浇薄之态耳,侄岂肯效之?况范年伯青眼盼睐,既已骨肉我矣,今日到京一望, 亦情理所不能已者。且不肖此去,自当小心在意,决不惹祸,以贻叔父之忧。」 鸣皋踌蹰半晌道:「汝既要去,我即着人,为汝纳了北监,以便在彼应试。 须念三年辛苦,闻在寓中,再把经文用心细绎。倘遇朱衣暗点,岂唯尔叔之喜, 庶不孤尔母倚阊之望耳。」 于是择吉日起程,鸣皋置酒饯别,临岐再三嘱咐:「前途谨慎。」又作诗为 赠,有「不独秋风聆鹗荐,马蹄并望探花归」之句。钱生俯首受教,挥泪而行, 因期促意忙,不及向白翁一晤。将抵部门,已四月中矣。 毕竟是皇都地面,风景繁妍,有多少剑履簪缨、呜珂于丹陛;雕鞍绀幰,击 壳于通衢。以至龙楼凤阙之崇华,四海九州之客旅。有先贤《长安春望》诗为证。 诗曰:南山晴望郁嵯峨,上路春香玉辇过。 天近帝城双关迥,日临仙仗五云多。 莺声尽入新丰村,柳色遥分太液波。 汉主离宫三十六,楼台处处起笙歌。 钱生到京,寻一寓所,在国子监之左。其居亭主姓王,号季文,原籍姑苏, 以刀笔为生涯,盖讼师也。有女蕙姑,年已二十有五,虽曾受聘,尚未于归。生 以桑梓之宜,且便于进监,故借寓焉。 此时王太常已起服进朝,连升二级,除授吏部左侍郎之职,钱生虑其犹宿旧 憾,故从母姓,而改讳为芳。自有鸣皋遣来之仆,投递文书,照例纳监,不必细 谈。 生以鞍马劳惫,在寓静养数日,方到刑、兵二部打探范公消息。忽于中途凑 巧遇着贾文华,便邀入酒楼叙晤。文华道:「台下进京,必有贵务。」 钱生道:「不为别事。只因金陵敝年伯,奉旨钦提,特来探候。」文华道: 「若尊驾蚤到半月,便得相会,今范公已出京去了。」钱生道:「贾兄既知敝年 伯出京消息,必知所以得祸之由了,愿乞赐闻始末。」 文华乃附耳谓生道:「只因范公有一小姐,新吏部王爷欲与联姻,范公执拗 不允,故王吏部致书裴爷,求他寻计中伤,不料裴爷正怪范公冷落,故假旨逮了 进京。初意不过但恐吓他一番,使他惊惧,从了王太常的婚姻,便放耳,不料范 公为人耿直,宁死不从。 欲要重处他,又因他在开封做太守,清廉有名,故但谪到塞外去了。「钱生 听了,不胜嗟叹。 文华饮罢,因有事别去。钱生怅然,回到寓所,毫无外事,每日只是闭户温 习经史,以图上进。但客窗诵读殊觉寂寥,有诗细咏之道:枕叠残书床系绳,照 人无焰是孤灯。 纵然异日青云客,此际凄凉不啻憎。 却说王季文的女儿蕙姑,因夫家无力未娶,琴瑟衍期,标梅失望,未免花朝 月夕,对景生情。又见钱生少年风雅,愈觉动心。又听见他夜夜诵读,如鹤唳、 如蛩吟,声声感人肺腑。这一夜按纳不住,乘人睡熟,竟悄悄走至窗下窃听。 欲推门而入,门是关的,只得轻轻扣响,钱生听了,忙掩卷问谁,却又寂然。 未几,将欲展卷,又闻扣响如前。生平素畏鬼,亦呼紫萧,而紫萧已垂头熟睡, 乃执灯自起启扉,只见蕙姑静立于扉外。惊避进房,蕙姑亦尾后而入。钱生愕然 道:「小娘子寅夜至此,有何见谕?」 蕙姑道:「闻君静夜读书,特来作伴耳。」钱生道:「小生自有圣贤为伴, 请即进内,男女之间,嫌疑不便。」蕙姑剔了灯煤,翻弄书帙,含笑而问道: 「君乃风流名士,曾阅《西厢记》否?」钱生正容道:「此乃艳曲淫词,岂入我 辈之目?」 蕙站又杂以谐谑,多方诱生,而生终不能动。 乃双脸晕红,含愠而退。 自后钱生防避甚密。一日与王季文闲话,偶及蕙姑亲事,姑知其婿文长儒, 乃顺天府学,一贫如洗,不克糊口。钱生以叔鸣皋所付囊资有余,且怜蕙姑之情, 乃呼长儒,以五十金赠之。 无何已是八月初旬,钱生因试期已迫,谧虑凝神,拟经书题七个,做成七篇。 及入场,四书题悉如所拟,唯经题稍异耳。以后二三场,俱一挥而就,文藻 烨然,若有神助。及揭晓,中在前列。 鹿鸣宴毕,谢过座主房师,收拾行李,将欲南辕。适值鸣皋遣人以书付生。 生启缄视云:阅乡书,知侄果已夺标,使我老怀浣慰。此后更宜着鞭,把长 安花一朝看尽,而锦里言旋,一副尔倦倦叔之望,尤为至快也。我老矣,将营糟 丘,投簪而隐,尔弟豚犬,不足为言,所以绍青毡而有高门之庆者,独在汝耳。 时届岁寒,燕山雪花如斗,唯侄加餐自慎为嘱。外寄小菜数种,银若干,以为汝 旦夕薪水之费。须逐件检入。 钱生得书,行踪遂止,然心中怏怏,一片相思愈深几倍矣。欲知春试如何, 下回便见。 [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7-12 22:50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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