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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奇幻] 【铸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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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燎的痛,慢慢没了知觉。落在身上的鞭声,仿佛是从很远地方传来。

  我不叫,我不叫出声。

  郁凌,我的郁凌,我的孩儿……你也走了……

  为什么要我到这世上受这个苦……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季凌……你说我还有你……

  你在哪里……

  你看有报应……有报应……

  娘……爹……小凤嫂嫂……哥哥……

  鞭子狠狠地落下,血溅得老高,白玉般的肌肤血肉模糊,下体早已一片血渍。

  李氏静静地欣赏。

  终于两个仆妇也手软:「小姐,只剩一口气了……」阴森森恶魔般的女人走
过来:「你还水灵么,你这副样子他还会喜欢么?阎王爷都不敢收你!啧啧啧…

  …「看看奄奄一息不成人形的小蝉,她对手下说:」丢到老地方!再把这里
清洗干净。「小三儿,我帮你解决了,你的眼光应该变得好些……

  草席卷着只剩一口气的小蝉,被两个壮仆运到后山上的「老地方」。

  丛草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跟在后面,直到看到那个「老地方」才消失无
踪。

  沉嬷嬷踉踉跄跄走在颜府后山隐秘的山径中,剎时便消失在小山洞里。

  不知多久,蜿蜒曲折下到数十丈下的地下,经过几道机关,才停在石门前。

  老妇人「扑通」跪下,头磕在石地上「咚咚」作响:「四小姐,四小姐,求
您出来见老奴一面!四小姐!」又不知多久,石门里传来暗哑的撕裂般的声音:
「沉嬷嬷,这是何苦。」「四小姐,只有你能救她。」「我不会出去。」「四小
姐!三爷对别人就不提,对您……」

  「……」

  「那孩子是三爷的肉,你不想三爷好好过些人日子么?」「都是命。」

  「阿德……嬷嬷求你啦……」

  良久,长长的叹声传出来:「嬷嬷你怎么不去求李玉珂?你为她做下这多事,
她总该卖点情面给你。」老妇脸色惨白,浑身簌簌发抖:「原、原来小姐你全知
道……」「我不怪你,你也是为了子孙儿女不得已。但是,我不会出去。」「小
姐,老奴对不起你!」老泪潸然而下,「老奴只说小姐还在大别山,别的即算绝
子绝孙也断断不会说。」沉嬷嬷又重重磕起头:「阿德,阿德,嬷嬷从小奶大你,
知道你苦,可你三哥也是苦人。我做了背主的丑事,坏了全族的性命,是早该去
了的,可那个孩子却是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好丫头啊!阿德……你便救救她、救救
她啊!」话说完,老妇人猛冲向山壁,血流满面,倒地气绝。

  「嬷嬷!」门内人惊叫。

  「嬷嬷,你是要一命换一命啊……」唐都江宁府戒备森严,草木皆兵。

  幸得李昙随行,颜铸才能顺利出城。

  昨夜刺杀李升不成,反倒打草惊蛇,郁秀的意思是应该兵行险着、继续刺杀,
因为越出其不意就越能收奇效。

  颜铸也知道这是好策,但是心悬小蝉,坚持要赶回去。

  郁秀何时见过三叔这么着紧一个人呢,连关系全族存亡的事情都拋诸脑后。

  「老三,这次回去切切当心,李升动手是顷刻间的事了。」李昙和颜铸依依
相别。

  「这倒不怕,顶多我不要那片基业!」李昙惊异地瞧瞧颜铸,大别山是颜家
历经三代经营了数十年的地方,他竟准备放弃!

  「还没到那个地步吧,昨夜虽没能将李升致死,但好歹也重创了他。听说这
老小子背上有旧伤,再加你那掌,恐怕活不过半年!不见得再有闲心去管你。」

  颜铸挑眉:「那还不是便宜了你!你和李璟交好,巴不得他老子快死,让他
早登龙位!」「嘿,这话怎么说,我也没让你吃亏啊!」李昙嘻笑。

  「厚卿,」颜铸正色说,「你和郁秀……」「我们的事哪用你操心,你就多
管管你的小心肝吧!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李昙打断话。

  提到小蝉,颜铸忧心忡忡,不知她和肚里的胎儿可还安好。

  「你对她来真格的?」李昙问。

  颜铸抬头看看天,默不作声。

  「比之从前的怀玉……」

  厉芒狂闪,颜铸狠狠地盯住李昙。

  「哟,我还以为你不介意了呢!」长叹一声,颜铸眼内厉芒尽数敛去:「怀
玉是蛇,被她咬,会得十年怕井绳。但过去那么久,其实并不在意了。只不愿提
起,还会不舒服。」他轻拍李昙肩膀,「厚卿,若果对郁秀无心,就让她过自己
想过的日子。你也该为自己找个合适的。」李昙讪笑:「你的小蝉定是合适你的
了。」「你小子!」颜铸哈哈大笑,眼里竟有一抹温柔。「和她在一起很自在。」

  「那她呢,听说你这个公爹可是霸王硬上弓强占了她!」「她?」颜铸嘴角
微扯,沉吟良久,「还是孩子,慢慢会好吧!」「呸!」李昙笑骂,「你个老羊
吃嫩草的家伙,恬不知耻,快滚回去吧!」「好,那就告辞!」吆喝着胯下良驹,
颜铸绝尘而去。

  李昙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竟有羡慕。

  好象已经在地狱……

  是不是被火在烤?好烫好难受……

  娘?爹爹?来接我了吗?

  你们有没有看到郁凌,他很小很小只有七个月大……

  哥哥嫂嫂……我好想你们……

  不、我不怪你们,这都是命……我的命……我并不怪谁,谁都不怪……

  你,季凌……你别来了,你饶过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宝宝没有了…

  …宝宝没有了……

  你也不在乎,你还有小孩……

  小蝉被扔在后山极偏僻隐秘的山洞里,山洞里白骨累累,一股腐臭。她只有
半缕幽魂没飘进鬼门关,死只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一个白乎乎的影子闪到山洞里,又移到唯一的活物旁边。

  草席被掀开,白影发出幽幽叹声:「我也只能尽尽人事了……」暖暖的手,
轻轻的手,小蝉恍恍忽忽似乎看到一个白影:「你是鬼还是仙女?」她低喃,其
实只是唇微微翕。

  「是鬼,是人见人厌的恶鬼。」「你长得好奇怪,可是还是像仙女。」「失
血太多,吃补血丹总还能补救;胎儿却是无法;这外伤,唉……就看你的造化了!」

  似乎更痛,痛得没一刻歇止……

  「我还不能死吗?」就让我死吧,去见爹娘哥嫂鸣柳……

  「哼哼,死?死就能解脱吗?撑过去吧,也不枉嬷嬷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了!」

  白影闪动。

  「别走……」

  「你就等他来吧……」

  白影飘然而去。她并不能做得更多。

  等谁?

  他么?他能来吗?是他造的孽根,却要孩子来偿还……

  慢慢地,她微微睁开眼,这儿是哪里?地上是什么?

  啊……

  人骨……骷髅头……郁谨的娘娘,她们都在这儿……我也躲不过……

  天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洞里的小蝉昏沉沉徘徊在生死边缘。

  浑身的鞭伤,洞内弥漫的尸臭,或许都比不上心里的恐惧和绝望……

  颜铸选了二十个头挑的高手星夜赶路,半途遇见兰俊派出的报信人。

  「爷,出、出事了,三夫人她……」「你慢慢说,说清楚!」报信的说着,
他的心直往下沉……

  「你出来几天了?」他问。

  「回爷,小的连路换马,统共出来三天……」话没说完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显是疲惫已极。

  三天……

  颜铸催马急赶,即算停也不停,回去也还要三天。

  那就是六天……六天,小东西,你要撑下去……

  他从不信神,此刻却恨不得把天下的大小神等都拜上一遍,他不愿去想,他
的女人哪个逃得过李玉珂呢?

  过往迁就着李氏,怕她情急引来李升的大军,即使造下杀孽,也无所谓得很,
难道真有报应吗?却为何不报在我身上?

  待他赶回颜府,已经是小蝉被李氏关押的第七天晚上。

  连知道他去处的柳兰俊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赶回来,遑论其它以为他去蜀中
办事的人。

  「三叔,兰俊任凭处罚,都是兰俊害了三婶……」柳兰俊兜头就拜,泪如泉
涌。

  「哼,此刻便是杀了你也抵不了事,起来吧!」柳兰俊抹着眼泪站起:「三
叔,现下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那个贱妇怎么处置她?」兰俊讪讪:「李玉
珂命我等不得靠近开鸾居二十丈以内,否则就杀了三夫人,我们……」颜铸攒眉,
是他错误决断,柳兰俊哪是李玉珂那毒妇的对手!

  「沉嬷嬷呢?」「嬷嬷七天前突然失踪。」

  眉皱得更深……

  正这时,颜信进来:「爷,十五少爷要见您。」颜铸错愕,郁谨?

  「三叔,那天公审,郁谨帮三婶婶说过话!」「哦?让他进来。」九岁的郁
谨被带进来,也不叫颜铸「爹爹」,径自就说:「我知道十四嫂在哪里,不过那
么久人恐怕早死了!」颜铸牙关紧咬,青筋直暴:「你带路!」小人儿看看屋里
的人,也不作声,领着人往后山走。

  颜铸忍不住问他:「你既是早知道为何不早早告诉你三嫂,要拖那么多天?」

  儿子瞪向老子的眼睛里都是不屑:「三嫂的人里多得是奸细,告诉她?」一
边的柳兰俊给说得脸上一条青一条白。

  「再说,十四嫂被弄到那里时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颜铸雄躯一阵轻晃,劈
头揪住郁谨的领口:「你胡说!」被抓得透不过气的小人儿,眼里闪过泪光,一
字一顿:「我的亲娘也是死在那里,你为何不救?」

  抓住儿子衣襟的手无力松开……

  郁谨大嚷:「十四嫂是好人,不然我才不管!都是你这个坏人害的……」是
么?是自己作孽报到她身上?

  他还是跟着儿子往前走,父子俩心里都希冀着奇迹的发生!

  阴森森的山洞,洞口掩蔽在丛草间,刚拨开草,一股腐臭扑鼻而来。

  颜铸一个闪身急纵进去。

  侍卫手中的火把将阴森恐怖的山洞照得如同白昼,看清楚洞里的情形,一众
人等都欲狂呕。

  长发的骷髅头滚了一地,怕有十几个之多,有些衣衫肌肉早都化去,是十多
年前的老尸首;有些则是粘连着腐烂肉皮,是近些年的新尸首。

  都是三老爷的女人吗?就是传闻中失踪不见的丫头仆妇?

  这当中有很多人是侍卫们认识的娇俏女子,竟都落得拋尸荒洞的凄惨下场!

  想想都毛骨悚然。三老爷真真算是作孽作多了!

  颜铸手发颤掀开一具新尸上的草席……

  手轻轻抚上血肉模糊的裸身……

  「啊……」一声狂嘶响起,震得洞中回声隆隆、侍卫们耳朵发疼。

  不……难道真是报应?他一把抱起草席里不成人形的女尸,头贴上满是血污
的小脸,两眼发热,泪水狂涌而出:「宝贝,宝贝,我走的时候你还在门口挥手,
你还怀着我们的宝宝……」

  宝宝……

  他突然醒神,怀中女体的肚子是瘪着的……目光四扫,草席边有团血糊糊具
人形的……天哪,我的孩子……炸开般的狂怒四溢全身……

  怀中的小东西好象动了一下,错觉?颜铸伸掌探向胸口,微乎其微的心跳…

  …

  活着!还活着!

  狂悲狂怒狂喜,半会儿间迭番冲击着他,他大喊:「快叫大夫,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颜铸抱着他的至宝飞纵出山洞,是谁救了小蝉?把死胎取出?

  盛德……

  三哥对不住你……

  颜铸凄厉的狂嘶传遍颜府,开鸾居里,李氏纵情狂笑。

  「哈哈哈……小三儿,你这么伤心吗?啧啧……再见不到她了,死了、死了!

  哈哈哈……「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被揪到颜铸面前。

  「她情形怎么样?」夫子攒着浓浓的白眉,充满疑惑:「夫人小产失血,又
受酷刑,照理讲天气炎热,早该感染,本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可是这伤势却
处理得如此高明,救治的人是谁哪……」颜铸咆哮:「说重点!」「是、是!」

  老夫子吓得胡子都飘起来。「夫人全身都是血痂,尤其脸上……日后即便脱
落,恢复以往容颜怕也是不可能……」「说重点!」「啊?」老夫子愣眼,什么
是重点?「夫、夫人日后很难受孕……」颜铸差点杀人,咬牙道:「我是说,她
是不是真的活过来了,还会不会……」「哦哦,这请三爷放心,夫人看着血肉模
糊,都是治伤的人故意为之,其实内伤不重,已无性命之忧!」无性命之忧!颜
铸这才呼出口长气,只要活着,活着就好,小猫,活过来就好!

  「那她怎么还是昏迷不醒?」「夫人受了惊吓,山洞里尸气又重,发着低烧,
过些日子就会醒转。」夫子咽咽口水,「外伤最重调养护理,伤者大多要缠绵病
榻,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嗯!」颜铸挥挥手让满头冷汗的大夫退下,又返转
房内。

  被包裹得像个白粽子的小蝉躺在榻上,那个贱人连脸都不放过,一道血痕从
额角直扫到右嘴角。

  「啊……」榻上的小白人痛苦地喘息呻吟,服侍的丫鬟拿湿巾替她拭唇,她
还是左右翻滚。「痛……」滔天的怒意泛上男人阴郁冷森的眸子,他风一般卷出
去,大喝:「兰俊,召集所有近身护卫到轩内!」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颜铸对
着满院站着的数百护卫已有两个时辰,一言未发。

  天之将亮,晨曦微露,几个受不住的已被人拖出去。

  颜铸才慢慢说道:「你们中间有些是颜家的世仆,有些是这多年来投奔我颜
铸的。我颜三对女人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对手下却向来言出必行,赏罚分明,从
无半分亏待。」他长长吸了口气:「你们中间或有像颜礼那样受了李玉珂的胁迫,
做过叛主的事情,在这刻之前,颜某既往不咎。」森森的眸子横扫众人:「你们
记着!李玉珂能干出的狠事,我颜铸干得比她狠一百倍;李玉珂能许的好处,我
颜铸许得比她多一千倍。我今日就要斩草除根,你们若还想跟着那个贱人,尽管
去通风报信,可以赌赌看,是我赢还是她赢。」侍卫中果有人神色不安,但一众
人都晓得颜铸一贯的狠辣为人,况都深信只要他想对付谁,没人能逃脱,即算有
过叛意,此刻也万万不敢去投李玉珂。

  众人轰诺:「誓随主人剿灭贱妇李玉珂!」八月初五千秋节,正午时分,颜
铸命侍卫将颜府西南侧的开鸾居团团包围。

  李氏李玉珂面含微笑,端坐正堂。

  「小三儿,你来啦?」颜铸深深注视眼前年过四旬的妇人,十多年前两人也
曾有过甜蜜的时光。

  「你还带了那么多人,做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
妇,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颜铸微眯眼,柔声说道:「玉珂,你是前唐留下
不多的皇族血脉,只因我们颜氏一族世受皇恩,老爷子才冒天下大不韪将你娶回。

  为了安顿你,颜家举府南迁。你年轻时,就嫌二哥懦弱,将他毒得半死不活,
还和徐温的义子徐知诰暗通款曲。这十年,你瞒着大嫂,做下重重杀孽,后山的
山洞里冤鬼无数,我也睁眼闭眼。盛德还跟我说,郁森的病怕都和你脱不了关系。

  你在府里安插手下,培植势力,处处掣肘,动辄以十万唐军胁迫我,你为的
是什么?真只是为了爱我颜铸颜季凌吗?「李氏听着十年未闻的柔语轻声,两行
泪悄然滑下。

  「季凌,季凌,你不信玉珂是爱你的吗?当初与升哥,是为了颜家的基业;

  如今与他,那是为了保命。没有命哪能看到你呢?「」你与我欢好数月,便
再不睬我,今日与郁谨的娘好,明日与郁环的娘好,我一个人躺在榻上,把牙齿
都要咬断,你也不回个头,我恨,我好恨。我杀了她们,那是便宜她们!「」季
凌,我真的爱你!「」好,那就好!「颜铸眼里精光闪过。」今日,我便成全你,
让你爱我一辈子,我断断不会忘了你!「话声刚落,他运气沉喝,开鸾居大门被
猛地撞开,侍卫如狼似虎冲进来,其中两个一把将李氏从座上揪下按趴在地上。

  李氏脸被踩在地板上,仍是咯咯尖笑:「季凌,你真要杀我吗?你别忘了,
你在江宁没能把我升哥杀掉。我死了,大军即刻压境,有你陪我我死都值了!咯
咯咯……」颜铸睨眼对着李氏:「哼,你将消息递给李升,他的计策就是:连着
你一起把颜府围个水泄不通,然后通通饿死,那样好东西谁也得不到!你死不死
大军都要压境!」「嘿嘿,我可没指望李升留着我的命!不过,小三儿,我不死,
你好歹能拖延三月五月,你真不要这里的大好基业了吗?」「我最想做的事是让
你死生两难!」「咯咯咯……」李氏疯笑,「我晓得了,我杀了你的宝贝疙瘩,
啊哈哈哈……你对那样子的臭东西动真心,季凌你……」颜铸眼色一沈,侍卫一
个巴掌朝李氏掴去。

  「你想错了,她没死。」颜铸凑到她耳边,「你忘了,盛德还在大别山!」

  李氏眼睛通红,在地上颠仆:「不,那个小贱货,我亲眼看到她只剩半口气
……

  不……颜盛德,你又坏我大事……「颜冷笑,吩咐手下:」鞭死她,别留一
口气,割了她的头,扔到那个山洞里!「说完,转身就走。

  李氏倒抽口气,在他背后狂笑高呼:「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
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没有好下场,啊哈哈哈……」颜铸脸上肌肉抽搐,步
出开鸾居。

  一时间,侍卫尽皆出动剿杀李氏余党,李氏的人濒死挣扎,颜府上下一片杀
声,情状恐怖。

  到太阳落山,柳兰俊清点死尸,共有一百二十三具。

  李氏一党自此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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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蝉满身的血痂在半个月后才开始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肉,碰到布料又痒又
痛,有时难受得在被褥间翻滚。

  颜铸一直守着她,但她始终没有清醒过,嘴里呜呜咽咽,又不知说些什么。

  看她难受,男人也只能轻轻在耳边哄慰。

  大夫开出清淡的食谱,他每日嘴对嘴喂她吃些东西。

  她就像个婴孩儿,饿了,便会叫嚷,等吃了点,又沉沉睡去;要排泄出恭,
就哭,等服侍她方便完,她也安静睡去。

  颜铸出奇地好耐心,兰俊和一众下人都惊奇,一个大男人这么地服侍女人吃
饭睡觉喝水拉屎,简直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是发生在三老爷身上?

  颜铸自己做得很舒坦,有时都觉得幸福。

  是很不可思议,当初强占她的时候也只是一时性起,后来顺口就让下人称她
「三夫人」,难道当初就是一意地维护她么?

  她说不生自己的孩子时,怒火冲天,这种心绪往昔又何尝有过。

  他巴不得她只剩自己一个,好独独占有她的全部,身体和魂灵全都占有。

  她要毒杀自己,竟跟她讲起从不轻吐的尘封往事,她撒下剑嚎啕大哭,他心
里满是喜悦。

  看她对着肚里的孩儿窃窃私语,他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东西,占有了他几乎全部的生命。

  他将容忍了十年的李氏鞭死,只为她竟敢伤他的她。

  「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是吗?

  他心里也有不确定。

  小猫若是一直不醒来,那就一直属于他。他总有害怕,怕她一日醒来,怪他
责他恨他不要他。

  他不悔当日所造的杀孽,但,他怕报应到她的身上。

  「痛……」床上的小蝉喃喃低吟。

  他轻轻替她抹去额上的冷汗,唉,知道喊痛了!

  她蹙紧眉头,嘴张张合合,低嚷着:「宝宝、宝、宝……」还裹着白纱的小
手探向腹部。腹部当然是平的,她喊得更厉害:「宝、宝、宝宝……」男人再帮
她搓掉眼角滑下的泪,将胳膊放到被里。

  七个月大的成形的男婴,郁凌……埋在颜家祖坟。

  她双手又伸出来,轻轻挥动:「我要回家……回家……放开我,放了我……」

  男人心口一窒,这里还不是你的家……

  「痛……」

  「哥……嫂嫂……呜呜……」

  「好痛……」

  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一团被子里,额上密密的一层细汗擦掉又出,擦掉又出,
反反复覆地唤着兄嫂。

  男人轻叹,忍不住伸出臂膀紧紧拥她入怀。

  「啊,痛……不,不要……」她挣扎,喊着:「不要,不要你。呜呜……不
要你……」不准!不准你不要我!

  男人抱得更紧,用尽全力吻上她左脸的鞭痕。

  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不……」

  「鸣柳,带我走,柱子哥……」幽光闪过男人的眼。

  她快醒来了,醒来后会怎样?这时候,她喊的也不是自己……她不要他,她
厌憎他……要不要放了她,免得跟了他受他该得的报应。

  望着满是痛苦的小脸,他知道他再也承受不起像山洞里的那种死别,宁可自
己放开她,也不要她毁灭,地狱就一个人下吧。

  男人苦笑,咬牙,松开双臂。

  顿失温暖的她哭喊着,昏迷中她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好痛要回家、要离开
他、离开痛苦。

  小蝉清醒是九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昏迷,好象是再世为人。

  身上血痂已经脱去,但是还是留下满身累累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
触目惊心。

  小蝉第一次看到这个丑陋的躯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子。

  女孩儿家,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体,她的泪水珍珠般滴落到手心、被褥里。

  下人们不敢让她照镜子,怕她看到镜子里被一鞭毁掉的样貌,她也不提,也
搞不清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已被毁容。

  她知道孩子没了,想往了半年,结果却是埋在墓里刚成形的肉团。她最终没
能保住她的宝宝,在祖祠里自毁名节不就为了保住他吗?真是没用啊!

  除了宝宝,她想得最多的竟是颜铸。

  下人们说,他六天六夜没合眼赶回来救自己,说他衣不解带服侍自己吃喝拉
撒,可是自从她清醒过来,他便再没有出现。

  是不是仆人们安慰她?

  昏迷中,总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膊,无处不在呵护她,是他吗?

  可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看看身上自己都恶心的斑斑伤痕,他也嫌弃自己了吧!

  脸上……她偷偷在水里瞧过,那是鬼一样的脸!

  谁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女人对他本就是一时新鲜,那么贪恋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儿子
的妻子,格外有份禁忌的感觉吧?!别人越讨厌、越排斥,他就越是要做,还做
得越开心。

  只是,他不要她了,心里竟是这样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颜铸还是不露面,小蝉明显的憔悴,下人们也议论纷纷,
三老爷毕竟是始乱终弃了!

  小蝉只能期望,他不要她,能不能把她放走。

  其实,又能去哪里?世上每一处地方对她来讲都是一样。曾经她还能有他,
如今,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亲人、朋友、孩子、容貌、名节……什么都没有,她竟然还傻傻地以为她最
终还能剩下他。

  永远别想逃走,即使是死。

  如今,你该放了我了吧。

  这么反反复覆地想,心神不宁,恢复了大半的小蝉竟又开始发高烧。

  大夫说这很危险,鞭伤最忌反复。

  男人站在小蝉的塌前,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我该把你怎么办呢?你让我把你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敢来见她,怕见了她,便舍不得放了她。

  但是,大军压境,危如覆卵,怎么能把她留下。

  小蝉高烧退尽,醒来已不在大别山。

  睁开双眼,那不是颜家方回轩的西厢房,不大不小的屋内光线充足,自家做
的小几、小凳都有模有样,就好象是以前柱子哥给大毛做的那种。

  那时候,她就老缠着柱子哥给她做鸟笼,做小椅子,做小碗,小锅……

  突然,屋外响起人声。

  「你干吗做那么多小椅子、小凳子、小鸟笼,你又不是小孩儿!」就像是被
闪电劈中,小蝉整个人都呆了,那、那是鸣柳的声音……

  「管你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啰嗦!」天哪,那是柱子哥的声音……

  小蝉捂住嘴:「我是不是到了天上?」「刷」一声,屋里的帘子被掀开,走
进来俏生生一个丫头,瞥了瞥床上的小蝉,冷冷说:「你做什么捂着嘴,以为碰
到鬼啦?」「鸣、柳……」真的是鸣柳,「鸣柳……」「真是个孩子!叫什么,
没叫过吗!」鸣柳眼里闪过水光,嘴里却仍是冷冷的。

  「鸣柳,你、你没死吗?」小蝉要爬下床,要去摸一摸是不是真的,却全身
瘫软用不得力。

  「什么死啊死的,咒我呢?!」鸣柳凶巴巴过来一把将她拉起,两行清泪却
已簌簌流下。「你看看你,本来就土不拉几,现在更像个丑八怪!」「鸣柳……」

  小蝉紧紧抱住鸣柳温软的身体,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鸣柳,呜呜呜……
我以为你、你……我、我……他也不要我了,我是丑八怪……呜呜呜……」鸣柳
不断替她顺着背,心里也难受得紧。

  哭声渐小,泪水已将鸣柳的衣服浸湿,小蝉不好意思地脸红。刚抬眼,又看
到马骁马柱子。

  「柱、柱子哥也没死吗?」威武刚强的柱子哥,举着手里的小鸟笼和小椅子,
哈哈大笑:「我马柱子死翘翘,谁来替阿蝉妹子做这些好玩意儿?」小蝉红通通
的眼睛看看鸣柳,又看看柱子哥,这、这简直就是上演复活记!

  鸣柳先说:「三老爷把我和陆大夫拖出去,侍卫们一刀把陆大夫给宰了,我
就吓晕过去。醒过来已经离开颜家。三老爷给了我钱,说我以后就不再是颜家的
奴才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直到这个家伙来。」「我听见两声惨叫就以为鸣柳你
死了,我还骂他杀人魔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杀掉你?」鸣柳翻翻白眼:
「他看我和你要好,就眼红呗!你越护着我他越是犯嫉妒,瞅见机会还把我赶出
去啊!」这是什么理由啊?

  可是,他不就是那种奇怪的人吗?

  然后就是马骁说:「我那天在马车后面追,追了半天都没追上,累得在路上
直喘气。结果几十个山贼趁人之危,差点就把我杀了,还把我藏得好好的耳坠子
给搜走了。再后来就是个叫颜礼的家伙救了我,把我送到这里,还警告我不准踏
入大别山区一步!」颜礼不就是那个把她押送给李玉珂的人吗?怪不得李玉珂会
拿到那个耳坠子了。

  可是他为什么说柱子哥死了,当时她气得都要毒死他!

  「姓马的,你上回说是十几个山贼围攻你一个,上上回说几个山贼围攻你,
这回又说几十个,到底多少人抢你的东西啊?」「这个……我危乱之中哪能看得
清楚,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了……」「喂,你这家伙很不老实耶!」「什么,你到
李家庄去问问,我马柱子顶天立地……」他们怎么了?小蝉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
吵开锅,鸣柳和柱子哥……好象很配哦……

  知道鸣柳和柱子哥都还活着,小蝉又慢慢回复过往的无忧无虑和单纯快乐。

  有时候会有错觉,觉得以前一年半里的事好象都没发生过。

  鸣柳给她敷好多各种各样的药,还带她去泡热热的泉水,身上的伤好得很快,
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淡。脸上丑丑的鞭痕虽然还是很吓人,渐渐也开始愈合。

  鸣柳和柱子哥都绝口不提过往的事,小蝉问他们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他们
怎么会有那么多药,他们都支支吾吾,胡说一通。

  其实答案就在嘴边,只是小蝉不愿去想。

  只当看到鸣柳和柱子哥天天拌嘴,还好得像蜜里调油,或是一个人钻到冷冷
的被窝时,她才会有剎时的恍惚。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再觅新欢。

  转眼间,到了十月十六,小蝉想起是郁森的周年忌。她央柱子哥做了很多很
多纸鹞子,烧给十五岁就过世的丈夫。

  对着圆圆的月亮,小蝉问他:「你有没有找到娘亲呢,你娘亲很漂亮啊,他
那么喜欢她……你放心投胎去吧,你爹爹不见得不疼你,只是……他很奇怪。」

  晚上,小蝉怎么都睡不着,蒙着被子数羊,数到几千只也没睡着。

  突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个人走进来。

  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那个人的嘴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呻吟。

  男人的气味更靠近她,嘴里喷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然后就迟迟没有动静,
很久很久,小蝉都要睡着了,那人才离开。

  是他……

  他为什么不……

  小蝉嘟起嘴,他肯定是嫌我丑,坏蛋!

  后来,小蝉每天晚上都很晚很晚才敢睡着,鸣柳奇怪地问她:「你怎么啦,
每天都顶了个黑眼眶?睡不着,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小蝉连连摇头:「没、
没什么啦!」鸣柳嗤道:「才好了点,又古里古怪!」等到那个人第二次出现已
经是十五天后。

  这次,他留得更久,最后还忍不住用手摸她的脸。

  小蝉都要装不下去,心想:「幸亏小的时候半夜起来抓萤火虫又要骗过爹爹,
练得一手装睡的好本事,不然肯定要露馅!」那个人走的时候竟然还和柱子哥说
话。

  他们就瞒着她一个儿!

  第二天,小蝉问柱子:「你昨天有没有看到别的人来我们家?」马骁诧异地
看看她,不吭声,半晌,他把她带到附近的小溪边。

  望着小蝉圆圆亮晶晶的眼睛,他说:「小蝉,那个人做事随心所欲、肆无忌
惮,好色荒淫,又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扳住她肩膀。

  「可是,他对你,倒不坏……瞅着,是动了真格儿!」小蝉愣在那儿半天,
久久不能动。

  又过了一个月,小蝉算算日子,去年的今天是郁森的七七,就在那天,他强
占了她。

  小蝉觉得今天他会来。

  夜晚,男人站在她塌前,只是看着。

  小蝉再也耐不住,猛地掀开被子,睁开眼。

  一袭黑衣的颜铸站在她的榻前。

  他瘦了,刀削过的脸都快没肉了;他老了,发根竟有斑斑花白。

  看着小蝉的眼睛,他竟有尴尬:「你醒着的吗?」小蝉站起来,问他:「我
那时醒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现在又为什么偷偷摸摸地来?」男人喉结涌动,手
轻轻抚上她的身体。

  「你说,你是不是嫌我丑。」她伸手捂住脸上的鞭痕,挣开他的手。

  男人无奈地皱眉,声音浊浊:「你原本也不漂亮。」小蝉的嘴都快噘到天上。

  却不知这付小儿女模样是怎么吸引人。

  「那你为什么也不碰我?!」男人苦笑啊,辛苦地忍耐着,却还被怀疑,男
人一把将她拥到怀里。

  多久没抱过她了?满足的沉吟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你这个磨人的小妖怪!」

  小蝉,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他的腰,小手在他虎背上四处逡巡。

  男人的眼眸变深,禁不住闷哼一声,潜沉已久的欲望陡然高涨,一掌猛按她
的小翘臀,炙热的坚硬直抵柔软。

  小蝉浑身抖颤,头深深埋到他胸前。

  男人将她整个抱起,捞起两条大腿挂到自己腰上:「身体还吃得住吗?」小
蝉不回答,粉唇轻轻吻上他的大嘴,他整个人都似要炸开,大舌头猛地撬到她牙
关里,到处翻搅……

  男人的衣袍、衬褂,女人的衬袍、肚兜、亵裤一一拋落地上。

  「不,别看,都是疤痕,好丑。」他拿开她遮掩的小手,对着红痕一一吻舐
……

  「还疼吗?」她摇头:「啊……别、别吻那里……好羞人的!」

  男人沉沉地笑:「很甜……」

  「啐……」

  黑的他白的她合而为一,翻滚交缠……

  「啊……季凌……」

  小蝉趴在男人黝黑结实的胸膛,小手拨弄他的小红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不够?」小蝉细声细气:「季凌,你不要走,我只
有你了。」泪一滴滴掉在男人的胸前。

  大手轻轻抹去她的泪,声音微颤:「宝宝,小乖……马上,马上就在一起。」

  「你说话要算数。」暖暖的东西在颜铸胸内滑过。

  圆满了吗?

  第二天,颜铸还是离开。

  不久传来唐军包围大别山颜府的消息,马骁不敢告诉小蝉。

  小蝉每日都在等。

  再后来又有消息说,一把大火把颜府烧得精光,颜家在大别山经营数十年的
基业毁于一旦。

  小蝉还是等,颜铸却迟迟没有出现。

  到了来年二月,鸣柳和马骁都觉得颜铸不是死了就是不会再来,但他们不敢
劝小蝉。

  小蝉终于忍不住,求马骁:「柱子哥,带我去颜府!」「可那儿已经是一片
废墟!」「求求你!」「唉,随你罢!」幸亏围山的大军已经撤退,马骁、鸣柳
和小蝉顺利地到达颜府。

  昔日雕梁画栋的恢宏巨宅,全成了一片黑木焦土,连祖坟都被掘开烧尽。

  小蝉想:「郁凌也埋在这里的呢!」季凌,你说过,马上就会在一起,你现
在在哪里?好不好呢?

  三个人又默默地赶回住地,不想已有人在那里静等他们归来。

  小蝉从没见过像李昙那样俊朗的人,目不转睛盯着他。

  同样,李昙也要仔细看看让颜铸动心的女人究竟什么模样,一看之下,难免
失望。即算没有那道穿过整个左脸的疤痕,那也不能算作美女。真搞不懂颜老三
怎会看上这么个小他十多岁的黄毛丫头!

  小蝉和已经成亲的鸣柳、柱子辞别,随着李昙去见颜铸。

  李昙总不告诉她颜铸的情况,害得小蝉睡不着吃不下。

  三月初,终于到了江宁李府。

  春花灿烂,春光明媚,十八岁的小蝉和三十三岁的颜铸重逢。

  在与唐军最后的决战中,颜铸眇了一目,胸口中了一剑,缠绵病榻,才误了
行程。

  小蝉也不顾郁秀和李昙在场,飞一样扑过去:「季凌……」也就是三月,南
唐烈祖李升旧伤引发背疽,不治身亡。其子李璟继位。

  江宁城外,李昙夫妇送别铸、蝉。

  眇了一目的颜铸似乎更得小蝉的怜惜,脾气也没有过去阴阳怪气。

  李昙抱拳:「三兄,保重!三嫂,保重!」郁秀却道:「三叔、阿蝉妹妹。

  保重!「是年,颜氏全族移往蜀中,颜铸与李小蝉终生未得子息。

  五年后,十五岁的颜郁谨执掌颜家大小事务,其父偕妻归隐大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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