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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旋风花】 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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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扑朔迷离

  李天群和两个义弟一起站了起来,拱拱手道:「暴掌门人,前晚容有开罪之
处,但人已被人劫走,咱们联手都没把人家拦得下来,事情已经过去了,今后咱
们应该联手合作才是,老哥也不用再耿耿于怀了,大家都是江湖上人,有道是朋
友多一个好一个,仇家少一个好一个,咱们兄弟得罪之处,兄弟给你老哥赔罪就
是了。」说完,又连连拱拱手。

  擎天手这话已说得相当客气了,但暴本仁却是火爆脾气。他前晚在龙眠山庄
给皖西三侠联手吃了亏,颜面上自然挂不住,心头对皖西三侠恨之入骨,这一见
面,怒火早已涌上心头,岂肯罢休?闻言洪笑一声道:「李庄主说得倒是轻巧,
你们逮到了旋风花,就三个人联手向老夫出手,现在人被人家劫走了,又要和老
夫联手合作?哈哈,老夫说过,白虎门绝不会放过你们皖西三侠的。」

  霍天柱道:「暴掌门人不放过咱们,又待怎样?」

  暴本仁双目圆睁,两道霜刃般的凶睛直注霍天柱,洪喝道:「霍天柱,你还
记得老夫说过的话吗?」

  霍天柱冷冷的道:「暴掌门人说过什么,在下倒记不起来了。」

  暴本仁厉声道:「老夫说过,你们再给老夫遇上,老夫第一个就毙了你。」
喝声甫出,挥手一掌就朝霍天柱拍了过来。他在说话之时,右手早巳凝聚功力,
这一掌出手,「大风掌」一道狂随疾卷而出,势道凌厉无匹,两旁的人纷纷退避
开去,李小云也拦着南宫靖往后退了下去。

  李天群忙闪身而上,叫道:「霍二弟,还是由愚兄来。」

  霍天柱当着许多人,岂肯退让,口中叫道:「大哥,他指名叫阵,兄弟好歹
也要接他几招。」但暴本仁这记「大风掌」,势道沉猛无前,他自知无法和对方
硬拼,随着话声身形闪动,向横里闪出。

  要知他是八卦门的高毛,别人闪开去了,只是闪避敌人的招式。但八卦门的
人,练的是「八卦游走身法」,共有正反两种身法,闪避敌招,并不光是闪避而
已,他们把闪避,称谓之转进。转进者?脚踏八卦方位,看似闪避,实则「转」
身之际,也就是乘隙进招的机会。

  霍天柱闪而不退,左脚一旋,人已到了暴本仁身侧,双掌一先一后,重叠击
去。他使出的正是「八卦游走身法」。暴本仁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已可算是顶尖
高手之一,「大风掌」乃是白虎门最厉害的掌功,取风从虎之义,一掌出手,真
有大风起今云飞扬的威势。

  他身为白虎门掌门人,在「大风掌」上浸淫数十年,功力之深,自可收发由
心,这第一掌虽然被霍天柱闪开,但他手势随着带转,把劈出的一道掌风随着向
程天柱闪出的方向横劈过去,左手也在此时外扬,迎着霍天柱击来的掌势击出。

  谢东山一见两人动上了手,心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自己兄弟三人迟早都要
出手的,何用再和他客气?在二哥闪出之时,右手也随着虚空捣出,使出了一记
「百步神拳」,向暴本仁急袭过去。皖西三侠数十年弟兄,自然心意相通,他知
道霍天柱向右闪出,转了过来必然是在暴本仁左方。因此这一拳就朝暴本仁右方
击去,以收左右夹攻之势。

  暴本仁动手的对手虽只是霍天柱一个,但对方有三个人,他早就留意上了,
因此带转的掌风,明里是仍然向霍天柱追击过去,实则这一掌向右劈出,正好迎
向谢东山的「百步神拳」,而且力道也随着加重。左手这一记横劈,却是朝左劈
出,真正迎击霍天柱的掌势。

  这一段话,说来较费笔墨,其实三方出手,何等快速。但听「蓬」、「蓬」
两声大震,霍天柱、谢东山二人功力究不如暴本仁来的深厚,同时被震得脚下浮
动,身不由己各自后退了两步。暴本仁却稳立如山,只是上身轻微的晃动了下,
这一招上,双方就明显的分出高低来了。

  李天群早知仅凭两位义弟,绝难是白虎神的对手,但他是形意、门的名宿,
当着这许多人,不好出手袭击。此时不觉朗笑一声道:「暴掌门人既然认为非动
手不可,这里有不少朋友正在烤火,咱们不要妨碍了人家,要动手就到空敞点的
地方去。」

  暴本仁一派掌门,李天群正在说话之时,他当然不好再出手。霍天柱、谢东
山两人在他们大哥说话的时候,也不好再出手了。但就在此时,从殿外闪进一个
人来,目光一动,就朝虎头庄的人走了过去,尖声笑道:「你们是虎头庄出来的
吧?」

  这人是个青布衣衫的老太婆,面貌白皙,头包青布,花白头发的髯角上还插
了一朵小红花,左臂弯挽着一只竹篮,篮内盖了一块青布。虎伥夏侯前一下拦住
她前面,喝道:「卖花婆,你找咱们虎头庄的人有什么事?」

  李小云听到虎伥的喝声,忍不住转过脸去,心中暗道:原来她就是卖花婆,
今天这里好像约齐了来的,竟会有许多武林中人碰在一起。卖花婆笑脸迎人,说
道:「你是夏侯大爷了,老婆子是找阿门侯二公子来的。」

  黑豹侯休道:「你找二弟作甚?」

  卖花婆目光一溜,朝侯元笑道:「侯二公子,你还记得那天在汤王庙的事情
吧?」

  她笑脸迎人,是因为她是卖花的,你跟人家扳着面孔,还会有谁买你的花?
所以这笑容,也可以说是职业使然,久而久之,她就习惯成自然,只要一开口,
就会笑脸迎人。就算心里气极怒极的时候,也会朝人笑得很自然。

  侯元道:「汤王庙什么事?」他是丁玉郎,当然不知侯元调戏卖花女的事。

  卖花婆朝他笑了笑道:「这真是贵人多忘事,侯二公子不是很想我老婆子的
小丫头吗?不然,也不会三更半夜去敲我丫头的窗户了,二公子既然很想我那丫
头,老婆子的意思,就带你去瞧瞧……」她说到这里,身形一闪,从虎伥夏侯前
和黑豹侯休两人中间穿入,一下到了侯元面前,探手朝侯元右手脉门抓来。

  这一下身法之快,出手之速,几乎形同鬼魅。连虎伥夏侯前这样的老手,都
会来不及拦阻。侯元是负伤的人,连行动都需人扶持,夏侯前、侯休心头一急,
口中发出叱喝之声,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出手朝卖花婆背后抓去。侯元在汤王庙调
戏卖花女这挡事只有李小云一人知道,尤其丁玉郎负了伤,尚未痊愈,他是大哥
的朋友。

  李小云心头不觉暗暗叫了声:「糟糕。」那知侯元行动虽然需人扶持,但对
卖花婆欺近过去,出手就抓,却丝毫不敢怠慢,右手五指一翻,使了一记小擒拿
手,反而朝卖花婆抓去的右手脉门抓出。

  卖花婆一怔,笑道:「侯二公子可是心虚,不敢去见我那小丫头吗?」

  她身形微侧,左手朝身后转动,舒展如兰,似拂似抓,朝扑到身后的两人以
攻还攻,一下就把两人逼退了一步。右手在她说话之际,同样似拂如抓,抢着朝
侯元右手攻去。倏然之间,两人一只右手,已经各自攻拒了八九招之多。

  这一段话,正是李天群向暴本仁发话的同时,暴本仁刚应了声:「好。」就
发觉身后有人向虎头庄的人动手,倏地回过身去,沉喝道:「你是卖花婆,找侯
元何事?还不给老夫住手?」夏侯前、侯休两人被卖花婆一记「兰花拂穴手」逼
退,正待扑上,听到暴本仁的喝声,并即刹住身子。

  卖花婆做梦也想不到花豹侯元手法有如此精妙,自己施展「兰花拂穴手」,
居然半点也奈何他不得,这时听到暴本仁喝声,急忙横移一步,尖笑道:「你是
暴掌门人,那就好办,侯二公子看中老婆子的闺女,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敲我闺
女窗户,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老婆子想请侯二公子去一趟,给我丫头瞧瞧,只要
丫头看得中意,咱们穷苦人家的姑娘嫁虎头庄,也够光彩的,你暴掌门人是他师
伯,侯二公子自然会听你的话,那就请你吩咐一声,要侯二公子跟老婆子去走一
趟。」她只说闺女看得中意,没说出闺女万一看不中意,岂非留了后步?

  暴本仁一双熠熠虎目,注视着卖花婆,口中咯咯沉笑道:「你闺女看不中意
呢?你是不是送他回来?」

  卖花婆尖声笑道:「老婆子闺女虽是出身小家碧玉,但平日眼高于顶,一般
江湖子弟,是不会看中意的,但虎头庄财大势大,也许会对侯二公子另眼看待,
这个老婆子,就无法预料了。不过照以往惯例,有人调戏她,她又看不中的,老
婆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留下一对招子,任由他走,侯二公子是老婆子接去的,
暴求门人自可放心,老婆子当然会护送他回来的。」

  护送他回来,只怕侯元已经少了一对招子了。话声出口,右手突然朝侯元肩
头抓去。这一记出手如电,几乎声出手到,身法、手法,快到无以复加。

  侯元并没和她拆招,脚下后退了一步,便已让开。需知他是由两个庄丁扶持
着的人,这一步后退,退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必需三人同时后退。而且退的速度
必须同样快速才行。虎头庄的庄丁,虽然练过几手,但要在卖花婆的手底下退出
去,却未必办得到。这是说侯元带着他们退下的了。

  暴本仁眼看卖花婆当着自己的面前,还敢向侯元出手,口中沉喝一声:「卖
花婆,你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呼的一掌迎面拍去。

  卖花婆呷呷笑道:「暴掌门人不叫侯二公子跟老婆子去,反倒替侯二公子出
头,这算那一门子的掌门人?」她身形一闪而出,右手往挽着的竹篮中一抓,随
手朝外扬起,飞出五朵金花,朝暴本仁冉冉飞去。

  暴本仁自然知道卖花婆在江湖上以暗器出名,看她打出五朵金花,口中沉哼
一声,收回右掌,左手随着朝五朵金花劈去,以他的功力,这一掌自可把金花一
齐击落。那知事情却大谬不然,五朵金花飞出不远,就遇上他掌风,前飞之势,
受到掌风阻挡,不但没被击落,居然在半空中停住木动。

  不,五朵金花受到暴本仁掌风迎头一击,忽然一齐开放,本来只是小小一朵
花苞,这回花瓣绽了开来,变成五朵饭碗大金光灿烂的金花。暴本仁不觉一怔,
他一掌未能把金花击落,第二掌自然又闪电击出。五朵盛开的金花,经他第二记
掌风劈击,还真如狂风摧残春花一般,立时把盛开的花朵吹得花瓣零落,落英缤
纷,但这些花瓣虽经掌风击散,依然上下飘飞,并没被卷飞出去,却各自上上下
下的划着弧形,朝暴本仁左右前后飘飘洒洒的飞去。

  正因各自划着弧形飘飞,看去十分凌乱,不易看清,花瓣飞散之际,五枝花
蕊同时响起一阵嗤嗤轻响,射出五蓬细雨如牛毛的金针。因为每一支金针细如牛
毛,又是受机簧射出来,尤其一出针管,就扩大开来,五蓬金针几乎笼罩了两丈
方圆。

  这五朵金花,由盛放到花瓣纷飞,从花蕊中射出金针,原是刹那间事,因有
熊熊火花照明,大家都看得十分清楚,若是没有这堆火花,至少这细如牛毛的金
针,肉眼就很难看得清楚了。卖花婆以暗器驰名江湖,看来果然厉害。

  暴本仁接连两掌不但没把金花击落,数十片花瓣已缤纷飘飞,围着他左右前
后飞舞,心头大吃一惊,急切之间,身形突然一矮,双袖护住头脸,一下掠出八
九尺外。谢东山眼看机不可失,右手一记「百步神拳」朝暴本仁后心击去。

  「百步神拳」不带任何风声,令人无法预防,暴本仁骤不及防,砰然一声,
端端正正击在他背心,差幸他冲出之际,早已功运全身,这一拳自然伤不了他,
但也把他震得往前冲出了两步,倏然转过身,身躯暴长,嗔目喝道:「谢东山,
你真该死。」这回当真使他怒不可遏,喝声出口,双掌齐发,双足点动,一道人
影,掌先人后,朝谢东山当头虎扑而来。

  李天群看到三弟出手偷袭,心中大不以为然,但己阻止不及,此时眼看暴本
仁盛怒之下,朝三弟虎扑过来,谢东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急忙喝道:「三弟速
退。」左右双手急忙使了一记「劈掌」和一记「绷掌」迎空拦击。

  霍天柱也不怠慢,急急劈出三掌。但他们两人出手还是慢了一步。谢东山看
暴本仁纵身飞并过来,也全力奋起,双拳迎击而出。要知道暴本仁这一记飞扑,
乃是白虎门的神功「虎扑」,威力之强,不在「大风掌」之下,岂是寻常纵身飞
扑?但听蓬蓬两声大响,双拳和双掌击实,谢东山一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一丈多
远,砰然一声跌坐在地。

  李天群和霍天柱虽已出手,却比暴本仁飞扑的的身法慢了一着,各自拦了个
空,此时急急双双掠出,抢到谢东山的身边。李天群急着问道:「三弟,你没事
吧?」

  谢东山脸色发白,一手掩胸,说道:「小弟硬接了他两掌,内腑可能受到震
动。」

  李天群道:「你快坐好调息一会。」谢东山依言盘膝坐好,瞑目运功。

  暴本仁双手提胸,满脸戾色,双目凶光暴射,举步过来,口中洪笑道:「李
天群,你们还称皖西三侠,这该死的东西,居然乘老夫不备,出手偷袭,老夫岂
能饶过了他?你们给老夫滚开。」李天群、霍天柱拦在谢东山前面。

  李天群一手按剑,正容道:「暴掌门人,我三弟一时冲动出手,李某阻拦不
及,李某在这里向你道歉,三弟已伤在你暴掌门人掌下,请看兄弟薄面,若要较
量,也该让他伤势好了再作比拼……」

  暴本仁不待他说完,洪喝道:「你们给老夫滚开。」

  卖花婆打出五朵金花,原也只是让对方瞧个厉害,并无伤人之意,眼看暴本
仁抱头冲出,谢东山乘机出手偷袭,她就袖手没再出手。那知一瞬间没去留意,
再一回头,却不见了侯元的踪影,口中哼了一声道:「好小子,你倒滑溜得很,
老婆子若要让你逃出手去,就不叫卖花婆了。」

  夏侯元、侯休听得一怔,他们只顾着看暴本仁扑向谢东山,没注意到侯元,
经卖花婆这一嚷,回头看去,刚才还由两个庄丁扶着的侯元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果然不见了。连李小云都没看到他什么时候走的,心中止不住暗暗纳罕,忖道:
「原来他伤势已经好了。」卖花婆喝声出口,正待朝殿外追去。

  暴本仁倏地回过头来,沉声道:「卖花婆,你给老夫站住。」

  卖花婆脚下一停,呷的笑出声来,说道:「暴掌门人还有什么事吗?」

  暴本仁道:「老夫问你,侯元可是伤在你手下的?」

  卖花婆轻声道:「老婆了几时伤到他了?他调戏老婆子闺女,老婆子只是要
他跟我去让我那丫头瞧瞧,丫头看得中意,那就没有话说,看不中意,才要他留
下二对招子,这话老婆子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暴本仁道:「白虎门不是好欺侮的,老夫不准你再找侯元生事。」

  卖花婆道:「那么老婆子的闺女是好欺侮的了?」

  暴本仁怒笑道:「你以为仗着那点破铜烂铁,老夫对付不了你么?」

  卖花婆笑道:「暴掌门人可是还想试试吗?」

  暴本仁嗔目喝道:「你给老夫站着别走,不消一盏茶工夫,老夫要先收拾了
皖西三侠,再领教你卖花婆的『七步飞花』不迟。」说到这里,抬目道:「夏侯
前。」

  虎伥夏侯前连忙应道:「属下在。」

  暴本仁吩咐道:「你给老夫看着她,别让她走了。」

  夏侯前躬身道:「是,属下省得。」他脸色阴晴不定,朝卖花婆耸耸双肩,
陪笑道:「卖花婆,你总听到了,掌门人叫你别走,你最好别走。」

  卖花婆尖笑道:「你也要买几朵花?」话声出口,右手朝竹篮探去。

  夏侯前耸着肩道:「掌门人收拾了皖西三侠,也许有兴趣挑上几朵回去,在
下就是买了,也没有用处,何况在下身上一文不名,那有买花的钱?」他口中说
着,右手一探,去抓卖花婆的手腕。

  卖花婆五指一翻,似拿似拂,使展「兰花拂穴手法」,反向虎伥手背拂出。
虎伥夏侯前岂肯让她拂中,左手一缩,右手迅疾无祷拍向卖花婆的肩头,几句话
的工夫,两人已经对拆了七八招。

  暴本仁依然双爪提胸,举步朝李天群、霍天柱两人逼去,沉喝道:「老夫让
你们两个一起出手好了。」

  李天群听得忍无可忍,朗笑一声道:「暴本仁,我三弟出手袭击阁下,屈在
三弟,李某为了息事宁人,也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以为李某兄弟怕你不成?」
呛的一声,撤出剑来。

  霍天柱看到大哥撤剑,也随着一按吞口,接着撤出长剑。只听不远处一个苍
老声音沉声道:「诸位这是无谓之争,大家快请住手,请听老朽一言。」随着话
声,一个头戴毡帽的矮老者已经徐徐站起身来。

  李小云认出这人正是和十几个镖局中人一起的,不知他是什么人。暴本仁和
李天群、霍天柱三人,不觉一齐回头朝他看去,卖花婆和夏侯前两人也同时停下
手来。暴本仁洪声道:「阁下有何见教?」

  毡帽老者拱拱手道:「暴掌门人、李大庄主、霍二侠、卖花婆婆都是老朽慕
名已久的人,老朽田五常,已有多年不走江湖,一向很少到江南来,今天因雨能
在这里遇上诸位,真是荣幸之至。老朽觉得三位连同卖花婆婆,大家不过是一时
意气之争,能给老朽一个面子,就请各位住手,不用再争论下去了,今天难得和
各位在此碰面,老朽确有一事,要向诸位请教……」他口气拖长,却并未说出下
文来。

  暴本仁等人听他报出名来,不由得各自一惯,心中忖着:他会是田五常。要
知田五常是终南五老的老三,一支紫金长鞭,使得指挥如意,出神人化,人称金
鞭里。在中原一带,名头极为响亮,没有想到会在这场倾盆大雨之中遇上他。

  暴本仁呵呵一笑,拱手道:「原来是田老哥,暴某失敬得很。」

  李天群也抱抱拳道:「田老哥大名,兄弟闻名已久,只恨天各一方,无缘识
荆,今天能在这里遏上老哥,真是荣幸之至。」

  田五常淡淡一笑道:「二位好说,老朽还是二十五年前到过一次金陵,这回
是第二次到江南来的。」

  李天群道:「田老哥方才曾说有事见询,不知究是何事?」

  田五常道:「老朽方才也是听李大庄主和暴家门人二位说的,好像你们已经
逮到了旋风花,后来又被人救走了,不知此事经过如何?」

  李天群道:「田老哥也是为旋风花来的吗?」

  田五常一指身边的紫脸青年,说道:「他是老朽的师侄孙罗尚武,他爹罗永
椿,是长安水胜镖局局主,几个月前,死在旋风花下,最近听江湖传说旋风花在
江南出现,特地赶来江南。」

  李小云暗暗攒了下眉,心中忖道:又是一个找旋风花的人。她不是替旋风花
担心,而是有人把南宫靖和旋风花混为一谈,才使南宫靖无端多出许多强敌,多
出许多是非来。

  李天群点点头,当下就把旋风花一再在江南出现,同时也一再发现南宫靖在
场,大家怀疑南宫靖就是旋风花一一说了。李小云心中暗暗忖道:「爹明知南宫
靖不是旋风花,怎么还把大哥和旋风花扯在一起呢?」

  南宫靖问道:「兄弟,他们在说什么?」

  李小云心头一惊,急忙扯了他一下衣袖,忙道:「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些事
和我们无关。」

  田五常沉声道:「这么说南宫靖就是旋风花了。」

  李小云怕南宫靖听了又突然开口说话,他神志受迷,不会改变口音,方才差
幸爹没有注意,如果再开口说话,就会被爹听出来了,这就悄悄拉着南宫靖退后
了几步,说道:「天雨还没停,咱们还是坐下来休息吧?」说着和南宫靖退到左
首墙下,靠壁坐下,现在离大家已经稍远了。在场的人因这两人像是读书相公,
也没人去注意他们。

  李天群继续把自己兄弟发现南宫靖,带回龙眠山庄,后来被一个长发披肩的
老人救走,当时在场众人,追出书房,已经没有两人踪影,后来各自分头追索,
至今依然毫无一点线索,扼要说了一遍。

  田五常听得是大感意外,凭神灯教主苍龙宁胜天、无形刀邢铿、白虎神暴本
仁、智光大师、皖西三侠等人,无一不是名动江湖的高手。这长发老人居然能在
这些人面前救走南宫靖,甚至连他去的方向都说不出来。这位长发老人的一身武
功,岂止已达出神入化之境,江湖上竟然还有这样身手的高人呢?

  他目中精芒闪动,忍不住道:「暴掌门人、李大庄主都没有看出此人的来历
吗?」

  李天群脸上不禁一红,说道:「此大功力极高,当时在场群雄纷纷出手,还
是没有拦得住他,而且此人一出书房,就失去了他的踪影。据兄弟看,他已经到
了绝迹的境界,尤其他并不曾和任何人动手。自是无从看出此人来历来了。」

  暴本仁道:「暴某一记掌风,明明就已击中此人肩头,他却依然毫不在乎的
闪身而出。」他当时一记掌风确曾击中长发老人右肩,人家若无其事,他却被反
震得后退了一步。这震退一步的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田五常沉吟道:「可惜老朽当日不在场,这样一位高手,没和他交上一手,
岂非失之交臂?」正说之间,只见从神宝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是身穿绿色长袍,个子矮小的老者,脸如古铜,颔下留一把白髯,腰背
微驼,先前大家正在说话,没人注意到他。他走得不徐不疾,一会工夫已经到了
田五常和暴本仁、李天群等几人面前,才引起大家注意。绿袍老者拱手道:「田
三老、暴掌门人、李大庄主请了,敝主人因诸位难得光降,有请诸位人内奉茶,
俾聆雅教。」

  此人来得奇突,李天群问道:「请问贵主人是谁?」

  绿袍老者回身朝李天群拱拱手含笑道:「敝主人听说谢三侠负了伤,暴家门
人的『大风掌』震人内腑,但凭调息行功,未必能够及时痊愈,因此命老汉带来
一颗治伤丹药,最多一盏茶的工夫,即可复元,容老汉去给谢东山喂了药再行奉
告不迟。」左手一摊,掌心果然有一颗朱红药丸,他话声一落,就举步朝跌坐地
上的谢东山走去了。

  霍天柱守在谢东山身边,还来不及阻止。绿袍老者已经伸出左手朝谢东山嘴
中送去,只一按,就把药丸纳入口中。他行路、说话和喂谢东山服药,看去都是
极为缓慢,那只是他动作交代得极为清楚而已,其实手法相当快速。

  霍天柱眼看着他喂三弟服下药丸,才喝问:「你喂他的是什么药丸?」

  绿袍老者笑了笑道:「老汉奉敝主人之命,给谢三侠送伤药来的,这药丸自
然是疗伤药丸了。因为敝主人要纳见皖西三侠,谢三侠伤势未痊,如何去见敝主
人?霍二侠只管放心,谢三侠服下敝主人的药丸,不出一盏菜的工夫,就可以霍
然而痊了。」

  田五常目中神采飞闪,呵呵一笑道:「老朽难得到江南来,贵主人消息倒是
灵通得很。」

  绿袍老者微微一笑,道:「敝主人就住在后面,所以你三老一到这里,敝主
人就知道了。」

  暴本仁道:「你还没有说出贵主人究竟是谁来?」

  绿袍老者沉森一笑道:「敝主人只交代老汉前来恭邀诸位入内一叙,敝主人
没有交代老汉说出他名号来,老汉只是一个下人,主人没有交代的事,就不好说
了。」他不肯说。

  李天群嘿然道:「贵主人既要你邀请李某等人,但咱们却不知道邀请咱们的
人是谁,岂不是笑话。」

  刚说到这里,跌坐运功的谢东山已经一跃而起,欣然道:「这药丸真灵效,
小弟伤势果然很快就好了。」

  霍天柱道:「三弟已经复原了吗?」

  谢东山点点头道:「完全复原了。」

  绿袍老者笑了笑道:「李大庄主现在总相信敝主人没有恶意了。」

  李天群道:「贵主人故作神秘,令人不无怀疑。」

  暴本仁洪笑道:「就算你主人有什么恶意,老夫还在乎这些吗?」

  绿袍老者森笑道:「是,是,暴掌门这话是极,别说敝主人还邀请了田三老
和皖西三侠,就是只请暴掌门人一位,以暴掌门人的威名,江湖上又在乎谁了,
其实敝主人也只是慕诸位大名,难得同时光临,才请诸位入内奉茶,藉作小叙而
已。」

  「你很会说话。」五常拂须笑道:「老朽同意就是了。」

  绿袍老者连连拱手道:「田老夸奖,诸位既然同意了,那就请吧。」

  田五常道:「你走在前面带路。」绿袍老者答应一声,果然走在前面?

  甬五常也不和暴本仁客气,就跟着走去。罗尚武因师叔祖没有吩咐,也就跟
随在后面走去。田五常虽然不曾回头,却听出罗尚武的脚步声,说道:「尚武,
你留在这里,不用跟我进去了。」

  暴本仁也道:「你们也留在这里好了。」夏侯前和侯休也应着「是」。

  暴本仁大步走去,皖西三侠走在最后,相继转过神完,往里行去。卖花婆早
已在大家说话之时,自顾自走了。

  李小云心中暗道:「不知这绿袍老者的主人是何人,看来倒是神秘得很。」
她原是好事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南宫靖神志受迷,不放心留下他一个人,早就悄
悄的跟着进去,到后进去瞧瞧了。

  现在,殿上虽然只走了五个人,因为不再发生争端,就登时静了下来,一大
堆火,好久没人添加柴火,火势就渐渐小了下来。

  罗尚武和几个镖局的人正在添加木柴,方才大家身上衣衫还没烤干,因暴本
仁和皖西三侠起了冲突,都纷纷退后,现在又向火堆聚了拢去,围着烤火。李小
云和南宫靖也随着过去,蹲在火堆旁,烤起火来。大家虽并不相识,没有交谈,
但也相安无事。

  侯休攒着眉道:「阿元不知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虎伥夏侯前笑道:「大少庄主不用担心,属下看二庄主伤势似乎已好了。」

  侯休道:「其实方才他用不着走的,有大师伯在这,还怕了卖花婆不成?」

  虎伥笑笑道:「属下认为二少庄主走开是对的。」他当着外人不好说得太明
白,意思是说这件事,理亏在侯元,白虎神也不好太护短。

  侯休「唔」了一声道:「但他现在总该回来了。」

  夏侯前道:「二少庄主伤势既然好了,自然要去活动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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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鸿飞冥冥

  庙外风势虽已减弱,雨却还在下着,本来阴霾的天色,现在因接近黄昏,愈
见阴暗,大殿上自然更暗了。那永胜镖局的镖头们这时已经取出两大包油纸,放
到地上,打了开来,一包里面全是卤菜酱肉之类,另一包却有百来个大馒头。

  罗尚武朝李小云、南宫靖、虎伥夏侯前、黑豹侯休等人含笑道:「这几位老
哥,天雨还没停,大家今晚都只好在这里坐息一晚,敝局人手较多,这里又没有
店可以落脚,所以在没下雨以前,就难备好了食物。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朋友,
不用客气,馒头、卤菜,本来就多买了一些,请大家一齐来随便用好了。」

  虎伥夏侯前道:「这个怎好意思?」

  罗尚武道:「没关系,只是一些干粮罢了,如果贵庄准备的,也一样会请大
家食用,诸位毋须客气。」

  虎伥夏侯前朝侯休笑了笑道:「大少庄主,这位罗少局主既然这么说了,咱
们那就不用客气了。」李小云暗暗扯了南宫靖一下衣袖,跟着侯休等人围着了坐
下。

  罗尚武又朝坐在右首靠着神龛的一个老者说道:「这位老人家也过来一起用
晚餐了。」

  李小云先前以为那人是和镖局一起的,这时听罗尚武一说,不觉朝那人望了
过去。那是一个穿着土布大褂的乡下老头,头上戴着一顶毡帽,一张苍老的狭长
脸,满布皱纹,颔下留一把花白山羊胡子,手中拿一支竹根旱烟管。听到罗尚武
的招呼,慌忙旱烟管往腰间一插,抱着拳道:「少镖头这么客气,小老儿真是不
好意思。」他虽说得还算得礼,但举止总脱不了乡土气,使人一望而知不像是江
湖上人。

  大家坐下来,也就不再客气,各自吃着卤菜馒头。侯休总是记挂着兄弟,举
目往外望去,说道:「阿元这时候还不回来……」

  李小云暗暗好笑,忖道:「他又不是你兄弟。」

  虎伥夏侯前深沉目光望着南宫靖、李小云两人问道:「这两位小兄弟如何称
呼?」

  李小云接口:「他是我大哥宫飞鹏,我叫宫飞云。」

  夏侯前又道:「原来是贤昆仲,你们到哪里去?」

  李小云看他问了又问,显然对自己两人起了怀疑,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老鬼
讨厌」,一面说道:「我们是奉家母之命,去九华山还愿的。」

  那乡下老头呵呵一笑道:「这倒真是巧了,小老儿也是到九华山替老伴还愿
去的,正好和二位相公同路。」李小云闻言仔细看了他一眼,这乡下老头双目无
光,不似会武的人,心中也就并不在意,只是敷衍的朝他笑了笑。

  大家吃饱之后,还多了不少馒头,一名镖局伙计依然包好收起。这一阵子工
夫,天色早已全黑,外面潇潇雨势,不但未停,却又下大了。罗尚武看看天色,
说道:「师叔祖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呢?」

  夏侯前笑道:「大概主人好客,留他们吃便饭了。」

  侯休道:「我看那个绿袍老头说话阴沉,不像什么好路数。」

  夏侯前嘿然道:「凭掌门人,还有金鞭安、皖西三侠,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
的高手,合起来就是来上千军万马,又能如何?大少庄主只管放心。」

  镖师们在火堆中加添了柴火,大家有的倚着神龛而坐,有的背靠墙壁打盹,
十几名镖师伙计,却在火堆旁躺了下来。李小云和南宫靖也在墙角跟倚壁坐下,
闭目养神。大殿上虽有二三十个人,却渐渐静了下来。

  时间渐渐过去,现在至少初更已经过去了,被绿袍老者邀请进去的金鞭叟田
五常、白虎神暴本仁、皖西三侠等人依然没有出来。黑豹侯休忽地睁眼道:「大
叔,大师伯等人去了这许多时候,还没出来,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罗尚武接口说道:「侯兄说得极是,现在大概初更已过,咱们该进去看看才
是。」

  虎伥夏侯前点点头站起身道:「好吧,那属下进去瞧瞧也好。」举步转过神
龛,往后走进去。

  哪知虎伥夏侯前刚进去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快步走出,大声叫道:「大少庄
主,你们快来,掌门人等几位都不见了。」

  黑豹侯休听得一怔,坐着的人一跃而起,说道:「大叔,你说什么?」

  夏侯前道:「里面根本没有人。」

  罗尚武也跟着跃起,急急问道:「夏侯大叔,你说里面没有人?」

  夏侯前道:「不错,里面黑漆漆的根本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这一嚷,虎
头庄和永胜镖局的人也纷纷站起来。

  李小云也白吃了一惊,里面没有人,岂非爹和二叔,三叔等人都不见了?她
不觉也跟着站起,随大家围了上去。侯休道:「里面怎会没有人呢?」

  罗尚武道:「侯兄,咱们还是快进去看看。」

  侯休道:「这真是怪事,里面没有人,大师怕他们会到哪里去了?」

  虎伥夏侯前道:「属下带路。」

  罗尚武朝镖局的人道:「你们大伙留在这里,赵刚、李健跟我进去。」

  侯休也朝虎头庄庄丁吩咐道:「你们都留在这里,不用进去。」永胜镖局的
赵刚、李健各自从怀中掏出千里火筒,由虎伥夏侯前领先,两人打着火筒,跟在
他身后,然后是黑豹侯休和罗尚武两人。

  李小云悄声道:「大哥,我们也进去瞧瞧。」她听说爹和二叔、三叔无故失
踪,自然要跟进去看个究竟,但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这二位相公少不更事,只
是为了好奇而已。

  经过神龛,有一道门户,门外是一个小天井,这时候雨还下得很大,大家冒
雨越过小天井。因前面有赵刚、李健擎着两支火筒照明,很清楚的可以看到小天
井中杂草丛生,已有很久没有人除草了。没有人除草,就是说已好久没有人整理
了。

  大家勿勿跨上三级石阶,迎面有几扇已经给风雨吹打得发白的花格子长门,
只是虚掩着。里面像是一间佛堂,也像是客室模样,中间一张方桌,和几把木椅
子,桌上香炉烛台,但积尘甚厚。此外就别无一物,连地上到处都是尘沙,显见
已久无人住,侯休看得一呆。绿袍老者明明说他主人住在后进,但这里明明久已
没人住了,那么师伯等几个人到哪里去了呢?

  罗尚武一个箭步掠到左厢房门口,赵刚手持火筒连忙跟了过去。不用进去,
只要在厢房门口,就可以一目了然,房内只有破床破椅,到处都是瓦砾灰尘。再
看右厢房情形也差不多。罗尚武说道:「奇怪,师叔祖他们进来的时候,如果看
到这样的情形,那绿衣老头的主人就不会住在这里,这许多人难道还会上他的当
吗?」

  他这话没错,终南五老的金鞭叟田五常、白虎门掌门人白虎神暴本仁、皖西
三侠,都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江湖上各式阵仗,哪一种没有见识过?仅凭一个
绿袍老者岂能骗得过这些人?如今居然一个人也不见了。而且最奇怪的,屋中竟
会没有一点打斗动手的痕迹,好像这些老江湖到了这里,就突然神秘失踪了。

  黑豹侯休问道:「大叔,后面还有什么地方?」

  虎伥夏侯前道:「没有了,左边只有一间厨房,连灶都倒坍了,到处都漏着
雨水。」

  侯休望着他问道:「大叔,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人中,当然要数虎伥夏侯前江湖阅历最深了,但他看着眼前这情形,也
不觉搔搔头皮,无可奈何的道:「这个……属下也看不出一点迹像来,照说像掌
门人和金鞭叟、皖西三侠等五人,极不可能遭人劫持。甚至会连动手的机会都没
有,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若非亲自经历,就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侯休道:「但大师伯他们明明失踪了,这是事实。」

  李小云没有作声,只是暗暗观察,心里也在转着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念头,但
她究竟是毫无江湖经验的人,连虎伥夏侯前这样一个老江湖都瞧不出来,她又如
何瞧得出来?

  夏侯前、赵刚、李健三人就像猎犬一样,目光不注的朝四周溜动,在三间破
败的禅房里,每一个角落都仔细的看遍了,依然是一无所得。最后夏侯前颓然地
道:「看来这里是找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了,他们好像根本就没有进来过。」

  罗尚武道:「那么这些人又会到哪里去呢?」

  夏侯前道:「事情果然大有蹊跷,咱们还是退出去再从长计议吧。」

  大家退出大殿,还是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李小云和南宫靖依然回到靠壁处
坐下。大家只当两人为了好奇才跟进去瞧瞧的,事情当然和他们无关。李小云人
虽倚着墙壁坐下,但失踪的是爹和霍二叔、谢三叔,岂会和她无关?她虽然没和
夏侯前、侯休、罗尚武等人磋商,但心知凭他们几个人,也磋商不出什么名堂来
的。

  她只是默默的在心中盘算着:这失踪的五人中,自然是以金鞭叟田五常武功
最高,名气最响了。其次则是白虎神暴本仁,最后才轮到皖西三侠。有这五个人
走在一起,江湖上真还想不出什么人能把他们劫持了。但爹等五人明明失踪了,
摆在眼前的情况,极可能是遭人劫持了去。以五人的武功,尚且神不知鬼不觉的
遭人劫持,还有谁能查得出头绪,可以把爹他们救出来呢?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好
呢?

  因为眼前有两件事,都是急事,一是南宫靖神志受迷,师傅要自己陪他到九
华山去。一是爹等五人突然失踪。她考虑再三,爹等五人如果遇上强敌,这强敌
又是爹等五人的仇人,那么早就横尸在后进了。用不着把他们劫持了去,既然劫
持了去,其中必定另有原因,并不一定会把他们置之死地。

  何况凭自己这点武功,也未必查得出来,只怕还没查到眉目,就送了性命,
不如先去九华,让南宫靖迷失的神志治好了,自己也可以多个帮手。想到这里,
心里有了决定,就没有方才的心乱如麻了。

  再听虎伥夏侯前、侯休、罗尚武,也在商讨不出所以然来之后,有了结论,
侯休他们白虎门还有几个师叔。罗尚武这边,因金鞭叟是终南五老的老三,他无
故失踪,罗尚武当然也要赶去终南,大家只有各自去搬救兵。这一个晚上,大家
七嘴八舌,乱哄哄的自然谁也不想睡觉了,真是最长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雨已停了,晨曦也渐渐升起。白虎门和永胜镖局的人为了要去
搬救兵,天一亮就走了。李小云睁开眼来,大殿上已经剩下自己和南宫靖两人,
连那个头戴毡帽的乡下老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这就站起身,叫道:「大哥,
我们也该走了。」南宫靖答应一声,站了起来。

  两人走出庙门,就沿着大路走去。南宫靖走了一段路,忽然道:「兄弟,昨
晚那个绿衣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李小云听得一怔,心中不禁暗暗高兴,大哥被迷失的神志,最近好像已经清
楚了不少,这就急急问道:「你哪里见过他的?」

  南宫靖道:「我想不起,这人总好像见过的。」要知他虽被某种独门药物迷
失了神志,但他总究从小练的是佛门神功「易筋经」,时间稍久,失去的记忆,
自可稍稍恢复一些过来。

  李小云道:「不要紧,你慢慢的想想看,是不是会想得起来?」

  南宫靖招摇头道:「想不起来了,我已经想过了,昨晚我看到他的时候,就
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想多了,反而一点头绪都找不到了。」

  李小云心中暗道:大哥既然见过此人,那就好办,只要他神志恢复了,他一
定会想起来的,只要有了线索,还怕会找不到人?一念及此,就道:「大哥想不
起来,就不用想了,我们快些赶路吧。」

  两人脚下加紧,中午时光就赶到安庆,用过午饭,就赶到渡江埠头,正好有
一条渡船即将开船,李小云拉着南宫靖匆匆登上了船。船舱早已挤满了人,水手
们解缆启航,李小云因在舱内人多气浊,从每个人身上发出来的味道,实在不好
受,就悄悄拉了一把南宫靖的衣袖,退出船舱,站到船舱外的甲板上去。

  甲板上也早已站着不少人,有的正眺望江上景色,有的互相攀谈着。两人刚
站停下来,就听有人咦了一声,招呼道:「宫兄贤昆仲也在这里,这倒是巧得很
啊。」

  李小云抬头看去,原来这人正是丁玉郎,他负伤之后由自己给他改扮成侯元
的,这就含笑道:「原来是丁兄……」

  丁玉郎目光疾快朝四下一转,轻嘘道:「宫二兄小声些,兄弟现在还是侯元
呢。」他不待李小云开口,接着又道:「兄弟觉得改扮侯元,还挺有意思,遇上
什么事,会有白虎神撑腰,兄弟正要谢谢宫二兄呢。」

  李小云觉得好笑,说道:「这么说,你还不想把它洗去了?」

  「当然。」丁玉郎得意的笑了笑道:「不遇上真的侯元,兄弟还真不想把它
洗去。」

  李小云道:「可惜侯兄的靠山已经失踪了。」

  丁玉郎吃惊的道:「宫二兄你说什么?」李小云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扼要说
了一遍。

  丁玉郎惊哦道:「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倒是一件震惊江湖的事。」

  李小云轻声问道:「侯兄,你是到哪里去的,前晚南宫遭人救走,你可知道
那救走他的是谁吗?」

  丁玉郎微微摇头道:「不知道,那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兄弟是第一个追着
出来,一晃眼,就不见他的影子,接着兄弟身后就被一道掌风击中,自知伤得不
轻,只好隐入树林,看着他们分头追踪,可见他们也没有一个看清楚此人的去向
了。」

  李小云紧盯着问道:「侯兄还在找他们吗?」

  丁玉郎耸耸肩道:「兄弟就是想找他,但一点眉目也没有,岂不等于大海捞
针?哦,贤昆仲呢?」

  李小云道:「家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闯荡,才要我们兄弟两人出来找他,
他被人救走了,咱们也只好回去覆命了。」

  丁玉郎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前晚贤昆仲并不在场,如何会
知道呢?」

  李小云笑了笑,说道:「那天晚上,大哥在外面打接应,兄弟是第一个进人
龙眠山庄书房的人,他们进来之后,兄弟就躲在书案厉面一张靠背椅后,所以丁
兄冒险故人,兄弟都看得清清楚楚,丁兄身手真是高明得很。」

  「宫二兄夸奖了。」丁玉郎看了南宫靖一眼说道:「令兄好像不大喜欢说话
啊?」

  李小云道:「大哥一向沉默寡言,一天之中,大概也说不上两句话,他和兄
弟恰恰相反,兄弟要是像这样成天不说话,闷都会闷死了。」

  船上挂起两道风桅,乘风破浪,在江面上,倒也极快,不过半个多时辰,就
已驶近对江。丁玉郎忽然低声道:「上了岸,咱们就要分手了,宫兄二位前途珍
重。」李小云听他口气,心中不觉一怔。

  此时船已靠岸,大家纷纷走出船来。丁玉郎朝两人拱拱手,举步走向跳板,
等李小云、南宫靖上了岸,丁玉郎早巳不知去向。这时已是未申之交,两人沿着
大路往东,赶到殷家汇,已是傍晚时候。

  殷家汇,是一处临江的镇集。因为附近百里以内,没有城镇,这里就成为过
路客商临时落脚之处,一条街上,也有着两三家小客店,都是因陋就简,差堪供
人住上一晚而已。李小云和南宫靖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定了房间,才到街上一
家饭馆吃饭,刚坐下不久,瞥见丁玉郎匆匆走入,目光迅速一转就笔直朝自己两
人走来。

  李小云连忙站起身招呼道:「侯兄,你也来了,快请坐。」

  丁玉郎在两人横头坐下,一名伙计走了过来,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丁玉郎道:「他们吃什么,给我也来什么好了。」

  伙计退走之后,丁玉郎忽然目光四顾,压低声音道:「兄弟在渡船上发现了
一个人,二位总还记得,昨晚在大殿工有一个戴毡帽的乡下老头,兄弟怀疑他是
缀着二位下来的,因此上岸之后,就故意落后了一步。结果不出兄弟之料,这人
一直远远跟在贤昆仲身后,兄弟看二位好像一直不曾注意及此,所以特地来通知
贤昆仲一声,好有个准备……」刚说到这里,急急的道:「他也来了。」

  李小云乘机悄悄回头看去,果见昨晚那个戴毡帽的乡下老头已在右首隔着两
张桌子的空桌上坐下,一手端起茶盘,悠闲的喝着茶。李小云实在看不出这乡下
老头是个会武的人,但她相信丁玉郎也许不会看走眼,因为他的武功比自己高明
了不知多少。只是不知道这乡下老头为什么要跟踪自己两人呢?难道自己两人有
什么破绽给他瞧出来了?伙计替三人添上饭来,大家就各自低头吃着饭,没再说
话。

  李小云对那乡下老头留上了心,就不时有意无意的朝他瞥上一眼。那乡下老
头叫的是一碗面,这时敢情也正在低头吃面。不多一会,乡下老头已经先行吃完
了,站起身付帐走了。李小云问道:「侯兄住在哪里?」

  丁玉郎道:「兄弟只是因为发现他跟踪二位,才特地赶来给贤昆仲报讯的,
兄弟另有事去,就要走了。」说话间,就站起身来。

  李小云感激的道:「多谢丁兄高谊,兄弟感激不尽。」

  丁玉郎笑了笑道:「宫二兄不也救过兄弟,大家都是朋友,何须言谢?兄弟
告辞。」抱抱拳,扬长出门而去。

  南宫靖忽然说道:「兄弟,这人愚兄也觉得他好像很熟。」

  李小云道:「他是大哥的朋友咯,大哥自然很熟了。」

  南宫靖道:「愚兄没有朋友。」

  李小云听得不由一怔,她自可感觉得出来,大哥近来神志似乎比以前清楚了
不少,他说他没有朋友,这话似乎可信,那么丁玉郎又是什么人呢?他既非大哥
的朋友,难道会是大哥的敌人不成?唔,莫非丁玉郎也是凯觑大哥达摩手着「洗
髓经」的人?

  两人站起身,付帐出门,只见卖花婆像一阵风般往店中冲了进去。李小云心
中暗道:「她一定是找侯元来的。」她不愿让她看到自己两人,节外生枝,这就
低声道:「大哥,我们快些走吧。」

  那知刚走出两三丈远,只听身后响起卖花婆呷呷的笑声,叫道:「两个小伙
子,你们慢点走。」话声入耳,身边微风一飒,一条人影已经从身边闪到前面,
一下拦住了去路,那不是卖花婆还有谁来?只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的道:「你们两
个小伙子方才不是和侯元那小子一起吃饭的吗?姓侯的那小子呢?」

  李小云道:「老婆婆认错人了,咱们几时和姓侯的一起吃饭了?」

  卖花婆眯着一双三角眼,尖笑道:「老婆子怎么会认错人?那饭馆伙计岂会
对老婆子撒谎?你别在老婆子面前装佯了,你们不认识姓侯的小子,他吃了饭,
你们付帐?快说,那小子到那里去了?」

  李小云道:「我们真的不认识什么姓侯的。」

  「你们不认识?」卖花婆目中阴晴不定,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道:「你们
昨晚不是也在庙里避雨,老婆子找姓侯的小子,你们也看到了,还不认识吗?」

  李小云道:「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并不是侯元……」

  「这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卖花婆道:「老婆子一路追踪那小子来的,在
大街上被他溜了,他明明和你们一起吃的饭,不会是假的?老婆子眼里揉不得砂
子,小伙子,你再不说实话,休怪老婆子对你不客气。」

  李小云道:「我骗你作甚,他不是侯元。就不是侯元。」

  「好哇。」卖花婆尖声道:「你小子倒嘴硬得很,不给你吃些苦头,还当老
婆子在卖膏药,只说不练呢。」右手一探,疾然朝李小云抓来。

  李小云还来不及闪避,南宫靖看她向李小云出手,口中大喝道:「你要干什
么?」右手随着划出,他这一格,虽是随手划出,内劲如刀,嘶然有声。

  卖花婆没想到这小伙子随手一格,竟有这般深厚的内劲,急忙把抓出去的右
手往后一缩,目注南宫靖,呷呷尖笑道:「小伙子,瞧不出你还有两手。」

  就在此时,李小云耳边突然响起师傅的声音说道:「徒儿,快叫你大哥不可
出手。」

  李小云听到师傅的声音,心中一喜,忙道:「大哥,没你的事,你别再出手
了,她不过是误会而已。」

  卖花婆尖笑道:「老婆子不在乎你们两个小伙子一起上,你们今天不说出姓
侯的小子下落来,老婆子不会放过你们的。」这是大街上,卖花婆和两人这一起
了争执,登时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远远的围了一大圈。

  李小云气道:「卖花婆,你到底讲不讲理?我告诉你我们没有和侯元在一起
吃饭,那不是侯元……」

  卖花婆看人多了,有些人在说她不对,拦着人家两位相公,像是在故意找麻
烦,一时更是气往上冲,尖声叫道:「好小子,你还不承认,你们和虎头庄的花
豹侯元一起吃饭,姓侯的小子是采花贼,你们两个小子还是好人?」

  李小云气道:「卖花婆,你嘴里放干净点,我们没和侯元在一起,信不信由
你,我们兄弟只是事不关己,不愿多事,可不是怕事的人。」

  卖花婆呷呷笑道:「老婆子不怕你不承认。」身形一晃,又朝李小云欺了过
来。

  李小云怕南宫靖一出手,被人家认出他的路数来,这就叫道:「大哥,你只
管站着不用出手,我一个人对付她就够了。」口中说着,身形向左闪出挥手一掌
拍了过去。

  卖花婆看他出手功力不如南宫靖甚远,口中呷呷尖笑道:「老婆子早说过,
你们两个只管一起上……」双手疾发,右手化解李小云的线势,左手随着直抓过
去。

  李小云自如功力不如对方,不敢和她硬接,身形晃动,又闪了开去,但她身
法总是不及卖花婆的灵活,一连避开两招,只觉图穷匕见,不过三两招,就被卖
花婆抢得了先机。卖花婆眼看李小云武功平平,却是不肯让她大哥出手,心中不
禁暗暗觉得奇怪。

  就在此时,突听人丛中响起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叫道:「娘,你快住手。」

  卖花婆一下就听出是女儿的声音,不觉笑道:「乖女儿,你我来了也好,这
二个小子和姓侯的小子是朋友,再有一两招,娘就可以把他们拿下了。」口中说
着,双手突然加紧。

  「娘,他不是的,你们住手。」随着叫声,绿影一闪,一个身穿葱绿衣衫的
少女一下拦在卖花婆面前,一脸娇唤的道:「娘怎么不问问清楚?他……他是好
人。」这少女正是卖花女,看去不过十七、八,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

  卖花女双颊红馥馥的,一副又羞又急模样,娇嗔道:「娘,你怎么搅的嘛,
这两位相公就是那天救了女儿的人,你老人家怎好恩将仇报?」

  卖花婆直到此时,才怔怔的看看李小云,口中哦了一声,说道:「你说那天
在汤王庙救你的就是这两位相公?」

  卖花女点点头道:「是咯。」一面转过去,含情脉脉的朝李小云抱抱拳道:
「我娘是个火爆脾气,这位相公幸勿介意才好。」

  李小云忙道:「姑娘不可多礼,这原是一场误会,在下兄弟怎会介意呢?」

  卖花婆一双三角眼一眨不眨的打量两人,呷呷笑道:「小青,你就只会派娘
的不是,也不给娘介绍,这二位相公贵姓呢?」

  卖花女春花般粉脸蓦地一红,低下头去,幽幽的道:「娘不会问他们吗?女
儿也……不知道……」

  李小云忙道:「在下宫飞云,他是我大哥飞鹏。」

  卖花婆呷呷尖笑道:「原来是二位宫相公,老婆子真对不住,方才多多冒犯
了。」

  李小云道:「老婆婆好说,这是误会,事情过去了,还提他作甚?」

  卖花婆笑道:「难得宫二相公这般爽快,老婆子真是错怪了人。」围着看热
闹的人,没有热闹可看,早已纷纷散去。

  李小云看到卖花婆方才直打量着大哥,忙道:「我大哥一向不大喜欢说话,
还希望老婆婆原谅,在下兄弟失陪了。」

  卖花女眉眼盈盈,望着李小云像要说话,又不好意思开口。这一神情,卖花
婆岂会看不出来?看了女儿一眼,呷呷笑道:「丫头,这位宫二相公人品不错,
也很会说话,他哥哥却有些憨头憨脑,所以武功就比他弟弟高明得多呢。」

  卖花女道:「他既然憨直,武功怎会比他弟弟高明的呢?」

  卖花婆道:「憨直的人,心无旁鹜,就会专心一志的练武,心思灵巧的人,
不能专心练武,武功自然差了,你不是也是这样,贪多不精,不肯用功,才会被
人欺侮。」

  卖花女不依道:「娘怎么又说到女儿头上来了?看,人家早已走了,娘却站
在大街上,唠叨个没完。」

  「好。」卖花婆道:「咱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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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以阴导阳

  九华山到了,李小云和南宫靖在一棵高大古松树下坐了下来。李小云从贴身
怀中取出一封师傅密柬,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和一个小纸包。纸条
上只写着一行七个字:「找白衣庵沈雪姑。」下面划着白衣底的路径图。

  小纸包不知包着什么东西,隔着纸包摸来很硬很小。字条上既没写有明可以
把纸包打开来,李小云心思缜密,暗道:「师傅既然要自己两人去找白衣庵沈雪
姑,这纸包大概是要当面交给沈雪姑的了。」她把纸包塞人怀中,手中拿着路径
图,站起身道:「大哥,我们可以走了。」

  南宫靖跟着站起,说道:「我们要上哪里去?」

  李小云道:「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师傅要我陪你去找白衣庵沈雪姑。」

  南宫靖道:「找白衣庵沈雪姑做什么?」

  李小云道:「你神智被入迷失,找沈雪姑可以使你恢复清明。」

  南宫靖道:「愚兄很好。」

  李小云道:「你比以前是好了许多,但还没有完全恢复,到了白衣庵,你都
听我的好了。」

  南宫靖道:「愚兄本来就都听你的。」

  李小云朝他嫣然一笑道:「那就好,我们走吧。」

  两人依照图中指示,先还遁着登山石级,后来转入一条小径,再由这条小径
再转入另一条小径。虽有路径图,还是边走边认,怕迷失了路径,这样足足走了
大半天时光,前面出现了一片竹林。修篁千竿,林间有一条用白石铺成的小径,
往里遁去。

  李小云喜道:「我们终于找到了。」

  穿行竹林,不过走了一箭来路,果然有一座庙宇,上面一方横匾,写着「白
衣庵」三字,六扇黑色长门,紧紧的闭着。这里除了四周啁啾鸟鸣,听不到一点
人声,当真清静已极。李小云走上几步,举手在门上拍了几下,提高声音叫道:
「里面有人吗,请开开门。」深山寂寂,这几下拍打山门的声音,自是可传了进
去。

  过没多久,左首两扇长门才呀然开启,一个戴着黑布包头的老婆子,在门内
打量着两人,冷冷地问道:「二位相公有什么事,这里是清修的庵堂,门上钉着
游客止步,二位没看见吗?」说完,正待掩门。

  李小云道:「老婆婆且慢,我们不是游客……」

  老婆子冷声道:「那你们是做什么来的?」说话的神色,大有拒人于千里之
外。

  李小云道:「我们是找沈雪姑来的。」

  老婆子冷峻地道:「雪姑不见外客。」

  李小云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密柬中附有一个小纸包,这就说道:「我们是奉
家师之命,给雪姑送东西来的。」

  老婆子道:「令师是谁,东西呢,你交给老婆子就好。」

  李小云道:「家师竹逸先生,他要在下二人前来,面交雪姑,有劳老婆婆给
在下兄弟进去通报一声可好?」

  老婆子又打量了两人一眼,才道:「好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李小云道:「他是我大哥宫飞鹏,我叫宫飞云。」

  老婆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李小云道:「多谢老婆婆。」老婆子没有再作声,自顾自掩上了两扇长门,
大概进去通报了。李小云退了两步,和南宫靖并肩站在一起。

  过了约有盏茶工夫,有首两扇长门,再次开启,那老婆子朝两人招招手道:
「雪姑请你们进来。」

  李小云低低地道:「大哥,我们进去。」

  两人跟进庵门,老婆子立即掩上木门,闩上了闩,然后转身道:「二位请随
老婆子来。」

  两人随着她越过了小天井,跨上大殿,转过神龛,后面又是一个小天井,阶
前左右两边,种着两丛紫红玫瑰,每棵都有一人来高,开着数十朵玫瑰花,花大
如碗,—股清甜的花香,沁入肺腑。中间一条白石小径,迎面三间精舍,湘帘低
垂,笼中鹦鹉看到两人随着老婆子走入,就发出清脆声音说道:「有人来了。」

  老婆子走到阶上,一手撩起竹帘,说道:「你们进去好了。」

  李小云朝她说了声:「多谢。」首先跨了进去,南宫靖跟着走入,老婆子放
下湘帘,自行退下。

  李小云举目看去,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客室,中间挂着白衣大士神像,一张
方桌上放千个紫铜香炉,炉烟袅袅。方桌左首坐着一个面覆黑纱的道姑,长发如
云,束成一束,披在肩后,这时已经缓缓站起身来,打着稽首说道:「二位少施
主远来,贫道失迎,请坐。」

  她这一开口,听得李小云不期蓦地一怔,在她想来,师傅要自己两人找上白
衣庵来,这沈雪姑一定是个老尼姑了,那知她话声娇柔,竟会是一个年轻道姑。
一面慌忙拱手道:「在下宫飞云,他是我家兄宫飞鹏,奉家师竹逸先生之命,特
来叩见沈仙姑的。」

  沈雪姑一抬手道:「二位少施主请坐下来再说。」她脸上覆上黑纱,虽然看
不到她的面貌,但一头青丝,乌黑如缎,话声又如此娇柔,看她年龄,敢情最多
也不过二十出头。

  南首窗下,正好放着两把木椅,和一张茶几,两人退后一步,各自在椅上坐
下。老婆子已托着一个木盘,端来了两盏茶,放到几上,说道:「二位相公请用
茶。」

  李小云说了声:「多谢老婆婆。」老婆婆一声不作的退了出去。

  沈雪姑两道清澈的眼神透过蒙面黑纱,朝两人投来,问道:「令师要二位少
施主来荒庵,不知可有什么见教?」

  李小云连忙指指南宫靖,欠身道:「家兄飞鹏,一月前被人迷失神智,记忆
全失,家师特地要在下陪他同来,求见仙姑,务请仙姑赐予援手。」一面从怀中
取出小纸包,站起身双手递了过去,又道:「家师给在下的是一封密柬,嘱咐在
下到了九华山才能开启,里面还有一个纸包,大概是要在下呈给沈仙姑的了。」

  沈雪姑这才伸出一双白嫩如玉的纤手接过纸包,说道:「令师如此小心,那
是防范你们在路上泄漏了前来就医的行踪,既然到了白衣庵,那就不用担心有人
跟踪你们了。」李小云口中应了声「是」,心里却在暗暗忖道:看她年纪不大,
口气倒是托大得很。

  沈雪姑接过小纸包,并没打开来看,只是随手往桌上一放,目光转到南宫靖
身上,说道:「你要令兄把椅子移过来,先让贫道切切他的脉再说。」

  李小云急忙站起,朝南宫靖道:「大哥,沈仙姑要你坐过来,才好切脉,你
把椅子移过来。」南宫靖依言站起,把椅子移到方桌的横头,再行坐下来。

  沈雪姑取过一个蓝布的搁手小枕,柔声道:「你把左手搁在上面。」南宫靖
依言伸出左手,仰腕搁在小枕之上。

  沈雪姑也伸出一只手来,三根玉管似的纤指轻轻落在他脉门之上,就没再作
声。李小云站在大哥边上,也没敢作声,心中不禁暗道:她纤指如玉,连指甲都
修剪得如此又长又尖,我若是伸出手来,还没有她美呢。沈雪姑三根纤指,时按
时松,切得十分仔细,这样足足切了好一会工夫,才手指一抬,柔声说道:「换
右手。」南宫靖依言换过右手。

  沈雪姑又切了一会,才收回手去,说道:「你张开口来,让贫道看看你的舌
苔。」南宫靖张大了口,沈雪姑看了他的舌苔,缓缓站起身来。

  南宫靖道:「好了吗?」

  沈雪姑道:「你坐着别动。」南宫靖就端坐不动。

  沈雪姑伸手翻起他左首眼皮,仔细看了,再翻开右眼,也仔细看了一阵,缓
缓放开手,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

  李小云望着她问道:「我大哥……」

  沈雪姑道:「好了,你要他坐回去。」

  李小云道:「大哥,你可以站起来了,把椅子搬回……」南宫靖依言站起,
把椅子搬回原处。

  沈雪姑抬抬手道:「你们请坐。」两人各自回到椅上落坐。

  李小云问道:「沈仙姑……」

  沈雪姑没待她说下去,就接口道:「令兄被人下的并不是普通迷失神志的药
物,江湖上一般迷失神志的药物,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下五门的迷药,像『入
口迷』、『迷魂香』之类,那是最普通的了。另一种曾如用『迷迭香』制成的迷
药,和岭南温家的迷药,都属独门秘方,但只要被人下了迷药,脉象上可以切得
出来。贫道方才切了令兄的脉象,也察看了他舌苔和眼皮,几乎毫无中迷药的征
侯,尤其令兄体内真气充沛,六脉调和,但他眼神滞钝,分明失去记忆,又有被
迷失的现象,教人颇难解释。」

  李小云双眉紧蹙,愁急地道:「那怎么办呢?」

  沈雪姑徐徐说道:「这一情形,贫道一时也说不上来,但脉象无法诊察的症
状,如果改以内功诊察十二经络,或可找得出症结所在。」

  李小云道:「那就请沈仙姑……」

  沈雪姑道:「现在是申牌时光,以内功诊察,最好是半夜子时,因为人身为
一小周天,子时正是一天的开始,干清之气上升,混浊之气下降的时候,诊察较
为容易。」

  李小云欣然道:「多谢沈仙姑。」

  沈雪姑道:「不用谢,二位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先行住下,贫道自会交代佛
婆,给二位安顿的。」接着提高声音叫道:「佛婆。」她虽然提高了声音,但断
来还是十分娇柔,叫得并不太响。

  门外立即就响起老婆子的声音,应道:「来了,来了。」三脚两步地奔了进
来。

  沈雪姑指着两人说道:「麻烦佛婆,领他们到东首厢房里去,先住下来,再
去关照厨下,要多做两份饭莱。」

  老婆子一怔道:「雪姑……」

  沈雪姑没待她说下去,就截着道:「不用说了,你就这样去办好了。」李小
云心思敏捷,心中暗道:看佛婆的神情,好像不欢迎自己两人留下来了。

  老婆子答应一声,望望两人,说道:「二位相公请随老婆子来。」

  李小云朝沈雪姑拱拱手道:「在下兄弟告退。」一面低声道:「大哥,我们
出去。」两人随着老婆子退出,从迥廊走出东庑。

  这里是坐东朝西的三间厢房,老婆子推开中间两扇木门,让两人走入,原来
中间是一间小客室,两边各有一间房间。老婆子在中间站定下来,朝两人说道:
「这里一共有两间房,正好供两位相公住宿,待会晚餐自会有人送来,不过老婆
子要告诉二位相公一声,你们住在这里,最好不要随便走动。」

  李小云道:「多谢老婆婆关照。」老婆子没有作声,就自顾自退了出去。

  李小云和南宫靖进去看了房间,每间房中,只有一床一椅,自是单人木床,
只能睡一个人,无怪要一人住一间了。房中收拾得极为干净,只是床上并没有被
褥。两人刚退出客室,只见老婆子已抱着两床被褥走入,在两间房中铺好,又一
声不作的走了。李小云心中暗道:这老佛婆敢情生性孤僻,不喜和人说话。

  接着又走进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中年妇人来,手中捧着一个瓷盘,盘中放一
把白瓷茶壶和两个茶杯。走到中间放下瓷盘,含笑招呼道:「二位相公请用茶,
我叫李嫂,二位相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好了。」

  李小云忙道:「多谢李嫂,不用招呼我们。」李嫂随着退出,两人就在方桌
旁拉开两把椅子坐下。李小云取过茶壶,倒了两盏茶,把一盏送到南宫靖面前,
说道:「大哥,用茶。」

  南宫靖道:「兄弟,沈雪姑留我们在这里住,是给愚兄治病吗?」

  李小云道:「她说要今晚子时才能给大哥运气检查。」

  南宫靖道:「她可以使愚兄记得起从前的事吗?」

  李小云道:「只要检查出病来了,自然可以治愈的。」

  南宫靖目光凝视着也,猝然问道:「兄弟,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李小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不觉被问得脸上蓦地一红,笑道:「你是我大
哥咯。」

  南宫靖摇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大哥……」

  李小云娇急地道:「你是我的大哥,永远是的,你怎么可以说不是呢?」

  南宫靖和她目光一接,只觉她目中尽是关切神色,脸上也有惶急之色,心中
感到不忍,点着头道:「我是你的大哥。」

  李小云看他顺着自己,—面低声嘱咐道:「大哥,你要记着,以后不可这样
说法,给人家听到了,岂不要怀疑我们吗?」

  南宫靖道:「我会记着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李嫂进来点起蜡烛,接着就端来了饭菜,虽是素斋,却
做得十分可口。饭后,李嫂进来收拾碗筷,又替两人沏了一壶茶,才行退去。李
小云因时间还早,两人在小客室中喝了一会茶,站起身道:「大哥,这里的沈雪
姑说,要等子时才能给你检查,现在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回房歇上一会呢。」南
宫靖点头。

  两人就各自回房休息,在床上和衣躺下。还没到子时,李小云早就起来,也
把南宫靖叫起,两人坐在小客室中等候。李小云因方才沈雪姑没有交代,不知该
不该领着南宫靖去,正感为难这际,只见那老婆子推门走入,看到两人,说道:
「你们原来没睡,雪姑叫你们去呢。」

  李小云忙道:「大哥,我们快走。」

  老婆子领着两人来至中间一间门口,脚下一停,说道:「你们进去吧。」

  李小云说了声:「多谢。」她就领着南宫靖掀帘走入,只见沈雪姑坐在椅上
等着,方桌前面的地上,早已放好了两个蒲团。李小云连忙拱手道:「在下兄弟
见过沈雪姑。」南宫靖也朝她拱了拱手。

  沈雪姑依然面垂黑纱,娇声道:「二位施主不可多礼。」接着朝李小云道:
「时间差不多了,你要令兄在蒲团上盘膝坐下,闭目宁心,调匀呼吸,但切记不
可运功行气,如果觉得有一缕热气,遁经游行,切不可运功抗拒,在贫道没有出
声前,也不可开口说话,或者自行站起来。」李小云照着她的话,叮嘱了南宫靖
一遍。

  南宫靖点头道:「在下知道了。」当下依言就在前面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
闭上眼睛,调匀呼吸。

  沈雪姑也及时在他身后的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一面说道:「好,现在就要
开始,你身子不可动了。」说完,缓缓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按到南宫靖头
顶「百会穴」,缓缓把本身真气,透过掌心,从南宫靖「百会穴」度入,遁经运
行。

  李小云站在一旁,目光紧注着沈雪姑,几乎连大气都不敢透出来。她当然知
道,沈雪姑以本身真气,运行大哥任督二脉和十二经络,须要把每条经络逐一检
查,一定很费时间。这样足足过了顿饭的工夫,沈雪姑才缓慢的收回手去,轻轻
吁了口气,睁开眼来,站起身子,说道:「好了,你也可以起来了。」南宫靖依
言站了起来。

  李小云急着问道:「沈仙子可曾检查出来了吗?」

  沈雪姑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徐徐说道:「检查的结果,颇出贫道意料之
外,二位施主且请回房休息,容贫道仔细想想治疗之法,明天再行奉告如何?」

  李小云看她言词吞吐,心中暗道:大哥不过被人下了迷药,只有对症的解药
就可解去,看她神气,好像大哥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一般。但因是师傅要自己来找
她的,想到师傅不可能要自己来找一个毫无本领的人,那么她说的当然也可信的
了。一面点点头道:「那么在下兄弟告退。」两人回转东厢房。

  沈雪姑抬目叫道:「佛婆。」

  老婆子像一阵风般闪了进来,说道:「雪姑有什么事吗?」

  沈雪姑缓缓转身走去,说道:「你随我进来。」

  老婆子跟在她身后,进入左首一间云房,一面说道:「雪姑,你到底有什么
事?」

  沈雪姑已在云床上坐下,指指对面椅子,说道:「你也坐下来。」

  老婆子依言在她对面坐下,眨着眼睛,说道:「雪姑,你好像有心事,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老婆子是直肠子的人,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

  沈雪姑缓缓道:「方才那个叫宫飞鹏的人,被人下了迷药,神智被迷,记忆
全失,是一位前辈高人要他来找我求治的。」

  老婆子笑道:「江湖上使的迷药难道还难得倒你,给他服一包解迷散,不就
结了?」

  「不。」雪姑微微摇头道:「事情那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老婆子诧异地道:「怎么会不简单呢?」

  「对症下药,药不对症,如何下得?」

  沈雪姑道:「下午我切过他的脉,此人练的极似佛门内功,而且已有七八成
火候,但脉象之中,丝毫没有中迷的现象……」

  老婆子神色微动,说道:「他们竟是使诈来的?目的何在?」

  「佛婆,你想到哪里去了?」沈雪姑微笑道:「此人明明是神志被迷,那是
丝毫不假。」

  老婆子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沈雪姑道:「所以我要他们住下来,到半夜子时,以本身的真气来替他检查
十二经络。」

  老婆子道:「方才你替他运气检查了,结果如何呢?」

  沈雪姑道:「我替他运气检查的结果,果然不是被人下的迷药。」

  老婆子道:「那是他伪装的?」

  「不,他确是迷失了神智。」沈雪姑道:「那是有人用极阴毒的手法,点了
他督脉『脑户穴』,以致影响神智,记忆全失……」

  老婆子道:「雪姑既然查出,给他把这穴道解了就好。」

  沈雪姑道:「佛婆,你怎么忘了,我方才说过,他练的极似佛门神功,而且
至少已有七八成火候。」

  老婆子道:「那就更容易,你要他配合你运功解穴,一下就可以冲开了。」

  「难就难在这里……」

  沈雪姑道:「因为他练的是佛门神功,而且已有相当火候,所以在不知不觉
中,已把封闭的穴道冲开了一部分,所以他运功的时候,真气可缓慢通过。我替
他运气检查,因为是检查,行气较缓,也顺利通过了,如非特别仔细,真是极难
发现,若非我因真气略微发现滞象,再仔细运行很可能也就忽略过去了。穴道被
人封闭,要替他冲开并不难,难就难在被封闭道已被他自己冲开了一小部分。冲
穴,必须全遭闭塞,你只要用上全力一冲就开,但因为它已有了缺口,你即使用
上全力,也会渐渐泄漏,根本就用不上力,但对方使的可能是旁门某一种独门手
法的阴功,如果不用大力,又无法把它恢复,所以很难下手……」

  老婆子望着她,问道:「这么说,此人是无法可解了?」

  沈雪姑道:「那也不然,此人练的既是佛门神功,而且现在已有七八成的修
为,他如果继续练下去,大概再有十年时间,佛门神功练到十二成,穴道自可豁
然畅通,丝毫无阻,神智自可完全恢复了。」

  婆子道:「那就好,你纵然不替他解穴,他自己也会恢复的,那就用不着你
替人烦恼了。」

  「你不知道。」沈雪姑娇急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人是一位前辈高人
要他来找我的吗?」她从几上取起一个小纸包,随手递了过去,说道:「看这个
就知道了。」

  老婆子伸手接过,撕开纸包,里面是寸许长一截剑尖,奇道:「这是一截断
剑,这是什么意思?」

  沈雪姑道:「这是我剑上的一截剑尖,五年前,我在八公山附近,遇上了一
个老贼,此人武功极高,我刺去的长剑,被他的手指轻轻一弹,不但剑尖被他弹
断,这截断剑也就封住了我的穴道。而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就在此时,林间
忽然出现一个红脸白髯的青袍老人,只哼一声,把那老魔吓得顿足飞驰……」

  老婆子道:「红脸白髯、青袍老人,那莫非是天山葛神翁?」

  沈雪姑道:「我先前也是以为他就是名动八荒的天山葛神翁,就急忙拜倒下
去,就在此时,我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道友不可多礼,快快请起,老
朽不是葛神翁,方才因这魔头不好对付,只好临时假扮葛神翁把他吓跑而已。」

  老婆子呷的尖笑出声,说道:「莫非此人会是刘转背?」

  沈雪姑道:「他没有说他是谁,只说:道友是白衣仙姑门下,相逢不易,如
有尊师炼制的『七返解毒丹』,能赐老朽一粒就好。他不知道先师炼的『七返解
毒丹』在先师去世之后,一共只剩三粒,我并没带在身边,就问他居住在那里,
我自会在近日之内专程送上。他含笑道:道友既没带在身边,那就算了,老朽其
实也只是随便问一句罢了,并非急需……我看他既然不愿说出居住的地方,就俯
身拾起一截断剑,双手奉上,说道:前辈隐居之处,既然不愿人知,这截断剑,
就请前辈收下,不论何时,前辈只要使人持此断剑前来九华白衣庵,晚辈定当奉
上『七返解毒丹』一粒。那位前辈含笑收下,就飘然而去,今天这宫氏兄弟既然
持了这截断剑前来,我能不尽力把他治好吗?」

  老婆子道:「但你无法替他冲解穴道,这不是你不尽力,而是能力所不能办
到的事……」

  沈雪姑道:「我有办法可以替宫飞鹏化解穴道。」

  老婆子笑道:「你既有办法可以替他化解被封穴道,那有什么好为难的?」

  沈雪姑迟疑地道:「只是……只是……」她说了两句「只是」,就没有再说
下去,那自是有她碍难之处了。

  老婆子是老江湖了,听她口气,心中已经有些明白,说道:「你莫非有什么
为难之处吗?」

  沈雪姑点点头,徐徐说道:「佛婆,你经验阅历都比我深,所以我要和你商
量,看看究竟怎么办好?」

  老婆子道:「雪姑,老婆子这条命是你救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给我服
的『七返解毒丹』,一共只剩下三粒,而且一粒又答应了这位不知名的前辈,没
有你一粒解毒丹,世上那里还有我阎佛婆?只要你说一句,水里火里,老婆子决
不皱眉。」原来这老婆子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六婆」中的阎佛婆,而这位沈雪
姑也是「三姑」中人。

  沈雪姑道:「佛婆,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只要你替我
拿个主意罢了。」

  阎佛婆目光探注,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说出来,给老婆子
听听,老婆子混迹江湖多年,拿个主意,还不至于偾事。」

  沈雪姑举起纤纤玉手,整了下覆面黑纱,说道:「这宫飞鹏被人点了『脑户
穴』,现在已被他自己冲开了一部分,也就是说这封闭的穴道,已可使气通过,
但却依然为旁门阴功特殊手法所封,并未解去,所以已经无法再用真气冲穴。先
师精擅『太素脉诀』,就有贞女以阴导阳之术,可以化解他未解经穴,只是……
只是……」她又说了两句「只是」就说不下去。

  阎佛婆虽然念过几本书,但从她这句「以阴导阳」,和「只是」、「只是」
说不下去的神情,已可猜到几分,点点头道:「可是男女有别吗?」

  沈雪姑如果没有覆着面纱,—张粉脸可能已胀得通红了,轻轻点了下头道:
「是的,要施展『太素脉诀』上记载的贞女以阴导阳之术,就必需……」她说到
这里,感到实在难以启齿,再也说不下去了。

  阎佛婆低声问道:「可是一定要男女合体吗?」

  沈雪姑羞急地道:「佛婆,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阎佛婆笑道:「我的沈仙姑,你平日为人爽直,今晚怎么啦,吞吞吐吐的,
老婆子就只好这样乱猜了,你要老婆子给你拿主意,那就干脆说出来吧。」

  沈雪姑停了停,才道:「这是『贞女篇』上所记载的真气疗法,施术的人必
需贞女,在施术之中,以太阴真气引导阳气,使之合而为一,由于阴阳二气的调
和,水火既济,真气所至,无所不通,被任何旁门阴功所伤的经穴,悉可复元,
只是……」

  阎佛婆道:「只是什么呢?」

  沈雪姑羞赧道:「只是在施术之际,两人都必须光身,不能留有寸缕……」

  阎佛婆攒攒眉道:「这倒确实是一件为难的事。」

  沈雪姑道:「所以我要你给我拿个主意咯。」

  阎佛婆望着她问道:「除了你,是不是没有人可以救他了呢?」

  沈雪姑道:「除非是封闭他经穴的人,但此人既然封闭了他的经穴,岂肯再
替他解开?何况现在他已经冲开了部分穴道,此人能否再解,也很难说,普天之
下真正能化解他穴道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人了。」

  阎佛婆脸色凝重地道:「既然如此,老婆子认为替他治不治疗,这主意应该
由你自己决定,旁人的意见,只能供你参考而已。老婆子信奉的我佛如来,我佛
可以以身饲虎,又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你是三清弟子,老婆子就不知道
经上有些什么话了。」

  沈雪姑点点头道:「好,我懂你的意思,那你就去把宫飞鹏弄到我的云房里
来,不过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阎佛婆道:「你不告诉他兄弟,此刻就给他大哥运功治疗吗?」

  沈雪姑道:「不用告诉他,天亮以前,宫飞鹏穴道一通,神智即可恢复,到
时再告诉他兄弟,你要他们下山去就是了。」

  阎佛婆点头道:「老婆子省得。」沈雪姑说完,就转身往左首云房走去。

  阎佛婆匆匆退出,来至东底,她轻脚轻手的推门而入,一脚走向有首房中,
以她的轻功,李小云正在睡梦之中,自然不易警觉,阎佛婆不用说话,右手振腕
一抬,点了她睡穴,立即返身退出,再向左首房中走去。南宫靖可不同了,阎佛
婆左脚堪堪跨进房门,他已及时警觉,目光一抢,问道:「什么人?」

  阎佛婆心头一怔,暗道:「这小子神智被迷,居然还有这般机警。」一面压
低声音道:「宫相公,沈雪姑这时候要替你运功治疗,快随老婆子去。」

  正因南宫靖神智已然有了几分清醒,自己到这里来是求医的,沈雪姑替他切
过脉,又运气检查过经络,对阎佛婆所说的,自是深信不疑,举步跨下木床,说
道:「我兄弟呢?」

  阎佛婆道:「你兄弟睡着了不用去叫醒他,沈仙姑此刻替你运功治疗,天亮
以前即可竣事,你快随老婆子去吧。」南宫靖答应一声,果然随即举步走出。

  阎佛婆趁他不防,五指连弹,点了他三处穴道,一把挟起他身子,迅快退出
东底,朝沈雪姑的云房奔去。

  就在此时,一个瘦小人影,迅快的伏着身子,像一缕轻烟般地闪入了东底厢
房,走到床前,凝足目力看去。只见宫飞云阉着双目,睡得很沉,心中暗暗哼了
一声:「他果然是着了老虔婆地道。」一面伸出手去,迅快而熟练的朝他身上拍
落。

  李小云只是被阎佛婆点了睡穴,只觉身躯一震,倏地睁开眼来?慌忙翻身坐
起,喝道:「你是什么人?」

  站在床前瘦小黑影口中轻嘘一声,压低声音道:「宫兄快别作声,我是祝小
青。」祝小青,就是卖花女也。

  李小云迅快地跨下木床,定眼看去,一边问道:「姑娘夤夜前来,有什么事
吗?」

  祝小青道:「我是一路跟踪你们来的……」

  李小云不待她说下去,就问道:「你跟我们来作甚?」

  祝小青道:「你别多问,让我说下去好不?」

  李小云道:「好,你请说。」

  祝小青道:「我看你们敲门,来开门的是阎佛婆,我认识她。」阎佛婆乃是
「六婆」中人,她当然认识。

  李小云一怔道:「她就是三姑六婆中的阎佛婆?」

  「没错。」祝小青道:「因此我心里觉得奇怪,阎佛婆已有几十年没在江湖
上出现,原来她躲在这里,后来看你们并没认出她来,跟着她进入庵去,我觉得
有些不放心……」她粉脸蓦地有些热烘烘的,口气随着一顿,接下去道:「所以
我想夜晚进来瞧瞧,方才果然看到阎佛婆……」

  李小云问道:「你看到什么?」

  祝小青道:「我看她一手挟着你大哥走出去……」

  「你说什么?」李小云猛地一惊,急急问道:「她挟着大哥到哪里去了?」

  祝小青低声道:「她是朝云房去的,我进来一看,你果然被她点了睡穴。」

  李小云道:「走,我们找她去。」

  祝小青看了她一眼,轻声道:「瞧你这么性急,阎佛婆一身武功,在娘等六
人之中,要算她最高了,仅凭我们两人,绝非她的对手,这样去找她,不但令兄
救不出来,只怕我们也会被她一齐拿下了。」

  李小云一怔,望着祝小青道:「那么你的意思……」

  祝小青道:「我们先绕到后面去,从后窗先看看她们把令兄弄去有何目的,
再设法救人不迟。」

  李小云听说大哥落到人家手里,早已没了主意,闻言点点头道:「好,就这
么办。」

  祝小青道:「你随我来。」身形一晃,轻悄的闪了出去。

  李小云跟在她身后,两条人影躲躲藏藏的从长廊往后行去。这里已是白衣庵
的后面,左首一排三间小屋,乃是厨房,中间是一片荒芜的草地,三面都有一人
高的围墙。两人蹑手蹑足走近沈雪姑云房后窗,只是云房中既没灯火,也听不到
一丝声音。

  李小云心中暗暗感到奇怪,忖道:「沈雪姑要阎佛婆把大哥弄来,怎会不点
灯火的呢?」她心急大哥安危,当先弯着腰掩到窗下,贴耳细听,云房中还是没
有一点声音。

  祝小青悄悄跟了上来,悄声问道:「里面有没有动静?」

  李小云微微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沾了些口水,朝花格子纸窗上轻轻一戮,
就戮了一个小孔,然后凑着一只眼睛朝房中看去。云房里虽没有点灯火,但前面
也有一排花格子窗,依稀可以透进一些天光。练武的人,多半总练过黑夜视物的
目力。像李小云这样,内功不过稍有基础,还不到夜视的程度。但只要有稀微的
星月之光,还可以看得清房中物事。

  云房中,有一张云床,就在北窗之下,此刻正有两个人裸着身子坐在云床之
上。李小云就站在窗下,因此这张云床,也就等于在她眼前了,这两人她当然看
得最清楚也没有了。前面一人,正是大哥——南宫靖,坐在南宫靖身后的则是沈
雪姑。

  她白天以黑纱蒙面,现在黑纱也取下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两
个人身子不着寸缕,而且紧紧贴在一起。不,南宫靖就坐在她怀里,背贴着沈雪
姑胸腹,沈雪姑左手环过去抱着他肚子,其实是掌心按在他脐上,两个人几乎合
成了一个。

  李小云究是处子之身,骤然看到这副景象,不禁又羞又气,全身起了一阵颤
抖,心中忍不住低哼一声,气得她眼泪立时夺眶而出,迅速退下。祝小青不知她
看到了什么?低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李小云一声不作,顿顿脚,回身朝
草地上奔去。

  祝小青不知究竟,忍不住也凑着眼睛朝里看去。这一看,小姑娘家也羞得个
面红耳赤,轻「呸」一声,慌忙一个转身,跟着李小云身后跑去。这两位姑娘家
对这种事儿,只有臆测,可没亲身经历过,目睹此景,还以为房中两人正在不可
告人之事。

  李小云奔到草地尽头,纵身跃起,一下越过围墙,祝小青也随着越墙而出。
李小云只是一言不发的发足狂奔,祝小青跟在她身后追了上去。眨眼工夫,已经
奔出里许光景,祝小青道:「宫兄,你刊底要上哪里呢?难道不管令兄了?」

  李小云满腔气愤地道:「我没有他这样的大哥。」

  祝小青道:「宫兄,你这就不对了……」

  李小云没待她说完,哼道:「我怎么不对了?」

  祝小青跑得胸脯起伏,说道:「宫兄也不想想,令兄是阎佛婆掳去的,由此
可见白衣庵的道姑是个淫荡女子,阎佛婆帮着她助纣为虐,令兄受制于人,自然
只好听人摆布,宫兄这一走,令兄岂不永远落在她们手中,成了那妖女的面首了
吗?」

  李小云听得蓦然一怔,说道:「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祝小青笑了笑道:「宫兄方才十分气忿,这就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没有
冷静的想一想,就怒冲冲的飞奔出来。」

  李小云道:「那我们快回去。」

  两人立即施展轻功,回头朝白衣庵进去。进入竹林,悄悄绕到第二进墙下,
李小云首先双足点动,飞身跃登围墙,祝小青也一拧身跟踪而上。李小云目光左
右一掠,回身朝祝小青打了个手势,双双飘落地面,正待闪人长廊阴暗之处,忽
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喝道:「你们两个还不给老婆子站住。」只要听声音,就
可知道这说话的是阎佛婆。

  李小云倏地转过去,只见阎佛婆寒着一张脸,冷冷地道:「宫相公,你带着
个女娃儿进来,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李小云冷笑道:「阎佛婆,你没想到点了我穴道,我居然自己解开了吧?我
是找大哥来的,干嘛要鬼鬼祟祟?」

  阎佛婆道:「你大哥正由沈雪姑替他运功治疗之中,这女娃是谁?」

  「好个运功治疗?」

  李小云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一阵脸红心跳,冷笑道:「阎佛婆,你助纣为
恶,沈雪姑这淫妇真是在替我大哥运功治疗吗?」

  阎佛婆耳中,不觉老脸一沉,哼道:「你说什么?」

  李小云道:「我说什么?你难道没听清楚?我真想不到白衣庵竟是藏垢纳污
的淫窟,你快要沈雪姑把我大哥送来便罢,不然我就一把火把你们的淫窟烧成灰
烬。」

  「小子,你还敢胡说八道。」

  阎佛婆沉喝道:「雪姑不是在替你大哥运气治疗,那是在做什么?」

  祝小青冷笑道:「在做什么,你心里明白。」她在说话之时,一张粉脸红了
起来。

  阎佛婆怒声道:「好小子,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李小云道:「那你让我们进去瞧瞧。」

  阎佛婆道:「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祝小青道:「运功治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小云道:「我偏要进去。」双肩一晃,从阎佛婆身边闪出,正待朝阶上抢
去,阎佛婆怒笑一声,喝道:「你还不给我老婆子站住?」喝声中,右手五指如
钩,突然朝李小云肩后抓来。李小云身形一偏,从旁闪出。

  祝小青道:「你只管进去,阎佛婆由我来对付她。」左手一抬,打出三只问
心针,她在问心针中夹杂了五支细如牛毛的蝎尾针,左手出手,身形一转,不知
她又从哪里打出九颗连珠铁莲子,一连串的激射过去,九颗铁莲子射到中途,又
从莲心中射出一支莲心针。

  出手之快,不愧为暗器专家卖花婆的女儿,但阎佛婆是「六婆」之首,这点
暗器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些零碎的破铜烂铁而已,口中沉笑道:「小丫头,你是
卖花婆祝二娘的女儿。」她右手一转,还是朝李小云抓去,左手衣袖一挥,就把
祝小青打去的暗器一古脑儿兜住,再抖,一阵叮叮轻击,抖落到地上,抓向李小
云的右手,经她一转,忽然漾起四五只爪,一齐抓了过去,招式怪异之至。

  李小云不明虚实,不敢和她徒手硬接,身形疾退两步,呛的一声掣出剑来,
喝道:「你亮兵刃。」

  祝小青眼看自己打出去的暗器,对方只是衣袖挥了挥,就悉数接了过去,自
然不敢再使暗器。此时看到李小云掣出剑来,也立即掣出长剑,掠了上去,站到
李小云的左边。阎佛婆看了两人一眼,嘿然笑道:「凭你们两个?老婆子若是连
你们两支长剑都接不下,还叫阎佛婆?」双手开阖,朝两人抢攻过来,她身形如
风,出于快捷,双爪挥舞之际,立即漾起八九条手臂,分头朝两人攻到。

  李小云、祝小青对她不敢稍存轻视,两支剑一左一右展开攻拒。李小云使出
来的当然是「形意剑法」,本来「形意剑法」要使得不徐不疾,以意使形,以形
使气,乃是上乘内家剑法,和太极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李小云却把它使得快速
凌厉,那就轻快有余,内力不足了。

  祝小青使的是一套「落花剑法」,这是卖花婆集各家剑法,拼凑而成的一套
剑法,但经过卖花婆的连缀,使来有如落花流水,也以快速见长。两支长剑这一
展开剑法,当真有如两条灵蛇般乱闪,剑光缭绕,寒芒流动,在阎佛婆左右划起
一片剑网,简直要直罩过去。

  不,她们只是心有余力不足,心里纵然想舞得淋漓尽致,把纵横交织的剑网
朝阎佛婆当头罩落。但剑光逼近阎佛婆面前数尺,就再也进不去,她鸟爪似的钢
钩却从剑光中探入,朝你手腕抓来,逼得你非立时撤招后跃不可。

  祝小青方才打出暗器,被阎佛婆一下收去,她心思敏捷,面对阎佛婆这样一
个强敌,自然不肯再浪费暗器,后来李小云撤出剑来,她灵机一动,也跟着撤出
长剑和李小云并肩作战。一面却在动手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放出一两支暗
器,不时袭向阎佛婆的腕、肘、肩、眉、眼、喉、胸、肋等处,虽然不一定能打
得着,但在三人互相攻拒之间,也足以扰乱对方心神。

  这一战,阎佛婆虽是稳占上风,只是一时之间,却也不易收拾得下两人。这
可把阎佛婆激怒了,口中沉哼一声,白发飘飞,双手挥舞着,突然加快,朝两人
着着进逼。她这一加强攻势,李小云、祝小青正面遭遇到的压力也加重了,两支
长剑登时有施展不开的压迫感,只好避重就轻,游走闪避。

  就在此时,走廊上出现一条人影,问道:「佛婆,要把这两人拿下吗?」这
说话的正是穿蓝布衫的李嫂。

  阎佛婆笑道:「凭这两个小辈,老婆子一个人足够了。」突然身形一晃,一
把抓住了小青执剑右腕,祝小青惊啊一声,只觉肋下一麻,已被制住穴道。

  李小云要待抢攻,已是不及,阎佛婆呷呷尖笑道:「小子,你还要老婆子动
手吗?」李小云奋力发剑,但不过三两个回合,也被阎佛婆左手振腕一指,点住
了穴道。

  阎佛婆提起两人,让他们坐在石阶上,尖笑道:「你们乖乖的的给老婆子坐
着,等天亮了,你大哥就可以出来了。」李嫂拾起长剑,替两人纳入鞘中。

  阎佛婆道:「你还是去照顾后面吧,这里有我老婆子呢。」李嫂返身往长廊
走去。

  李小云被阎佛婆制住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心头却十分明白,忖
道:「阎佛婆说天亮之后,大哥就可以出来,看她对自己两人又似无恶意,难道
沈雪姑真是在替大哥治疗不成?治疗迷失神智,何以要脱光了衣衫呢?」

  时间渐渐过去,现在东方已经透出鱼白,云房中,沈雪姑把南宫靖赤裸的身
子,紧贴在她胸前,这就是以她任脉紧贴南宫靖督脉,她有手掌心按在南宫靖头
顶「百会穴」上,左手环抱南宫靖,掌心按在他肚脐上。这时她正在施展太素脉
诀贞女篇上的「以阴导阳」之术,如果在第三者看来,虽然不雅;但这种导引之
术,却是道家和医学参合的正宗法门。

  南宫靖从小就练达摩「易筋经」,是以虽被旁门阴功点闭「脑户穴」,时间
稍久,练功时真气贯穿,已能从闭塞的穴道中穿过,但穿过究非解开,是以神智
仍然迷糊不清。沈雪姑以太阴真气由自己任脉注入南宫靖督脉,使两人真气合二
为一,这是道家的坎离既济,阴阳调和,真气所至,百脉流畅,被闭塞的「脑户
穴」经真气流注,果然如汤沃雪,迎刃而解。

  南宫靖只觉神智忽然开朗,记忆也随之回复。这一瞬间,但觉自己背后紧贴
着一个肌肤滑润如脂的胴体,和自己息息相关,气机相通,心中不禁大感惊奇。
就在心神一动,只听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道:「宫飞鹏,你被旁门阴功闭塞『脑
户穴』,神智全失,此刻贫道正在以真气助你打通全身经脉,你神智初复,不可
分心,还须和贫道输入的真气合而为一,再运行一周,方可自己运功,现在不宜
心存杂念。」南宫靖心知说话的正是沈雪姑,当下不敢分心,急忙收慑心神,澄
心净虑,运气行功,这样又运行了一个小周天。

  只听沈雪姑又道:「好了,现在贫道要收手了,你『脑户穴』受制多日,还
须好好运一会功,不可停止了。」说完,按在他「百会穴」的右手和按在他肚脐
上的左手及时收回,人也倏然往后退去。同时迅快的穿上衣衫,覆上蒙面黑纱,
缓步推门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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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重游故地

  此时,天色也正好黎明,阎佛婆听到声音,急忙跨入中间客室,喜道:「雪
姑,好了吗?」

  沈雪姑点点头道:「好了。」

  阎佛婆道:「宫飞鹏呢?」

  沈雪姑道:「他被禁闭的穴道初解,尚须练一会功,才能出来。」说话之时
已缓步朝西首厢房中走去,刚到门口,脚下忽然一停,冷淡地道:「你等宫飞鹏
出来,就要他们一起离去。」话声一落,疾快地跨进房去。敢情方才李小云和阎
佛婆在小天井中说的话,她都已听到了。

  阎佛婆不由怔得一怔,她从未见过沈雪姑说话的神情有如此冷漠的。但她毕
竟是老江湖了,心念一动,立时暗暗「哦」了一声,沈雪姑面情如此冷漠,正是
她替宫飞鹏施展「以阴导阳」之后的心理反应,两人身无寸缕,肌肤相接,气息
相通,人非草木,怎无漪涟?她这故作冷漠,岂非已经着了相吗?如果心里没有
什么,何用故作冷峻?阎佛婆不觉轻轻摇了摇头,便自顾自往屋外行去。

  过没多久,南宫靖已运行了三遍真气,才缓缓睁开眼来,直到此时,才发现
自己身上竟然不着寸缕,急忙举日四顾,看到身边不远,整整齐齐的折叠着一堆
衣衫,那不是自己的衣衫鞋袜吗?当下就伸手取过,迅快穿上,然后跨下云床,
举步走出。但觉晨曦初升,令人精神为之一爽。他不知道昨晚沈雪姑替他施展贞
女「以阴导阳之术」,使他体内真气坎离既济,阴阳调和,流注全身经络,连生
死玄关都已豁然自通,内功修为比之从前,不啻增进数倍。

  阎佛婆迎着含笑道:「恭喜宫施主,总算恢复清明了。」

  南宫靖抱抱拳道:「在下多蒙沈仙姑援手,方得恢复迷失神智,沈仙姑这份
大德,在下真是感激不尽……」说到这里,忽然看到李小云和祝小青两人并肩坐
在石阶上,听到自己和阎佛婆说话,连头也没回,心中觉得奇怪,忍不住叫道:
「兄弟,愚兄……」

  阎佛婆没待他说完,接口道:「宫施主,令弟和祝家丫头,是老婆子点了他
们穴道,让他们坐在石阶上的。」

  南宫靖惊异地道:「那是为了什么?」

  阎佛婆含笑道:「那是方才沈雪姑正在替你运气行功,不能有人惊扰,否则
后果就不堪设想,他们不明就理,硬是闯进去找宫施主,老婆子劝阻不听,只好
点了他们穴道,好让他门安静一些,现在宫施主已经好了,老婆子这就去替他们
解开穴道。」说完,举步走近两人身边,说道:「好了,现在宫施主出来了,你
们也没事了。」右手在他们身上轻轻拂了两拂,解开穴道。

  李小云一跃而起,叫道:「大哥,你真的已经好了。」她想起刚才看到的一
幕,粉靥陡地飞起一片红晕,差幸她脸上易了容,还看不出女儿羞态来。

  南宫靖点点头,含笑说道:「愚兄真的好了,愚兄是被人用旁门阴功点闭了
『脑户穴』,才使神智受到影响,失去记忆,差幸沈仙姑以真气引导愚兄真气,
冲开被闭塞的穴道,方能恢复清明。」一面问道:「祝姑娘是什么时候来?」

  祝小青道:「我早就来了。」

  阎佛婆道:「方才沈姑娘交代,宫施主已经痊好,就该离去了。」

  南宫靖道:「沈仙姑现在哪里,多蒙她替在下解开闭塞的穴道,在下才能恢
复记忆,容在下向她当面致谢。」

  阎佛婆道:「不用了,沈雪姑方才交代过老婆子,这时正是她运功的时候,
不能惊动,宫施主三位只管请便,待回老婆子自会跟她说的。」

  南宫靖朝阎佛婆拱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佛婆代为致谢,在下兄弟告
辞了。」一面朝李小云和视小青两人说:「兄弟,祝姑娘,咱们走吧。」

  三人走出底门,南宫靖又朝阎佛婆拱拱手道:「多谢佛婆了。」

  阎佛婆道:「三位好走。」迅快的掩上庵门。

  南宫靖和两人走出竹林,一面问道:「兄弟,我们要去哪里呢?」

  李小云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店里避雨那天的事?」

  南宫靖点点头道:「记得。」

  李小云道:「金鞭叟田五常、白虎神暴本仁,还有爹和二叔、三叔等人,都
被一个绿袍老头请到后进去,就神秘失踪了。」

  南宫靖又点点头道:「我知道。」

  李小云道:「当时有两件事,都是急事,一是爹和二叔、三叔等无故失踪,
一是陪你前来九华,我想;我们如果先去找爹,那时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要多
少时间才能查出眉目来?到九华山来,有师傅的信柬,只要找到人,很快就可以
把你迷失的神智治好,所以我决定先陪你上这里来的,现在你神智恢复了,自然
要去找我爹去了。」

  祝小青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你说的话里面,好像发生了许多
事?」

  南宫靖点点头道:「好像那绿袍老者我认得他,那就找你爹去。」

  祝小青听他口气,口中轻咦一声道:「你们不是兄弟吗?」

  李小云却惊喜地道:「大哥,你认识他?对了,我听你说过,好像在哪里见
过他的……」

  南宫靖忽然冷笑一声道:「我神智也是被他们迷失的,走,我们找他去。」

  李小云问道:「大哥知道他们是谁吗?」

  南宫靖道:「我也不清楚,但那地方我认得,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丁玉郎
把我骗去的。」

  李小云一怔道:「丁玉郎,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南宫靖冷哼一声道:「你对敌人会有防范之心,对朋友就不会防范,所以上
朋友的当,往往也比上敌人的当多。」

  李小云攒眉道:「这就奇了,那天你也看到了,他为了救你,奋不顾身的情
形,是不可能假的。」

  祝小青道:「宫大哥、宫二哥,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啊?」

  李小云道:「你别打岔好不?我和大哥正在谈正经事呢。」一面问道:「大
哥,你怎么会上丁玉郎的当?快说给我听听?」

  南宫靖目光一转,说道:「说来话长,我们且坐下来再说不迟。」

  当下三人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块大石,就原地坐了下来。南宫靖就把夜探霍
家堡,陷入神灯教的重围,幸由丁玉郎相助,一直说到丁玉郎引着他来到一座绿
色的庄院,看到有一个绿袍老者,就是庙中邀请金鞭叟等人进入后进去的那人。

  李小云道:「大哥就在他们庄中被迷失神智的吗?」

  南宫靖点点头,接着就把人庄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忽然感
到头脑胀痛,迷迷糊糊中看到绿袍老人给自己服下半碗苦涩的药汁,后来就什么
都不知道了。李小云道:「这么说,准是那绿袍老人在大哥睡熟的时候,点了你
的『脑户穴』,哦,那座绿色庄院,大哥还记得在什么地方吗?」

  南宫靖道:「应该是在凤阳县的附近,到了那里,愚兄就可以找得到了。」

  李小云站起身道:「大哥,我们那就快些走吧。」

  傍晚时分,赶到贵池,找了一家客店落脚,三个人却要了三间上房,店伙巴
结得像遇上财神爷一般。李小云因大哥易了容,不易被人看出破绽来,但他口音
还是没有改变。以前他神志被迷,头脑简单,不易学会变音之术,现在神智已经
恢复了,而且不久就要找上那座绿色庄院去,岂不一下就被人家听出来了?晚餐
之后,她乘便悄悄走进大哥房间,要他练习师门改变声音之术。

  第二天一早渡江,黄昏赶到庐江,落店之后,三人就上街闲逛,这时华灯初
上,街上相当热闹。只见十字路口有一家五开间店面的会宾楼,楼上灯火通明,
弦管珠喉,和堂信收喝之声,隐隐传来。南宫靖道:「咱们就上这一家去吧。」

  三人跨入大门,就有一名伙计连连躬身抬手道:「公子、小姐请高升几步,
楼上雅座。」

  上得楼梯,又有一名伙计招呼道:「公子、小姐请到这边来。」他领着三人
来至临街的空桌上,拉开长凳,说道:「三位请坐。」三人落坐之后,伙计已经
端上三盅香茗,摆好杯筷,问道:「三位要些什么?」

  南宫靖点了几个菜,伙计又道:「公子爷要喝什么酒?」

  南宫靖道:「我们都不喝酒。」伙计退了下去。南宫靖打量着楼上食客,五
开间的通楼,这时差不多已有六、七成座头,人声乱哄哄的,大都是些商贾人。

  忽听邻桌有人微喟道:「江湖上永远也不会太平,前些时候,闹着旋风花,
死的都是雄霸一方的顶尖人物,最近刚刚平息下来,又有许多知名人物离奇的失
踪,终南五老的金鞭叟、白虎门的暴掌门人、皖西三侠,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的
不知去向。据说连六婆中的缝穷婆、卖花婆、刘媒婆、王牙婆、孙虔婆也全都下
落不明,这真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另一个声音道:「何兄还听到些什么?」

  先前那人道:「这些还不够吗?唔,对了,最近听说少林寺已经派出罗汉堂
的高手,到了江南,神灯教的人也正在大肆搜索,另外还有各派的高手赶来,这
些很可能都和旋风花有关……」

  南宫靖只是装作漫不经意地遁着声看去,那是自己左首的第一桌,只有两个
人,边喝边谈。这两人虽然都穿着长衫,但明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是会武的人,
很可能还是镖局中人,因为从这两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武功不很高,但从他
们的谈话内容听来,消息却极为灵通。那只有镖局中人,交的是黑白两道朋友,
各地耳目众多,消息自然也灵通了。

  南宫靖正在留神倾听之际,只听姓何的忽然轻咳了一声,他们话题也随之变
换了,心中觉得奇怪。先前还以为他们发现自己在倾听他们谈话,目光一动,才
看到一名伙计正领着三个人朝自己这边走来。这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
盘小辫的弯腰老头,右手还提着一支两尺多长的旱烟管。他就是神灯教四位香主
之一的催命符柴一桂。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一身劲装的青年,看去不过二十出头,
但身材剽悍,可能是他手下的猛将。原来那两个镖局中人是看到柴一桂上来,才
住口的。

  伙计招呼他们在一张空桌上坐下,柴一桂行色似极匆忙,交代伙计只是拣现
成的酒菜拿来,而且不迭的催快。伙计唯唯应是,退了下去。柴一桂一双精光熠
熠的眼神一扫,从那两个镖局中人身上瞥过,就落到了南宫靖等三人身上。

  此人不愧是老江湖,满堂食客之中,一下就看出南宫靖这一桌上三人与众不
同,但他虽然稍加注意,依然不落痕迹,迅快的向别处投去。南宫靖因自己脸上
易了容,不怕他认出自己来,也就并不在意。

  一会工夫,伙计送上饭菜,同时也给柴一桂那一桌上,迅快端上几盘卤菜之
类的现成菜肴,还有一壶酒,坐在左首的一个青年汉子立即给柴一桂面前斟上下
酒。李小云也看到柴一桂了,悄悄向大哥递了眼色,南宫靖暗暗点了下头,示意
他已经知道了,大家就自顾白吃喝起来。柴一桂等三人吃得很快,酒菜像风卷残
云,伙计端上三大碗面,也稀哩呼噜一下吃毕,起身付帐,匆匆下楼。

  李小云低声道:「看他们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呢。天都快黑下,难道还要
赶路不成?」

  南宫靖道:「管他们呢,江湖之大,好像都十分忙碌。」三人付过帐,回转
客店。

  店伙送来了一壶香若,便自退出。南宫靖过去掩上房门,朝祝小青道:「祝
姑娘,我们要去的地方,可能十分凶险,这件事和你无关,在下之意……」

  祝小青没待他说下去,就眨眨眼睛,接口道:「宫大哥的意思,是要我不用
跟着去了,对不?」

  南宫靖道:「在下并不是不要你跟去,实因咱们不知对方虚实,进去容易,
要想全身而退,只怕不容易,所以还是不涉险为宜。」

  祝小青负气地道:「我自知武功不高,跟你们一起去,是一个累赘,明天就
各走各的好了。」说完,站起身往外就走。

  李小云看她负了气,急忙站起身,叫道:「祝姑娘……」祝小青已经回到自
己房里,砰的一声掩上了房门。

  李小云因自己穿的是男装,不好去敲门,只得回转,掩上房门,朝南宫靖埋
怨道:「大哥,你方才不应该这样说的,姑娘家小心眼,听了谁都会生气。」

  南宫靖耸耸肩道:「其实我是一番好意,那座绿色庄院,阴森诡秘,莫测高
深,我们进去了,能否自保,还很难说,多一个人涉险,总不如少一个的好。」

  李小云道:「话是不错,但她认为你嫌她是累赘,伤了她的自尊。」

  南宫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听左首邻桌上的两个人说,六婆之中,
除了阎佛婆,其余五人先后失踪,只怕也是被绿袍老者劫持去了。」

  李小云一怔说道:「我怎么没有听到呢?」

  南宫靖道:「那时酒楼上人声嘈杂,那两人话声又说得极轻,你没去注意,
自然没听到了。」

  李小云道:「这么说,祝姑娘的娘卖花婆也失踪了。」

  南宫靖道:「六婆,只有阎佛婆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等于早就失踪了,
其余五婆,自然包括祝姑娘的娘在内了。」

  李小云攒攒眉道:「这消息要不要告诉她呢?」

  南宫靖道:「她不知道,暂时还是不告诉她的好,告诉了她,就非去不可,
我们去了,如能把人救出,那是最好不过,否则也可探到一点虚实,只好等出来
之后,再作计较了。」

  祝小青负气回房,但她因听李小云回转,她又悄悄开了房门出来,想听听他
们背着自己说些什么。就轻脚轻手地蹑到南宫靖房门口,贴着耳朵谛听房中两人
说话,因此南宫靖和李小云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娘也失踪了,会是绿袍老者掳
去的,她心中兀自有些不信,光凭娘一身暗器就是来一百个高手,也管教他们躺
下五十双。但继而一想,李小云说过那晚终南五老的金鞭叟、白虎神暴本仁、皖
西三侠,同时被绿袍老者领着走的,一去就杳如黄鹤,连一点打斗的迹象都没留
下,娘遭他掳去,却又大有可能了。她平日纵然极为任性,但心思却极为慎密,
听了一会,悄悄退走,回房而去。

  翌日一早,天色才朦朦亮,南宫靖突然听到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房门,接着只
听李小云的声音叫道:「大哥,你醒来了吗?」

  南宫靖答应一声,迅快的跨下木床,披上衣衫开出门去,问道:「兄弟,有
什么事吗?」

  李小云一下闪入房中气急败坏地道:「大哥,小青她走了。」

  南宫靖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李小云道:「我刚才起来,看到她房门只是虚掩着,还当她起
来的早,推门进去,床上被褥折得好好的,好像昨晚没有入睡过,再一看,床头
一张茶几上,还发现了这张存条……」她左手扬了扬,手中果然拿了一张小纸,
接着道:「上面只有三个字:『我走了』,是用黛笔写的,我看她准是昨晚走的
了。」

  南宫靖沉吟了下,问道:「昨晚我们说的话,她会不会听到了?」

  李小云道:「我们昨晚又没说她什么?」

  「不。」南宫靖道:「我是说她娘失踪的事,会不会被她听到了?」

  李小云道:「应该不会听到,我们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负气掩上了房门。」

  南宫靖道:「她没听到最好,万一给她听到,事情就更麻烦。」

  李小云道:「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昨晚走的,我们到哪里找她去呢?」

  南宫靖道:「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会走失吗?」

  李小云嗔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她,昨晚要不是你,她会负气走吗?」

  南宫靖摇摇头笑道:「她负气走了,总比和我们一起去涉险的好,她武功虽
然不高,但一手暗器却高明的很,行走江湖,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何况她是卖花
婆的女儿,也很少有人敢动她。如果她和我们一起去,我们很可能自顾不暇,那
才真危险呢,所以你尽可不必替他担忧烦心。」

  李小云道:「依你这样说,我们不用去找她了?」

  南宫靖笑道:「她在江湖上比我们还熟,能找得到她吗?」

  李小云道:「好嘛,那就不用找她了。」两人洗完毕,要店伙送来早餐。

  店伙奇道:「还有一位小姐呢?」

  李小云道:「她一大早到亲戚家去了。」

  两人用过早点,付帐出门,一路往北行去。第二天中午时光,经过庐州府,
在一家面馆打尖,看到街上正有八个灰衫和尚经过。领头的一个老和尚赫然正是
少林寺的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大师,手待弹杖,行色匆匆的走去。他身后随着八
个灰衫僧人,年纪都四十左右,每人背上都背着一个包裹,一望而知是随身兵刃
无疑。

  李小云低声道:「大哥,刚才从门口经过的和尚,脚步轻快,足不扬尘,好
像都有一身武功呢。」

  南宫靖微笑道:「你当他们是什么人?」

  李小云低声道:「是什么人?」

  南宫靖低声道:「是少林寺的和尚,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少林罗汉堂首席长老
智通大师。」

  李小云道:「看来他们也是找绿色庄院去了。」

  南宫靖道:「我们也该快些走了。」

  出了庐州,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商贾车马,络绎于途。这条大路,可以直通
凤阳,在路上,两人又发现了神灯教的两个香主,三绝手娄通和门神敖六。他们
并没走在一起,同时因为行路的人很多,看不出这两人带了多少手下,但神灯教
的两个香主分别出现,显见他们也正在风阳附近,展开搜索工作了。

  这天傍晚时光,两人抵达凤阳,就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脚。两人分别洗浴
之后,一起用完餐,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李小云和南宫靖在房中聊天。南宫靖已
经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了,李小云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南宫靖正目光呆滞地望
着她。李小云不由娇靥一红,娇嗔道:「大哥,你在看什么?」

  南宫靖仍然怔怔地望着她道:「云妹,能让我再看看你的真容么?」

  李小云娇靥更红,娇羞地道:「大哥,你今天是怎么啦?」

  南宫靖却伸手握住了李小云的一双玉手,柔声道:「我在想这些天发生的事
情。」

  李小云羞红着脸,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螓首低垂,一言不发,南宫靖却接
着道:「云妹,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

  李小云奇怪地道:「感谢我什么?」

  南宫靖道:「自从我被人误认为是『旋风花』以来,厄运就伴随着我,到处
都有人找我的麻烦,还被人暗害失去记忆,要不是你,我现在恐怕都没有命了,
你说,我应不应该感谢你呢?」

  李小云心中一甜,口中却道:「你是我大哥咯,我当然帮你啦。」

  南宫靖摇摇头道:「我不是你大哥。」

  李小云闻言不禁一呆,心说:难道大哥记忆还没恢复?于是连忙问道:「大
哥,你怎么啦?」

  南宫靖却笑道:「我很好,我的神智很清楚。」

  李小云娇笑着道:「我还以为你还没好呢。」

  南宫靖接道:「我当然好啦,答应我,让我再看看你的真容。」

  李小云红着脸道:「大哥,你要干什么?」

  南宫靖道:「你先恢复真容,我再告诉你。」

  李小云拗不过他,只好去洗去易容,恢复如花娇容,含羞走到南宫靖的面前
道:「大哥,你今天怪怪的,到底要干什么嘛?」

  南宫靖却没有答她的话,只是怔怔地盯视着她的娇靥,仿佛没有听到李小云
的话似的。李小云又喜又羞,娇嗔道:「大哥,你到底怎么啦?」

  南宫靖这才回过神来,对李小云道:「我要一辈子记住这张脸。」

  李小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南宫靖却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一把搂住
了她娇躯,嘴唇很快地堵住她樱唇,一只手也从她衣衫里滑了进去。李小云身子
起了一阵羞怯地颤栗,她柔若羔羊,并未峻拒,任由他的手游移在颤动的双峰之
间。

  南宫靖吻得更紧密了,李小云的香舌又嫩又香甜,尖尖地在他嘴里有韵律地
滚动着,她用舌头翻弄着,当他将舌儿伸入她口内后,便立刻吸吮起来,使得李
小云全身颤动了起来。李小云吐着气,如兰似的香气,她狂吻着南宫靖的舌头,
一次比一次用力。李小云的粉脸更是红透了,她轻微抖着、颤着,诗样的呓语断
断续续。

  两人同样的感到心跳加剧,呼吸急促,本来就两情相悦,现在已成为干柴烈
火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南宫靖为李小云脱下了她的罗衫,抱到床上去。李
小云平卧著,呼吸急促而猛烈,使那对白白嫩嫩的乳房一起一伏地颤动。李小云
半闭着眼睛,轻声呻吟着。

  南宫靖抚摸着李小云的秀发、桃红的粉颊、结实而富有弹性丰满的乳房、修
长洁白嫩肉的玉腿,最后那丰满肥高白嫩凸起充满神秘地阴户肉穴地方。李小云
的乳房现在好似两个饱满的双岭,圆圆的而富有弹性。李小云的乳头已呈粉红色
了,当南宫靖含在口中吸吮时,那乳头在他口中跳跃个不停,真是逗人喜欢。

  尤其那块桃源地,真是神秘,还似朴玉调成一样,整个一块真像是一块未曾
雕刻过的美玉一般,那密密的阴毛黑得发亮,与那洁白的肌肤真是黑白分明,可
爱极了。皮肤细细而柔软,阴毛上一片雪白细嫩的凸出阴唇,还有那道细细的小
溪,已流出的淫水中,更是引人入胜。南宫靖开始用手指轻轻地将阴唇拨开,靠
近阴唇的阴核已经涨得很肥满了,而且还微微跳动着,那淫水的黏液沾满它的周
旁,实在迷人可爱。

  南宫靖被眼前美景迷住了,他迅速地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平卧在李小云的身
边。他忍不住下面那宝贝的饥渴,于是右手握起李小云那纤纤玉手,引到自己的
下身来。李小云当那纤手一碰上那又粗又壮大的宝贝,哪曾受过惊怕的她,呼吸
立刻困难了起来。

  那由李小云手中传来的震憾力,使得南宫靖的大宝贝受了刺激,更是坚硬、
更加膨胀。南宫靖摸到她的小腹、阴毛、阴唇再到那挺高的阴核,那白嫩嫩的肉
实在太可爱了。南宫靖用手指轻轻地抚弄着李小云的阴核,害的李小云顿时抖动
不已,于是南宫靖再稍微翻个身,右手伸出慢慢抚弄着李小云那坚硬的乳头。

  「啊……唉唷……靖哥……你……你……快……快别吻了……啊……我……
实在……受……受不了……唔……啊……好哥……我……我下面……不知……怎
么……好……好痒喔……」

  「哥……哥……别……别弄了……快……快……停止……唔……我……我受
不了……」李小云一面叫个不停,一面又将屁股连连上抬,那圆而白嫩的臀部又
是颤动个不停。

  「啊……哼……哼……我的那……那个地方……好……好痒喔……哎唷……
哥哥……还是……不……不要吻……啊……快……快停下来嘛……哼……哼……
不……不要嘛……」

  南宫靖轻轻地翻起身来,先用手将李小云的两腿分了开来,使她那窄小的小
穴能宽松一些,以便大宝贝的龟头能插入她的阴道去。于是南宫靖跪在李小云的
两腿之间,一只手握着那粗大的宝贝,另一只手分开李小云那桃源洞口,使那阴
道隐然在望。终于,南宫靖把龟头套了上去,把身体伏下,两只手支住在床上,
一面用嘴来吻住李小云,她的小穴散发着无比的热力,通过了宝贝更是剧烈的跳
跃不停。

  南宫靖猛力一挺,插得李小云痛叫了起来:「靖……靖哥……慢……慢……
慢一点……痛……痛啊……我……忍受……不了……唔……哼……哼……」

  当南宫靖在向下插时,只觉得阴户的细肉破裂了。李小云那阴道的痛楚,像
针刺着她,周身颤抖不停。这种刺痛,李小云想该是处女膜破裂了,觉得阴户有
黏黏的东西流了出来,沿着屁股流到床上。

  「靖……哥……慢……慢些……里面……好……好痛啊……哎唷……哼……
妹……妹受不了……哥……轻……轻点……」

  「云妹妹……你放心……我……插慢点……就是了……」

  过了没多久,李小云的小穴慢慢有了反应,她只觉得阴户深处渐渐地骚痒了
起来,说不出的难受,那似乎是性的燃绕。于是李小云情不由己地扭动起她的娇
躯,使她阴户里头的子宫颈能去碰撞南宫靖的龟头,同时娇喘道:「靖哥……里
头……开始……痒……了起来……我……我……好难受……哼……快……快……
快给我……止止痒呀……哼……哼……」

  南宫靖自然求之不得,李小云的娇声一毕,他立即用力一顶,一根粗壮的宝
贝冲了过去,直抵花心深处了,李小云更是娇躯一颤,颤声呻吟道:「嗯……哎
呦……靖……靖哥……美……美极了……但……还是有……有些痛……哦……哎
唷……我……妹妹……要上天了……哼哼……我……那小穴……没有一处……不
是……舒服万分……」

  「嗯……哥……怎么到……今天……才……才插人家……妹……妹恨死……
你了……靖哥……你抽……插得我……我好美哦……哎唷……哼……我……我美
死了……哼……哼……哼……」

  只听到李小云娇声不绝,那粉脸上更是露出那性满足的艳丽,南宫靖使她太
舒服了。李小云此时更是渐入佳境,阴户中更是觉得酸酸麻麻,有一股说不出的
感受,那股兴奋令她又娇喘道:「哼……哎唷……插……插死我了……哥……你
的……宝贝……好长哟……每次……都顶得……人家……好好……好舒服啊……
我……的骨头……都要酥了……」

  「哼……哼……美……美死我了……云……我快没命了……哦……美……到
上天了……哎唷……好……好舒服喔……嗯……嗯……」

  「嗯……我……可……可活不成了……哼哼……要……要上天了……哥……
哥……我……我快要……丢……丢了……快……快……快用力……哦……哼……
哼……我……受不……了了……我……丢……丢了……啊……」

  李小云的阴门突然一阵收缩,阴壁肉不断吸吮着南宫靖的龟头,南宫靖忍不
住全身抖索了几下,大龟头一阵跳跃,卜卜卜射出大量的阳精,直射得李小云的
阴户有如那久旱的田地,骤逢一阵雨水的滋润,花心里被热精一淋,子宫口突然
痉挛收缩,一股阴精也狂泄而出。两人深情款洽,水乳交溶。

  半晌,李小云呻吟一声,悠悠地醒过来。初经云雨後她玉面娇若桃花,更美
了。南宫靖贪婪地吻着少女每一寸玉体:「云妹妹,舒服吗?」

  李小云娇羞地低下头,却发觉他的宝贝竟还插在自己的小穴里,她娇嗔道:
「不嘛,大哥,你坏死了。」

  南宫靖温柔地吻着她道:「云妹妹,你实在太好了。」

  李小云幽幽地道:「大哥,现在妹妹的身子都交给你了,你打算如何安置妹
妹?」

  南宫靖柔声道:「云妹妹,你放心,我会去向你爹提亲的,你放心好了,你
对我这么好,哥哥,我不会辜负你的。如果哥哥食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死……」

  「别说出那个字,大哥,妹妹相信你,哦……」李小云话未说完,樱唇已被
南宫靖用嘴封住了,两人顿时又陷入了激情的亲吻中……

  好一会儿,李小云才气喘吁吁地移开嘴唇,斜睨着南宫靖道:「大哥,你真
馋……」

  南宫靖笑道:「这是因为妹妹太可爱了,哥哥我是情不自禁……」

  「哼,甜言蜜语,油嘴滑舌,还不知道以后会骗多少女孩子呢。」李小云娇
嗔道。

  南宫靖道:「云妹,你不相信我?」

  李小云摇摇头道:「不是我不相信大哥,而是大哥你……」说到这儿,突然
住口不说了。

  南宫靖道:「我怎么啦?」

  李小云叹了口气道:「大哥,你别忘了,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你是不能
辜负的。」她虽然没有说是谁,但是南宫靖却知道她说的是谁。

  南宫靖点点头道:「不错,沈仙姑的恩德,我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

  李小云娇笑道:「粉身碎骨倒用不着,你只要娶了她,不就报答了她么?」

  南宫靖道:「其实我也有过这种念头,但沈仙姑是否愿意还俗呢?」

  李小云娇笑道:「大哥,这么说,如果沈仙姑愿意还俗的话,你就愿意娶她
咯?」

  南宫靖点头道:「本来是这样,但是现在就不行了,因为我已经有了你。」

  李小云咯咯娇笑道:「大哥,这是你的真心话?」

  南宫靖脸色一变道:「这还能有假?难不成要我挖出心来给你看,你才相信
吗?」

  李小云柔声道:「大哥,你别生气嘛,人家开个玩笑嘛。」顿了一顿,然后
道:「大哥,既然妹妹已经是你的人了,那你想没想过如果沈仙姑也愿意的话,
把她也同时娶过来?」

  南宫靖脸色一红道:「要说没有想过,那是欺人之谈,哪个男人不希望把自
己喜欢的女子都娶过来?但是我却不能委屈你们。」

  李小云嘴唇一嘟道:「你们男人啦,个个都是贪心得很。」

  「云妹,你生气啦?」南宫靖小心地问道。

  李小云「噗哧」一笑道:「我才不会生气呢,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才会生
气。大哥,你放心,妹妹不是器量狭小的女子,我很欢迎沈姐姐。」

  南宫靖闻言一喜,道:「云妹妹,你真好。」

  李小云道:「谁让我喜欢上你这个女人精呢?」

  南宫靖红着脸道:「云妹,你怎么说出这种话呢?」

  李小云道:「难道我说错了,别的不说,就说小青吧,我看她对你也很有意
思。」

  南宫靖红着脸道:「云妹,你又瞎说了吧,小青是对你有意思才对。」

  李小云笑道:「大哥,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你是懵懵懂懂的,我却冷眼
旁观,看得很清楚,你仔细想想,就不难发现。我怀疑她早已经看出了我也是女
孩子,她是个鬼机灵。」一看南宫靖要说话,忙摇手道:「大哥,你也别急着反
驳,咱们用时间来说话。」南宫靖没有说话,他在思索李小云的话。

  李小云笑着道:「大哥,你别多心,我是想告诉你,即使你再娶别的女子,
我也不会在意的。」

  南宫靖道:「不管怎样,你都是先拔头筹,闺房之中,你就是大姐了。」

  李小云笑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名分,只要你对我就行了。」

  南宫靖感慨地道:「云妹,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李小云娇笑着道:「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南宫靖也笑道:「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

  李小云突然感到泡在自己小穴中的大宝贝蠢蠢欲动,立时明白了南宫靖「感
谢」她的方式,立时娇靥酡红,娇嗔不依:「大哥,你坏,啊……嗯……哦……
不要……那么……用力……嗯……啊……」娇嗔变成了呻吟,床上立时用掀开了
一场新的战斗……

  第二天一早,付过店帐,南宫靖就领着李小云走向城南,遥指一座围着高大
围墙的宅院,轻声说道:「这府宅院就是霍家庄院,那天愚兄就是听到霍五也接
到了旋风花的帖子,才赶来的。」

  李小云看了大宅院一眼,忍不住问道:「大哥,你侦查旋风花到底为了什么
事呢?」

  南宫靖道:「为什么,连愚兄也不清楚。」

  李小云道:「大哥怎么也不清楚呢?」

  南宫靖道:「我是奉师傅之命,要我注意旋风花,师傅没有多说,我也不敢
多问,就这样来了。」顿了一顿,低声对李小云道:「还很疼么?」

  李小云羞红着脸摇了摇头,用轻若蚊蚋的声音道:「还有一点点疼。」

  南宫靖柔声道:「那咱们慢点走吧,有什么事,由我来应付。」

  「嗯。」李小云轻声答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霍家庄院,在凤阳地方,可是大名鼎鼎,许多年来,没人敢面对国家大院指
指点点的,虽然南宫靖和李小云距离还远,但霍家大院经常有人巡逻,给他们撞
上了,那就有理也说不清了。只是今天和往常有些不同,庄上两扇黑漆大门紧闭
着,也不见巡逻的人,霍家庄院,好像还没睡醒一般。因此,任由你南宫靖、李
小云指点着说话,也没人过来询问了。

  南宫靖和她边走边谈,把当日被神灯教的人四面困住,由丁玉郎用长绳把自
己救出,就一路朝北奔行。他们随着折而向北,出了城门,依然一路北行,这样
足足奔走了几十里路。南宫靖才脚下一停,打量着附近景物说道:「那晚我们就
在这里略为驻足,丁玉郎曾说这里距霍家庄不过五十来里,他们随时会追来,后
来又奔行了五六十里,丁玉郎舍了大路,朝一条小径上行去,这样又是走了盏茶
工夫,找到了山坳间的一座三官庙才歇足……」他领着李小云遁着昔日走过的路
径,找到三官庙,已是晌午时光,两人就在石阶上坐下休息,吃了准备的干粮。

  南宫靖又把少林智通大师和神灯教的人追踪赶来,后来又来了黄龙寺智光率
领的八名和尚,为了各执己见,要把自记擒去,终于动上了手,八个黄龙寺和尚
列下「罗汉阵」,忽然悉数中毒死去,自己右手衣袖,世沾了剧毒,但自己反而
因袖角有毒,才能脱身。

  李小云问道:「这毒是谁使的呢?」

  南宫靖道:「不知道。」

  李小云问道:「后来呢?」

  南宫靖站起身道:「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离开三官庙,走了不过几里光景,南宫靖一指路旁树林,说道:「我在这里
又遇上缝穷婆和丁玉郎,还有一个是刘媒婆……」

  李小云哦道:「对了,刘媒婆擅使毒,一定是她使的了,后来呢?」

  南宫靖道:「不知道怎的,她忽然走了。」

  李小云道:「你就和丁玉郎一同去了绿色庄院?」

  南宫靖点点头道:「是的。」

  他现在神智已经完全恢复,从前走过的路,自可回忆得起来,两人遁着小径
又走了几十里路。小径尽头,已是一条大江,横亘在面前。南宫靖脚下一停,说
道:「我和丁玉郎就是这里登上渡船的。」

  李小云眼看面前大江滚滚,江面极阔,岸旁更无一艘船只,人可不是飞鸟,
如何能飞得过去?不禁攒攒眉道:「大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南宫靖道:「这里不是渡头,咱们过去找找看。」

  两人沿着江岸走去。不过走了六七里路,前面有一个港湾,绿柳荫中,隐约
可以看到疏疏落落的几户人家。

  李小云喜道:「大哥,前面好像是有一个渔村呢。」

  南宫靖道:「那就快些走。」两人放开脚步,奔了出去。

  这处港湾,极为隐僻,看去最多也不过五六户人家,每一家相距最近也有一
箭来遥,各自依着港湾形势,搭建的茅舍。两人走进第一家茅舍门口,静悄悄的
不闻一点人声,两扇门板,只是虚掩着。南宫靖在门口站停下来,叫道:「里面
有人吗?」里面并没有人答应。

  南宫靖举手在门上轻轻拍了两下,提高声音叫道:「里面有人吗?」

  屋中还是没有人答应,但两扇虚掩的门板却因南宫靖这一拍呀然往里开启。
板门甫启,一股浓重的血腥昧就朝门外涌了出来。不,就是没有这股扑鼻的血腥
昧,南宫靖也看到了茅舍的堂屋里,正有两人倒卧在血泊之中,口中不觉咦了一
声,举步朝茅舍中走入。

  这一瞬间,李小云也看到了,吃惊地道:「大哥,这两人是遭人杀害的,已
经死了吗?」

  南宫靖走近两具尸体,只看了一眼,就嘿然道:「这凶手好快的刀法,只一
刀就结果了这对夫妇的性命。」

  倒卧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乃是一男一女,一望而知是一对中年夫妇,从两
人倒卧的姿势看去,凶手只是一刀横扫,就把两人胸腹切开,死于非命。南宫靖
目光抬处,发现里首靠有的房门口,也有一具尸体,那只是一个七八岁的村童,
刀从他右肩砍落,几乎把半个身子斜劈开去。这一情形,分明是那凶手杀中年夫
妻,看到房门口有人,又一纵身挥刀就劈,杀死了童子。

  这份令人发指的惨状,看得南宫靖心头不觉大怒,沉声道:「此人也太以心
狠手辣,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

  李小云道:「这对夫妻不过是渔村中人,看来不像会武功的人,那就不是仇
杀,这人下手如此毒辣,究是为了什么呢?」

  南宫靖气愤地道:「这凶手若是让我逮到,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李小云道:「地上血都凝结住了,看来至少还是上午发生的事,时间不早,
我们快些走吧。」

  南宫靖回身退出,就从屋旁一条小径朝前走去,不过一箭来路,就走近第二
家茅舍。只要看门前还晒着渔网,那么一定有人在家了。南宫靖当前跨上一步,
叩着门道:「里面有人吗?」两扇板门原来也只是虚掩着,应手开启。

  这一情形和方才完全一样,板门开启,就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冲出。
堂屋中倒卧着一具尸体,看情形这人刚刚迎出堂屋,就中了刀,左厢门口,倒卧
的是一妇人,和两个孩子。南宫靖看得几乎目皆欲裂,沉声地道:「这厮连续杀
害无辜渔民两家,这是为了什么?」

  李小云忽然心中一动,忖道:「自己两人这一路行米,曾连续看到少林寺的
人和神灯教的人,那座绿色庄院中人,自然也会有眼线报讯,听大哥说,从这里
渡江,就接近那座绿色庄院了,莫非是庄院中人干的?既是渔村,自然也有捕鱼
的渔船,那是他们不让有人渡江过去了。」心中想着,回身走进港湾岸边,举目
看去,果然看到一柳树下正有一条渔船,有一半已沉人水中。那是被人用刀斧劈
碎的,心中不觉恍然。

  只听南宫靖的声音在身边说道:「兄弟,你在看什么?」

  李小云伸手一指岸边半沉半浮的渔船,说道:「你看这条船是被人劈碎了才
会沉在水里的。」

  南宫靖道:「什么人会跟船出气呢?」

  李小云道:「自然是杀人的凶手了,他们杀人的目的是不让有人知道他们,
沉船的目的是不让有人渡江过去找他们……」

  南宫靖望然道:「你说杀人、沉船都是那座绿色庄院中人干的?这些都是渔
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秘密呢?」

  李小云道:「渔民当然不会知道他们秘密,但既住在附近,这些渔民总会知
道他们确实的地址吧,让这些人泄漏他们的地方,自然不让这些人说话的好。」

  南宫靖道:「你说这个渔村的人,都遭他们杀害了?」

  李小云道:「这里一共也只有五户渔家,已有两家遭到灭口,其余的三家也
就可想而知了。」

  南宫靖道:「走,我们去看看。」

  这个港湾,一共只有五家渔家,他们又去看了其他三家,情形也和前两家一
样,都是全家遇害,死在一个快刀手的刀下。每家渔户门前,差不多都有一条渔
船,也全被利斧劈碎了,沉入水中。南宫靖看得咬牙切齿地道:「这些人真是丧
失天良,把这些渔民一家大小赶尽杀绝,难道我们就找不出他们了?」

  李小云道:「至少我们目前无法渡过这条大河了。」

  这一阵耽搁,天色已经渐渐接近黄昏南宫靖目光四顾,为难地道:「我们现
在该怎么办呢?」

  李小云道:「现在天都快黑了,只有等明天,看看有没有船只经过……」

  南宫靖突然一摆手道:「有人来了。」

  接着道:「我们且躲上一躲,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这时天色已暗,两人同时一闪身跳落岸边低洼之处,这里正好有一人来高的
芦苇,可以隐蔽住身形。就在两人堪堪隐好身子,一条人影飞快地奔掠而来。南
宫靖目光一注,低低的哼了一声,回头朝李小云悄声道:「我们出去。」

  那人反应也相当灵敏,倏地转过身来,喝道:「什么人?」

  南宫靖一下落到他面前四五尺远近,说道:「丁兄没想到是我吧?」原来来
人正是被易容成侯元的丁玉郎。

  他看清南宫靖的面貌,但南宫靖脸上易了容,所以她面上不觉微露一丝诧异
之色,但瞬即隐去,含笑道:「原来是宫兄……」

  李小云也一下掠到他身边,说道:「还有我呢。」

  丁玉郎后退一步,望着两人道:「二位宫兄怎么会在这里的?」

  南宫靖冷冷地道:「我们要想渡江,但这一带却找不到一条船只。」

  丁玉郎又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二位宫兄渡江要到哪里去?」

  南宫靖目光盯注着他,说道:「难道丁兄到这里来,不是要渡江的吗?」

  丁玉郎发觉一向沉默寡言的宫飞鹏,今晚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由地望着南宫
靖,笑了笑道:「兄弟确是为了想渡江才到这里来的,但兄弟家在五铺,从这里
渡江,是回家去的,两位宫兄要到哪里去呢?」

  南宫靖冷声道:「丁兄这是盘问我吗?」

  丁玉郎心中暗笑道:「你一路装傻,原来是故意在人前装作的。」一面看看
李小云,忽然正容道:「兄弟并元盘问二位之意,宫二兄对兄弟有过救命之恩,
兄弟有一句,不知二位肯不肯听?」

  李小云道:「丁兄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玉郎道:「兄弟对二位宫兄,原也只是初识,因宫二兄救过兄弟,所以兄弟
有一句交浅言深的话,就是二位宫兄如若没有必要,最好还是回去吧,不用渡江
了。」

  南宫靖道:「为什么?」

  丁玉郎道:「因为渡江过去,并无大路可通,也并非商旅必经之途,二位还
是不去的好。」

  南宫靖道:「听丁兄的口气,那里好像出了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吗?」

  丁玉郎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笑道:「那倒不是,因为纵然渡过江去,走不多
远,又会遇上横直去路的大河,荒僻之处,既无桥梁,又无渡船,去了也是走不
通,到时岂不进退两难吗?」

  南宫靖道:「下兄既然家在五铺,那这一带的地理一定极熟了?」

  丁玉郎笑道:「兄弟从小生长的地方,自然极熟。」

  「那就好?」南宫靖道:「那里有一座大庄院,四周围着绿色高大围墙,丁
兄不会不知道吧?」

  丁玉郎听得脸色大变,目光一寒,凛然道:「二位宫兄到底是什么人?」他
有此一问,乃是因李小云既能替他易容,乔装成侯元,看不出一丝破绽,那么他
们也有可能易了容。

  丁玉郎忽然冷笑一声,转脸朝李小云道:「宫二兄,我不想被人把我丁玉郎
说成以怨报德的小人,我也不想再问二位来历,你救过兄弟,兄弟更不想和二位
翻脸成仇,二位快些走吧。」

  南宫靖冷笑道:「丁玉郎,咱们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你是生长在五铺的人,
在下之意,正想请你丁兄带路呢。」

  丁玉郎道:「宫兄最好探明白了,丁某劝你们回转,乃是一片好心,丁某可
不是替人带路的人。」

  南宫靖跨上一步,嘿然道:「丁兄又不是第一次替人带路了,既能替别人带
路,替我们兄弟带带路又有何妨?」

  丁玉郎作色道:「你此话怎讲?丁某几时替人带路了。」

  「南官靖。」南宫靖目光逼视,冷然说道:「难道南宫靖不是你把他骗去的
吗?」

  丁玉郎像是被人在胸头上扎了一针,斜退一步去,目注着南宫靖问道:「你
听谁说的?」

  南宫靖因他后退又逼上了一步,怪笑道:「丁玉郎,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
为,难道南宫靖不是你出卖的吗?南宫靖如若不交你这个朋友,会被人用阴手封
点『脑户穴』,落个终身白痴?咱们兄弟就是要找那座庄院中人去算帐的,你现
在明白了吗?」

  丁玉郎听得一呆,身躯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说道:「我没有害他,我正找
他,我会替他设法的,请你们相信我……你们找去也没有用的,何况只要……那
是死路,你们既是南宫靖的朋友,我不想看你们去送死,你们快些走吧。」

  李小云看他说得不像有假,问道:「丁兄总该告诉我们那是什么地方吧?」

  丁玉郎为难地道:「我……不能说,你们……」话声未落,只听一阵衣袂飘
风之声,四五条人影扑扑扑扑泻落在南宫靖等三人四周。

  只听一卜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们三个小子一个也走不了的,还不乖乖的
束手就缚?」

  南宫靖凝目看去,围着自己的四个黑衣大汉,每人手上持着一柄厚背扑刀,
看去极为剽悍,那说话的是一个黑衣中年人,敢情乃是这几人的领头,腰间所挂
扑刀,尚未出鞘。丁玉郎转身去道:「胡叔达,在我面前,你敢如此放肆?」

  那黑衣中年人听得一怔,目注丁玉郎,迟疑地道:「你……怎会是……二公
子?」

  丁玉郎冷声道:「你以为我是谁?」

  黑衣中年人现在听出来了,连忙惶恐的抱抱拳道:「属下胡叔达不知是二公
子,属下该死……」那四名黑衣汉子听说是「二公子」,也连忙收刀人鞘,一齐
躬下身去。

  丁玉郎道:「这二位宫兄,是我朋友,他们是送我来的。」一面朝南宫靖、
李小云二人拱拱手道:「古人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宫兄后会有期,咱们
就此别过,二位请吧。」

  南宫靖目光一动,就已看到河边停席了一条船,不用说,就是这五人乘来的
了,这一机会岂肯放过,口中长笑一声道:「丁兄不用客气,兄弟,咱们一起上
船吧。」一拉李小云衣袖就朝船上走去。

  胡叔达和他四个手下,自然不敢阻拦。丁玉郎却在此时,身形一晃,飞快的
往后跃退数步,一下拦住在南宫靖面前,冷喝道:「宫兄二位再不客气,莫怪兄
弟出手无情。」

  南宫靖大笑道:「丁兄能拦得住我吗?」右手疾发朝丁玉郎手腕抓去。这一
记他使的是「拈花手」,三个指头闪电般扣住了丁玉郎右腕。

  丁玉郎心头一急,叱道:「放开。」右手五指舒展如兰,往上翻起,一下挣
脱南宫靖的三指,左手挥手一掌,朝南宫靖脸上掴来,南宫靖身子一侧,就避了
开去。

  丁玉郎满脸怒容,锵的一声掣剑在手,喝道:「宫飞鹏,你亮剑。」

  胡叔达没待南宫靖开口,就谄笑道:「二公子且请退下,这人交给属下就是
了。」

  丁玉郎怒道:「你给我站到边上去。」胡叔达碰了一鼻子灰,唯唯应是,连
忙后退了几步。

  丁玉郎一手横剑,抬目朝南宫靖喝道:「你还不亮剑?」

  南宫靖含笑道:「丁兄要和在下比剑吗?」

  丁玉郎道:「不错,你胜得了我手上长剑,就可以下船去了。」

  南宫靖大笑一声道:「要胜丁兄,何难之有?」右手抬处,缓缓抽出长剑。

  胡叔达不知这两人到底是敌是友,现在可不敢再鲁莽了,悄悄的朝他四个手
下,以目示意要他们退到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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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碧落山庄

  丁玉郎眼看南宫靖已掣出长剑,就催道:「你可以发剑了。」

  南宫靖道:「在下从不占人先机,要和在下比剑,是丁兄划地道,自该由丁
兄先行出手。」

  玉郎哼声道:「婆婆妈妈的,好,我先发剑,就我先发剑,看剑。」话声甫
出,一道剑光闪电般朝南宫靖右肩奔来。

  南宫靖右手封出,铮的一声架开了丁玉郎刺来的长剑。丁玉郎身形飘动,又
是一支雪亮的剑光忽然在南宫靖左首出现,急刺而来。南宫靖身子不动,抬手发
剑,又是铮的一声,架开他的长剑。丁玉郎接连两剑都被南宫靖架开,不由激起
他的逞强好胜之心,身形连闪,长剑连挥。刹那之间,一支长剑由一化二,二化
四,四化八,八支锋利长剑,八道凌厉剑光,快同闪电,错落盘空,朝南宫靖急
刺过来。

  但任你剑光如何快速,南宫靖依然立如岳峙,身形半步也没有移动,只见他
手中长剑向左右连续摆动了几下,但听得一阵密如连珠的呛呛剑鸣,少说也响了
十七八声之多。漫天流动的剑芒,随着一阵金铁交鸣,突然尽敛,丁玉郎右手下
垂,人像木鸡般定着,一动不动。这一情形,不用说就在他「分光剑法」被南宫
靖一一架开之际,同时也被南宫靖制住了穴道。

  这下直看得胡叔达蓦吃一惊,口中大喝一声道:「你们还不上去把这小子剁
了?」他喝声甫出,站在他身边的四名黑衣汉子,都是久经训练的杀手,身形扑
起,厚背扑刀也立即出鞘。四个人就像四道黑烟,四柄刀卷起砭骨寒风,同时朝
南宫靖站立之处劈落。发动之快,出手之厉,简直使人目不暇接,自然更无从封
架了。

  南宫靖暗暗喝了声:「好一招联手合击的凌厉刀法。」他没有封架,只是身
形一侧,就从一片刀光中闪了出来。

  胡叔达是他们四人中的领头,四人出手之际,他一手紧按刀柄,目注战场,
此时骤睹南宫靖居然从他们的刀光中闪出。他动作丝毫才慢,一声不作,右手抬
处,人随刀发,一道刀光猛地向南宫靖闪出来的人迎面就劈。李小云看得大吃一
惊,急急叫道:「大哥小心。」

  南宫靖不慌不忙地伸出三个指头一下撮住了胡叔达劈去的刀尖,朝他笑了笑
道:「你给我好好站着,稍安毋躁。」右手长剑一震,洒出三点寒星,落到胡叔
达前胸。

  胡叔达一身武功,原极了得,但此时几乎连自己的刀尖如何被人家撮住的都
没看清,就觉胸前穴道一麻,已被制住穴道。四个黑衣人刀光一合,才发现敌人
已经闪了出去,不约而同地虎吼一声,四柄厚背扑刀又像风卷电闪,朝南宫靖劈
来。

  这时南宫靖已经用剑尖点了胡叔达的穴道,身形再次轻闪,一个人有如一缕
轻烟,又从四柄刀光中飞闪而出。他这回可不再和他们客气了,就在身形闪出之
际,右手长剑一震,点了其中一人背后两处穴道。其余三个黑衣汉子还不知道同
伴中已有一个被点了穴道,眼看南宫靖闪出身去,他们那肯放过,一个转身,又
分别挥刀攻来。南宫靖施展「游刃身法」,三柄扑刀就是连他衣角也休想沾上一
点,但他却在旋身之际,长剑连连点动。不过两三个照面,就日把其余三个黑衣
汉都点了穴道。

  李小云气不过胡叔达心狠手辣,乘人不备,出手偷袭大哥,一下掠到他的身
前,冷笑道:「胡叔达,你这狗腿子,现在落到我们手中了吧?」挥手就是啪啪
两记巴掌,左右开弓,打的胡叔达两边脸颊上,立时浮现出五根指印。胡叔达穴
道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挨打。

  就在此时,南宫靖已经长剑一收,潇洒的走了过来,含笑道:「兄弟,咱们
可以下船去了。」伸手拍开胡叔达的穴道,喝道:「胡叔达,你走在前面,宫某
只解了你两处穴道,还有一处主穴未解,这种点穴手法,乃是宫某的独门工夫,
不是宫某替你解穴,任何人也无法解得开,你若妄图运气冲穴,立时会逆血冲心
而死,但你只要听我吩咐行事,到时我自然会替你解开穴道的。」

  胡叔达已有两处穴道解开了,不但口已能言,连四肢也能行动了,闻言连忙
道:「宫大侠要在下做什么呢。」

  南宫靖道:「你走在前面,咱们一同下船去。」

  胡叔达道:「在下的四个手下呢?」

  南宫靖道:「让他们站在这里好了……」

  李小云道:「大哥,让他们站在这里,太引人注意,还是要姓胡的把他们弄
到屋里去的好。」

  南宫靖点点头道:「兄弟说得极是,胡叔达,你把这四人运到茅舍中去。」
胡叔达不敢违拗,依言把穴道受制的四个黑衣汉子运到茅舍中去。

  南宫靖道:「好了,我们现在可以下船去了。」他要胡叔达走在前面,自己
一手挟起丁玉郎,大步走近泊船之处,首先一跃而下,李小云押着胡叔达一起跃
下船舱。

  南官靖朝胡叔达道:「你去吩咐船家,可以开船了。」

  胡叔达转身朝那船老大挥手道:「开船。」船老大依言解缆启定,缓缓朝江
心划去。

  南宫靖和李小云已在中舱坐下,南宫靖问道:「胡叔达,你也坐下来,我想
问你几件事。」

  胡叔达是老江湖,知道身落人手,就得处处仰人鼻息,当下就依言坐下,说
道:「不知宫大侠要问什么?只怕在下知道的有限。」

  南宫靖道:「你们那座绿山庄院,是在什么地方?主持人是何来历?」

  胡叔达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道:「在下若然泄漏了碧落山庄的秘密,那便
是死定了。」

  南宫靖道:「你没说什么,自然也没有泄漏什么秘密了,唔,这碧落山庄在
什么地方?」

  胡叔达道:「碧落山庄是在香涧湖西首,那地方原是一块荒僻的死地……」

  李小云道:「怎么会是死地?」

  胡叔达道:「那是因为十数里方圆,南北各有一条大河,并无舟楫桥梁,与
外界完全断绝,外人要想进去,难似登天……」

  南宫靖问道:「这碧落山庄主人是谁?」

  胡叔达迟疑了下,说道:「在下说出来,宫大侠也许不会相信,在下当了七
八年的水上巡逻船领班,从未见过主人,也不知道主人来历……」

  南宫靖一指丁玉郎问道:「你怎么认得他的?」

  胡叔达道:「在下只知道主人门下有两个弟子,咱们都称之为大公子、二公
子,大公子很少出门,只有二公子经常坐船出入,在下自然认得……」他没待南
宫靖发问,接着道:「其实这七八年工夫,在下认识的人,一共也只有四个。」

  南宫靖道:「哪四个人?」

  胡叔达道:「除了经常外出的二公子,那就是秦总管和二位副总管……」

  南宫靖道:「你是碧落山庄的人,怎么会只认得四人呢?」

  胡叔达道:「在下只是巡逻船的领班,和在下一样的巡船,一共有二十四条
之多,咱们除了轮班在水上巡逻,回去就是睡觉,而且咱们是住在另处一处地方
的,并不能踏进山庄大门一步。」

  南宫靖道:「好,你说的秦总管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样子的人?」

  胡叔达道:「秦总管叫什么名字,在下并不知道,因为大家都叫他秦总管,
没有人说过他的名字,他终年一身绿袍,个子矮小,古铜睑,颔下留着一把白胡
子……」

  南宫靖暗暗哦了一声,问道:「两个副总管呢?」

  胡叔达道:「两个副总管,一个姓管,一个姓宓,他们也同样穿的是绿袍,
个子也不高,唯一不同之处,两位副总管的胡须是花白的,宓副总管身材稍高,
但这也只有和他们处久了,才分别得出来,外人很难分辨。」

  南宫靖道:「难道他们面貌也一样吗?」

  胡叔达道:「面貌虽然不尽相同,但看去都是古铜色的脸,年纪大了,都有
一脸皱纹,又并无特别之处,所以如是乍见之下,未必分得清楚。」

  南宫靖听得出来,这胡叔达只是碧落山庄的一个巡逻领班,地位不高,他知
道的大概只有这些了,再问,山未必问得出什么来。但从他口中,已可知道一点
概梗,这碧落山庄,竟有如此神秘,而且声势似乎不小,不知他们主人究是何方
神圣?

  这一阵工夫,船已横渡江面,渐渐驶近对岸。南宫靖道:「你要他们驶进港
湾去,找一处隐秘的所在停下来。」

  胡叔达当然也希望找一处隐秘的地方停船,他才不至于被人发现,这就朝船
老大吩咐道:「咱们朝左去,划进三十一湾。」

  船老大答应了一声,船头立时向左,离岸还有十余丈远,就缓缓沿着江岸行
驶,约摸划了一盏茶工夫,才朝一处港湾中驶入。这处港湾,甚为曲折,而且岔
港极多,几个转折之后,江面渐窄,仅容一条船通行,两边芦苇丛生,果然极为
隐秘。

  南宫靖道:「好了,就在这停船好了。」

  胡叔达朝船老大挥手道:「停船。」船老大依言靠着右首芦苇,把船停住。

  南宫靖点足掠去,振腕一指点了船老大的睡穴,身形飞旋,又朝船头一名助
手点出一指,同样点了他睡穴,转身朝胡叔达问道:「从这里到碧落山庄如何走
法?」

  胡叔达脸露惊惧之色,问道:「宫大侠要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呢?」

  南宫靖朝他笑道:「我说只要你说出碧落山庄如何走法,就会放你,那自然
是骗你的了,至少要等我们回来之后,乘船回到对岸,你不是还有四个手下在对
岸茅屋里吗?」

  胡叔达听得脸色发白,心中暗道:你们进入碧落山庄去,还会回来?但这话
他哪敢说出口来。他只是在想,这里芦苇较高,黑夜里是不会有人发现的了,但
天亮之后,自己这条船没有回去,宓副总管自会派人找他,也必然会有人发现。
好在船上还有一位二公子,有他担当,自己责任就可以减轻得多了。他几乎已可
完全确定南宫靖和李小云二人绝无生还之理。

  这一想,心头不由得放宽了许多,他也知道这时候要是不实话实说,性命乃
操在南宫靖的手里。略一沉吟,就慨然道:「宫大侠说的也是实情,在下不回去
把手下人接回来,也无法交差的,你们要去碧落山庄,从这里上岸,一直向东北
行去,约摸十七八里路程,只要看到一处柳林,就是碧落山庄了。」

  李小云道:「你要是有半句虚言,那是不想活命了。」

  胡叔达暗道:你们要去送死,我何用骗你们?一面连忙矢口道:「在下说的
句句都是实情,二位走了,自然会点了在下穴道,留在这里,在下欺骗了你们,
岂不是和自己为难吗?」

  李小云哼道:「你知道就好。」

  南宫靖道:「我去过碧落山庄,他说的大概不假。」

  接着朝胡叔达道:「那就委屈你了。」伸手一指点了胡叔达的穴道。

  李小云道:「大哥,丁兄呢?也让他留在这里吗?」

  南宫靖回头看了丁玉郎一眼,说道:「他是南宫靖的朋友,我们当然不好难
为他,但这时若是解开了他穴道,又会碍了我们的事,所以还是让他留在这里的
好。」

  他知道自己虽然点了丁玉郎的穴道,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自己两人说
的话,他是可以听得到的。自己这样说,就是为了让丁玉郎听见,因为方才动手
之际,丁玉郎很可能已在怀疑自己,让他听了自己这番话,就是要他知道自己两
人乃是南宫靖的朋友。话声一落,就轻声道:「咱们上去吧。」两人纵身掠起,
从芦苇中穿出,一跃上岸。

  李小云悄声道:「大哥,慢点走。」

  南宫靖道:「你还有什么事?」

  李小云朝他笑了笑道:「你把丁玉郎留在这里,使我想到了一件事,我们去
夜探碧落山庄,这是一件十分凶险之事,但想不到丁玉郎会是他们二公子,这对
我们此行,帮助就很大了。」

  南宫靖笑道:「你想易他的容?」

  李小云道:「大哥一猜就着,我身边有现成的面具,只要易上他的容,往脸
上一覆,他身材和我去不多,就没人会认得出来。」

  南宫靖点点头道:「好吧,你要快些才行。」

  李小云道:「只要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够了。」

  当下就在附近找了一块大石坐下,从怀中取出师傅给她的易容铁盒,打开盒
盖,取出一张空白面具,用手拉了几拉,把面具绷到膝盖上,一面迅快打开几个
小瓶瓶盖,取起小笔,沽着胶水,调好颜色,思索着丁玉郎的面貌,就细心描绘
起来。

  果然只不过盏茶工夫,就已在面具上易好了容,她用口轻吹着,一面迅速收
起易容小铁盒,收入怀中,双手把面具覆到脸上,再用掌根轻轻贴好,站起身,
朝南宫靖拱拱手道:「宫兄久违了,今晚欢迎你到敝庄来。」

  南宫靖目能夜视,这一瞬间,李小云果然一下就变成了丁玉郎,而且连声音
也和丁玉郎一般无二,不觉欣然道:「兄弟,你果然不愧奇骇门的传人,真想不
到不过转眼之间,你活脱脱的变成了丁玉郎了。」

  李小云又回复她自己的声音道:「大哥我不是要你的称赞,你和丁玉郎是朋
友,我要你看看还有什么破绽没有?」

  南宫靖愤然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接着果然凝足目力,仔细的朝李小云
脸上打量了一阵,才道:「没有破绽,至少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小云甜笑道:「那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两人依照胡叔达所说的方向,展开轻功,一路朝东北奔行,十七八里路程,
以他们的脚程,不过顿饭时光,就可以赶到了。但因碧落山庄似极神秘,外人对
他们又一无所知,是以在奔行之际,十分小心,处处留意。现在一片浓阴般的柳
树已在面前,南宫靖轻轻一拉李小云,两人就像飞鸟般朝柳林中掠人,就在这一
瞬间,两人口中几乎轻啊出声。

  原来就在他们掠人之处,相距不过三尺,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手持厚背扑刀的
黑衣人。只要看他们站立的情形,可见对方早就料到如果有人掠入柳林,必是从
此处闯入,而且连你们掠入柳林,该在何处落地都算得极准。

  要知任何一个人,不论你武功有多高,从外面掠入柳林,先是眼前一暗,再
则凌空飞掠而来,总要落到地上的。他们就算准了你掠人柳林的远近,埋伏了两
个刀手,等你落到地上,看到他们的时候,这一左一右两柄扑刀只怕早已从你身
上劈过了。

  当南宫靖发现柳林中正有两名刀手距自己不过三尺,心头猛然一惊,这时别
无选择,只得一吸真气,脚下离地数寸,一手紧握李小云手臂,不敢出声,闪电
般往后退出去七八尺远,才行落地。目光一注,只见伏身大树两侧的那两个黑衣
大汉,依然手持扑刀凛立不动,对自己二人,恍如未睹。

  李小云悄声道:「大哥,这两人怎么会没看到我们的呢?」

  南宫靖也觉得有些古怪,俯身从地上恰起两颗小石子,左手一扬,两颗小石
子分别朝两个黑衣人激射过去。耳中可以听到扑扑两声轻响,小石子击中两人身
上,但两人却依然一动不动,有如木偶一般,站在那里。

  南宫靖轻声道:「这两人好像被人制住了穴道,我们快过去看看。」随着话
声,迅速的掠了过去,落到两人面前,这两个黑衣人依然呆立如故。

  南宫靖笑道:「看来已经有人先我们进去了,我们快走。」语声一落,首先
朝柳林中走去。

  这片柳林,每一棵树都粗可合抱,又长又细的柳条例垂如帘,因此进入柳林
之中,视线不能看得太远。两人曲曲折折的穿林而出,几乎走上十来步,就可发
现树身阴暗之处,一左一有隐伏着两个手持扑刀的黑衣人。但他们都已被人制住
了穴道,原式站立不动,若非走近他们身前,你极不可能想到他们是已被制住穴
道的人。

  这一路行来,少费了两人不少手脚,偌大一片柳林,简直如人无人之境,不
消一会功夫,就已到达碧落山庄的左侧。从林中望击,但见围墙高耸,看不见里
面的情形,至少这一片庄院中黑沉沉的没有一点灯火,静寂如死。

  南宫靖悄悄拉了一下李小云的衣袖,正待朝庄院后进绕去,突听嘶的一声轻
响,一道人影从自己两人头顶横掠而过,朝高大围墙上扑去。南宫靖急忙凝目看
去,那人已经落到墙头之上,身形高大,宛如一座宝塔,但身法却轻快无伦,脚
尖只在墙头上一点,就倏然隐没。

  李小云悄声问道:「这人是谁,好快的身法?」

  南宫靖回过头去,也悄声说道:「这人就是霍五太爷。」话声未已,只听身
后不远,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南宫靖赶紧一拉李小云,悄悄闪到一棵柳树后面,刚臆好身子,只见一行五
人,穿林走来。当前一个黄袖老僧,正是黄龙寺监寺智光。身后紧随着四个青衫
僧人,疾快的穿林而出。快近围墙,智光脚下一停,目注围墙,说道:「霍五已
经进去了,里面似乎毫无动静,你们随老衲进去。」

  当下双足一点,一道人影刷的凌空直拔而起,一下登上墙头,左手大袖向后
一挥,四名青衫僧人不待吩咐,同时长身跃起。这四人久经训练,动作如一,等
他们跟纵跃上,智光早已往里落去,他们也立即往里纵落。李小云道:「大哥,
我们也该进去了。」

  南宫靖道:「慢点,方才霍五太爷已经进去了,里面不闻一点声息,现在智
光和四个和尚也进去了,依然不见一点动静,事情显得有些蹊跷。」

  李小云道:「说不定庄中的人没有发现。」

  南宫靖微微摇头道:「不然,你只要看这片柳林中,就布置了不少暗桩,庄
内岂会毫无戒备?」

  李小云偏头道:「那么大哥认为如何呢?」

  南宫靖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师傅时常说,事情如果反常,就得小
心,这些人进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岂非有反常情?」

  李小云忽然低哦一声道:「我们穿行于柳林之中,所有的暗桩,不是全被制
服了吗?我看在我们前面,一定已有能人先进去了,说不定庄中的埋伏,也被他
全制住了,所以霍五和五个和尚进去,没人阻挡,自然就听不却动静了。」

  南宫靖微微摇头道:「碧落山庄只怕未必有这般容易闯得。」

  李小云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不进去吗?」

  南宫靖道:「我们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的,但已经有人进去,不妨在此
稍候,听听他们有什么动静,再作打算。」

  李小云低声道:「好嘛,我都听大哥的就是了。」

  两人立身之处,还是在柳林之内,距离移落山庄左首围墙,尚有五丈来远;
他们隐身在一株合抱的杨柳树后面,不虞有人看见,却可以清晰的看到围墙,也
可以谛听墙内的动静了。此时差不多二更已过,三更不到,夜虽不界太深,却万
籁俱静,就算一二里内有什么动静,也可以听得到。

  两人等了一会,碧落山庄依然灯火全无,不闻一点声音。好像进去的霍五太
爷和智光等五个和尚,回了自己家里,此刻已脱衣就寝了。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宁
静?这里当然不是霍五太爷和智光和尚的家,他们贫夜赶来,当然是有为而来;
但奇怪的是他们进去了,何以会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呢?

  南宫靖心头止不住暗暗怀疑,忖道:「难道他们一进去就中了埋伏?」

  李小云早已等得不耐,悄声道:「大哥,你听到了什么?」

  南宫靖微微摇了下头,说道:「没有。」

  李小云道:「我看还是进去瞧瞧的好,他们也许正在搜索,等在这里,要等
到几时去?」

  南宫靖道:「好吧,只是我们进去,务必小心,你跟在我后面,不到万不得
已,千万不可出手。」

  李小云道:「我知道。」

  南宫靖道:「那就上去吧。」他当先长身纵起,一道人影穿出柳林,横空掠
上墙头。

  李小云看得一呆,她没想别大哥的轻功有这般高超,赶紧跟着掠出柳林,到
得墙下才纵身拔赵,登上围墙。这一瞬间,南宫靖已经看清了围墙内的情形。他
站立之处,是大天井的东首,大天井正面,是一个古老的大厅,六扇雕花长门,
正中间的两扇敞开着。

  大厅极为深邃,是以望去黝黑如墨,不闻一点人声。大厅左右是两条通往第
二进的长廊,也暗影沉沉,不见一点动静。刚才越墙进来的人,像霍五太爷和智
光等人,不知是从长廊进去的?还是从大厅进去的?总之,他们都进去了,却听
不到他们有何行动?整座大宅院,竟似久无人住的空宅,严寂如死。

  这情形,原是南宫靖登上围墙,在李小云还没跟上来的时候,目光一瞥间的
事,现在李小云已经纵身而上,落到他身边,南宫靖就低喝道:「我们下去。」
两人飘落地面,南宫靖举步跨上石阶,当先朝大厅走了进去。

  李小云跟在他身后,面对这座阴沉而没有人气的大厅,连天上的星月也好像
黯淡了许多,心头顿时感到有些紧张,手心不禁微微沁出汗来。南宫靖虽然走在
前面,但他始终保持着耳目并用,全神戒备,是以也走得不快,只是一步步的向
前踏去。

  这时已经踏出十来步,快走到大厅中央,在他侦察的结果,可以证实这座宽
敞的大厅上,确实并没有人隐伏。大厅上陈设相当讲究,全套酸枝木的家俱,古
香古色,而且还打扫得一尘不染,这样子实在不像没有人住,但却是不见一个人
影。这是诱敌?还是和柳林中埋伏的暗桩一样,全已被人制住了?

  南宫靖实在想不通,但他却沉住了气,没有和李小云说话,只是继续往里走
去。大厅上首,是一座镂刻精细的大屏风,转过屏风,是一间不很大的穿堂。跨
出穿堂,又是一个天并,两边是漆黑的走廊,迎面即是后堂,看去也一片漆黑,
依然没有一丝人声。刚才进来的霍五太爷和智光和尚等人,到底哪里去了呢?

  人就这么奇怪,他们前来夜探碧落山庄,当然希望不要被人家发现,现在他
们已经深入到后堂,依然不曾见到一个人,这不是最好吗?但因偌大一座宅院,
没碰上一个人,没听到一点人声,心里反而怪怪的,总觉得有着蹊跷,愈来愈感
不安。

  李小云跨上一步,伸手拉住南宫靖的右手,细声道:「大哥……」

  南宫靖握住她纤纤玉手,说道:「快别多说,我们进去。」

  后堂布置雅洁,地方也相当的宽敞,正中间有一把高背锦披的太师椅,那自
然足老夫人的坐椅了。南宫靖想起那天有一老妇人盘问自己,很可能就在这里,
但那天自己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看得清周遭的景物。这里既是那老夫人起居的地
方,何以仍然不见一个人呢?碧落山庄的人会列哪里去了呢?他拉着李小云的手
继续往里走去。

  高背锦被椅后面是一座雕刻精致的「孔雀开屏」屏风,转过屏风,后面是几
个房间,紧闭房门,还是听不到任何声响。两人遁着一条曲折迥廊走去,长廊尽
头处,已是第三间屋宇,第三间依然没有人影。李小云趑趄地道:「大哥,这里
的人,莫非已经撤走了?」

  南宫靖道:「这不可能,他们并没有撤走的理由。」

  李小云道:「那么人呢?」

  南宫靖道:「怪就怪在这里,就算庄中已经没有人,那么方才进来的霍五和
智光等人,又怎么也会不见呢?今晚我们既然来了,好歹总要弄个明白,走。」

  说话之时,已经到了后院,一道围墙横互在面前,这就是说碧落山庄一座大
宅院,应该到此为止了。但在围墙中间却开了一个圆洞门,门上用清水砖砌成扇
面形的横额,镌着「别有洞天」四个楷书。圆洞门外树木葱郁,夜色之中,隐隐
可见亭台楼阁,那是后园了。

  两人步出圆洞门,但觉清风徐来,一条白石铺成的走道,两边是两排高大的
树木,星月朦胧,夜色极为清幽。本以为夜探碧落山庄,定然会有许多惊险,如
今却变成了爱侣携手夜游花园了。花园占地极广,高台楼榭,掩映在林木花丛之
间,颇具巧思,只是依然还没有一点灯火。

  两人一路行来,也依然不闻—点人声,整座花园,好像久无人住,这情形,
和前面大宅,几乎完全一样。两人几乎穿行了大半个花园,现在快绕到东北角。
那里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亭,就在此时,两人看到一片昏黄暗淡的灯光。他们找
了半天,没遇上一个人,现在看到了灯光,有灯光就有人了,两人口中同时发出
一声轻咦。

  李小云道:「大哥,前面小山下有灯光呢。」

  南宫靖缓缓放开牵着她的手,说道:「让我先过去瞧瞧,你和我至少保持一
丈距离,不可太近。」

  李小云道:「看你,一点灯光,就这样郑重其事。」

  南宫靖道:「整座大宅,都空无一人,只有这里进出灯光来,你说是不是有
着极大的古怪?何况……」

  李小云没待他说下去,就急着问道:「何况什么呢?」

  南宫靖道:「霍五太爷和智光等人,比我们先进来一步,但我们一路行来,
就始终不曾听到一声叱喝,也没见到什么地方有过打斗的迹象。他们几乎就像泥
牛入海,再也没有了踪影,我看多少和这灯光有关,所以我们过去,就要特别小
心……」

  他不待李小云开口,接着又道:「我们保持一丈距离,万一发现不对,就可
以后退……」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正容道:「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了,
如果一旦遇上极强的敌人,你必须听我的话,我要你快走,不论任何情况,你都
不用管,只要听我的话,越快离开越好。」

  李小云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深情凝住,惊惧地道:「你想到了什么?」

  南宫靖道:「我见过一个老婆婆,她一身武功好像极高,还有就是秦总管,
穿绿袍的老人,也一定是极顶高手,我叫你走,就是由我先挡他们一挡,你先脱
身。」

  李小云关切地问道:「那么你呢?」

  南宫靖道:「你先脱身了,他们拦不住我的,我自然会随后赶来,这一点,
你必须记住,到时犹豫不得。」南宫靖把话说得清楚了,才举步朝着灯光走去。

  这片灯光昏暗之中带着惨绿,看去十分暗淡,因为是在黑夜里,四周一片黝
黑,这点灯光虽然微弱,却仍能使人老远就看到了。灯光是从一座小山脚下透出
来的。两人走近大门,只见门内还着两个手持扑刀,身穿墨绿劲装的汉子,在黑
暗之中,还当他们穿的是黑衣。这两人面对面站着,一动也不动,显是被制住了
穴道,这和在柳林中的情形一样。

  大门既然敞开着,两人自然要从大门进去,但一走到门口,才发现大门里面
不过两三步路,就是一道往下的石级,黯淡而惨绿的灯光就是从下面透上来的。
大门内竟然会是地窖人口,难怪一路都没听到霍五、智光等人的动静,原来他们
都已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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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九阴摧心

  南宫靖脚下一停,回头以「传音入密」朝李小云道:「记住我方才说的话,
一旦发现不对,要尽快退出……」李小云朝他点点头。

  南宫靖没有多说,当先举步走入大门,朝石级跨下。李小云不敢和他太过接
近,等他走下十来级,才跟着下去。石级相当宽阔,少说也有百来级之多,石级
尽头,豁然开朗,那是一座相当广阔的大厅,围着八根石柱,每根石柱足有一丈
五尺多高,柱上悬挂着一盏古铜油灯,灯光荧荧,微见惨绿,是以整座大厅,就
显得绿阴阴的十分幽暗。

  八根石柱是支持这座地底大厅的,因此作八个方向矗立。这一来整座大厅等
于分成了中间和四周。中间是八根石柱以内,约有十五六丈方圆,四周就像迥廊
一样,在八根石柱以外。人口不远,面向里首站着一排人,赫然就是方才进来的
霍五、智光等六人,他们就像站着看热闹一般,全神贯注地看着厅上,一动也不
动。

  大厅上,八根石柱中间却坐着许多人,因有霍五等人挡住了视线,看不十分
清楚。这一情形,其实只是南宫靖跨下石级时目光迅速一瞥之间的事,他原是靠
着石级右首墙壁下来的,看到厅上情形,赶紧以背贴壁,左手朝后面的李小云打
了个手势,迅快朝右首闪去。

  李小云看到大哥的手势,也立即以背贴壁,脚下加快,跟着向右闪去。这石
级尽头,和霍五等人站立之处,还有一丈来远,因此两人从他们身后闪过,他们
并未发现。因为他们前面是两根石柱中间,正好遮住了厅上的人的视线。

  南宫靖和李小云闪到大厅左首,这里已在石柱的外面,就像迥廊一般,足有
三丈来宽,因为八盏油灯都是挂在石柱的里首,灯光又黯淡惨绿仅能照到中间数
丈来远,这迥廊就一片黝黑,纵然躲在石柱后面,厅上的人也未必看得到。

  南宫靖十分小心,左手拉着李小云,以极轻的步法,闪入一根石柱后面。一
根石柱虽然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但要隐蔽两个人还稍嫌不够。如果要一个人分
隐一根石柱,两根石柱之间,相距就有五丈来远,自己两人深人地底,尚喜没人
发现,但如果一旦发现,分开得太远,就无法照顾得到了。南宫靖略为犹豫,就
要李小云贴着石柱站立,自己就在她身后,这样就不虞被厅上的人发现了。

  大厅上,灯光惨绿幽暗,肃静无哗,好像在开会一般。南宫靖和李小云既已
隐藏好身形,自然要悄悄探出头去,看看厅上的情形。大厅上首正中间,放着—
张高背锦椅,椅上端坐着一个面罩绿纱,花白头发、身穿蓝布衣裙的老妇人。她
身后左首伺立一个长发披肩,身穿浅绿衣裙的女子,也以绿纱蒙面,但看去身材
苗条,年纪不会很大,右首是一个绿衣小鬟。

  南宫靖一眼就认出正是自己和丁玉郎同来的那天,给自己送茶和传达老夫人
的话,要丁玉郎进去的那个小鬟。由此可见坐在中间的老妇人,就是碧落山庄的
老夫人了。在老夫人前面右首,垂手站着一个绿袍老者,身形矮小,面如古铜,
颔下留着一把雪白的山羊胡子,这人正是那天在茶亭「请」走终南五老中老三金
鞭叟田丘常,白虎神暴本仁和皖西三侠的绿袍老者。他当然就是胡叔达口中所说
的「秦总管」了。

  在老夫人前面,面向老夫人,还有许多人席地而坐,南宫靖目光一掠,这些
人他几乎全部都认识。左首第一个头戴毡帽的老头是终南五老的老三金鞭叟田五
常。第二个头盘小辫的庄稼老头则是金刀门金刀无敌郭东升——已死在旋风花下
的师叔无形刀邢铿。第三个则是白虎门掌门人白虎神暴本仁。

  坐在他们身后的则是皖西三侠龙眠山庄庄主擎天手李天群、霍山霍天柱、和
青山谢东山。右首的是五个老太婆,南宫靖认识的有缝穷婆、卖花婆、刘媒婆三
个,其余两人不用说是王牙婆和孙虔婆了。六婆之中,只没有阎佛婆,那是她一
直住在白衣庵、长斋礼佛,早已不在江湖上走动,如果仍在江湖走动的话,只怕
也被「请」来了。

  南宫靖看到了,李小云自然也会看到了,爹和二叔、三叔果然都被碧落山庄
给「请」了来。她一时但觉心头狂跳,倏地回过头去,正待开口。南宫靖急忙以
「传音入密」说道:「你不可说话,我们先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此时千万动不
得。」

  只听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缓缓抬起头来,说道:「秦总管,你去叫霍五、智
光两人进来。」她说出来的话,好像有着极大权威,直呼霍五、智光的名字。

  站在右首的绿袍老者秦总管闻言垂手应「是」,举步走出,朝霍五太爷、智
光二人拱拱手,含笑道:「霍五先生、智光大师,老夫人请二位入内相见。」说
完,就抬手肃客。霍五太爷和智光二人果然一言不发,往里行去。

  李小云附着南宫靖耳朵,悄声说道:「大哥,这两人是不是已被他们制住了
呢?」

  南宫靖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你快不可开口。」

  这时秦总管已领着霍五太爷、智光二人,走到了老夫人面前,才脚下一停,
向右首退后一步,躬着身道:「启禀老夫人,他们来了。」

  老夫人寒电般的目光从蒙面绿纱中透射而出,冷然说道:「霍五,刚才的事
情,你都看到听到了?」南宫靖心中暗道:方才不知有些什么事?霍五太爷点了
点头。

  老夫人又道:「金维能是你结义兄弟?」金维能是神灯教总护法,死于旋风
花下。

  老夫人严厉地道:「他是不是该死?你还想替你结义兄弟报仇吗?」霍五太
爷没有作声。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凭你这一点微末之技,就是想报仇,也还差得远,你
可以去了。」说到这里,冷然道:「秦总管,你送霍五出去。」

  秦总管恭声应「是」,转身抬抬手道:「霍五先生请。」霍五太爷一言不发
跟着秦总管往外就走。

  老夫人目光转到智光身上,冷声道:「智光,你和智明黄——龙寺方丈已死
于旋风花下沉瀣一气,谋夺经书,本该就此杀了你,但老身念你只是从犯,免你
一死,不过老身要把你留下,你服不服?」智光低首没有作声。

  这时秦总管已经送霍五太爷出去,回了进来。老夫人一抬手道:「秦总管,
把他带下去。」

  秦总管朝智光招招手道:「你过来,暂且坐下。」他指指左首地上,命智光
坐下。智光居然毫无反抗,依言在他指定的地方,席地坐下。

  老夫人又叫道:「田五常、邢铿、暴本仁。」田五常、邢铿、暴本仁三人闻
言,同时站起身来。老夫人目光一抬,说道:「方才你们都听清楚了,老身要说
的话,也已经都说了,今后为友为敌,悉听尊便,三位可以走了。」接着又道:
「秦总管代老身送田长老三位出去。」

  秦总管应了声「是」,朝三人连连拱手道:「三位请。」田五常、邢铿、暴
本仁三人果然举步往外就走。

  秦总管是代老夫人送客,跟在三人身后,一路送了出去。南宫靖心中暗道:
可惜自己迟来了一步,方才老夫人定然是和他们在说某一件事了。接着只听老夫
人又冷声叫道:「李天群、霍天柱、谢东山。」李小云一听她叫到爹的名字,心
头咚的一跳,急忙注目看去。

  李天群、霍天柱、谢东山席地而坐的人闻言立即站了起来。老夫人嘿然道:
「李天群,你枉是形意门的名宿,居然也想谋夺经书,六人之中你侥幸躲过旋风
花一击,算你命大,本不该把你留下,老身念在你平日能行侠仗义,姑且网开一
面,放你们回去,今后给我好好的闭门思过,你们去吧。」

  她这番话,只有李小云听得懂,她在爹书房里,偷听过爹说的话,爹是为了
一册达摩手着的「洗髓经」,才把假南宫靖「侯元」劫到龙眠山庄去的。只不知
这老夫人又是谁?

  只听老夫人又道:「泰总管送他们三人出去。」秦总管刚把田五常等三人送
走,答应一声,又领着李天群三人向外走去。

  李小云眼看老夫人释放了爹等三人,心上总算放下一块石头。南宫靖心中却
暗暗忖道:「老夫人释放这些人出去,何以每次都要秦总管送他们出去呢?其中
不外两种原因,一是这些人本来已被制住穴道,如今释放他们出去,是要秦总管
替他们解开受制的穴道。二是明的释放他们,要秦总管送他们出去之时,用阴手
点闭他们某处经穴,让他们出去了,也变成失去记忆的人,和自己从前一样。」
就在思忖之际,突见老夫人从垂脸绿纱透射出来的两道森冷目光,朝自己两人隐
身之处投来,心头方自一惊。

  老夫人忽然沉笑一声,缓缓说道:「年轻人,你们已经看了多时,现在该可
以出来吧?」

  南宫靖听得大吃一惊,忖道:「原来她早就看到自己两人了。」

  李小云心头狂跳,但她急中生智,连忙附着南宫靖的耳朵,悄声说道:「你
快押着我出去,我现在是丁玉郎,有我作人质,你就可以安然出去了。」

  南宫靖朗笑一声道:「老夫人果然好眼力。」一手紧握着李小云的手肘,推
着她举步走出,他改变了声音是以没人听得出来。

  老夫人从垂脸绿纱中射出来的眼神,亮若冷电,直注在南宫靖的脸上,冷然
道:「年轻人,放开他。」

  南宫靖朝她微微一笑道:「老夫人原谅,在下并无为难这位丁兄之意,只是
有这位丁兄作伴,在下似乎比较安全,所以在下暂时还不能放开他。」

  老夫人目光之中微含怒意,透过面纱,直注南宫靖,冷然道:「你以为有玉
儿在你手中,老身就奈何你不得?」

  南宫靖傲然笑道:「在下以为和老夫人并无恩怨可言,老夫人未必会对在下
贸然出手。」

  秦总管嘿然道:「年轻人,老夫人叫你放开他,你敢违抗老夫人的金令?」
说话声中,右手突然凌空朝南宫靖左肩抓来。

  他这一抓,虽和南宫靖还有丈许距离,但五道尖风,劲直如矢,疾风飒然,
锐利无匹。南宫靖左手扣着李小云手肘,回头朝秦总管淡淡一笑道:「秦总管,
在下正和老夫人说话,你最好稍安毋躁。」口中说着,右手抬处,虎口向外,朝
右首引出。

  这一记招式虽极为简单,但在他手势引出之际,忽然生出一般强大的无形吸
力,把泰总管抓来的五道尖风,一齐朝右吸出。老夫人看得目芒连闪,喝问道: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靖道:「在下宫飞鹏。」

  老夫人道:「你是少林弟子?」南宫靖方才使的是「接引神功」,少林七十
二艺中名列第七,故而有此—问。

  南宫靖道:「不是。」

  老夫人又道:「那是何人门下?」

  南宫靖道:「在下不在各大门派之中,家师方外之人,也从不在江湖走动,
在下说出来了,老夫人也未必会知道。」

  老夫人心中不觉一动,问道:「你认不认识南宫靖?」

  南宫靖想到自己的内功近日似是精进不少,这就说道:「他是在下师弟,在
下就是找他来的。」

  这话老夫人自然相信,颔首道:「这么说,你也是不灭大师的门下了,唔,
南宫靖并不在敝庄,据老身所知,他在龙眠山庄被人救走,从此下落不明。」

  南宫靖道:「在下本来以为是秦总管把他请来了,但看了方才老夫人把请来
的人,都已一一释放回去,才知我师弟不是贵庄请来的了。」

  「那很好。」老夫人道:「你放开玉儿,可以走了,老身保证没有人会拦阻
你的。」

  南宫靖道:「老夫人一言九鼎,在下自然相信得过,但行走江湖,防人之心
不可无,在下想请丁兄送到江边,丁兄自可安然回来,还望老夫人垂察才好。」
说完,略一抱拳,一面朝李小云含笑道:「委屈丁兄,送在下一程吧。」话声一
落,正待举步往外行去。

  突听一女子尖叫一声:「娘。」从左首迥廊暗影中突然冲出一条娇小人影,
朝厅上冲来。南宫靖听出这冲出来的正是卖花女祝小青,不由得蓦然一惊,要待
阻拦已是不及。

  只听秦总管沉喝一声:「小丫头还不站住?」一道掌风朝祝小青迎面涌到。

  南宫靖右手疾拍,斜里朝他掌风拦去,口中叫道:「小青,快后退。」

  但听蓬然一声,在祝小青身前三尺处响起,一直一横两道掌风,总算给抵消
了。祝小青堪堪站住,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就在此时,只见另一条人影,从右廊
窜出,快若飘风,一下落到孙虔婆身侧,一言不发,背起孙虔婆,正待纵起。

  老夫人目光一动,冷然道:「今晚闯进碧落山庄来的人倒是不少。」

  秦总管刚接下南宫靖一掌,被震得心头一凛,忖道:「这姓宫的小子内功居
然极强。」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他听到老夫人的话声,慌忙躬身道:「老夫人息
怒,这小子纵然抢走孙虔婆,也救不了她。」那背起孙虔婆的是一个黑衣少年,
听得不觉一怔,问道:「你们把我娘怎样了?」

  秦总管阴沉一笑道:「小子,你是孙虔婆的儿子?你不会把孙虔婆放下来瞧
瞧?」

  黑衣少年听得暗暗一惊,说道:「你们害死了我娘?」他直到此时才发现背
在背上的娘果然一动不动,不觉一脸俱是仇怒之色,切齿地道:「你们如果害死
我娘,我就和你们拼了。」

  祝小青经他们一说,凝目看去,娘席地坐在那里,情形也果然不对,心头又
惊又悔,尖声道:「你们把我娘怎么了?」

  秦总管深沉一笑道:「孙虔婆、卖花婆都没有死,只是老夫人另有差遣,才
把她们留下来的,你们两个如果不放心,也可以跟你们娘一同留下。」

  祝小青道:「是你们劫持了我娘,我娘未必同意。」

  老夫人不耐地道:「秦总管,不用和他们多说,这两人不能放他们出去。」

  祝小青怒声道:「好啊,原来是你主使的。」她身形像陀螺般一个急转,一
阵细碎如雨、潇潇洒洒的暗器,朝老夫人激射过去。这一阵暗器,因为她心头又
急又怒,把身上所有法宝全使出来了。

  南宫靖暗叫一声:「要糟。」左手迅快放开李小云,身形闪电,朝祝小青抢
了过去。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老夫人坐着的人,连身形也没移动,只听口中沉喝
一声:「找死。」右手衣袖突然挥起,这一挥,她身前数尺宛如起了一阵轻风,
激射过去的百十点寒星,经她袖风一拂,就像风吹柳丝,一齐随这阵清风吹起,
朝祝小青疾射过来。

  差幸南宫靖见机得快,打手向右引出,左手一把抓住了祝小青的手臂,往后
跃退。那经老夫人袖风吹起反射过来的百十点寒星,回来得比去势还快,但经南
宫靖施展「接引手」,一古脑儿朝左首迥廊引出,接着但听一阵爆豆似的洒洒细
响,全数都没人墙中了。

  老夫人目光朝南宫靖直射过来,冷然道:「宫飞鹏,老身已经答应你离去,
你还留在这里多管闲事吗?」

  南宫靖拱拱手道:「这位祝姑娘和在下原是素识,老夫人挥袖反射,祝姑娘
武功不如老夫人甚远,势难闪避得开,在下出手相救,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沉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能救得了她吗?」

  南宫靖朗笑道:「在下行走江湖,不要说祝姑娘原是素识,就是从不相识之
人,也不能见死不救,不错,这里是碧落山庄,在下既敢进来,就……」

  「就没有把碧落山庄放在眼里,对不?」

  老夫人没待他说下去,就盛气地道:「好,老身那就连你一起留下。」

  南亭靖朗朗一笑道:「在下纵然学艺不精,老夫人也未必留得下在下。」

  李小云听得心头大急,试想连终南金鞭叟田五常、无形刀邢铿都是江湖上一
等一的高手,都被老夫人「请」了来,大哥怎好和她闹翻?但自己目下假扮丁玉
郎,装作穴道受制,不好开口,只是心里暗暗焦急。就在他们说话之际,秦总管
已经凌空一指,点了黑衣少年的穴道。

  老夫人嘿然道:「很好,琬儿,你去接他三招。」侍立她身后的长发女子躬
身领命,飘然行来。

  南宫靖道:「老夫人且慢。」

  老夫人道:「你还有何说?」

  南宫靖道:「方才是老夫人说的,这里乃是碧落山庄,因此在下想到了一件
事。」

  老夫人道:「什么事?」

  南宫靖道:「这里既是碧落山庄,老夫人自然是有不少人手,在下只有一个
人,如何轮流作战?因此在下倒想和老夫人领教三招……」

  他话未说完,老夫人沉哼一声道:「年轻人好生狂妄,凭你还不配和老身动
手。」

  「哈哈。」南宫靖朗笑一声道:「老夫人之意,在下若胜了这位姑娘,咱们
就可以走了?」

  老夫人似是极怒,哼道:「你要胜得琬儿,才有资格接老身一招。接得下老
身一招,就任你们自去。」

  南宫靖道:「看来在下就是接不下也非接不可了。」在他说话之时,长发女
子已经俏生生地走到他面前七八尺远,停下步来。

  南宫靖一指黑衣少年问:「秦总管,请你把这个小兄弟的穴道解了。」

  秦总管道:「他是孙虔婆的儿子,难道和宫少侠也是素识吗?」

  南宫靖朝他笑了笑道:「在下和老夫人下了赌注,输了连在下都赔进去,赢
了自然把这位小兄弟也要带出去了。」

  老夫人道:「秦总管,放开这黑小子。」

  秦总管答应一声,挥手一掌,解开了黑衣少年的穴道。黑衣少年穴道受制,
但南宫靖和老夫人说的一番话,他自然都听到了,此刻穴道一解,目光不觉朝南
宫靖投来。南宫靖朝他招招手道:「小兄弟,你过来,在下若是胜了,咱们还能
活着走出碧落山庄,在下若是败了,咱们就得全留在这里了。」

  黑衣少年果然依言走了过来,抱抱拳道:「小弟还没请教这位大哥的尊姓大
名呢?」

  南宫靖含笑道:「我叫宫飞鹏。」

  黑衣少年道:「小弟孙小乙。」

  长发女子站在南宫靖面前,不耐地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南宫靖连忙朝她抱抱拳,潇洒一笑道:「对不起,让姑娘久侯了,在下宫飞
鹏,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长发女子被他问得脸上一热,不,被他笑得心头一阵乱跳,幽幽地道:「我
叫楚琬,宫少侠可以赐教了。」

  南宫靖道:「楚姑娘只管请先。」

  楚琬在老夫人面前不敢多说,更不敢朝他多看,娇声道:「宫少侠,那就请
接招。」

  身形疾进,一侧身,右手倏然翻起,纤纤五指舒展如兰,朝南宫靖肩头疾划
过来。她这一式使的正是「兰花挑穴手法」,哪知上半式堪堪使出,下半招还没
施展,南宫靖左手指处,三个指头一下撮住了楚琬的玉腕。楚琬心头一窒,左手
跟着推出,那知南宫靖比她还快,右手三个指头又一下撮住了她左手的脉腕,他
连使两招「拈花手」,扣住楚琬双腕,出手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楚琬双手脉腕被人扣住,几乎挣扎不得,—时又羞又急,面颊发赧,娇急地
道:「快放开我……」

  南宫靖朝她潇洒一笑,说道:「楚姑娘承让了。」双手一松,放开了她被扣
的双腕。

  楚琬急忙一挣,往后疾退了一步,她当着老夫人,被人扣住双腕,自然不肯
甘休,口中娇叱一声:「你再接我一招。」右掌一立,呼的一声朝南宫靖当胸劈
来。

  南宫靖身形斜跨半步,避开了她的一记掌风,连连摇手道:「楚姑娘,请住
手。」

  楚琬道:「你怎不还手?」

  南宫靖含笑道:「方才一招之间,楚姑娘双手被执,难道在下还不算获胜了
吗?」

  楚琬还没说话,老夫人沉声道:「琬儿,你回来。」楚琬一双清澈的眼神,
从蒙面绿纱中透射出委屈之色,深深注视了南宫靖一眼,口中应了声「是」,缓
步退下。

  南宫靖朗笑一声,朝上抱抱拳道:「在下现在有资格接老夫人一招了?」他
此话出口,听得秦总管不禁变了脸色。

  老夫人似是嫌他太以狂妄,口中沉哼—声:「好。」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身朝伺立身后的绿衣小鬟招了招手。

  绿衣小鬟立即趋前一步,双手棒着一柄古剑躬身呈上。老夫人右手一伸握住
剑柄,呛的一声掣出一支寒光逼人的长剑,冷然道:「宫飞鹏,你只要接下老身
一招,你们都可以离去,若是接不下来,只好都给我留下了。」从她这句话中,
就可以听得出来,她这一描剑法,该是十分凌厉的一击了。

  南宫靖同样掣出长剑,抱剑当胸,施了一礼道:「老夫人只管赐招好了。」

  老夫人目光如电,冷声道:「很好,你小心了。」

  喝声甫出,右手长剑突然凌空一振,剑身发出嗡然异声,立即就卷起了八九
道剑光,冷电精芒,如银蛇乱闪,几乎令人不辨虚实,莫测如幻。南宫靖和丁玉
郎动过手,心知老夫人使的是「分光剑法」,一时哪敢怠慢,右手闪电般推出,
截住一道剑光,立即剑交左手,顺势推出,又截住了一道剑光,长剑已经回到右
手了。

  剑势推出,再交左手,这样把一支长剑倏左倏右,交互发剑,每推出一剑,
就截住老夫人的一道剑光,也同时响起了一声金铁大响。老夫人这一招「分光剑
法」,连发九剑,也就接连响起了九声金铁狂鸣。这一段话,说来十分简单,你
一剑来,我一剑去,每一剑都把你截住了,但实际上可并不是这么容易。

  因为老夫人使出来的剑法只有一招,在一招剑法之中,却隐藏了九道剑光,
等于说九道剑光是同时出现的。何况老夫人练剑数十年,每一道剑光之中,都含
蕴着极强的内力。南宫靖纵然练成双手交替的「达摩剑法」,古拙之中,不快而
快,可以针对「分光剑法」每一剑光挡上一下。

  但若非数日前经沈雪姑施展「太素脉诀」贞女篇「以阴导阳之术」,使他本
身真气得贞女太阴真气所助,调和坎离、玄关自通,功力倍增,就算你截住了老
夫人的剑势,也非被老人人剑卜内力震飞出去不可。轻则内腑受震,跌地不起。
重则当场殒命。

  这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李小云、祝小青、孙小乙三人但见雪光飞洒,耀目如
银,几乎连南宫靖究竟接下了没有都没有看清,只听到一阵连珠般金铁狂鸣,震
得他们耳中嗡嗡不绝,双方剑光已倏然尽敛。南宫靖脚下浮动,像是被人推了一
把,往后退了一步。

  突听老夫人沉喝一声:「什么人敢在老身面前……」话未说完,左手呼的一
掌凌空朝左侧走廊劈了过去。

  原来老夫人使出一招九剑,都被南宫靖接住,心头自是怒恼已极,口中沉嘿
一声,左手竖立如刀,凌空朝前虚虚一扬。南宫靖一口气接下九道剑光,对方每
一剑都重逾山岳,几乎把双臂震得隐隐发麻,就在此时,突觉一道无形内劲毫无
一点声息撞到身前,压力之强,令人息为之窒。心头大吃一惊,此时连想后退,
都已不及,他右手还执着剑,本能的左手一提,朝前推出。

  也就在他堪堪出手之际,突听耳边有人低喝一声:「接不得。」话声入耳,
已有一道温和的轻风,从右首斜涌而至,把撞到身前的无形内劲截住。

  就是如此,南宫靖推出去的左手,还是和那股无形内劲接触上了,但觉左掌
骤震,震力竟然遁臂直上,心神同时为之一震,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这一
段情形,李小云、祝小青和孙小乙三人根本都不知道。只有南宫靖心里明白,刚
才有人在暗中替自己挡了老夫人一掌。

  李小云因自己假扮了丁玉郎,不好开口。祝小青看到南宫靖后退一步,急忙
问道:「宫大哥,你没事吧?」

  南宫靖但觉被震胸口有些闷气,微微摇头道:「我没有什么。」

  老夫人发觉有人在暗中接她一掌,但她掌朝左首迥廊劈去,又杳无朕兆,心
头极是愤怒,厉声喝道:「宫飞鹏,你还有帮手?」

  南宫靖道:「在下方才说过,是找寻敝师弟来的,只有在下一个人,并无帮
手。」

  老夫人哼了一声,把手中长剑递给绿衣小鬟,就自顾自地回身坐下,挥挥手
道:「你们可以走了。」

  祝小青、孙小乙同声问道:「我娘呢?」

  老夫人沉笑道:「老身说过不会难为你们娘的,宫飞鹏为了你们,才接老身
一剑的,你们还不快跟他走?」一面朝南宫靖说道:「宫飞鹏,你还不替玉儿解
开穴道?」

  南宫靖道:「在下说过,要丁兄送在下一程,在下山说过,绝不会难为丁兄
的,老夫人但请放心。」说完,朝李小云含笑道:「有劳丁兄,送兄弟出去。」
说完一手拉着她手臂往外行去。

  老夫人坐在椅上,没有作声,但两道冷电般目光透过蒙面绿纱,只是盯注着
南宫靖的身后,目送他拾级而上,一面叫道:「秦总管?」

  秦总管连忙躬身道:「属下在。」

  者夫人道:「你看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秦总管道:「老夫人不是说他是不灭大师的门下?」

  老夫人轻哼道:「武林中几时有不灭大师这么一个人?」

  秦总管躬身道:「属下确实没有听说过,方才老夫人试过他一招,不知可曾
发现了什么?」

  老夫人微哼一声道:「他方才使的是少林守视为镇山绝技的『达摩剑法』,
但其中却又似乎有些相异之处,能接下老身一招九剑,就全在那些相异之处上。
尤其他把一柄长剑,双手互易发剑,左手所发的剑招,胜过右手,老身怀疑他师
傅不灭大师,可能是……」

  秦总管听得耸然动容,急急说道:「老夫人认为他就是昔年因杀孽太重,自
动在佛前断了一臂,离开少林寺的金罗汉天生大师?」

  「唔。」老夫人道:「所以老身又试了他一掌,可惜有人替他接了过去。」

  南宫靖、李小云、祝小青和孙小乙等四人,出了碧落山庄,一路急奔,赶到
藏舟之处来,南宫靖道:「我们快下去……」话声未落,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上
身往前倾去。

  李小云蓦吃一惊,急忙伸手把他扶住,问道:「大哥,你……怎么了?」南
宫靖这一倾跌下去,虽经李小云扶住,但业已昏迷不省人事。

  李小云看得心头大乱,失声道:「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她话声带着
哭声,几乎急得进出泪来。

  祝小青望着她诧异地道:「你不是丁玉郎?」

  李小云道:「我是宫飞云,当然不是丁玉郎了。」她此刻双手扶着南宫靖的
身子,连面具都无暇揭下来。

  孙小乙道:「宫大哥双目紧闭,好像负了重伤?」

  祝小青道:「宫大哥和那老太婆打成平手,又没输给她,怎么会负伤的?」

  孙小乙道:「很可能是中了老太婆的暗算。」

  只听芦苇中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冷冷地道:「他接老太婆一记『九阴摧心掌』
不快把他送下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李小云听出此人说话的声音,是来至船上,这就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声音道:「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救他,我已在船中恭候多时,你们还不
快些下来,岂不耽误了他的伤势吗?」

  李小云只觉此人口音极熟,只是一时想不起谁来?这就双手抱着南宫靖,足
尖一点,凌空朝小船上飞去。等她落到中舱,站稳身子,凝目看去,中舱一把小
木椅上,坐着一个面蒙黑纱,身穿袭洁白道装的道姑,赫然竟是白衣庵沈雪姑。

  李小云无暇多问,果然依言抱着南宫靖走到她面前。沈雪姑伸出一只欺霜凌
雪的右手一下握住南宫靖的右掌心。这真是如响斯应,南宫靖经她握住掌心,但
觉心头一阵阴凉,倏地睁开眼来,口中刚「咦」了一声。沈雪姑道:「你只是清
醒,伤势丝毫未好,快不可说话。」一面朝李小云道:「你也坐下来,抱着他不
可动。」李小云抱着大哥,依言在她身旁坐下。

  沈雪姑又朝孙小乙、祝小青二人问道:「你们谁会解穴,去把船老大的穴道
解了,要他立即开船。」

  孙小乙道:「我会。」

  祝小青道:「我也会。」

  孙小乙已经双肩一弓,抢着掠了过去,解开船老大的穴道,要他开船。船老
大那敢违拗,缓缓退出小港,掉转船头,直向对岸驶去。李小云坐下之后,才发
现少了丁玉郎和胡叔达两人,这就问道:「沈雪姑,本来留在船上的丁玉郎和胡
叔达两个人呢?」

  沈雪姑道:「船上地方不大,不把两人扔上岸去,能容得下这许多人吗?」

  祝小青道:「宫二哥,你现在可以把面具取下来了吧?」

  李小云道:「你怎么知道我戴了面具?」果然伸手从面上揭下一张面具,收
入怀中。

  南宫靖有气无力地道:「沈仙姑……在下……」

  沈雪姑本来闭着双目的人,忽然睁开眼来,冷冷地道:「叫你不可说话,快
不要说话。」又缓缓闭上眼睛,她虽然闭目坐着,但右手和南宫靖掌心互握,依
然并没放手。

  李小云看得心头暗暗生气,但因大哥负了伤,不知如何救治?不好当面流露
出来,忍不住问道:「沈仙姑,我大哥伤势如何?」

  沈雪姑又缓缓睁眼,说道:「你没看到贫道握着令兄的手吗?趁这段时间,
先行运功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受震的内腑先行复位,再求救治之道,你此时不可
多说。」说完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小云听她说得这么严重,而且她握住大哥的手,原来是在替大哥疗伤,心
头暗暗感到惭愧,自己竟然对她这般多心,一时那里还敢说话?尤其她说大哥给
老太婆的「九阴摧心掌」震得内腑离位,不知她能不能使大哥震离的内腑恢复过
来?双手抱持着大哥身子,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在大哥脸上,只是大哥脸上
易了容,他脸色如何,是瞧不出来的。

  祝小青和孙小乙也各自瞪着双目,瞧着这位白衣道姑和南宫靖两人,谁也不
敢开口,小船上登时睁了下来。只听船头鼓浪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地敲打着。不
过半个时辰,小船已抵对岸,船老大停妥了船。沈雪姑缓缓收回了握着南宫靖的
手,探怀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倾出两颗药丸,一颗纳入南宫靖口中,一颗自己吞
了,才抬头说道:「我们上岸去吧。」说完,当先站起,连足尖都没动,一个人
白衣飘忽,凌空飞起。

  李小云双手抱着南宫靖跟着跃起,接着祝小青、孙小乙跟着登岸。李小云连
忙道:「沈仙姑,我大哥伤势是不是好了?」

  沈雪姑道:「被『九阴摧心掌』震伤内腑,那有这么容易就治得好?」

  李小云包道:「那怎么办呢?」

  沈雪姑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本来只要我行气运功,让令兄真气和我会合
运行,至少可以把他受震离位的内腑恢复过来,那知……」

  李小云听她口气,似乎在船上这一会工夫,并没有把大哥离位的内腑恢复过
来,不由急急问道:「仙姑是说……」

  沈雪姑没待她说完,就微微摇头道:「那是贫道轻估了她,没想到此人练的
『九阴摧心掌』力之中,还隐藏着另一种旁门极厉害的火功,连贫道都着了她的
道……」

  李小云听得吃惊道:「你负了伤?」

  沈雪姑道:「贫道先前一无所觉,直到在船上运气之时,忽然发觉内腑隐隐
如灼,当时并不在意,那知这烧灼之感,愈来愈甚,好像本来只有一小点灼伤之
处,后来渐渐扩大了。贫道是从横里发出去的掌力,已是如此,令兄和她正面相
对,想必比贫道还严重多了。」

  孙小乙问道:「这老太婆使的究是什么功夫,竟有这般厉害?」

  沈雪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贫道也说不出来,所能感觉的,这是一种旁
门极厉害的火功、伤人之后,会逐渐发作……」

  李小云道:「我们那要……找什么人去治疗呢?」

  「天下尽多庸医,如何能治得好令兄的伤势?」

  沈雪姑沉吟了下又道:「此来贫道自有主张。」

  李小云道:「但仙姑不是也负了伤吗?」

  「不要紧。」

  沈雪姑道:「贫道替令兄治伤,同时山可以治疗贫道的伤势,目前最主要的
还是要找一处没有人惊扰的地方,才能替令兄疗伤。」

  李小云啊了一声道:「离这里不远,有一个渔村,只有三户人家,我们找去
的时候,三家渔民全已遇害,那里倒是十分隐僻的地方,只是离碧落山庄太近了
些……」

  沈雪姑道:「方才贫道喂了令兄一颗冰雪丹,也只能暂时保持令兄内腑灼伤
不致扩大,既然有这样的地方,咱们目前已无选择的时间,那就快些走吧。」

  李小云抱着南宫靖,说道:「那就快些走吧,大家都快跟我来……」正待举
步。

  沈雪姑忽然左手一拦,说道:「你快到贫道身后来。」李小云方自一楞。

  沈雪姑冷笑一声道:「有人正在前面等着咱们,你们还是让贫道走在前面的
好。」

  她越过李小云,白衣绰约的走在前面。李小云抱着南宫靖和祝小青、孙小乙
跟在她后面。四人走丁不过十来丈远近,黑夜之中,果然看到前面不远的一棵大
树底下,影幢幢站着一个人。现在双方相距已近,那人的面貌也隐约可见了。

  那是一个身上穿着长袍的老人,虽然时在黑夜,看不清楚他身上穿的长袍是
绿色还是黑色?但此人颔下有一把花白胡子,是可以看得到。李小云曾听胡叔达
说过,秦总管手下有两个副总管,一个姓管,一个姓宓,宓副总管的个子稍高,
那么此人应该是姓宓了。

  走过去的人既可看到宓副总管,他自然也可以看到走过来的四人了,何况沈
雪姑一身白衣,在黑夜之中,特别显眼!因此他口中发出咯咯怪笑,说道:「诸
位才来吗?」

  沈雪姑冷然道:「听你口气,好像是在等着咱们了?」

  宓副总管沉笑道:「不是等四位,老夫难道是站在这里看夜景不成?」

  沈雪姑道:「你等咱们何事?」

  宓副总管道:「你们潜入碧落山庄,又能从碧落山庄出来,足见高明,但老
夫可以不管,那也不是老夫的事,但你们杀了老夫手下,夺取巡逻船,老夫巡江
有责,自然不能放过你们。」

  沈雪姑道:「你错了,咱们既没有杀你的手下,而且也没夺取你手下的巡逻
船。」

  宓副总管道:「但你们总是乘坐巡逻船渡过来的吧?未得老夫允准,老夫还
是不能放过你们。」

  沈雪姑冷笑道:「咱们从碧落山庄出来,是你们老夫人同意的,你敢违抗你
们老夫人的命令?」

  宓副总管道:「老夫没有看到老夫人放行命令,你们只要跟老夫回去,如果
是老夫人同意的,老夫绝不会难为你们。」

  沈雪姑冷然道:「你率同手下,此刻立即给我退去,我也不难为你们。」

  李小云听她说出「你率同手下」这句话,不觉朝四周看去,这一看,心头不
禁暗暗吃惊。原来在自己四周,不知何时,已被八个手持厚背扑刀的黑衣汉子远
远的包围住了。自己和大哥来的时候,就曾和胡叔达那四个手下交过手,那四个
人的武功已极为可观,如今这八人却是宓副总管的手下,一身武功,自然更超过
胡叔达的四个手下了。

  不提她心中暗忖之事,却说那宓副总管听了沈雪姑的话,不觉豁然大笑道:
「小丫头好狂的口气。」

  沈雪姑突然从她蒙面黑纱中射出两道森寒有如霜刃的目光,冷峻地道:「你
找死。」突然挥手一举迎面拍了过去,一道锋利如刀的掌风,嘶然有声,划空劈
下。

  宓副总管见多识广,看到沈雪姑劈出来的掌风有异,心中暗暗一凛,忖道:
「这丫头使的竟是玄门『劈空刀』。」身形一晃,便自闪开,左手向空一挥,沉
喝道:「上。」他喝声甫出,四周八个黑衣汉子一声不作,挥刀扑攻而上。

  沈雪姑冷哼一声,回头朝身后三人说道:「你们只管站着,不用出手。」

  话声未落,八道人影挟着一片刀光,已从四面八方攻到,这八个黑衣汉子均
是久经训练,刀沉势快,这一下有如电劈,奇速无比。沈雪姑身上没有带剑,她
身法轻灵,只轻轻一转,已从迎面劈来的两柄刀中闪出,双手突发,举劈指戮,
把从她左右攻到的两人退得后退了一步。

  她白衣飘忽又是一个转身,转到另一个黑衣大汉身后,砰的一掌,击中那人
后心,那人连闷哼也来不及,一个人突然离地飞去,朝迎面攻来的同伴飞扑了过
去。他同伴没有看清扑来的人影,但扑攻他的人,当然是敌人无疑,攻出的扑刀
自是不会收回。

  其实他就是看清了想收势也来不及,但听扑的一声,扑刀已经扎入心腹,但
他左肩也被飞扑过来的同伴扑刀斫中。此人中掌飞来,身不由己,手中劈出的扑
刀却依然势道极猛,刀光掠落,他同伴的一条左臂也随着卸落。

  沈雪姑一掌击出,身形略侧,避开从肩后劈来的一刀,右手乘势五指一撮,
抓住刀背,左手横肘撞向此人胸肘,但听哈哈两声,胸骨折断,那人大叫一声,
往后撞飞出去。沈雪姑右手抓住夺得的刀背,横刀朝前架出,又是当的一声金铁
大震,一下架住了第八个黑衣大汉的刀势,左手振腕一指,一缕指风无声无息的
朝那汉子激射过去,一下击中心坎穴,那人应指往后便倒。

  这八人原是一窝蜂般得围攻上来的,他们从不同方向纵身发招,容或稍有先
后,但这所谓先后,也只是先后一瞬而已。他们动作虽然快速无比,但沈雪姑却
好整以暇,以逸待劳,看去她动作并不比他们快,实则乘隙抵暇,闪身发招,姿
态优美,直如凌波仙子,飘飘欲仙。

  这一段话,说来好像已有许多时光,其实只是八个大汉纵身掠,出,挥刀朝
中间一凑的工夫。八个人在转瞬之间,就两死两伤,去了四个。但这八人一身武
功果然不是弱手,虽在一招之间,死伤了一半,剩下的四人竟然视若无睹。尤其
他们身法极快,行动迅捷,一招落空,身形转若陀螺,手中扑刀随身带转,有如
灵蛇一般又追劈过来。

  宓副总管原先以为有八个人围攻而上,已足可把对方四人制伏,那知不过转
眼之间,手下八个杀手竟然去了一半,心头不禁大怒,口中沉喝一声道:「你们
去把那二个给我拿下,这丫头由老夫来。」身形凌空飞扑过来,半空中响起呛的
一声,长剑出鞘,一道矫若银龙的剑光,朝沈雪姑当头直射而来。

  沈雪姑听得大怒,右手一抬,把接来的一柄扑刀化作一道长虹朝一个黑衣大
汉当心射去。身形一侧,便自避开了宓副总管凌空一剑,口中娇声喝道:「看来
我今晚真要大开杀戒了。」铮的一声,从她大袖中飞出一缕青光,朝宓副总管剑
上截去。

  那四个黑衣大汉听到宓副总管的喝声,立即转身朝李小云等三人扑了过去,
其中一个身形还未扑起,口中发出一声惨嗥,一柄扑刀已贯胸插入,仰跌下去。
宓副总管凌空一剑被沈雪姑避开,身子还未落地,耳中听到又有一个手下发出惨
号,也气怒得七窍生烟。身形将落未落,双足在空中一顿,右手奋力一振,长剑
陡然爆出漫天流芒,宛如网罟般罩落。

  沈雪姑手中是一支细长的软剑,此时也随手向上翻起,剑尖向空连点,但听
一阵密如连珠的叮叮轻响。宓副总管发出的一片流动剑芒,都被沈雪姑剑尖点了
一下,悉数幻灭,两人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却说那三个黑衣汉子分别朝李小
云、祝小青挥刀扑攻过去。

  李小云双手抱着南宫靖,眼看黑衣汉子挥刀横攻过来,心头大急,突听耳边
响起南宫靖的声音说道:「兄弟,不可慌张,快,右足向前斜跨半步,提脚跟,
脚尖右转,右足跟上,身向右转,举右足朝前踢出。」他说得很快,李小云虽觉
对方扑身挥刀,迎面劈来,那有迎上去的道理?

  但此时无暇多想,只好照着大哥说的去做,她身法本极轻快,跨右足,上左
足,身向右转,左足跟着朝前踢出。在她来说,只是随着大哥的话做去,那知这
一转,就转到了黑衣汉子的身后,踢出的右足,原无目标,自然不会用上很大的
力,但却想不到这一脚正好踢在黑衣大汉身后的左脚弯上。

  那黑衣汉子挥刀攻到,对方人影忽然不见,心头方自一愕,左脚弯上已被踢
中,左脚往前一屈,几乎跪了下去,他究是久经大敌,急忙纵身前跃,霍地转过
身来,挥刀就砍。要知使刀的人,不论你刀法如何精纯,刀法尚猛,直来直往,
法窍相同,如要回转,非用大掉身法不可。

  李小云踢出一脚,居然命中,心头不胜惊喜,这才知道大哥说的身法果然奇
妙。南宫靖却在此时又道:「你动作要快,现在左足后退一步,右足跟着后退,
向右斜跨出半步,身向左转,再转,右足向前跨一大步,右手拔剑,不用出鞘,
用剑柄向右平撞过去,好,用力。」他说得快,李小云有了上次的经验,做得同
样快速。

  在她左足后退之际,对方黑衣汉子已经挥刀攻到。李小云右足—转再转,就
转到了他身后左方,等右足朝前跨上一大步就已站在黑衣汉子左首,相距不到二
尺。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李小云左手抱住南宫靖的身子,右手迅疾无俦的拔
剑,用剑柄向右平撞出去。这回大哥叫她「用力」,她自然咬着牙齿,用上了全
力。长剑出鞘不过两尺光影,就听「扑」的一声,剑柄不偏不倚撞在黑衣汉子的
左肋「攒心穴」上。

  要知「攒心穴」与心脉相通,伤则血迷心经,李小云这一记「授人以柄」,
少说也用了八成力道,对方如何经受得住?黑衣汉子口中大叫了一声,脚下登登
地连退了两岁,砰的一声跌坐下去。李小云没想到大哥教自己的步法、手法,竟
有这般准法,她得理不饶人,右手用力一放,长剑并未出鞘,嗒的一声,便自返
匣。

  她右手急速抱起南宫靖,身向右闪,一下欺到黑衣汉子的身后,一记「虎尾
腿」,向后蹬出。这一脚不折不扣蹬上了黑衣汉子胸膛,口中发出一声「呃」,
往后便倒。祝小青早就撤出短剑,待黑衣汉子挥刀扑到,她就身形闪动,避招进
招,挺剑便刺,和她动手的黑衣汉子刀法如风,出手凌厉,祝小青手挥短剑,使
的是她们卖花门传下来的一套「落花剑法」,施展开来剑光缤纷,人影像飘零的
落花,忽东忽西,飘忽不定。

  是以任你黑衣大汉刀法凌厉,每一刀带着锐利劲风,如电闪雷劈,也休想沾
得上她一点衣角,但对祝小青来说,要在对方劲猛的刀势下避招进招,也是一件
极为吃力之事。孙小乙使的是双截棍,使出来的虽非整套棍法,但却是大杂脍,
各门各派刀剑棍枪招式,只要能适合双截棍使出的,可说应有尽有。这是孙虔婆
从各门各派的武术中剽窃来的,虽是散手,无一不是杀着,着实凶猛无匹。

  但孙小乙却是以轻功见长,一个人纵跳如飞,照说以轻功见长的人,手上功
大使的也必以小巧擅长,可是孙小乙一支双截棍施展出来,却势沉力猛,十分强
劲。这一来,他就像雷公劈木一般,虽在飞身纵扑,却似雷霆一击。

  这回和黑衣大汉动上了手,他一支双截棍,棍影如山,滚滚不绝,和黑衣汉
子的凌厉刀光,硬打便接,毫不逊色,有时忽东忽西的攻势,也会把黑衣汉子逼
得后退不迭。但若论武功和剽悍之气,则两个黑衣汉子的刀势,又胜过祝小青、
孙小乙甚多,是以时间稍长,祝小青和孙小乙难免渐落下风。

  祝小青为人机警,心知时间不能和对方拖得太久,觑个空隙,口中娇叱了一
声:「你给本姑娘躺下。」右手长剑陡地一剑朝黑衣汉子面前直刺过去,左手扬
处,打出两支飞镖。

  那黑衣汉子怒笑一声,扑刀横劈,朝剑上磕来。祝小青自然不愿和他硬打硬
拼,急忙抽剑后退。黑衣汉子刀光一转,当当两声,把打去的两支镖一齐磕飞出
去,他磕飞飞镖,祝小青趁机又疾退了两步。黑衣汉子岂肯甘休,双足一点,纵
身飞扑过来。

  祝小青向后连退三步,就是要你纵身飞扑,你纵身扑起,岂非双脚离地?一
个人双脚离地,就没有躲闪的余地,正是她暗器出手的最好机会了。只听祝小青
一声娇叱,身形倏的一个轻旋。这一轻旋,就从她身上发出—蓬数十点寒星,问
心钉、铁莲子、袖箭、飞刀、蝎尾针,一起出笼,把黑衣汉子当作了飞靶,潇潇
洒洒,急如骤雨,从四面八方激射过去。

  黑衣汉子身子凌空扑来,自然不易闪避,急切之间,把一柄扑刀舞起一片刀
光、护住全身,迅快下落。但听一片细碎的叮叮轻响,较大的暗器,全被他磕落
了,但细小的蝎尾针,却乘隙而人,全打到他脚上。身形落地,双脚一软,再也
站立不稳,砰的一声跌倒地上,一支飞镖及时穿心射到,登时响起两声闷哼和一
声惨吼。

  他一个人如何会发出两声闷哼,一声惨吼的呢?原来在祝小青发出暗器的同
时,也正是李小云一记「虎尾腿」蹬中一个黑衣汉子胸口,往后跌倒。但边上正
好站着一个左臂被同伴砍断的黑衣汉子,他眼看同伴倒下,李小云就在他右侧,
这一机会岂可放过呢?咬紧牙关,虎吼一声,右手扑刀突然朝李小云后心劈去。

  李小云听到身后吼声,还没来得及转身,两柄柳叶飞刀已经闪电射入黑衣汉
子心窝,惨号声中,往后仰倒下去。另一声闷哼,则是和孙小乙动手的黑衣汉子
发出来的,他因孙小乙纵来纵去,激得怒火进顶,手挥扑刀,一味追杀。

  孙小乙可是鬼灵精,看到祝小青使出暗器,心中一动,有意把他引了过去,
口中打起一个呼哨。祝小青看他把黑衣汉子朝自己引来,随手打出一把飞针。黑
夜之中,飞针体积细小,黑衣汉子自然不易看得清楚,直到身上一阵刺痛,才发
觉着了人家地道,双足已是站立不稳。

  孙小乙双截棍一记「毒蛇入洞」,兜心戳到,黑衣汉子只闷哼了一声,就已
了事。孙小乙棍势一收,笑嘻嘻地道:「谢谢你了。」

  祝小青山收起长剑,举手掠掠鬓发,笑道:「这是黑夜帮了我们的忙,若是
大白天,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就得手呢。」现在只余下一个宓副总管了。

  宓副总管功力深厚,一柄长剑使得挥洒如风,盘天匝地的剑光,矫若游龙,
简直无懈可击。沈雪姑吃亏在动手之前已经负了内伤,何况她总归是女孩儿家,
天赋较弱,这一阵工夫下来,已渐感不支。但两支长剑攻拒之间,依然是电光缭
绕,难分敌我,这一情形除了动手的两人,外人是无法看得出来的。李小云、祝
小青、孙小乙三人都已停下手来。她们就算看出来了,也帮不上忙。

  南宫靖清醒之后,已由李小云挽扶着他站立,这时口中发出一声轻咦,缓缓
说道:「沈仙姑只怕不是姓宓的对手。」

  李小云道:「那怎么办呢,他们剑法使得好快,我连看都看不清。」

  祝小青道:「只要两人身形分开一些,我就可以使暗器了。」正说之间,沈
雪姑的剑法已经渐见凌乱。

  只听沈雪姑冷冷地道:「你再不住手,那是不要命了。」

  宓副总管发出咯的一声怪笑,说道:「小丫头,你已是强弩之末,还敢口出
大言,到底是老夫不要命,还是你不要命了?」说话之时,手中长剑突然一紧,
一片剑光密集洒出。

  沈雪姑被退后退了一步,口个娇叱一声:「找死。」

  长剑前指,身形陡然凌空扑起,刹那间身剑合一,化作一道寻丈青光,匹练
横空,朝宓副总管当头罩落,森寒剑气,扩及一丈以外。宓副总管正在加强剑上
压力,逼使沈雪姑落尽下风,怎知陡然间眼前白光如电,令人睁不开眼睛,心头
大感骇异,暗叫一声:「驭剑术。」

  急忙双足一点往后飞跃出去。饶他见机得快,眼前剑光一闪,有肩骤凉,一
条右臂连同长剑已被齐肩截断,落到地上。宓副总管怪叫一声,负创掠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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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地窖疗伤

  耀目剑光瞬即隐没,沈雪姑也及时飘落,她双足落地,竟然未能站立得稳,
一个踉跄,往前扑倒下去。李小云也看得大吃一惊,急忙地叫道:「沈仙姑你怎
么了,祝姑娘,你快过去把她扶起来。」祝小青立即掠到沈雪姑身边去。

  此时沈雪姑业已昏了过去,祝小青用手掀起她面纱,只见她面如白纸,双目
紧闭,气息极为微弱。祝小青心头一急,忙道:「宫二兄,沈仙姑昏过去了,怎
么办呢?」

  南宫靖道:「她先前已经负了内伤,刚才又勉强运气发剑,才会脱力昏迷,
目前最好找个地方歇息,她自会慢慢醒过来的。」

  李小云道:「大哥说得是,祝姑娘,你把她抱起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祝小青点点头,双手抄着沈雪姑身子,缓缓地站起。孙小乙俯身拾起沈雪姑的软
剑,因不知她剑鞘在那里,只得一手提着。

  李小云道:「大哥,你伤得很重,还是我抱你走吧。」

  南宫靖道:「你抱着我走路方便吗?」

  李小云道:「这里离那渔村不远,不要紧的。」南宫靖确实感到自己体力不
支,只得点点头。

  李小云双手抱起南宫靖,走在前面领路,祝小青抱着沈雪姑,孙小乙跟在两
人身后,一路急奔。所幸不过三数里路,就赶到渔村了,这里一共只有三五户人
家,每一户渔家,都有一段距离,李小云挑了最后的一家。因为这户渔家地势较
为隐僻,是在一片叉港之间,前后都有几棵高大的杨柳树,几乎把茅屋都遮掩住
了。

  他们推门而入,这户渔家被杀害的尸体业已不见,地上只留下几滩黄色的水
渍,也已被泥土吸干了,敢情是有人用化骨丹化去的。虽是茅舍,中间是一间堂
屋,左右各有一间厢屋,左厢是灶间,堂屋后面和右厢则有两个房间。李小云和
祝小青分别把南宫靖、沈雪姑放到两间房的床上,孙小乙自告奋勇到左厢灶间里
去烧水。

  李小云望着大哥,柔声道:「大哥,你休息一会,我去看看沈仙姑。」

  南宫靖点点头,说道:「你也辛苦了,怎么不休息一会呢?」

  李小云秀眉微攒,说道:「这里离碧落山庄只有一水之隔,大哥和沈仙姑都
负了极重内伤,方才听沈雪姑的口气,她好像有疗伤之法,我现在就去看看她醒
了没有?」

  南宫靖微微摇头道:「即使沈仙姑有疗伤之法,但她方才勉强运气发剑,内
力耗损过甚,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李小云道:「她如果醒过来了,问问她如何疗法,也好再想办法……」

  话未说完,只见祝小青在门口叫道:「宫二哥,你快来,沈仙姑醒来了。」

  李小云应道:「我来了。」急忙奔了出去,跨进右厢,果见沈雪姑已经清醒
过来。

  她蒙面黑纱也已取下,一张鹅蛋脸上,淡扫蛾眉,微翘的凤目,瑶鼻樱唇,
虽然脸色苍白,还带着倦容,却是我见犹怜,十分动人,看去不过二十二三岁。
她看到李小云走入,就有气无力地道:「宫施主,令兄如何了?」她人刚清醒,
就问起南宫靖来了,可见她如何关切他了。

  李小云道:「大哥他早就清醒了,只是内伤极重,沈仙姑你呢?你觉得怎么
样?」

  沈雪姑缓缓吁了口气道:「只要令兄清醒了就好……」李小云看她这么关心
大哥,心中雪亮,这不是表示得明明白白了吧?她要不是对南宫靖有情,又怎么
会自己受伤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南宫靖的伤势呢?沈雪姑苍白的脸颊不禁微
微一红,接着舒了口气,又道:「只要令兄清醒了,贫道和令兄的伤势,就都有
救了。」

  李小云喜道:「沈仙姑,你说你和大哥的伤势都可以治得好了?」

  「是的。」沈雪姑目光抬动,轻轻攒了下眉道:「只是……」

  底下的话还没说完,突见孙小乙一下冲进来,满脸的喜色,嚷着道:「宫二
哥,小弟在灶下发现了一处地窖,里面地方很大,如果真有人来了,咱们只要往
地窖中一躲,就没有人找得到咱们了。」

  李小云道:「这里会有地窖?」

  孙小乙哈了一声说道:「下面不但有几缸陈年酒,还有一只大木箱,里面藏
了几百吊铜钱呢。」

  沈雪姑脸上不觉有了喜色,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是不小心才发现的。」孙小乙兴奋地道:「我想宫大哥和沈雪姑都负了
重伤,也许要喝水,所以打了一桶水,在灶下烧水,剩下的半桶水,一不小心,
被脚绊翻了,那水就是朝灶下流去,转眼就流失了,地面上一点也不剩。我觉得
奇怪,还以为灶下有洞,用手去摸,才发觉这座土灶下面居然有一大方铁板,用
手一推,土灶竟是活动的,被我推开了数尺,下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我打着
火折子一照,原来洞底下还有用砖砌的梯级。我下去一瞧,里面竟有一间屋子大
的地窖,正好可以给我们藏身之用,就急忙上来告诉大家,宫大哥和沈仙姑身负
重伤,在下面养伤最好也没有了。」

  沈雪姑点着头道:「如此就好,贫道正愁没有隐蔽的疗伤地方,只是贫道和
宫施主内伤都极为沉重,只怕不是一两天可以痊愈,我们有五个人,贫道和宫施
主在疗伤时间,不能进食,但你们三个没有食物怎么办?」

  李小云问道:「沈仙姑,不知疗伤要多少时间?」

  沈雪姑道:「光是被『九阴催心掌』震伤,大概需要七天时光,才能复原,
但那老太婆却在『九阴催心掌』中,隐藏了一种极厉害的旁门火功,那就很难说
了,不知多少天才能够治疗得好,最多也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行。」她说到这里,
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和令兄两人之中,如果有一个没有负伤的话,贫道就可以
有把握了。」

  孙小乙道:「就算四十九天吧,这个不成问题,这户人家米缸里面还有半缸
白米,壁上挂了许多咸鱼,吃上一个月,绝无问题。」

  李小云道:「还有几户渔民家,也都没有人了,他们家中,也可能有吃的东
西,只是这里离碧落山庄只有一江之隔,他们的巡逻船很可能经常会到这里来搜
索……」

  孙小乙笑道:「宫二哥,这个你只管放心,白天你们都躲到地窖里去,由小
弟一个人留在上面,看到有人来了,只要往地窖里一躲,保管他们不会发现。」

  祝小青道:「饭也由你一个人做了。」

  孙小乙耸耸肩,笑道:「做饭更没有问题,家母时常外出,家里只有小弟一
个人,自己不烧饭做菜,岂不早就饿死了?」

  李小云道:「那就这么办,你留在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可以给我们示
警。」

  沈雪姑道:「好,我们先下去看看。」

  孙小乙道:「我给大家带路。」于是就由孙小乙走在前面带路。

  祝小青扶着沈雪姑,李小云扶着南宫靖,一同来至左厢厨房。孙小乙走近一
座砖砌的土灶前面,伸出双手,缓缓朝里推去,土灶经他推动,果然缓缓移开,
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窟窿。孙小乙从身边取出一个精巧火筒,擦的一声打着了,
口中说道:「大家请跟我下来吧。」首先举步脚下。

  火光一亮,大家才看清楚窟窿下面果然有一条石砌的阶梯,往下而去。大家
跟着下去,走了三四十级,才到尽头,果然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地窖。孙小乙等大
家走下之后,又回上去,双手拉着铁板下面一个大铁环,使之恢复原状,遮盖住
地窖入口,回身走下,说道:「沈仙姑、宫大哥在这里疗伤,够隐秘吧?」

  沈雪姑道:「这地方很隐秘、很好。」

  李小云朝孙小乙招招手道:「你过来。」

  孙小乙道:「宫二哥有何吩咐?」

  李小云道:「你坐下来。」

  孙小乙望着她道:「宫二哥,你有什么事?」

  李小云道:「我叫你坐下来,你就坐下来好了。」

  孙小乙道:「好,好,小弟遵命。」果然依言在地上盘膝坐下。

  李小云从他手中取过黄铜火简随手交给祝小青道:「这个由你拿着。」

  孙小乙疑惑地道:「你要做什么?」

  李小云已从怀中取出一只紫铜扁盒,掀开盖子,目光打量着孙小乙脸部,说
道:「你要留在上面,就得改变容貌,别人才会不认识你。」

  孙小乙哦道:「宫二哥原来还会易容术。」

  李小云道:「现在你不可再说话了。」口中说着,就用指尖蘸斡颜色,在孙
小乙脸上仔细地涂抹起来,她虽只把易容药物薄薄地涂了一层。但孙小乙脸上已
经渐渐的在变了,本来俊秀的脸貌,现在正在逐渐显得苍老,而且还起了皱纹,
眉毛也有四分之一变白了。等她在他嘴唇、下巴按上极短的花白胡子,再替他把
头发也染白了四分之一光景,孙小乙已活脱脱的变成了小老头。

  李小云道:「可以了,不过,你暂时还不能说话。」

  祝小青睁大眼睛,轻啊道:「宫二哥,你真神乎其技。」

  孙小乙眨着眼睛,不敢开口,但目光流露出询问之色,好像是在说:「宫二
哥,你把我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李小云朝他笑了笑,说道:「你不用问,我也要告诉你,这里是渔村,我自
然把你改扮成打渔的老头,这一盏茶的时光,你不说能话,至少要等易容药物完
全干了,才不会留下破绽,趁这段时间我教你改变口音的诀要,你要记住了,待
会要好好练习,才能应用,你听着……」一面把变音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遍。

  李小云问道:「你记住了吗?」孙小乙直点着头。

  李小云笑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孙小乙道:「我可以摸摸脸上吗?」

  李小云道:「自然可以,现在就是用水洗也洗不掉了。」

  孙小乙朝脸上一摸,嚷道:「我的天,我怎么一脸都成了皱皮。」

  李小云道:「还有你的双手,我差点给忘了,快伸过来。」说着取出一瓶药
水,用棉花蘸了些,在孙小乙双手上轻轻涂了一遍。

  孙小乙低头看去,自己双手在这顷刻之间,立时起了鸡皮般皱纹,不觉失声
道:「看来我脸上也是这样了,是不是洗去易容药物,就会复原?」

  李小云笑道:「你可以放心,到不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替你洗去的,保证
不伤你的皮肤。」

  孙小乙道:「现在我可以上去了?」

  李小云道:「变音,全靠你自己练熟才行,上去之后,要多加练习,大概有
半个时辰就可以应用了。」

  孙小乙点头道:「我会去练的。」

  正待举步,沈雪姑叫道:「孙小兄弟,你过来。」

  孙小乙道:「沈仙姑又有什么吩咐呢?」

  沈雪姑道:「你的武功只能应付普通江湖武土,遇上武功较高的人,就非吃
亏不可,你一个人在上面,没有人可以支援你,全仗你自己随机应变,当然以不
露身份为最好,万一被人瞧出破绽,那就得先下手为强,我传你一招手法,即使
遇上强过你甚多的人,都可以一招制敌……」

  她内伤较重,说到这里,已微微感到有些气喘,口气略为一停,目光朝李小
云、祝小青两人一掠,说道:「你们两个也过来,这一记手法,没有名称,原是
家师从半张破残不堪的手抄书页上得来的,这手法简单,却十分管用,我说的简
单,只是看来十分简单,练起来却不容易,你们要听仔细了。」

  她口中说着,娇慵无力的举起右手骈起食中二指、一漾之间就向前划了一个
小圆圈,然后轻轻朝前点出,一面说道:「手法就是这样,现在你们听我解释这
一招的使法了。」手势虽极简单,但她却解释了好一会工夫,才算解说清楚,三
人也都牢牢记在心里。

  沈雪姑又道:「你们听我解说,心里已一定觉得十分清楚。但若是练起来,
却未必能中规中矩,因为这一记手法,易学难精,你初练之时,不易纯熟,等到
练会,就会感到另有发现,愈练就愈感到奥妙无穷,练到最后,以不拘形式,举
手之间,毫无招术,就可以制敌,才算真正练成了。」

  祝小青问道:「沈仙姑,你练纯熟了没有呢?」

  沈雪姑微微摇头道:「我如果练纯熟了,还会和那姓宓的打得那么久吗?我
听家师说过,光是这记手法,可以练上几十年,练成功了,别的武功都可以不必
学了。」

  李小云道:「这一记手法,有这么厉害?」

  沈雪姑正容道:「我把这记手法传给他们,是因为我们身居险地,我和宫施
主都被『九阴摧心掌』震伤,只此一种,已是不易治疗,何况那老太婆在『九阴
摧心掌』之中,又隐藏了一种旁门极厉害的火功。治疗这种内腑被灼伤的创伤,
只怕非一朝一夕之事,如若有人恃强闯入,立时会走火入魔,十分危险,全仗你
们三人护法,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式手法,容易学,而且学会了就可以应用,
才传给你们的。我也希望你们学会了这记手法,以后多做些行侠仗义之事,所谓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才不辜负贫道相传之情,就对得起贫道了。」

  李小云道:「沈仙姑说得极是,我们绝不会忘记的。」

  祝小青和孙小乙也同声说道:「沈仙姑只管放心,我们绝不会辜负你的传艺
之德。」

  沈仙姑颌首道:「如此就好。」一面朝孙小乙道:「你可以上去了,我方才
教你的那——招手法,你上去之后一定要多多练习。」

  孙小乙道:「在下知道了。在下现在就上去把两条棉被拿来,坐在地上就不
会着凉了。」说着匆匆上去了。一会工夫果然捧了两条棉被下来,放在地上,一
面朝祝小青道:「姑娘,这火筒就留在这里好了,在下先上去了。」他回上去之
后,就随手推上了土灶。

  李小云把两条棉絮铺在靠里首角落的地上,说道:「祝姑娘,你扶沈仙姑坐
到棉絮上来。」祝小青依言扶着沈雪姑走近棉絮,再扶着她坐下。

  李小云望着沈雪姑问道:「沈仙姑,现在可以疗伤了?不知你要怎么疗法,
要不要把大哥抱过来呢?」南宫靖已有许久没有说话,原来正在跌坐运功。

  沈雪姑点点头道:「好,你把他扶过来。」

  李小云附着南宫靖耳朵轻声叫道:「大哥,你醒一醒啊,沈仙姑要给你疗伤
了,我扶你过去。」南宫靖依然静坐如故,恍如不闻。

  李小云又叫了一声,南宫靖还是不作答。李小云道:「那就由我抱你过去好
了。」双手刚待抱去,只觉南宫靖身上如同火烧一般,甚是炎热,不觉吃惊道:
「沈仙姑,大哥他身上炎热如火,烧得很厉害……」

  沈雪姑道:「令兄是纯阳之体,中了『九阴摧心掌』,和渗杂的旁门火功,
自然会五内如焚,人就容易昏迷不醒,方才只是服了我的冰雪丹,稍予抑制,不
要紧,你把他抱过来好了。」李小云依言抱起南宫靖,把他放到沈雪姑身边的棉
絮上。

  沈雪姑又从身边取出了青瓷小瓶,倾了一颗药九,纳入南宫靖口中,接着说
道:「你点了令兄睡穴。」

  李小云依言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一面问道:「沈仙姑,你是不是马上要给大
哥治疗了?」

  沈雪姑轻轻叹了口气道:「贫道方才拼尽内伤,施展以气驭剑,虽然斩了姓
宓的一条手臂,但一点剩余的内力,几乎以也消耗殆尽,令兄伤势又比贫道沉重
得多,此时施展我师门疗伤神功,实在万分艰险。如果治疗得好,令兄和贫道的
伤势,都可以得救,万一治疗不好,两人均将走火入魔,终生成为废人,但此时
此地,舍了此法,又别无善策……」她话说得多了,又有些气喘。

  李小云问道:「沈仙姑,你要如何治疗呢?」

  沈雪姑纳了口气,又道:「贫道在运功治疗之前,有几句话要和你们说。」

  李小云道:「沈仙姑只管请说。」

  沈雪姑目光一抬,望着李小云道:「你脸上易了容对不?」

  李小云只好点头道:「是的。」

  沈雪姑又问道:「令兄呢?」

  李小云道:「他也易了容。」

  沈雪姑道:「你们不是兄弟?」李小云只得又点了点头。

  沈雪姑道:「那么你们也不姓宫了?」

  李小云道:「不瞒沈仙姑说,大哥他……就……」

  沈雪姑问道:「他就是谁?」

  李小云道:「南宫靖。」

  「南宫靖?」沈雪姑道:「他是旋风花?」

  「不是的。」李小云道:「大哥不是旋风花。」

  沈雪姑没有追问,只是望着她问道:「你是谁呢?」

  「我……」李小云红着脸道:「我叫李小云。」

  祝小青啊道:「原来你是女的,我早就觉得你的举动有些奇怪,更没想到你
还是龙眠山庄擎天手的女儿。」李小云到了此时,只得把自己和南宫靖认识,以
及找上白衣庵去的经过,简扼地说了一遍。

  沈雪姑等她说完,微微颔首笑道:「我早就看出你是女的了。」顿了一顿,
又郑重地道:「贫道现在已经问清楚了,你们俩个从现在起,就不准再叫我沈仙
姑了。」

  李小云望着她问道:「那么我们叫你什么呢?」

  沈雪姑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只是穿了道装,家师并不准我出家,我们今晚
在此相聚,可说生死与共,所以我要和你们结为姐妹,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李小云点着头道:「小妹自然愿意。」

  祝小青接口道:「我们那要排排年纪才是。」

  沈雪姑笑道:「不论你们怎么排,我总是你们的大姐了。」三人说出年龄,
沈雪姑二十三是大姐,李小云二十是二姐,祝小青十九是三妹。

  沈雪姑道:「好了,我们现在是姐妹了,我才能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替南宫
靖疗伤,只能施展师门『太素脉诀贞女篇』中的『以阴导阳』之术,就是使两股
真气,合而为一,方能水火既济,这也是唯一治疗『三阳神功』或是旁门火功的
唯一方法,只是我和南宫靖都身负内伤,只怕不是几天时间所能奏功……」

  李小云问道:「那要多少时间呢?」

  沈雪姑道:「如果我们两人之中,有一个没有负伤,大概有七天时间就可痊
好,现在只怕没有四十九天,很难奏功。」

  李小云道:「要这许多日子?」

  沈雪姑道:「一日之间,只有子午二时可以运功……还有一点就是……」她
口气有些滞碍,但没有让两人开口,又接着说道:「我们结成了姐妹,我就可以
坦诚相告,施展『太素脉诀贞女篇』的『以阴导阳』功夫,必须是一男一女,方
能施行。平时修习内功,真气运转任督二脉,都是自己的一口真气,但『以阴导
阳』是要用女子的任脉和男子的督脉真气互通,以收调坎离、济水火之功,所以
对运气的两人都有极大好处,只是……」

  她苍白的脸上,突然飞起两片红晕,实在是难说下去,祝小青和李小云心头
有些恍悟,在白衣庵,沈雪姑替大哥运气解穴,大概也是施展的「以阴导阳」之
术,两人不是都脱光衣服,拥坐在一起吗?两人想到这里,不觉一阵脸红心跳。

  沈雪姑续道:「因为运行真气要从我任脉传人他的督脉,所以……两人……
身子都不能穿衣服……而且……而且还须由我贴身环抱着他而坐……」祝小青是
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男女间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听到这里,不由羞得个面红
耳赤,作声不得。而李小云虽然已经和南宫靖有了夫妻之实,但她此时也不好插
话。

  沈雪姑续道:「这种运功之法,本是修道人合籍双修的不二门径,可以助长
双方功力,打通玄关,功臻上乘。但却有两种魔障,最难克服,一是魔由心生,
只要一动邪念,立堕魔劫,一是外来的,一遇到有人打扰,就都会走火人魔,现
在……」

  忽然语声一停,双目微阖,微微纳气,过了半晌,才伸手人怀,取出青瓷小
瓶,揭开瓶塞,迅速倾出一粒药九,纳人口中,才接着道:「我们伤势极重,不
得不在这里运功治疗了。我和你们结为姐妹,就可以推心置腹,在这四十九天的
子午二时,我就要你们替我护法,南宫靖是二妹的大哥,但他究是男人,但我也
顾不得女儿之身,你们也要在心理上先祛除男女的界限,才能帮助我治好他的伤
势……」

  李小云感激地道:「大姐,你能够为了救人,牺牲自己,这就不是一般人所
能做得到的,使我好生敬佩,小妹自当尽力而为。」

  祝小青道:「二姐说得极是,小妹都听大姐吩咐就是了。」

  「如此就好。」沈雪姑道:「我方才都已感到内腑炙热如焚,南宫靖大概比
我还要严重些,事不宜迟,我们立时就得开始,在我运功之时,你们务必小心护
法,三妹去守住石级,就是孙小乙都不准他下来。」

  祝小青点点头道:「小妹知道。」说完,把手中的火筒,交给李小云,就举
步朝石级上走去。

  沈雪姑道:「二妹,你把火筒熄了,替他脱去衣衫。」

  李小云依言熄去了火筒,地窖中立呈一片黝黑,伸手不见五指,一面说道:
「大哥的衣衫,要小妹替他脱吗?」

  沈雪姑道:「他睡穴要等运功之时,才能自行冲开,不但此时要你替他脱,
待会运功完毕,我会再点他睡穴,仍要你替他穿呢。」

  李小云道:「好吧。」立时动手,替大哥宽衣解带,她虽和大哥相处日久,
但要她动手替他脱去身上的衣衫,心头还是狂跳不止,一只纤纤玉手不由自主的
起了一阵又一阵颤抖。

  不过一会工夫,沈雪姑已把身上衣衫尽行卸去,李小云也已把大哥的衣衫脱
去。沈雪姑伸手把南宫靖接了过去,让他背脊贴看自己胸腹,盘膝坐好,双手环
抱,缓缓吸气,从任脉升起,朝南宫靖督脉徐徐度去。南宫靖睡穴顿解。

  沈雪姑立即轻声说道:「疗伤开始,你必须澄心净虑,立即提气,和我输入
的真气会合,依我引导运行,不可有误。」

  南宫靖听到沈雪姑的声音,同时也立感有一缕清凉的真气从她掌心处输入丹
田,自然是不敢怠慢,依言澄心净虑,徐徐吸气,从「尾龙」循督脉经穴缓缓上
升,黝黑的地窖中,此刻不再有半点声息。

  李小云坐在两人不远之处,右手紧按着剑柄,全神戒备,她知道这四十九天
的子午两时,是大哥和大姐疗伤行功的时间,只要稍有不慎,立刻导致两人走火
人魔,非同小可,这里和碧落山庄又只有一水之隔,如果让他们找来,那就糟糕
了。她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大,连握着剑柄的手心都不由自主沁出汗来,暂且按下
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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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失踪之谜

  安庆府南大街的安澜茶园,是府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茶楼。茶楼主人单晓初,
是徽帮三位龙头大爷中的老二,为人四海,江湖上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在安庆
可算得是响当当的人物。今天,一清早,他就头戴-翠玉的西瓜皮帽,身上穿了
簇新的蓝袍黑褂,足登双根梁黑缎软靴,亲自恭候在茶园大门口。

  茶园中所有的伙计,也全换上了一式天青长衫,虽没列队站在门中,但也各
自站在楼梯口、大门内,摒着呼吸,好像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这一情形,安
澜园虽然不是时常有,但几年之中,总会有上一次,那是有什么封疆大吏路过安
庆,要在这里歇脚,才会有此盛况。

  大家还记得三年前就有过这么一次,那是什么阁、督、爵大员莅临安庆,连
阖城大小文武官员,都在茶园外面站班。今天除了单晓初,可没见一个头戴顶子
的官老爷,那么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大官了,但这位在安庆城里首屈一指的单晓初
单二爷,又是这般全副打扮,一清早就进来安澜园,神色恭敬的仁候在大门前,
这又是迎接什么大人物呢?

  现在快要辰已之交,单二爷已经不止一次翘首朝南大街眺望了。总算他盼望
的人,从老远的街上出现。那一行人,差不多有十来个之多。走在最前面的是两
个乡下老头,左边一个腰背微弯,手持一支竹筇,右边一个头戴竹笠,身穿蓝布
大褂,腰间插一柄板斧。这两人看去少说也在七十以上,连胡子都白了。稍后四
人,也都是年在六旬以外的老人。另外是一个四旬以上的壮汉,还有一个灰衫和
尚,两个青衫中年僧人,一共是十个人。

  单晓初还没等这一行人走近,赶紧急步迎上前去,老远就拱着手,提高声音
陪着笑道:「在下单晓初特来恭迎终南二老,三位掌门人,老师傅,万大先生远
莅安庆,真是不胜荣幸之至。」说完又连连抱拳不止。

  原来这一行人,虽非疆吏显宦,却是江湖上大有来历的人物。走在最前面的
两个乡下老头,竟是终南五老中的老二竹筇叟易南轩、老五南山樵子陶石田。接
着是八卦门掌门人封居易、形意门掌门人金赞廷、武功门掌门人崔介夫、黄山万
青峰、少林寺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大师,终南派掌门人的师弟顾浩天、少林罗汉
堂护法弟子慧因、慧果。

  这些人中,除了两个少林弟子外,都是江湖响当当的一流人物,任何一个来
到安澜茶园,都会使单晓初脸上增光,何况一下来了这许多人,这可比来上几个
封疆大吏还要光彩得多。万青峰跨上一步,迎着单晓初,含笑抱拳道:「单二哥
好说,咱们来了,不是多添你的麻烦吗?」

  单晓初忙道:「万先生这样说,单某就不敢当了,诸位大驾,平时请都请不
到呢。」

  万青峰道:「来,单二哥,万某给你引见……」

  他一指四十出头的壮汉,说道:「这位是终南派的顾炎尧顾兄。」一面又回
头朝顾炎尧道:「这位是安澜茶园的主人单晓初单二哥。」

  单晓初和顾炎尧都连连抱拳,说道:「久仰。」

  一行人由单晓初恭迎着,陪同进入安澜的二楼一间贵宾室,分宾主落坐,伙
计们不待吩咐,立即沏上最好的六安茶来。单晓初拱手道:「终南五老,纳福已
久,如今和几位掌门人、万老大、少林老师傅连袂莅临敝地,这是单某的荣幸,
不知可有用得着单某跑腿之处?万老大是咱们江南武林的头儿,有什么事,但请
吩咐。」

  万青峰呵呵一笑道:「单二哥快人快语,这句话问对了。别说易、陶二老,
近二十年已很少下江南一步,就是三位掌门人也很少在江湖走动,此次连袂前来
江南,确有一件不寻常的事,发生在咱们皖境之内,不知单二哥可有耳闻……」

  单晓初听得一愕,接着道:「莫非是旋风花之事,上个月曾有不少同道赶来
皖境,好像是旋风花曾在桐城和风阳一带出现,兄弟虽听说有白虎门、金刀门、
和神灯教都曾出动人手……但他们不曾主动和敝帮联系,江湖各有各的隐密,不
愿让外人知道,敝帮就不好多事,去追根问底,但这个月却又忽然沉寂下来。」

  万青峰含笑道:「此事是否和旋风花有关,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不瞒单二哥
说,咱们赶来安庆府,是找人来的。」

  「找人?」单晓初愕然道:「值得诸位连袂赶来,此人一定是大有声望的人
了,不知诸位要找的这人是谁?」

  「单二哥这回猜错了。」

  万青峰笑了笑道:「咱们要找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半个多月前在十里铺茶
亭失踪的人。」

  「十里铺茶亭失踪的人?」

  单晓初听得不期一怔,十里铺就在安庆城外,听万青峰口气,失踪的似乎不
止一个人,他单晓初枉是安庆地方上的人物,居然会一无所知!不由睁大双眼问
道:「不知在十里铺失踪的是什么人?」

  十里铺茶亭,虽失踪了不少人,但白虎门和长安镖局的人都守口如瓶,匆匆
走了。另外两人,一个是李小云,另一个是南宫靖,当初南宫靖神智尚未恢复,
两人也随即去了九华。因此这一件应该震惊江湖的大事,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说出
来,饶他单晓初是安庆府的头号人物,也始终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万青峰徐徐说道:「如说准确的日子,应该是二十天以前的事了,终南五老
中的金鞭叟田五常田前辈和长安镖局罗永椿罗老哥的令郎罗尚武还有几位镖头,
为了罗老哥死在旋风花之下,赶来江南。适逢大雨,在茶亭避雨时,当时据说还
有皖西三侠,和白虎门暴掌门人以及虎头庄的人,也都在庙中避雨,后来来了一
个绿衣老人,声称他们主人邀约田前辈、暴掌门人、皖西三侠等人去相见……」

  单晓初没待他说完,就截着道:「茶亭后进荒废已久,并无人住。」

  万青峰点头,续道:「田前辈五人进去之后,久久不见出来,经罗尚武、侯
休、夏侯前等人进去察看,田前辈等五人业已不见,竟告神秘失踪……」

  单晓初听得脸色为之一变,几乎连头皮都胀大了,又觉一股凉气从背脊一直
冷了下去,瞪着双目,惊骇欲绝地道:「会有这种事?兄弟近在安庆,十里铺发
生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兄弟惭愧,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阿弥陀佛。」

  智通大师口中低诵一声佛号,缓缓说道:「老衲还听到一个消息,黄龙寺监
寺智光师弟,也在半月前无故失踪,就此杳如黄鹤,没有一点音讯,他正是在皖
境追踪旋风花下落,失踪的地点,也可能是在皖境之内了。」

  万青峰道:「咱们来找单二哥,就是因为你单二哥就在安庆,对附近的情形
较熟悉,不知最近在安庆百里之内,可有什么特殊的人物出现过?」

  「这个……」单晓初略为沉吟,旋即抬目说道:「大先生见询,在下也就不
好隐瞒什么,从一个多月前,旋风花在皖境出现之后,江湖各路人物,纷纷跟踪
而来,咱们大哥因敝帮虽称帮派,实际上都是经营买卖的商人。江湖上任何的纠
纷,咱们最好都置身于事外,故面特地再三向在下交代,只要人不犯我,咱们就
只作不知,在下就严禁门下子弟外出,招若是非,因此近来是否有什么特殊人物
在附近出现,在下都一无所知。」他说的也是实情,徽帮势力虽遍布江淮流域,
号称江南第一大帮派,实则以营商居多,一向不大过问江湖之事。

  万青峰接道:「单二哥说的极是,只是如今在安庆附近出了这样的大乱子,
事情非同寻常,咱们连快来找单二哥,原为单二哥在安庆人头较熟,耳目灵通,
希望贵帮弟子协助侦察,既然杨老哥已经吩咐过,那就不好开口了。」他口中的
杨老哥,就是指徽帮龙头秃鹰杨公奇。

  单晓初连忙摇手道:「万大先生幸勿误会,在下说的只是当时的情形,咱们
大哥再三交代的,也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安庆附近出了这大的漏子,
明明是砸咱们徽帮的台了。别说万大先生是咱们江南武林的头头,大先生只要说
一声,水里火里,敝帮的人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大先生究竟要在下做些什么,只
管吩咐。」

  万青峰笑了,黄山万家三代都当过武林盟主,到了他手里武林盟主已经没有
了,但在江湖武林,黄山万家还是一言九鼎。今天当着终南二老、三大掌门人和
少林长老等人面前,单晓初这番话,自然给足了面子。他微微一笑道:「单二哥
言重,咱们来找单二哥,只是想请单二哥代为查询一下,在田前辈、暴本仁等失
踪前后,是否有什么岔眼的人物打从这里经过?」

  智通大师双手合十道:「万大施主说得不错,试想失踪的共有五人之多,就
算他们全已失去抵抗,但总究是五个大人,不是一件东西,可以随便朝口袋中一
放,就没有人看得出来,如要搬运五个大人,至少也要有几个人扛抬,就算把他
们装入麻袋里,也是五件笨重的行李,单施主手下,耳目遍布各地,只要替咱们
打听一下可有这样一行人,在附近出现,往何处去的,就好了。」

  「这个不难。」单晓初连连点头道:「敞帮门人,虽奉命不准招惹是非,但
各处水陆码头,都有敝帮的人,查问可有这样一批可疑人物,应该不是难事。」
随着话声站了起来,拱拱手道:「诸位请用茶,在下这就出去一下,以飞鸽传书
向各处码头、茶楼酒肆、客店的敝帮兄弟交代一声,如果有人知道了下落,就要
他们立时向在下回报。」说完,匆勿往外行去。

  单晓初一脚来至帐房前,正待开口,胡帐房已经迎着压低声音说道:「二老
爷,大老爷子已经来了。」他口中的「大老爷子」正是徽帮龙头大爷秃鹰杨公奇
是也。

  单晓初听得一怔,说道:「大哥来了?他人呢?」

  胡帐房道:「大老爷子不愿人知,现在正在后面休息?」

  单晓初立时意味到大哥突然间在这节骨眼上赶来安庆,显见此事不太寻常,
口中「唔」了一声,一言不发急步朝后面走去。帐房后面是一个小天井,迎面一
排三间,中间一间起居室,是单晓初到茶园来的时候的坐息之处。

  现在他一脚跨入,就看见上首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白
面黄须老者,正在独自喝着茶,这人肤色白得古怪,秃顶,只有稀稀疏疏像黄毛
似的头发,稀疏的黄眉和疏朗朗的黄髭,连两颗眼珠都是黄的。此人所以生成这
付模样,因为是「杨公忌」日生的缘故。据传说,凡是「杨公忌」出生的人,都
会如此。

  这人正是徽帮的龙头大爷秃鹰杨公奇,他的本名原是只有一个「奇」字,后
来坐上了徽帮第一把交椅,许多人就恭而敬之的尊称他一声杨公,这就变成了杨
公奇,他也就以此作为名字了。单晓初急忙站住,叫了声:「大哥……」

  杨公奇目光一抬,问道:「我听说万青峰陪同终南二老,少林智通,和形意
门、八卦、武功门三个掌门人,都在茶园里歇脚?」

  「是的。」单晓初望着他道:「正巧大哥也来了安庆,小弟陪你去见见他们
吧。」

  「我不想和他们见面。」杨公奇一摆手道:「你先坐下来吧,我有话要和你
说。」

  单晓初应了声是,就在他下首横头的一把椅子坐下来,问道:「不知道大哥
有何吩咐?」

  杨公奇一手取起茶壶,替他倒了一盅茶,问道:「万青峰有没有说他们是做
什么来的?」

  单晓初说了声「多谢」,取起茶盅喝了一口,才道:「大哥,你应该还不知
道吧,上个月在咱们安庆附近的十里铺茶亭,出了一件大乱子……」杨公奇深沉
的道:「出了什么大乱子?」

  单晓初道:「据说终南金鞭叟田五常、白虎门暴本仁、还有皖西三侠都在那
里无故失踪……」杨公奇一手摸着他颔下稀疏的几茎黄髭,随口唔了一声。

  单晓初看他脸上毫无惊奇之色,不觉奇道:「大哥已经知道了吗?」

  杨公奇漫不经意地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单晓初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大哥是说……」

  杨公奇道:「他们前来找你,可是要你调查这些人的下落?」

  单晓初道:「正是。」

  杨公奇道:「那你可以告诉他们,失踪的人都已经回去了。」不待单晓初发
问,接着问道:「你当然不能直说,这就要用些技巧。」

  单晓初望着大哥,问道:「大哥的意思?」

  杨公奇道:「你不用多问,只要如此如此就好。」

  「是。」单晓初依然望着他大哥,问道:「大哥……」

  杨公奇嘿然道:「这和咱们徽帮无关的事,我要你不用多问,就不用多问,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单晓初不敢多说,口中应了声「是」,起身退出。回到茶园楼上,跨进贵宾
室,就朝万青峰等人拱拱手道:「回万先生的话,在下已命令敝帮弟子日夜兼程
出发,通知各处码头查询,如有眉目,立即以飞鸽通报,在下预估最迟日落之前
必有消息传来。」

  万青峰拱手道:「麻烦单二哥了。」

  单晓初道:「大先生又客气了,区区小事,敝帮应该效劳的。」

  中午,安澜园二楼筵开三席,款宴嘉宾。两桌酒席是安庆府首屈一指的鸿宾
楼送来的,另有一席则是素斋,也是安庆府唯一的素菜馆功德林送来的。荤席海
陆俱陈,美味佳肴,极尽丰盛,素席同样手艺精致,色香味具佳。

  这一席酒,单晓初身为主人,殷勤劝酒,可说宾主尽欢。饭后安澜茶园的帐
房把南大街招商客店后进上房全包了下来,作为贵宾休息之所,由单晓初陪同大
家到客店休息。傍晚时光,单晓初匆匆赶来,朝万青峰拱拱手道:「总算有了消
息,在下刚刚接获桐城方面的飞鸽传书,据报三天前有人看到白虎门的暴掌门,
中午时光曾在桐城江南春酒楼喝酒,看情形好像路过桐城,后来不知他是往那里
去的?」

  万青峰道:「不知和他一起喝酒的还有些什么人?」

  单晓初道:「这个飞鸽传书上倒没有说。」

  智通大师道:「暴掌门人乃是失踪的五人之一,他既在桐城出现,其他的人
可能也无恙了。」

  八卦门封居易道:「只要找到暴掌门人,他们失踪之谜,也自可揭开了。」

  单晓初道:「大师说得极是,在下已要桐城方面的人尽速查明,当日暴掌门
人在江南春酒楼可有同席的人,和他后来的去向。」

  万青峰拱拱手道:「有劳单二哥费心了。」

  单晓初大笑道:「万先生千万不可如此说,说来惭愧,徽帮弟兄武功平平,
能在江湖上立足,只是沾了人多的便利,这次如果不是杨老大再三交代,不准敝
帮的人招惹是非,探询人家隐私,不是在下夸口,只要有人踏进安徽一步,在下
都可以了若指掌,不会像这次一样,在安庆附近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在下还一无
所知。」他说的也是实情,徽帮门人弟子遍布江湖,只要稍加留意,自然没有一
件事可瞒得过他们耳目的。

  正说之间,店伙已经点上灯来。接着鸿宾楼的伙计送来了两席酒菜,功德林
也送来了素斋,在中间摆上杯筷,单晓初请大家入席。形意门掌门人金赞廷道:
「单兄如此破费,真是不好意思。」

  单晓初爽朗笑道:「诸位名重武林,别说平日连请都请不到,诸位中只要任
何一位莅临安庆,都是给在下脸上贴金,区区酒菜,只是稍尽地主之谊罢了,何
足挂齿?诸位切勿客气才好。」大家不便推辞,只得各自入席。

  两名徽帮弟子,身穿青布长衫,手执酒壶,替大家斟酒,酒楼伙计就陆续送
上酒菜来。单晓初原是海量,如今又是存心要巴结这些武林中的大老,自然要挨
次敬酒,连连干杯。就在他酒兴正浓之际,只见一名斟酒的青衣汉子忽然赶上几
步,走近单晓初身边,附着他耳朵低低说了几句。

  单晓初口中「哦」了一声,立即朝万青峰拱拱手道:「又有飞鸽传书来了,
可能有什么消息了,在下去去就来。」

  万青峰道:「单二哥只管请。」单晓初就离席匆勿往外行去。

  过没多久,单晓初已勿匆回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纸卷,朝上抱拳道:
「在下刚接获桐城的报告,四天前皖西三侠曾在城中的平安客栈落脚,他们好像
是回龙眠山庄去的。」

  形意门金赞廷矍然道:「这么说,他们已经脱险了。」

  竹筇叟易南轩问道:「没有田老三的消息吗?」

  单晓初陪笑道:「没有。」

  智通大师合掌道:「只要暴掌门人和李庄主等人都已脱险,田老施主自然也
会无事了。」

  南山栈子陶石田道:「咱们只要去问问皖西三侠,就可以知道他们如何会离
奇失踪的了。」

  万青峰道:「不错,此事我们只要去问天群兄,就可以知道了,我们明天就
到龙眠山庄去。」

  夕阳衔山,村落丛树之间,升起了缕缕炊烟。龙眠山庄前面一条宽阔的石板
路上,这时正有一行人朝庄上走来。他们正是刚从安庆府赶来的终南二老竹筇叟
易南轩、南山樵子陶石田、顾浩天、形意门掌门金赞廷、八卦门掌门封居易、武
功门掌门崔介夫、黄山万青峰、少林智通大师,和随行的罗汉堂护法弟子慧因、
慧果。

  一行人由万青峰走在前面领路,快走近山庄。只见从庄中迎出一名三十出头
的青衣壮汉,一眼看到万青峰,赶紧迎了上来,躬身说道:「晚辈张义钧见过万
大叔。」他是李天群的大弟子。

  万青峰含笑道:「义钧,还不快去见过金掌门人。」

  张义钧一怔,慌忙拜了下去,说道:「弟子不知道掌门师伯们来了,请掌门
师伯们恕罪。」李天群是形意门的名宿,也是金赞廷的师弟。

  金赞廷一拍手道:「快快起来,你师傅回来了吗?」张义钧站起身,垂手应
了声「是」。

  万青峰道:「快去通报你们师傅,就说终南二老、顾大侠、金掌门人和八卦
门封掌门人、武功门崔掌门人、少林罗汉堂智通大师等人来了,快出来迎接。」

  张义钧口中应了声「是」,心里暗暗叫苦,师傅回来之后,曾有吩咐,不见
任何人,但万大先生和掌门人等人来了,自己又不得不进去禀报。万青峰看他微
现踌躇,不觉问道:「你师傅怎么了?」

  张义钧道:「回万大叔,家师身体违和,正在休息,万大叔是不是先请诸位
老前辈到厅上奉茶,容晚辈进去看看,不知家师醒了没有?」

  万青峰点头道:「你先进去看看也好。」一面回身拱拱手道:「易、陶二位
前辈、三位掌门人、大师,天群兄身体不适,大家请先到厅上奉茶。」他抬手肃
客,陪同大家进入山庄大门,直向厅上行去。

  张义钧不敢怠慢,急匆匆朝东首书房奔去。万青峰陪同众人刚在大厅落坐,
李天群也跟着匆勿走入,连连拱手道:「掌门人、易陶二位前辈、封、崔二位掌
门、大师、顾老哥,宠莅寒庄,李某事前一无所知,不克远迎,罪甚,罪甚。」

  竹筇叟易南轩还福道:「李庄主好说,老朽等人多有打扰了。」

  李天群连忙抢手道:「大家快请坐下。」大家落坐之后,一名庄丁已经端着
茶盏,分别送上。

  形意门掌门人金赞廷目注李天群说道:「师弟,方才愚兄听义钧说,你身体
违和,那里不舒服?」

  李天群轻哦一声道:「没有什么,小弟只是稍感疲倦,并无不适。」

  万青峰看他脸颊上,果然消瘦了些,但精神却很好,一面问道:「天群兄几
时回来的?」

  李天群道:「兄弟回来已经四天了。」

  万青峰又道:「天柱兄和东山兄没和你在一起吗?」

  李天群道:「霍二弟、谢三弟都回去了,咱们是舒城分手的。」

  易南轩问道:「老朽听说二十天前,李庄主三位曾在十里铺茶亭避雨,遇上
田老三等人?」

  李天群点头道:「是的,那天雨下得很大,大家都在茶亭里避雨。」

  南山樵子陶石田道:「据说当日田三哥和李庄主三位还有白虎门的暴掌门,
被一个绿衣老人邀请到后进去见他们主人,不知经过情形如何,李庄主可否详细
见告?」

  李天群略作沉吟,说道:「那天遇上的事,说来古怪之至,详细情形,在下
实在说不上来……说出来了,也难以令人置信……」

  金赞廷道:「师弟,你们究竟遇上了何事,如何古怪?你且说来听听。」

  李天群双眉微拢,思索着徐徐说道:「那天,在茶亭避雨的人,除了在下兄
弟三人,还有金鞭叟田前辈,他是和长安镖局少镖头罗尚武,以及几名镖师一起
的。白虎门暴掌门一行,有虎伥夏侯前,黑豹侯休兄弟等人,另外还有两个年轻
人,像同胞兄弟……」他说得很缓慢,大家也只是聆听着,没人开口。

  李天群口气微顿,两道浓眉拢得很紧,显示他正竭力思索着那天的情形,继
续说道:「那时快接近傍晚,忽然从大殿神宝后面转出一个穿绿袍的老者……」

  万青峰问道:「天群兄还记得此人长相吗?」

  李天群依然一面思索,一面说道:「此人个子不高,脸如古铜,颔下留着一
把白髯,腰背微驼,身上穿一件十分宽大的墨绿色长袍,走路不徐不疾……先前
大家也开没注意,直到他走近田前辈和暴本仁面前,才引起大家的注意……」接
着又道:「他说是奉主人之命,邀请咱们入内一叙,被邀请的人,只有田前辈、
暴本仁和在下兄弟三个人,一共是五人……」

  万青峰问道:「你们没有问他主人是谁吗?」

  李天群道:「暴本仁问了,他不肯说,只说他主人就住在后面,进去了,不
就见到了吗?」

  万青峰问道:「你们进去看到他的主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李天群道:「咱们没有看到他主人。」这话听得大家不期一怔。

  万青峰问道:「没有看到他主人?那么约你们的是什么人呢?」

  李天群目露迷茫之色,说道:「兄弟到现在也弄不清那是怎么一回事?」

  易南轩道:「李庄主,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天群微微摇头道:「说出来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在下真的一点也都不知
道。」这话出之于擎天手李天群之口,当真难以令人置信。

  要知李天群乃是形意门的名宿,在江湖上成名已经数十年,并不是初出茅芦
的人,他居然会说出「一点都不知道」这六个字来,这事岂非透着极大的古怪。
金赞廷是形意门的掌门人,也是李天群的师兄,闻言不觉目光直注,问道:「师
弟此话怎说?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的呢?」这话当然是大家想要问的,因此所有
的目光,几乎都投注在李天群的身上。

  李天群双手五指箕张,抱住了头,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激动地道:「小弟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咱们五个人由田前辈领头,从神龛转入后进,就什
么都不知道了,小弟也仔细思索过,甚至连一点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就像一片空
白……」

  万青峰看他说得不像有假,心想:那一定是绿袍老者使了什么手脚,一面追
问道:「那么天群兄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呢?」

  李天群双手放开了头,用力搓着,抬目道:「兄弟就像睡熟了一般,甚至连
梦境也没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店的床上,同一房中,还有霍二
弟和谢三弟,他们也及时醒来,大家觉得奇怪,叫来店伙一问,才知是在舒城平
安客栈之中……」

  万青峰问道:「店伙有没有说是什么人把你们送到客店中去的呢?」

  「兄弟问了。」

  李天群道:「据店伙说:是昨晚有人扶着咱们去的,他告诉店伙,说咱们喝
醉了酒。而且也付了房钱,还重赏店伙,要他好好伺候……」他想了想又继续说
道:「当时咱们几乎把在十里铺茶亭避雨之事当作了梦境,但任你如何思索,都
连贯不起来,再问店伙今天是几时了?他说已是四月初九,这话听得咱们三人齐
齐一怔。咱们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在十里铺附近遇雨,明明是三月二十,中间竟
然一下相隔了一十九天,这十九天,咱们到那里去了呢?谁也说不出来。」

  八卦门封居易攒着眉道:「这绿袍老者把你们五人弄去,却又放你们回来,
目的又何在呢?」

  万青峰道:「其中必有原因。」

  智通大师道:「智光师弟失踪也已半月有奇,看来也是他们弄去的了?李大
施主三位既然平安回来,想来智光师弟也定已回转黄龙寺去了,此人如此神秘,
倒是令人深感莫测高深。」

  竹筇叟易南轩望望老五南山樵子陶石田说道:「这么看来,田老三大概也回
去了。」

  万青峰没有开口,他和李天群是连襟,相处数十年,深知他的为人,此时心
中暗暗觉得奇怪。如果真如李天群所说「一无所知」,被人送到舒城客栈。留下
中间十九天时间,竟然一片空白,一点也想不起什么来。其中就必有问题,他必
然要追究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们皖西三侠就决不会在舒城分手,各自回家,但他们皖西三侠却放弃了追
究,就分手回家了。这在常情上是说不过去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们不追究了呢?
难道有什么使得他们皖西三侠深感顾虑,不愿明说?万青峰已可感觉得出来,李
天群说的绝非实情,也由此推想到徽帮单晓初说的也很可能不是实话。

  事情出在安徽,从徽帮和皖西三侠如此畏首畏尾,显然其中就大有文章。他
这一想,不由心头暗暗感到震撼,黄山世家世居黄山,近百年来,一直是领袖武
林,如今在安徽出的事,竟然没有人肯和自己实说,黄山世家岂非真的式微了?

  不多一会,庄丁们已在厅上摆开二桌筵席,是主人替十位贵宾接风的,酒菜
自然十分丰盛。终南二老因和老三田五常同时失踪的李天群已经无恙回来,料想
田老三也该不会有事了。封居易是霍天柱的师兄,崔介夫是谢东山的师兄,他们
已从李天群口中得悉师弟业已返家,大家心头总算放下了沉重的石头。

  李天群因有许多贵宾的莅临,自然要一一敬酒,宾主各自畅饮。不必细表。
饭后,张义钧已替大家准备好客房,各自回房休息。

  现在已经快近二更天了,东首由宾舍通向书房的一条长廊上,正有一个颀长
人影缓步行来。书房门已经掩上,但花格子窗上,还隐隐透射出灯光。颀长人影
还没走近,书房中已响起李天群的声音问道:「是青峰兄吗?」

  颀长人影含笑道:「不错,正是兄弟。」

  李天群哦道:「青峰兄果然来了,快到里面来喝茶。」话声传出,书房门呀
然开启,他已迅快迎了出来。

  原来这颀长的人影正是万青峰。他缓缓地走入书房,说道:「天群兄还没睡
吗?」

  李天群一指几上茶壶,抬起头爽朗地笑道:「这是兄弟关照他们新沏的,就
等着你来品茗。」

  万青峰道:「你怎知兄弟会来?」

  李天群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你在我庄上住过不知多少次了,那一次
晚上不来找兄弟喝茶聊天的?」

  万青峰大笑道:「知我者,天群兄也。」两人各自在对面坐下。李天群拿起
茶壶,替万青峰斟了一盅茶。

  「谢谢。」万青峰取起茶盅,喝了一口,放下茶盅,目光一抬,徐徐说道:
「今晚兄弟却不是和天群兄聊天来的。」

  「哦。」李天群望着他,说道:「青峰兄有什么事吗?」

  万青峰目注李天群,问道:「天群兄方才说的经过,果然如此吗?」

  李天群睁大双目,反问道:「怎么?青峰兄不相信?」

  万青峰道:「天群兄亲身经历,遇上这样一件神秘古怪之事,你和霍、谢二
兄会不加追究,就在舒城分手,各自回家?这和你平时为人不类,兄弟觉得其个
可能另有隐情,天群兄不愿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所以兄弟要单独来向天群兄问个
明白。」

  「唉。」李天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青峰兄心有怀疑,也是应该的,但
兄弟说的全是实情。这是一件无头公案,没有一点线索可找,就算兄弟想查个水
落石出,但到那里去追究呢?自从旋风花出现,到被人从兄弟这里救走,兄弟就
感到自己已经老了。所谓江湖越跑越老,胆子越跑越小,咱们皖西三侠,实在艺
技平平,数十年不出事,只是邀天之幸,没有遇上真正的劲敌。因此在舒城就劝
着霍二弟、谢三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次咱们虽然栽了跟斗,但侥幸毫无
伤损,那就算了,连终南五老田老三都中了人家暗算,咱们又如何?追究下去,
只怕徒取其辱而已。」

  「徒取其辱?」万青峰目光逼视,说道:「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李天群避开他目光,搓搓手苦笑道:「兄弟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只是……连
终南田老三都着了人家地道,兄弟三人就更不用说了。」

  万青峰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道:「天群兄那是想退出江湖了?」

  李天群又替他在茶盅中斟满了茶,含笑道:「兄弟正有此意。」

  万青峰道:「身在江湖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李天群看着缓缓地说道:「兄弟认为青峰兄树大招风,似乎也是该激流勇退
了。」

  他这句话,听得万青峰暗暗一怔,也越发证实他必有隐衷,只是不肯和自己
明说,这就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天群兄也该休息了。」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龙眠山庄,竹筇叟易南轩、南山礁子陶石田由顾治天陪
同,赶回长安镖局去。智通大师和形意门掌门人金赞廷、八卦掌门人封居易、武
功掌门人崔介夫却应万青峰之邀,到黄山黄松山庄去盘桓几天。

  这也是万青峰有意的安排,他始终认为李天群等人的无故失踪,而且中间几
乎有二十天时间,无法说得出下落,这岂会是等闲之事?当然也不能等闲视之,
但李天群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带过去了。这就使万青峰更不敢掉以轻心,他邀
约智通大师等人前去万松山庄,正是有和大家筹商之意。

  这天傍晚时分,刚离青阳不远,还没进城,就见前面大路旁一片松林前,一
排站着十几个人。为首是一个手持龙头杖的白髯古铜长衫老者,正是神灯教主苍
龙宁胜天,他身后是四大香主黑煞神郑玄通、催命符柴一桂、绝手娄通、门神敖
六,另外是八名身穿天青劲装的神灯教武士。

  「哈哈。」苍龙宁胜天发出一声苍劲得有如龙吟般长笑,抱拳说道:「万老
哥,三位掌门人、智通大师,兄弟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万青峰拱手道:「宁教主莫非有什么见教吗?」

  宁胜天呵呵一笑道:「兄弟听说诸位要路过此地,特在这里相候,一来是兄
弟已有多年不曾和三位掌门人晤面,二来也确有一件事要和诸位磋商。」

  崔介夫笑道:「咱们多年不见,叙叙旧,倒是应该的,至于磋商二字,宁教
主神通广大,这可不敢当。」

  宁胜天大笑道:「崔道兄这不是挖苦兄弟吗?哈哈,说实在,这件事关系重
大,咱们不好好磋商磋商,只怕迟早非出事不可。」

  封居易道:「听宁教主的口气,好像十分严重。」

  宁胜天笑道:「难道还是宁某和你们开玩笑不成?」这几人之中,只有万青
峰的心中明白,暗自忖道:看来宁胜天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

  宁胜天道:「兄弟只顾和诸位说话,差点忘了,咱们快走,兄弟已经给大家
准备好了落脚之处,也准备好了酒莱,大家请随兄弟来。」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合十道:「宁老施主果然好客,真是广结善缘,福
德无量,老衲先行谢了。」

  崔介夫道:「大师且莫谢得太早,这顿酒菜恐怕不好吃呢。」

  宁胜天大笑道:「崔老哥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兄弟替你们准备
好了落脚之处,你们不用破费分文,有吃有住还嫌不好,我这主人,岂不是难做
吗?」他边走边说,引着众人,穿林而行。

  不多一会,来至一处大宅前面,就拍手肃客道:「这处别院,是兄弟临时找
的,这里的宅主人是一位京官,只有一名老仆留守看管,正好咱们落脚。」

  万青峰道:「主人既然不在,酒菜如何叱磋可办?」

  「那还不容易?」

  宁胜天含笑道:「这里离青阳县城不过五里来遥,城里有的是菜馆,兄弟要
他们从城里送来的。」

  崔介夫道:「我说宁教主神通广大,这话不假吧?」大家进入大厅,各自落
坐。两名神灯教的武士立时端上茶来。

  万青峰道:「宁老哥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宁胜天一双炯炯目光惊过众人,问道:「诸位是从龙眠山庄来的了,不知可
曾见到李天群兄?」

  万青峰暗道:他要说的事果然和天群兄有关,一面答道:「天群兄回庄已有
几天,自然见到了,宁老哥你……」

  「万老哥且不要打岔。」宁胜天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诸位见到了李
天群兄,不知他说些什么?」

  万青峰道:「宁老哥究竟有什么事?此事和天群兄有关吗?」

  「关系太大了。」

  宁胜天道:「兄弟本来要赶去龙眠山庄的,但昨天据报,诸位已离开龙眠山
庄了,预计诸位今天会到,所以在这里恭候。」

  崔介夫道:「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出一个头绪来。」

  「好。」宁胜天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你们要兄弟先说,那就兄弟先说
好了……」他口气略顿,接着说道:「这件事该先从兄弟一位至友说起,他就是
和兄弟相交数十年,不肯在敝教担任任何名义的霍五,江湖上大家都称他霍五太
爷,他也是敝教总护法金惟能的义兄。」

  霍五并不是凭仗神灯教势力而成名的,称他「太爷者」因为他身体肥胖,走
起路来一步三摇,好像老太爷,才有「太爷」之称。提起霍五,大家自然知道。
宁胜天接着道:「霍五兄在二十几天前,突然离奇失踪。」霍五太爷离奇失踪,
江湖上没有人说,众人之中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万青峰忍不住低啊一声,说道:「霍老哥山失踪了。」

  宁胜天没右回他的话,只是继续说道:「霍兄神秘失踪,敝教曾经出动了不
少人手,到处明查暗访,始终得个到一点眉目,后来才知道和霍兄差不多同时失
踪的,还有终南老三,白虎门暴本仁,和沈西三侠等人……」

  万青峰心中暗道:神灯教消息果然灵通,金鞭叟等人失踪之事,江湖上并无
人知道,他居然查出来了。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句佛号,说道:「黄龙寺监寺
智光师弟,据说也失踪已有多日。」

  「那倒还有一个人。」

  宁胜天微微一笑道:「兄弟也是直到前天才知道的,那就是金刀门的无形刀
邢铿。」无形刀邢铿也失踪,这是大家还不知道的。邢铿还是金刀门金刀无故的
师叔,他炼成「无形刀」,伤人于无形,他居然也会失踪,这对大家来说,自然
要大吃一惊,就杯终南五老的金鞭叟失踪一样的,会使人感到根很相信。

  宁胜天续道:「兄弟把话扯远了,再说霍兄失踪之后,一直没有消息,直到
五天前,兄弟据报,霍兄已经悄然回转霍家堡……」他口气一顿,取起茶盏又喝
了一口,润润喉咙,接着道:「兄弟听得大感惊奇,因为霍兄一直不肯担任敝教
职务,但敝教却一直把他视同敝教的人,即使教中商讨什么重大机密事件,亦从
不迥避,霍兄自己也并没把他当作外人,一向都是和兄弟行动一致的,这次如果
发生意外,脱险归来,至少也该通知兄第一声,怎么会悄然回转霍家堡去。」

  万青峰心中忖道:「这和皖西三侠如出一辙。」

  宁胜天续道:「兄弟立即赶去霍家堡,怎知霍五兄竟然言不由衷,不承认失
踪之事,只说他遇上一位方外道友,邀他盘桓了半月有余……」口气微顿,接着
又道:「这话兄弟自然不会相信,再三探询他的口风,他却坚不吐实,据兄弟观
察,霍五兄极可能遭受到很大的压力,使他有所顾忌,才不肯和兄弟实说,但兄
弟又想不出江湖上有什么人能有这大的力量,使他禁若寒蝉?」

  万青峰心中暗道:这话不错,以神灯教的势力,霍五又有什么好顾忌的?但
想到李天群当着终南二老和三位掌门人,还有少林智通大师以及自己,也同样不
肯说出心中的隐秘来,难道天下还有比这些人更有力量的人,威胁着他不成?大
家依然没有作声。

  宁胜天没待大家开口,接着说道:「兄弟看他坚决不肯吐实,也只得作罢,
嘱他多事休息,在霍家堡住了一晚,就和他作别。此事既然给兄弟遇上,自然不
会因他不说,就此不问,兄弟做事,从不半途罢手,因此离开霍家堡之后,就密
令各地敝教弟子,从头查起,非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金赞廷道:「不错,宁老哥这做法兄弟完全赞同,事情岂能就此了结?」他
是听了宁胜天的话,才想起师弟李天群也可能另有隐情,才会激动于怀,认为非
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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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阴沟翻船

  宁胜天又道:「前天中午,金刀门的风云刀柴昆,突然找来。」

  智通大师说道:「宁老施主方才说过,无形刀邢铿也失踪了,莫非也就为此
事而来吧?」

  宁胜天道:「此次神秘失踪的,几乎都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而且江湖上竟
然没有一点消息,无形刀邢铿失踪,兄弟根本一点都不知道,还是柴昆来了才知
道的。」他继续说道:「柴昆来找兄弟之时,无形刀邢铿已经回去,也和霍五兄
一样,不承认他失踪,他是柴昆的师叔,他不说,柴昆当然不敢追问。」

  万青峰问道:「后来如何?」

  宁胜天道:「柴昆觉得事情不同寻常,但又计无所出,他和敝教柴香主催命
符柴一桂原是堂兄弟,因此来找柴香主商量,柴香主知道兄弟因霍五兄之事,正
在全力侦查之中,无形刀邢铿情形和霍五极为类似,带着柴昆来见兄弟。经兄弟
详细询问,发觉邢铿失踪日期和回家的日期,和霍五几乎相同。正好据报诸位由
安庆去了龙眠山庄,又从龙眠山庄出来,今天可能路过此地,因此把诸位邀请来
此,想听听皖西三侠的情形,如果也和霍五、邢铿一样,此事就大有文章,也好
趁大家相会一堂,做个磋商,好了,兄弟要说的,都已报告完毕了。」

  封居易听得一呆,说道:「会有这等事。」

  崔介夫道:「这么说来,最近失踪的人,不但武功都臻上乘,而且也都是几
十年的老江湖,这会有什么人能令他们守口如瓶,不敢吐露只字,难道天底下还
有人能令这些人心怀戒惧,招惹不起的?」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口喧佛号,说道:「这个当真透着古怪,老衲也想
不出什么道理来了。」

  「哈哈。」万青峰忽然朗笑道:「诸位道兄到现在才想到透着古怪吗?兄弟
在龙眠山庄,在路上都不便明说,所以借口请诸位道兄到敝庄去盘桓几日,目的
就是要请诸位到了敝庄,再作计议,如今宁老哥提出来了,可见兄弟料想的不错
了。」

  金赞廷问道:「万老哥原来早就看出来了?那为什么不早说呢?」

  万青峰道:「兄弟原也只是猜想而已,但有霍五兄和邢铿两人为例,就足可
证实这些人失踪一事,其中肯定还有问题,兄弟当时虽然想到一点,但因事情毫
无凭据,而且直到目前,咱们还不知道这些失踪的人,是被入迷失了神智、还是
受到什么威胁,对方究竟有何阴谋?是否暗中有人监视?兄弟只好故作不知,不
到敝庄不敢和诸位明说,一旦使对方有了警觉,岂不更难侦查了吗?」

  金赞廷点头道:「万老哥心思缜密,老谋深算,兄弟佩服之至。」

  万青峰笑道:「金掌门人过奖,这许多高手失踪,江湖上居然一点风声郁没
有,可见对方处事手法何等高明,兄弟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宁胜天问道:「万兄还没把皖西三侠的情形见告呢?」万青峰当下就把找去
龙眠山庄,以及自己单独和李天群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金赞廷道:「原来万老哥和李师弟单独谈过了。」

  宁胜大一手摸着垂胸的白髯,只是点着头道:「这件事果然不简单,其中也
必然蕴藏着一个极大阴谋,咱们目前虽然不知道这幕后人物,究竟是谁?他有些
什么阴谋?好在今日大家都在这里,现在心里也都已有数了,如能联合起来,力
量应该不算单薄,已足可应付任何变故。因此兄弟觉得咱们应该好好磋商磋商,
如何互通声气,一旦有事,如何互相支援?才能应付不可预料的未来事故,不知
诸位道兄意下如何?」

  「善哉,善哉。」

  智通大师双手合十说道:「宁老施主这提议十分重要,老衲早就觉得近来江
湖上好像正在酝酿着变乱,但又若隐若现,你真要找出它那里不对,却又找不出
来。如旋风花的出现,譬如这次许多人的神秘失踪,都使人有风雨欲来的感觉,
江湖同道如果不再团结一致,很可能会分别蒙受其害。」

  封居易道:「可惜终南二老已经回去了。」

  崔介夫道:「这个不要紧,咱们有了定论,再行通知他们好了。」

  金赞廷目光转向宁胜天,问道:「此求是宁老哥提出来的,不知宁老哥可有
什么腹案吗?」

  宁胜天道:「兄弟也是临时想到的,腹案可没有,不过兄弟认为目前咱们不
宜有什么形式,结合各大门派,也言之过早,因为到目前为止,对方幕后究是何
人?有些什么阴谋,都不得而知。以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事实,就去知会各大门
派,未免有小题大做之议,给对方知道了,也适足以打草惊蛇,但反过来说,如
果咱们没有万全准备,对方一旦有什么行动,咱们临时又有措手不及之感。」

  万青峰道:「宁老哥说得极是。」

  崔介夫也说道:「依宁老哥所说的,咱们结合也不是,不结合也不是,那又
该如何的呢?」

  宁胜天笑了笑道:「兄弟方才说过,咱们目前不宜有什么形式,但这并不碍
咱们去做要做的事。譬如咱们以现有的几个门派为骨干,最好能侦查出这些失踪
的人,是什么人弄去的?从他们失踪到释放,这十几天之中,去了那里?这些只
要抽丝剥茧,慢慢去查,一定可以查得出眉目来的,万一查不出所以然来,也没
有关系。」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他们处心积虑,把这些人弄了去,不会没有目
的,咱们只要加强团结,随时互通消息,不妨以静制动,以观其变,只要他们有
什么蠢动,咱们随时可以集合人手,揭发他们阴谋,咱们以现有的人手,兄弟不
相信会败在任何邪恶势力的手里。」

  金赞廷点头道:「咱们没有形式,又如何结合呢?」

  宁胜天笑道:「兄弟说的不宜有什么形式,是指不对外公开,咱们以目前这
里的人为骨干,自然要推举一个头几总其成,古人说得好,蛇无头不行……」

  万青峰道:「这个头儿,自然非宁老哥莫属……」

  「不,不。」宁胜天连忙摇手道:「兄弟不成……」

  万青峰道:「你有神灯教作班底,到处都有你的耳目……」

  宁胜天道:「敝教弟子遍布大江南北,这是不假,但要兄弟当这个头儿,可
大大的不成。」

  崔介夫道:「为什么不成?」

  宁胜天道:「天下武林,千百年来以少林、武当领袖群伦,各大门派,也都
号称名门正派,敝教在兄弟领导的四十年来,蒙大家不弃,没把兄弟看作旁门左
道,已经很客气了,老实说,神灯教纵然坐得正,立得直,江湖朋友也只是把咱
们看作介乎黑白之间的一个组合,论实力,固然足以和各大门派分庭抗礼;但终
究不是名门正派,兄弟如果担任了这个头儿,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兄弟
可以担任其他职务,却不能领袖群伦,在座的都是兄弟数十年深交,这一点,其
实兄弟不说,诸位道兄也应该清楚……」

  他目光一掠万青峰,又道:「兄弟认为咱们这头儿,万老哥才是最适当的人
选。第一、黄山世家,当过三代武林盟主,在江湖上,有足够的号召力。第二、
万老哥不在各大门派之中,立场超然。第三、和各大门派都有深厚交情。担任这
一头儿,虽然只是无名英雄,但说不定却是挽救江湖一场劫难的主力,兄弟是经
过再三思维,才提出来的,并非刚才万老哥提了兄弟,兄弟投桃报李,也提出万
老哥来,互相标榜,这一点,务请诸位道兄共鉴。」

  「阿弥陀佛。」

  智通大师合十道:「宁施主就事论事,说得极为公允,老衲也认为万施主是
最适当的人选,因为咱们此次的结合,既无形式,又无名义,做的是无名英雄,
为江湖武林未雨绸谬,幸而无事,大家只不过付出一点心力,一旦有甚变故,也
有备无患,可以迅速集合增援,藉以减少无谓灾害,万大施主于公于私,看来应
该勉为其难不可推辞才好。」他此话一出,金赞廷、封居易、崔介夫一致同意。

  崔介夫接着道:「方才宁老哥说过,名不正,言不顺,咱们推举万老哥当头
儿,虽然不宜有任何形式,但总得有个名义才是。」

  封居易道:「咱们以目前在场的门派来说,已有少林——少林寺对外一向以
罗汉堂出面,智通大师是罗汉堂首席长老,自可代表少林一派、形意、八卦、武
功、和神灯教合起来是四派一教,再加上一个黄山世家,就是由六个武林宗派所
组成,兄弟之意,这头儿不如称之为召集人,其意义,就是有召集和统一指挥之
权,不知诸位道兄认为召集人这三个字,是否妥当?要请大家指教。」

  宁胜天大笑道:「封老哥这召集人三字,最恰当也没有了,将来如果再有其
他门派加盟,召集人依然可用。」

  智通大师道:「老衲呢,诸位施主可有什么差遣?」

  宁胜天道:「兄弟觉得召集人之下,应该设侦查、连络、各司其事,侦查这
项,兄弟可以负责,至于连络、就是负责秘密连络各大门派,此事该请金兄、封
兄、崔兄负责才好。」

  智通大师道:「这么说,老衲就没有事可做了。」

  宁胜天道:「大师不妨把贵寺罗汉堂的十八护法弟子秘密调来,随时机动支
援,这样不是也有事做了吗?」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双手合十,笑道:「这样一来,老衲岂不成了打手
吗?」

  万青峰眼看自己这「召集人」已是无可推诿,老实说这也是义不容辞之事,
索性就静静地听他们讨论,这时才插口道:「大家要兄弟当召集人,兄弟义不容
辞,兄弟认为侦查、连络两项只怕还嫌不够,似乎应该再增设一个通讯,否则今
日会后,各自分道扬镳,又如何传达消息呢?」

  宁胜天道:「通讯一项,也由敝教负责好了,只要大家约定好暗记,一旦有
事,敝教的人就随时可以和诸位连络。」

  智通大师道:「这样就好,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崔介夫笑道:「宁老哥,咱们谈了半天,现在已经都谈妥了,你准备的酒菜
呢?兄弟肚子已经受不了了。」

  宁胜天含笑道:「酒菜早已准备好了,只是咱们讨论之事,十分机密,兄弟
要郑香主『郑玄通』守在厅外,不奉兄弟召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就没有人进
来摆签席了。」

  崔介夫道:「那就叫他们赶快来摆笼席吧。」

  宁胜天喝了声:「来人。」厅外一位武士答应一声,迅快走入,宁胜天吩咐
他可以摆酒席了。

  武士退出之后立即招来了四五名武士,在厅上摆好两桌酒席,几名酒楼的伙
计随即纷纷送上酒莱。宁胜天招手肃客,说道:「诸位道兄快请人席了。」

  大家还待谦让,崔介夫嚷声道:「咱们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每次遇上吃
饭,一个位子就要推来推去,推上半天,说实在这已经不是客气,而是迹近虚伪
了,咱们都是江湖上人,要干脆,坐就坐下来,有什么好逊让的?更何况今天至
少比平日的吃饭时光,晚了半个多时辰,快坐下来吃吧。」说着果然一屁股坐了
下去。

  万青峰笑道:「崔掌门果然快人快语,大家不用谦让了,快请坐下来吧。」

  大家依次坐下,伙计们陆续端上菜来,两名武士手捧银壶给大家斟酒。宁胜
天站起身举杯道:「咱们今日不虚此会,也推举了召集人,来,兄弟敬召集人和
诸位道兄一杯。」万青峰和金赞廷、智通大师等人一齐站起身。

  由万青峰答道:「宁教主好说,咱们从前是几十年老友,现在结合起来,已
经是一家人了,何须客气?」说着大家各自干了一杯。

  就在此时,只听厅外响起一个娇脆声音,轻噫一声道:「冬香,快来看,这
里好热闹,有许多人在厅上喝酒呢。」

  「来了,来了。」另一个少女声音说道:「啊,这些人是谁呢?」

  接着只听郑玄通的声音喝道:「女娃儿,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正有两个绿衣小鬟从长廊走出,来至大厅石阶前面,朝大厅上指指点点
的在说着话。站在阶上的郑玄通看到她们,自然要出声喝问。这两个绿衣小鬟看
去不过是十六七岁,生得眉清目秀。那先前说话的看到郑玄通脸色黝黑,身形高
大,不觉怯生生的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呢?」

  郑玄通挥挥手道:「你们怎么进来的?还不快出去?」大门口有神灯教的武
士守着,没有人可以进得来。

  稍后一个披披嘴道:「秋香,你听,他要我们出去,哼,你们怎么进来的?
你又不是这里的主人,好大的口气?」

  郑玄通一喝,两名神灯教武士立即举步朝阶下两个绿衣小鬟逼了过去,口中
喝道:「香主叫你们出去,你们还不快走?」

  秋香小脸一沉,挺挺胸道:「你们叫谁出去?这里是我们老爷的住宅,我们
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要出去?你们讲不讲理?你们拿着刀,就可以唬人了?」她
咭咭咯咯的说得又娇又快。

  冬香道:「他们大概是王老爹让他们进来的,我们找王老爹去问问,怎么会
让这些凶霸霸的人,到我们庄上来的。」

  秋香道:「对,我们找王老爹。」

  两人正待转身,郑玄通喝道:「你们慢点走。」

  秋香回身道:「你待怎的?」

  郑玄通问道:「你们是这里的主人?」

  冬香抢着道:「是又怎样?」

  郑玄通大笑道:「这里的主人,一向在京为官,这座庄院,只有一个老苍头
在看管,你们……」

  秋香没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老苍头就是王老爹,他在咱们庄上,已经
有三代了,老爷在京里为官,难道我们就不能住在庄院里?」

  郑玄通目光紧紧的逼视着她们,沉笑道:「这座庄院久无人住了,你们是住
在那里?」神灯教借下这座庄院之时,他曾亲自四面察看过,并无人住。

  冬香道:「我们小姐住在后花园,我们自然也住在后花园了。」

  后花园,郑玄通倒不曾进去过,他接着问道:「你家小姐住在后花园?怎么
不住到京里去?」

  冬香又说道:「小姐一向身子不好,就住在后花园,没跟老爷晋京,难道不
可以吗?」

  郑玄通疑信参半,问道:「只有你家小姐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谁说只有小姐一个人?」冬香道:「还有戚嬷嬷,还有……」

  秋香拦道:「冬香,别告诉他……」

  郑女通和秋香、冬香说的话,厅上众人虽没听得清楚,但总可以听到郑玄通
好像在和女子说话。苍龙宁胜天抬目朝一名斟酒的武士问道:「郑香主和谁在说
话?」

  那武士放下酒壶,躬身道:「属下出去看看。」

  过了不多一会,那武士匆匆走入,垂手道:「回教主,郑香主是在和两个绿
衣丫鬟说话,听两个丫鬟的口气,她们小姐就住在后花园。」万青峰听到两个丫
鬟身穿绿衣,不由心中一动,抬眼朝苍龙宁胜天看去。

  宁胜天已经朝那武士吩咐道:「你去告诉郑香主,叫那两个丫鬟进来。」

  那武士答应一声,立即回身退出,朝郑玄通躬躬身道:「启禀郑香主,教主
请这两位姑娘进去。」

  郑玄通点点头,就朝秋香、冬香含笑道:「二位姑娘,教主请你们进去。」

  秋香道:「我们不去,我们要找王老爹去。」

  冬香跨上了一步,偷偷朝厅上看了一眼,低声道:「秋香,这人说他们教主
叫我们进去,不知是什么教主?我们进去看看也好,不然,待会小姐问起来,我
们什么都不知道,那该怎么办?」

  秋香想了想,点点头道:「对,他们教主好像是在请客,我们既然来了,问
问清楚也好,这时去找王老爹,他只怕已经睡了,缠缠夹夹的要说上大半天,也
说不清楚。」她一双俏眼朝郑玄通看来,欣然说道:「好吧,我们就去见你们教
主。」

  郑玄通一抬手道:「你们随他进去好了。」

  那武士转身道:「二位姑娘请随我来吧。」秋香、冬香果然跟着他朝厅上走
入。

  那武士跨进厅门,就躬身道:「启禀教主,二位姑娘来了。」一面朝坐在右
首一席主位上的宁胜天一指,说道:「二位姑娘,这就是咱们教主了。」

  秋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说道:「教主是一位老伯伯了,你叫我们进来,有
什么事吗?」

  宁胜天一手捋须,含笑问道:「二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秋香娇黠地道:「教主老伯伯,你问我们叫什么名字?应该先说说你叫什么
名字?」

  宁胜天道:「老夫宁胜天。」

  秋香摇摇头道:「我们没有听见过。」

  冬香道:「他叫宁胜天,这名字口气大得很,他要胜过天呢。」

  宁胜天道:「现在你们总可以说了吧?」

  秋香道:「我叫秋香,她叫冬香。」

  宁胜天问道:「你们住在后花园?不知还有些什么人?」

  秋香道:「我们小姐就住在园里。」

  宁胜天问道:「你们小姐姓什么?」

  冬香叫道:「秋香,不要告诉他们。」

  厅外突然传来一个老婆子像野鸭般的尖沙声音叫道:「秋香、冬香……你们
两个小蹄子,又跑到那里去了?」

  秋香啊了一声,急急地说道:「戚嬷嬷在叫我们了,我们要走啦!冬香,快
走。」两人一个转身,翩然往厅外奔了出去。

  万青峰眼看她们行动轻捷,翩若飞鸿,不觉目芒飞闪,朝宁胜天道:「这两
个丫头不简单……」

  宁胜天手拂长髯,颔首道:「不错。」

  就在此时,只听郑玄通洪声喝道:「什么人在这里大声吆喝?」

  从长廊走出来的是个身穿蓝布大褂的灰白头发老婆子。这老婆子又瘦又高,
狭长脸,双颧突出,看去一副男人样子。这时已快到厅前,听到郑玄通地喝声,
脚下不觉一停,一双三角眼不由的朝郑玄通投来,冷声道:「你是什么人,黑夜
里跑到咱们宅院里,跟谁大声吆喝?」

  话声未落,秋香、冬香两人已从大厅奔出,掠到了老婆子身边,齐声叫道:
「戚嬷嬷。」

  戚嬷嬷眨着眼睛。问道:「你们不去伺候小姐,到那里去了?」

  秋香道:「小婢两人是厅上的教主老伯伯叫我们进去的。」

  戚嬷嬷问道:「厅上那来的什么教主老伯伯?」

  冬香道:「戚嬷嬷,你老还不知道呢,厅上好像有人在请客,好多客人。」

  戚嬷嬷哼道:「又是王老爹收了人家的钱,擅作主张,把咱们宅院借给人家
请客,他现在胆子也越来越大了,这种事,也不禀告小姐一声,就是不好跟小姐
说,至少也要跟老婆子说上一说,现在倒好,老婆子不问他们是谁?他们的下人
倒居然向老婆子大声吼叫起来了。」这话是把堂堂的神灯教首席香主郑玄通看作
了下人。

  郑玄通听得勃然大怒,沉声道:「老夫郑玄通,并不是下人。」

  戚嬷嬷道:「老婆子管你什么通不通,你主人在厅上请客,你为什么不到厅
上去坐,却站在这里?」

  郑玄通被她说得几乎气破胸膛,沉声道:「厅上咱们教主正有客人。」

  戚嬷嬷尖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一样?好啦,以后借别人的地方,别狗
眼看人低,王老爹收你的银子,只是贪小,惹怒了老婆子,一样叫你们滚,看他
作得了主?还是老婆子作得了主?」说完,冷然道:「秋香、冬香,咱们走。」

  她不但把郑玄通看作下人,还说什么「狗眼看人低」,这话,郑玄通如何受
得了?口中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这一声大喝,声音洪大,恍如焦雷。

  戚嬷嬷翻着三角眼冷然道:「你吼什么?老婆子各式各样的人看得多了,凭
你还唬不倒人。」

  郑玄通大笑道:「老夫何用唬你?尔等行迹可疑,老夫要把尔等拿下。」右
手一挥,喝道:「还不把她们拿下。」他突有此举,是听到大厅上教主以「传音
入密」的授意,要试试这三个人会不会武?

  他喝声甫出,这回就有四个神灯教的武士举步走下石阶,由其中一人喝道:
「郑香主要咱们把你拿下,你愿意束手就缚呢?还是意图顽抗?」

  戚嬷嬷眯起三角眼,呷呷笑道:「要把老婆子拿下,姓郑的,你没说错吧?
你们不过是一个什么邪教,又不是官府……」四名神灯教武士可没待她说完,就
出手了,左右两个探手就朝戚嬷嬷抓来。

  秋香、冬香看得大怒、齐声娇叱:「你们敢对嬷嬷她出手……」

  戚嬷嬷发出尖沙的笑声,说道:「不要紧,让他们来好了,老婆子还练过几
年拳脚,上来几个蛮汉,老婆子还不在乎。」

  她话说得不快,出手却快得很,双手一分,也没什么招式,却听得「砰」、
「砰」两声巨响,右手一拳,击中右首一个的鼻梁,左手一拳,击中左首一个的
下巴。两人没防她会突然出手,口中闷哼了一声,两个人各自被击得后退三步,
几乎仰跌下去。另外两名武士眼看同伴一招就被击退,不待吩咐,立即一下抽出
扑刀;一步跨上,挥刀就砍。

  戚嬷嬷朝冲上来的两人看也不看,尖哼道:「你们也要来试试?」

  身形一侧,呼的一拳,直捣过去。这一拳依然只是笔发出拳,毫无花招,但
这一拳却出得十分精确,正好在对方一刀斫出的空隙中间袭人。砰的一声,打在
这人的左颊颧骨之上,把那人击了出去。戚嬷嬷可没闲着,在右拳出手的同时,
左脚也一记侧踹,向左下方踹出,这名武士堪堪掠近,右膝侧面被蹬中,几乎脱
臼,口中「啊」一声,身子一倾,跌扑在地。

  嬷嬷她拍拍手掌,转过头,朝秋香、冬香得意的尖笑道:「你们看到了,老
婆子这两手还不错吧?」

  秋香咭地笑道:「戚嬷嬷,你本领真好。」

  冬香道:「戚嬷嬷你老几时教我们儿手咯。」

  嬷嬷道:「老婆子几十年没练了,对付对付蛮汉可以,真要遇上高手,老婆
于只怕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来呢?」她两次说到「蛮汉」,其实神灯教这四个武
土一点也不是蛮汉。蛮汉就是只有蛮力,没练过武功的人;但这四个武士极为了
得,在神灯教中,可是百中挑一之选,却连戚嬷嬷一拳都接不下。

  郑玄通看得不禁凛然变色,口中沉喝一声道:「你们退下。」四名武士才攻
了一招,就闹得鼻青脸肿,心头自然极不服气,但香主命他们退下,只得敛手而
退。

  郑玄通目光如雷,直逼戚嬷嬷,沉笑道:「看来你果然不是等闲之辈,郑某
不才,倒想讨教几招。」随着话声,举步朝阶下走来。

  戚嬷嬷回头朝两个小鬟尖笑道:「他把老婆子看作不是等闲之辈,呷呷,老
婆子居然一下变成不是等闲之辈了,这话传出去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老婆子只
是小姐的奶妈而已,他要向我讨教……」忽然三角眼一抬,望着郑玄通尖声道:
「怎么,你要和老婆子动手?」

  话声甫落,突听柴一桂的声音说道:「郑老大,你要和什么人动手?」

  三绝手娄通接口道:「若要和人动手,也该让给兄弟先上。」两条人影随着
话声,从前面走来。原来他们两人本来是守在大门前的,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天井
和神灯教弟兄动手才赶来的。

  戚嬷嬷目光一掠,哼道:「你们人手倒是不少。」

  三绝手娄通道:「神灯教四大香主,你没听人说过?」

  嬷嬷哼道:「老婆子只知道侍候小姐,你们是什么四大香主,四小香主,和
老婆子何关?」

  嬷嬷怒笑道:「这么说,你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成嬷嬷尖笑道:「老婆子连听都没听说过,如何放到眼里去?」

  娄通道:「很好,娄某先让你见识见识。」举步迎了上来。

  戚嬷嬷道:「你要找老婆子动手,老婆子怕过谁来了。」

  秋香急忙叫道:「戚嬷嬷,慢点。」

  戚嬷嬷回头道:「你有什么事?」

  秋香伸手指指郑玄通等三人,说道:「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我们也正好三个
人,咱们正好一对一,戚嬷嬷该把他让给小婢才是。」她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
小丫鬟,居然要和名动江湖的神灯教四大香主中的三绝手娄通动手。

  戚嬷嬷一双三角眼斜睨了娄通一眼,居然点点头,尖笑道:「你们大概看老
婆子跟四个蛮汉动手,也手痒了,这人可没四个蛮汉好斗,你可得小心应付。」

  秋香欣然道:「小婢省得,小婢不会败在他手下的。」不会败在他手下,那
是说她有把握胜得了娄通。

  冬香看戚嬷嬷答应了秋香,心中一喜,纤纤嫩指朝柴一桂指了指,撒娇道:
「戚嬷嬷,那一个就该让给小婢了。」

  戚嬷嬷笑道:「小蹄子,你们若是败在人家手下,辱没了小姐的颜面,看你
们怎么办?」

  冬香道:「不会的,戚嬷嬷,你老只管放心好了。」

  她们说话之时,秋香早已迫不及待的朝娄通迎了上去,叫道:「喂,我来和
你动手,你要怎么打法?」

  三绝手娄通眼看迎上来的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他成名数十年,怎肯
和一个丫鬟动手?不觉攒攒眉道:「小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快去叫那老婆子
上来。」

  秋香听他说话的口气,分明瞧不起自己,心中不禁有气,小腮一鼓,双手叉
腰,挺了挺胸,哼道:「你才不是我对手呢,不信你来试试,我们是分好了的,
你该和我动手,你要和戚嬷嬷动手,就得先把我打败了。」

  娄通看她模样,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小姑娘,你真的要和我动
手?」

  「这还会假的?」秋香气他瞧不起自己,披披嘴,哼道:「你不出手?我可
要出手了。」

  突然双肩一晃,欺身而上,右手一只纤纤玉手忽然扬起,用手背朝前拂出。
这一记手势奇快,毫无花招,直拂娄通左肩。娄通看她说打就打,身法手法均极
快速,虽然只是举手一拂,自己居然无法化解,好像除了后退,别无躲闪封解的
余地,心头不期一楞,只得往后斜退了一步。以三绝手娄通的武功,第一招上居
然被人地得后退,这当真是从未有过之事。

  秋香只当他还是不愿和自己动手,心中更气,冷笑道:「你可是不愿和我动
手?哼,看你退到那里去?」

  口中说着,左足倏地跟上,左手扬处,又用手背朝娄通当胸直拂过来。娄通
先前只是骤不及防,才被她逼退的,此时早已有备,岂会再被你逼退?而且第一
招上被一小丫鬟逼退,心头也不是滋味,口中哼了一声,右掌从胸前举起,迎着
秋香拂来的手背,食、中、无名、小指四指连续弹出。

  他因第一招就被秋香逼退,是以第二招上,就用出他成名绝技「三绝手」中
的「琵琶指」。四指弹出,迅若掣电,四缕指风,嘶然有声,劲直如矢,但怎知
和秋香拂来的手背要接未接,她玉掌忽然一翻,纤纤五指由下而上,一下就避开
「琵琶指」的四缕尖风,「啪」的一声轻响,拍落在娄通腕骨之上。

  娄通骤觉手腕一麻,整条手臂几乎酸麻得再也举不起来,这一惊当真非同小
可,一时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口中大喝一声,左掌直竖,闪电般朝前击出。这一
掌,他含怒出手,使出来的乃是他不肯轻易施展的「绝户掌」了。

  秋香左手一下拍中娄通手腕,心头方是一喜,陡觉一股令人窒息的掌风扑上
身来,急忙身形闪动,一个轻旋,转到了娄通左侧,身法奇妙,任你娄通久经大
敌,竟然还没发觉秋香已经转到他左侧。秋香也毫不怠慢,身形堪堪飘闪出去,
右手业已随手反拂而出,又是「啪」的一声,她纤小的手背已经拂上娄通手肘关
节。

  娄通的「绝户掌」纵然厉害,但手肘关节被人拂上了,「绝户掌」再厉害,
也使不出劲来,一只左手软软的垂了下去。娄通做梦也想不到三招之中,已使出
两种成名绝技,还是会被人所制,他究是临敌经验较丰,发现不时,立即一吸真
气,双脚离去,一个人倒退出去一丈开外,暗自运气,逼向左臂。

  他先前还以为被秋香拂中穴道,才会手臂软软下垂,使不出力道来,那知这
一运气,竟然发现左臂之间,似是被一缕阴气渗人,并非穴道受制,心中更觉惊
诧,忖道:「这小丫头练的是什么阴功不成?」

  秋香看到娄通飞退出去,不觉咭的笑出声来,叫道:「戚嬷嬷,我赢啦。」

  冬香柳眉一挑,喜孜孜地道:「现在该轮到我了。」双肩晃动,迅快的朝柴
一桂掠了过去,在他面前七八尺远近,站定下来,扬眉道:「喂,现在我们动手
啦,你要怎么打法?」

  柴一桂已经看到第一阵三绝手娄通出手不过三招,就败在人家一个小丫鬟的
手下,这回冬香闪身而出,向自己挑战,他自然不敢再轻视这个十六七岁的小丫
鬟了。口中呵呵一笑,右手一提旱烟管,左手指抬背在肩头的铁牌,才道:「小
姑娘,你既然问了,柴某不妨告诉你,柴某和人动手,一向拳掌兵刃同使,这旱
烟管和铁牌,郁是柴某的兵刃,你兵刃呢?」

  他因冬香身边似乎并未携带兵刃,故而说旱烟管和铁牌都是兵刃,而且和人
动手拳掌兵刃同使,万一掌上无法取胜,就顺理成章的可以使用兵刃了。冬香点
头道:「这么说,你是要使用兵刃了?」

  柴一桂道:「不错,柴某一向都是如此。」

  冬香道:「好,那么我们就在兵刃上比划比划好了。」话声一落,忽然翻起
上衣下摆,喇的一声,抽出一柄一尺八寸长的短剑来,左手食中二指轻轻拭着剑
锋,抬目道:「你可以出手了。」

  柴一桂身为神灯教四大香主之一,香主在教中地位极高,对付人家一个小丫
鬟,纵然明知对方并不易与,也不肯有失他的身份,闻言呵呵笑道:「小姑娘,
你只管出手,柴某接着就是了。」

  冬香早就跃跃欲试了,口中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短剑一指,侧身进
招,唰的一剑朝柴一桂肋下刺出。

  柴一桂右手提着旱烟管,故示从容,缓缓吸了一口烟,直等剑尖快要近身,
才用烟斗朝她剑尖上磕去。冬香一剑出手,可丝毫不慢,左足跨进,剑尖忽然一
昂,闪电刺向柴一桂左肩,但柴一桂岂是等闲之人?你剑尖一昂,他已知你这一
招所取部位,旱烟管中途变招,早已在等候着你。

  冬香剑尖堪堪刺到,就「叮」的一声,刺在他纯钢铸制的烟斗之上。不,这
声「叮」,是柴一桂的烟斗迎着剑尖磕上了。冬香总究不过十六七岁,腕力如何
能和柴一桂相比?剑尖被震得直荡开去,人世跟着被震退了三步。

  柴一桂得理不饶人,倏地跨上一步,他这一步跨得和冬香后退的后退的三步
差不多,左手也在跨上之际,竖掌直印而出。他以「阴手」成名,外号催命符,
这一举自然使出了看家本领。冬梅被震后退,手中短剑几乎被震脱手,心头大为
惊慌失措,此时忽见对方直逼而上,一只手已经经快到身前三尺光景,一时无暇
多想,右手化掌,迅速朝前推出,这在她来说,只是忙乱之际的本能反应,你手
掌推来,我闪避不及,只好举掌推出。这一记,两人左手一个推来,一个推出,
自然很快就接触上了。

  柴一桂心中暗暗哼道:「小丫头,你居然敢和柴某硬接。」思念未已,只听
「啪」的一声,一大一小两只手举已接个正着。

  柴一桂的「阴手」,顾名思义,就该是毫无半点强烈掌风,但冬香推出的手
掌,也丝毫不带风声,就像一个不会武的人推出来的一般。因此除了双掌接实时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没有丝毫劲气。既然双方掌势都不带内劲掌风,冬香自
然也没有再被震退。

  架一桂却在此时,突然感到不对,他使出来的「阴手」,原是旁门阴功,手
掌不论拍上敌人的任何部位,掌心所凝聚的阴气,就会在无形之中渗入对方经络
之中,但这回和冬香手掌乍接,只觉从对方手中传过来一缕阴寒之气,反而由掌
心透入,沿臂直上,自己「阴手」竟以失去了效用。

  这一下直把柴一桂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练的是「阴手」,除非对方练的
阴功,胜过自己,否则绝不会有此现象。同样是旁门阴功,如果对方胜过自己的
话,那么自己的「阴手」,就有可能被对方一举破去。这就是说「阴手」一旦被
破,自己所练的阴功,就会完全被对方所用,乘机反噬,这乃是练旁门功夫的大
忌。

  柴一桂一念及此,急忙往后跃退,一条左臂几乎已完全用不上力,赶紧吸了
口气,默默运功一试,差幸自己苦练数十年,功力要比冬香深厚得多。虽已证明
冬香练的阴功,在本质上胜过自己「阴手」,因她功力尚浅,还不至于被对方破
去。譬如水固然可以灭火,但对方只有一杯水,而且自己却有一车薪,虽然一经
接触,立有反应,还不至于遭到克制。

  冬香似乎并不知道她练的阴功,可以克制柴一桂的「阴手」。她甚至连柴一
桂使出来的是「阴手」,都不知道。看他忽然身往后跃,她依然站在原地?一手
提剑,在等他发招,一面眨动眼波,催道:「要打就快点下,你还不发招,这多
没意思?」

  柴一桂已知自己武功受制于人,不宜再和她动手,就举起旱烟管吸了一口,
含笑道:「柴某不想和你动手,就算你胜好了。」

  冬香只觉对方旱烟管上力道刚猛无伦,方才自己就被他震退了三步,怎么会
是自己胜了呢?怔了怔神,才收起短剑,回过身去,朝戚嬷嬷问道:「戚嬷嬷,
小婢胜了吗?」

  戚嬷嬷尖笑道:「他说你胜了,自然是你胜了。」

  冬香喜形于色地道:「真的?」

  戚嬷嬷道:「老婆子骗你作甚?好了,你且退下,现在该老婆子上场了。」
一面朝郑玄通招招手道:「姓郑的,该你了吧?」

  却说厅上诸人眼看娄通、柴一桂两人,和人家两个绿衣小鬟动手,都没走出
三招,不禁都傻了眼。要知今晚在厅上的都是江湖上的武学宗匠,居然谁也没看
出两人是如何落败的?苍龙宁胜天一手摸着垂胸长髯,攒攒眉道:「各位道兄可
曾看出这两个小丫髯的路数来吗?」

  万青峰微微摇头,沉吟道:「娄、柴二位香主,一身所学,在江湖上,足可
列名一流高手,居然会在人家手下走不出三招,可见并非技不如人,其中只怕另
有古怪。」

  智通大师道:「依老衲看来,你们都是和两个小姑娘对掌之后才落败的,奇
怪也就在此,娄、柴二位施主一个练的是『绝户掌』,一个练的是『阴手』,这
两种武功,虽非正宗武学,但江湖上已极少对手,更何况他们都有数十年修为,
岂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所能抗衡?莫非这两个小姑娘练的某种功夫,恰好有克制
他们之功……」

  宁胜天矍然道:「这会是什么功夫呢?」

  智通大师道:「这个老衲一时也说不上来,非亲身经历,很难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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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白衣少女

  他们说话之时,也正是戚嬷嬷向郑玄通招手的同时,宁胜天门中唔了一声,
立即以「传音入密」向郑玄通道:「郑香主,注意和老婆子动手之时,不可和她
对掌。」

  郑玄通心知教主一身功夫高不可测,也许已经看出对方来历,才要自己不可
和他对掌,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属下晓得。」一面举步走下石阶,迎着戚
嬷嬷大笑道:「郑某果然没有看走眼,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了高人,连两位小姑
娘都有极高的身手,郑某自然非向老婆婆讨教几手不可了。」随着话声,呛的一
声撤出四尺长的一柄黑色阔剑,目注戚嬷嬷问道:「不知老婆婆使的是什么兵刃
呢?」

  他是听了教主的嘱咐,才撤出剑来的,不然,他外号黑煞神,以「黑煞掌」
驰名江湖,自然非用掌不可,岂肯一下场就用兵刃?戚嬷嬷眨着一双三角眼,双
手一摊,呷呷尖笑道:「老婆子一向不用兵刃,这双手就是老婆子的兵刃了,你
只管使剑,老婆子就以双手奉陪。」

  郑玄通心中暗道:看来她掌上果然另有名堂,一面说道:「那就请吧。」

  戚嬷嬷尖笑道:「老婆子是这座宅院的人,总算是主,主让客先,自该山你
先出招,不过……」

  郑玄通看她拖长语气,没住下说,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戚嬷嬷道:「是你要和老婆子动手的,对不?」

  郑玄通道:「不错。」

  戚嬷嬷道:「你要向老婆子动手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要咱们分个胜
负?还是生死相搏。」

  郑玄通不觉一怔,忙道:「老婆婆言重了,郑重和你并无过节可言,怎么会
是生死相搏?」

  戚嬷嬷呷呷尖笑道:「那是你对老婆子起了怀疑,照看看我武功路数了?那
好,你要和老婆子打多少招?」

  郑玄通被她一口道破,心中暗道:这婆子果然不简单,一面含笑道:「在下
悉凭老婆婆划道。」

  戚嬷嬷道:「十招不多,二十招不少。老婆子已经出来好一会了,万一小姐
找起我来该怎么办?所以老婆子的意思,咱们就以二十招为限,不知你认为够不
够?」

  郑玄通心想:我本意就是要看看你路数,有二十招,应该够了。心念一动,
颔首道:「好吧,客随主便,老婆婆既然说出二十招,那就二十招好了。」

  戚嬷嬷道:「你现在可以发招了。」

  郑玄通手中阔剑缓缓举起,喝道:「在下那就不客气了。」喝声出口,阔剑
业已缓缓刺出。说他「缓」,缓的其实是出手的手势而已,阔剑一经出手,突然
间就变得如同电光一掣,斜刺戚嬷嬷之左臂。

  「来得好。」戚嬷嬷尖沙声音喝着好,上身轻轻一侧,一道乌黑剑光贴着她
肩头刺过,一下就避开了郑玄通的一剑。

  黑煞神郑玄通以「黑煞掌」成名;但他在这支黑煞剑上,也有精湛的造诣,
先前两场,三绝手娄通和催命符柴一桂在二个小丫鬟手下没走出三招,他心中早
有戒心,这出手一剑岂会如此简单?凭人家上身一侧,就能轻易躲闪得开?

  但郑玄通一剑出手,就刺了个空,忽然感到自己这一剑暗藏的变化,经对方
上身一侧,忽然用老了,所有变化,再也使不出来。心中不由蓦然一怔,显而易
见,对方这上身一侧之际,也同样隐藏了几个变化,才会使自己的剑招变化,无
从发挥,口中沉喝—声:「好身法。」

  他这句「好身法」,虽似称赞对方,但也是向教主暗中报告,这戚嬷嬷的身
法十分特殊,好让苍龙宁胜天注意她的身法。喝声出口,剑势突发,一柄四尺长
的乌黑阔剑,剑光重叠挥出,宛如一片乌云,渐渐蔓延开来,几乎扩及一丈,大
有风起云涌,月色无光,四周尽是他凛冽的剑风,把戚嬷嬷一个人影,困在他重
重剑影之中。

  戚嬷嬷说过,她这双手就是兵刃,但她忽略了一点,那玄通这柄阔剑,足有
四尺来长,人家可以在和你相距四尺来远,就刺得到你身上,你双手无法加长,
相距四尺,就连人家衣角都够不上。现在郑玄通一剑紧过一剑,使得绵密有如天
罗,你根本近不得身去,但戚嬷嬷虽被困在一片乌云般的剑光之中,一支支来去
如电的乌黑剑光,只是像穿梭般在她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打闪似的飞掠而过,
竟然一记也刺不到她的身上。

  郑玄通凝足目力看去,但见戚嬷嬷一个人窜来窜去,只是在剑光中打转,双
脚腾挪移动,上身左右摇摆,前后左右不出三步,但却迥旋自如,自己密如天罗
的「黑煞剑法」,几乎没有一剑不是擦着她身子而过,也几乎剑剑都落了空,心
头不禁大为震惊,暗暗忖道:「这老婆子使的莫非是『大挪移身法』?」

  就在大家目光全注意在戚嬷嬷避剑身法之际,忽听得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
「戚嬷嬷。」这声音在大家全神贯注之际,听来特别显得又娇又柔,十分甜美。

  「啊。」戚嬷嬷失声道:「会是小姐来了。」

  「啪。」这是两只手掌合拍的声音,但这声「啪」听到大家耳中,漫天乌云
般的剑光,随着倏然而灭,等大家注目看去,郑玄通四尺阔剑,剑尖已被戚嬷嬷
介冉双掌之中,莫想挣动分毫。

  不,她朝郑玄通呷呷一笑道:「小姐来啦,咱们不用比了。」双掌一收,放
开阔剑,就慌慌忙忙的一个转身,朝左首长廊躬着身道:「老婆子该死,没想到
会惊动了小姐。」

  郑玄通在挥剑如风之际,根本没有看清楚自己阔剑是如何被戚嬷嬷双掌合住
的?对方这双掌一合,陡觉从剑身上传来一股阴气,蔓延极速,迅即遁腕而臂,
直上肩头,双手立感酸软无力。差幸她很快就放开了合拢的双掌,阔剑才不至于
当场坠地,心头暗暗惊骇不止,忖道:「她练的会是什么阴功?竟有如此厉害,
无怪教主要叮嘱自己不可和她对掌了。」

  郑玄通、柴一桂、娄通三人,和大厅上的众人,此时所有目光几乎都集中到
从左首长廊出来的四人身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绿衣小鬃,她们年龄和秋香、
冬香差不多,也同样生得眉目如画,身材苗条。从秋香、冬香两人的名字,就可
以推想得到这两个绿衣小鬟敢情是春香和夏香了,她们手中各自提着两盏六角宫
灯,款款走出。

  两个小鬟后面,则是一个一身白色衣裙的少女,长发披肩,长裙曳地,在两
盏宫灯照明之下,生得眉如春山、目若秋水,一张鹅蛋脸,一点浅红樱唇,看年
龄不过二十来岁,却冷艳无双,容光照人。说她是大家闺秀,果然当之无愧,但
却使人感到一般大家闺秀所没有的英气。

  白衣少女后面紧跟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苍头,一身蓝布衣褂,头上盘着花白
小辫,腰背微弯。这人只有黑煞神郑玄通认识,他就是这座大宅院的老管家王老
爹,郑玄通就是跟他商借这座大宅院的人。任你厅上众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多年、
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也看不出这大宅院的主人——小姐,究竟会不会武?究是什
么来历?他们连已经和郑玄通三人动过手的戚嬷嬷、秋香、冬香,都没看出武功
路数来。

  戚嬷嬷话声甫落,忽然看到跟着小姐身后走出来的王老爹,这下气可大了,
腰杆一挺,瞪着三角眼,尖笑道:「好哇,王老头,原来小姐是你去搬来的,你
擅作主张,把大厅借给外人,还可以说是弄几文外快,你不向小姐禀告一声,至
少也该和老婆子说上一声,也不至于发生刚才这场误会了。你看到老婆子和人家
起了冲突,总该现身说说清楚,你却居然赶进去惊动小姐,你说该死不该死?」
这话听到厅上众人耳中,心知她方才说的不假,这白衣少女,果然是住在后花园
的「小姐」了。

  王老爹连忙拱着双手,连连陪笑道:「戚嬷嬷,这是你错怪小老儿了,你戚
嬷嬷刚才正在气头上,小老儿就是想劝你几句,只怕也劝止不住,双方都亮了兵
刃,小老儿有几个脑袋,敢说你老,所以……所以只好进去禀告小姐,你老爹只
有小姐才劝止得住……」

  白衣少女没待王老爹说完,就接着娇声说道:「戚嬷嬷,王老爹说得不错,
你老和人家发生了误会,他怎么劝得住你?所以我急忙赶了出来,不管怎样,人
家总是跟王老爹商借过的,来者是客,我们总不能得罪了客人,你说是不?」她
语声娇柔,听来十分悦耳。

  戚嬷嬷连忙陪笑道:「小姐说的,当然是对的了,老婆子就是因为咱们是主
人,所以,只是点到为止。」她和秋香、冬香三人,确实只是点到为止,并未伤
人。

  白衣少女朝王老爹娇柔的问道:「王老爹,你说跟咱们借房子的,是一位大
大有名的人,他是谁呢?」

  王老爹忙道:「回小姐,他就是神灯教的首席香主郑玄通郑大侠,他说跟咱
们商借前厅,是因为他们教主要在这里宴客。」

  「嗯。」白衣少女轻嗯一声,问道:「哪一位是郑大侠呢?」

  到了此时,郑玄通不得不出声了,举步走上,抱拳道:「在下就是郑玄通,
方才和戚嬷嬷事出误会,惊动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白衣少女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朝郑玄通投来,一面还礼道:「原来是郑大侠
啊,小女子失敬了,郑大侠诸位光临寒舍,这是寒舍的荣幸,只不知贵教主来了
没有?小女子可以拜识贵教主吗?」她语声娇柔,说来婉转,使人有无法拒绝的
力量。

  郑玄通含笑道:「小姐好说,敝教主正在厅上,容郑某先容,只不知姑娘如
何称呼?」

  「我姓楚。」白衣少女点点头道:「那就有劳郑大侠了。」她只说姓楚,不
肯说出名字来,大家闺秀的闺名,岂是随便可以告诉人家的。

  郑玄通心中暗道:此女看去娇柔,说话倒是老练得很,一面拱拱手道:「楚
姑娘请稍候。」

  举步走入大厅,朝宁胜天拱拱手道:「教主大概都听见了,这白衣女子自称
姓楚,要见教主,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宁胜天微微一笑道:「咱们借用人家的前厅,她是这里的主人,以礼求见,
老夫能不见她吗?」

  郑玄通道:「那么属下就去把她请来。」

  「唔……哦……」宁胜天忽然低哦一声,问道:「郑香主方才你和戚嬷嬷动
手,可曾看出她的路数来了?」

  「属下惭愧。」郑玄通道:「属下和她放手抢攻了十数招之多,依然没有看
出她的路数来,不过她被属下逼攻之际,避剑身法,极似『大挪移身法』,最后
属下阔剑被她双掌合住,似有一股阴气循剑渗入属下双臂,一时之间,几乎力道
尽失,与传说中的『借物传阴』颇相近似,属下愚鲁,不知这一猜测是与不是,
不敢证实。」

  「唔。」宁胜天听得心头暗暗一震,「大挪移身法」和「借物传阴」,岂不
都是沉阒已久,昔年从西域传人的魔教武功?郑玄通这话明明暗示戚嬷嬷是魔教
中人了,一面微微颔首,挥手道:「你去请她进来。」

  郑玄通答应一声,躬身退出,走到阶前,拱拱手道:「敝教主有请,楚姑娘
请进。」

  白衣少女一只纤纤玉手扶在春香肩上,莲步细碎,拾级走上石阶,她一走,
戚嬷嬷立即跟着走上,夏香、秋香、冬香也相随走上,她们本来是她的侍女,郑
玄通自然不好拦阻。老管家王老爹却颇识大体,独自在阶下留了下来。神灯教有
二位香主催命符柴一桂、三绝手娄通站在阶上,四名武士站在阶下,黑煞神郑玄
通引着白衣少女走入大厅。

  苍龙宁胜天已从主位站了起来,呵呵笑道:「今晚老夫奉假贵府,接待几个
朋友,不想惊动了主人,老朽深以为歉,还望楚姑娘多事包涵。」

  白衣少女回头朝郑玄通问道:「郑大侠,这位就是贵教教主吗?」

  郑玄通连忙点头道:「正是。」

  白衣少女敛衽一礼,说道:「小女子何幸,得能拜识教主。」

  宁胜天抬手肃客道:「楚姑娘不嫌简慢,就请上坐。」

  白衣少女一双盈盈秋水掠过在座众人,娇柔的道:「教主这几位贵友,都是
年长前辈,小女子怎敢高踞首席?这个小女子万万不敢,再说今晚虽然是教主宴
客,但小女子总是地主,论年龄,论宾主,小女子都该坐在下首才对。」说着回
头吩咐道:「夏香,你把椅子搬到下首来。」秋香不待吩咐,把一副干净的杯筷
也搬到了下首。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教主,诸位前辈快请坐下。」她自己也在下首的椅
上落坐。

  宁胜天呵呵一笑道:「楚姑娘这般客气,老夫只好不和你客气了。」一名神
灯教武士手执银壶,正待给白衣少女斟酒。

  白衣少女吩咐道:「还是你来斟酒吧。」

  秋香答应一声,朝那武士嫣然一笑道:「我家小姐要我斟酒,你把酒壶交给
我吧。」双手从那武士手中接过酒壶,给白衣少女面前斟满了酒。

  白衣少女盈盈站起,说道:「小女子借花献佛,对教主聊表敬意。」况完举
杯就唇轻轻喝了一口。

  宁胜天笑道:「这杯应该是老夫谢主人的。」一口把酒喝干了。

  白衣少女清澈的大眼一转,娇声说道:「教主这几位贵宾,你还没给小女子
引见呢。」

  宁胜天心中暗道:此女谈吐不俗,但绝非官宦人家的闺秀,看来她是有意探
听咱们虚实来的了。闻言呵呵一笑道:「不是楚姑娘说,老夫差点忘了,今晚楚
姑娘是地主身份,老夫自该给姑娘引见。」接着就替八卦门封居易、武功门崔介
夫、形意门金廷赞、少林智通大师、黄山万青峰等人,一一引介了。

  白衣少女惊啊一声,喜形于色的道:「原来教主今晚宴客,席上都是当代武
林名人,小女子也曾听戚嬷嬷说过黄山世家,原来这位就是黄山万松山庄的万庄
主。」

  戚嬷嬷就站在她身后,呷呷尖笑道:「小姐,老婆子也和你说过皖西三侠,
你怎地忘了?」

  白衣少女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嬷嬷和我说过皖西三侠的故事,我几时忘
了?」

  戚嬷嬷尖笑道:「那么小姐就该知道金掌门人、封掌门人、崔掌门人三位,
他们就是皖西三侠的师兄。」

  白衣少女双眉舒展,欣然道:「真的。」

  戚嬷嬷又道:「还有这位老师傅,还是少林寺的高僧。」

  智通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女施主过奖了,老衲怎敢当得高僧二
字?」

  白衣少女又站起身,举杯说道:「诸位前辈大侠,光降寒舍,这是寒舍无上
光荣,小女子一向不会喝酒,但为了对诸位前辈的敬意,小女子干了这一杯。」
说完,果然举杯一饮而尽。

  万青峰、封居易等人,看她干了,也只好各自干了一杯。只有智通大师是出
家人,以茶代洒,也把面前的一杯茶干了。秋香不待吩咐,手捧洒壶,立即给大
家面前斟满了酒。白衣少女站起身,朝众人裣衽一礼,说道:「小女子今晚得识
这许多当代高人,实是毕生之荣,小女子多有打扰,谢谢教主,也谢谢诸位前辈
大侠,小女子告退了。」

  宁胜天含笑道:「楚姑娘怎不多坐一会?」

  白衣少女喝了杯小酒,已是玉颜泛红,艳若桃花,娇柔地道:「这一杯酒,
已使小女子不胜酒力了,诸位慢慢用吧,恕小女子失陪了。」说完,又是裣衽一
礼,一手扶着春香,转身往外行去。

  秋香听说小姐要走,赶紧把酒壶还给方才给大家斟酒的那名武士,低声道:
「小姐要走啦,酒壶还给你,谢谢你了。」跟着戚嬷嬷身后就走。

  宁胜天目送白衣少女一行人走出大厅,不觉浓眉微拢,沉哼道:「咱们都是
数十年老江湖,今晚却竟然栽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咱们
半点也奈何她不得。」

  万青峰含笑道:「岂仅半点奈何她不得?连此女究竟是何来历,仍是一无所
知。」

  宁胜天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此女来历,兄弟虽然不敢确定,但八九不
离十,大概也差不多了。」

  崔介夫睁大双目,奇道:「宁老哥看出来了,她是何来历?」

  宁胜天道:「崔兄看她穿的衣裙,是什么颜色?」

  崔介夫道:「白色。」

  宁胜天笑道:「江湖上有那些人穿白衣的?」

  万青峰听得耸然动容道:「宁老哥认为此女是……」

  宁胜天不待他说出口,就拦着笑道:「看来万大先生也想到了。」

  万青峰道:「只是……」

  宁胜天道:「错不了,方才郑香主和戚嬷嬷动手,发现她的避剑身法,极似
『大挪移身法』,后来阔剑被她双掌合住,就有一股阴气由剑身传人掌心,循臂
而上……」

  智通大师蓦然睁目道:「会是『借物传阴』?」

  万青峰双目精光陡射,凝重的道:「果然如此,那么方才就该把她留下,说
不定皖西三侠等人的失踪,也是她们弄的玄虚了。」

  宁胜天笑道:「方才她口口声声以地主自居,以礼求见,敬酒之后告退,咱
们抓不到她的证据,又能对她如何?」

  封居易翟然道:「如此说来,她们最先出现两个丫头,再来一个戚嬷嬷,此
女到最后才露脸,这一切,看来极似偶然发生之事,其实很可能是经过一场安排
的了。」

  崔介夫道:「封兄推想虽是不错:但她们如此安排,目的又何在呢?」

  万青峰翟然道:「诸位道兄快运气试试,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智通大师道:「万庄主的意思,认为她们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万青峰道:「如若没有什么图谋,她们何用煞费周章,要来和我们见面?方
才明明有神灯教的弟兄斟酒,何用再要那丫头替咱们斟酒?」

  宁胜天脸色微变,口中唔了一声,点头道:「方老哥这顾虑极是,咱们还是
小心一二的好。」大家经他一说,就各自凝坐不动,运气检查。过了不多一会,
宁胜天长长吁了口气,首先睁开眼来,智通大师跟着睁开眼睛。

  宁胜天问道:「大师感觉如何?」

  智通大师合掌道:「老衲检查不出有何异样。」

  宁胜天道:「兄弟也没什么。」他们说话之时,万青峰、封居易、崔介夫、
金赞廷四人也各自运功检查完毕,并无异样。

  万青峰道:「如此就好,没有事故,大家就可以安心了。」口里虽然这样说
着,心中总是疑惑莫释,那姓楚的姑娘,分明有意来觑伺自己几人行动,绝非这
座大宅的小姐,她此举必有用意。

  宁胜天看他沉吟不语,不觉笑道:「万老哥可是还有什么怀疑吗?」

  万青峰抬目道:「兄弟虽然测不透其中缘故,但总觉此女绝不是这座大宅的
女公子,她这番举动,必有目的。」

  「哈哈。」宁胜天长笑一声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一点兄弟早就看出
来了,方才已命郑玄通暗中通知敖六,跟踪她们身后,查看后园情形,大概不需
多久,就可回来了。」

  崔介夫道:「宁教主真不愧是一教之主,处事慎密,这一着棋下得不错。」

  宁胜天得意一笑道:「要你崔掌门口中称赞一句,真不容易,诸位是名门正
派,只要继承前人基业,站稳脚步就行,兄弟领导敝教,要在江湖立足,就得天
天都为生存奋斗,一步走错,就会满盘皆输,没有你存身之地,所以每一件事,
都非得用点心机不可。」

  崔介夫笑道:「你牢骚又来了。」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合掌道:「宁老施主说的也确是实情。」

  正说之间,只见黑煞神郑玄通匆匆走入,朝宁胜天行了一礼,说道:「启禀
教主,方才属下奉教主之命,要敖香主跟踪那姓楚的女子,往后园探视,属下怕
敖香主一人前往,无人接应,所以擅自作主,请柴、娄二位香主随后接应……」

  神灯教四大香主,各有一身特殊武功,平常有一位香主,已足够应付,但今
晚情形和平常不同,郑玄通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婆子手下,柴一桂、娄通更
是阴沟里翻船,败在人家两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手下,因此平日目空四海的郑玄
通也小心起来,暗中跟踪人家,还加派了两位香主。

  宁胜天颔首道:「很好。」

  郑玄通等教主点了头,接着又道:「回教主,敖香主等三人进去了已有一刻
时光,仍然毫无消息传来,只怕发生了什么意外,属下是否要进去瞧瞧?」

  封居易道:「宁老哥,依兄弟之见不如大家一起去,这姓楚的女子如果确是
魔教余孽,对方说不定有备而来,可能还是一个陷阱,进去的人手少了,岂不正
好个别给她们吃掉?」

  宁胜天点头道:「好,我们就一起进去,方才没把她留下,这回非逼她显出
原形来不可。」他因手下三大香主久无消息,心头也不禁感到气恼。话声一落,
手拄龙头杖,呼的站起身来。

  万青峰跟着站起,说道:「不错,她来觑伺了咱们的虚实,咱们也该把她底
牌揭开看看。」

  智通大师因对方乃是女流之辈,在没有证据可以证实她不是这座大宅的女主
人之前,冒然在深夜去探看人家香闺,总觉于理有亏,但宁胜天、万青峰两人已
经站了起来,何况八卦门掌门人封居易说得也对,如果人手去少了,万一对方布
下陷阱,去一个失陷一个,也不是办法。心念转动,只得跟着大家站起,不好加
以反对。

  宁胜天眼看大家都同意了,这就拱拱手道:「诸位道兄,敝教已有三名香主
跟踪进去,也许一路都留下了记号,因此兄弟就不和诸位客气,今晚就由敝教打
个头阵,兄弟有僭了。」说完,左手一抬,朝郑玄通道:「郑香主,你带路。」

  郑玄通答应一声,举步走在前面,接着是苍龙宁胜天、万青峰、智通大师,
然后是三位掌门人——八卦门封居易、形意门金赞廷、武功门崔介夫。郑玄通走
出大厅,就朝神灯教的八名武士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不用跟来。」八名武
士躬身应「是」。

  智通大师也要慧因、慧果两人留在厅前。郑玄通就走在前面给大家领路,一
行人由左首长廊穿行,一路往里行去就已穿过三进院落,来至大宅后院,迎面—
道围墙,挡住去路。中间一个圆洞内,紧闭着两扇朱漆剥落的木门,门上有一扁
形横额,用清水砖镌成的四个楷书:「别有洞天。」由此可见这圆洞门外,就是
这座大宅的后花园了。

  郑玄通脚下一停,回身说道:「教主请在此稍候,容属下进去把门打开。」

  「不用。」宁胜天一挥手道:「咱们既是探看虚实来的,自以不惊动对方最
好。」

  郑玄通躬身道:「属下那就先越墙进去。」宁胜天朝他挥了挥手。郑玄通身
为神灯教首席香主,今晚被戚嬷嬷双手合住阔剑,感到十分窝囊,此时当着大家
面,自然要露上一手,他连足也没点,吸了口气,身形就直拔而起,越过围墙,
往里飞落。

  宁胜天一手捋髯,脸上微含笑容,回身道:「诸位道兄,出了围墙,就进入
后花园了,咱们能够不露形迹,自以不露形迹为是,因此进入后花园之后,最好
各自隐蔽身形,或者每人保持一段距离,那么如果发生情况,也有迥旋之地,还
有一点,就是不论任何一位,被对方发现,动起手来,如非情况不利,必须加以
支援,其余的人就不用全数露面,不知诸位道兄以为如何?」

  万青峰道:「宁老哥说的极是,咱们就这么办好了。」

  宁胜天不再多说,他连气都没吸一口,只是右手微一用力,一道人形恍如灰
鹤凌空,一闪而逝。他身后五人也各自相继扑起,越过围墙,飘落圆洞门外。圆
洞门外,是一片空地,本来铺有石板,如今石板缝间,都长满了没胫青草。

  即此一点,那姓楚的女子假冒此宅女公子,说是一向住在后花园,这就不对
了,有人居住,岂会任由青草丛生,不加以拔除呢?空地迎面,就有一座石砌假
山,像屏风般挡住去路。如果是游园的人,就该从假山洞中曲折穿行而人,但大
家可不是游园来的。

  宁胜天等众人飞落,左手打了个手势,就朝假山右首一片树林间闪去,万青
峰等人立即跟着他向右掠去。这片树林并不深,只是遮挡入园之人的视线而已,
穿过树林,眼前就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石板缝间,当然也丛生了青草。

  入园之初,因为有假山挡路,现在视线顿形开朗,到处都有参天古树,和暗
影中矗立的楼台亭树,一望而知这座后花园占地极广。大家远远地跟在苍龙宁胜
天身后,并没看到郑玄通,敢情郑玄通已经发现了门神敖六留下来的记号,是以
并无多大耽搁,一直往前走去,有时舍了大路,转入小径,有时又从小径转出,
已经换了另一条石板路,黑夜之间大家反正一个跟一个的傍花随柳而行。

  虽然时在黑夜,又是曲折穿行;但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心里有着一
个概念,那就是自己等人这一路所经方向,是朝后花园的东北方行去。现在几乎
已穿越过三分之二的地方了,依然并没见到门神敖六等三人的踪影。

  正行之间,万青峰突然听到前面的苍龙宁胜天以「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
「青峰兄注意了,前面一座楼宇已有灯光,你通知后面的人,保持警觉,咱们要
从右首一排花树绕过去。」

  万青峰也以「传音入密」说了声:「兄弟晓得。」一面再以「传音入密」通
知身后的智通大师,要他依次告诉身后的人,说完,就迅疾移动身形,朝前面掠
去。

  果然在他掠到方才宁胜天住足之处,就看到左首十数丈外的一座楼宇上,透
出明亮的灯光。不,楼宇前面,也有灯光。他遁着右首一排一人来高的花树,掩
护身形,掠了过去。这排花树,有如一道围墙,把这座楼宇围成了圈,和外界隔
绝。由郑玄通领路的一行人,如今全已到了楼宇的右侧。

  因为楼宇正面,是一条青石铺成的道路,右首这排花树就到道路有首为止,
中间就形成一个缺口,左首花树,从道路左首开始,向左围去。就因为中间有一
个两丈开阔的缺口,大家就不好过去。不能过去的原因,是楼宇前面此刻灯火通
明,如果有人横越过去,就会给楼宇中人发现了。

  楼宇前面的石阶上,正有两个苗条人影,一左一右站在那里,这两人正是姓
楚的娘的两个侍女,秋香和冬香。郑玄通等七人,此刻已经各自藉着花树隐蔽好
身形。夜间行动,确实有一个好处,四周一片漆黑,固然可以隐藏得住,越是有
灯光的地方,灯光越亮,没有灯光的地方,就越显得黝黑。

  宁胜天眼看一路行来,都有神灯教的暗记,但快要接近楼宇时,记号就不见
了,由此可见敖六等三人并未被对方发现,但这三个人呢?他们如在附近,一定
会发现自己等人也赶来了,自然会悄悄过来,向自己报告的,但却始终不见他们
的影子,如果说他们已被对方制住,这也不可能,一路行来,并无半点打斗的痕
迹。

  心中想着,一面也凝目打量着这座楼宇。一排三间楼宇,由花树围成一道围
墙,前面有一片用青石板铺成的小院落。中间一间两扇朱漆门敞开着,里面也隐
隐有灯光进出,楼上一排花格子窗上,也透射出明亮的灯光。此刻已快是二更天
了,她们楼宇上下,灯火通明,究竟有什么事呢?

  万青峰以「传音入密」说道:「宁老哥,她们今晚好像有事。」

  宁胜天也以「传音入密」答道:「看来此女果然神秘得很。」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只见一条人影从石板路上奔行而来。郑玄通一眼认出这
人正是王老爹,方才他还弯腰驼背,一副龙钟老态,连路都走不动,现在,他腰
还是弯的,背也依然驼着,但脚下却轻快无比的一路奔行而来。

  到了楼宇前面,只听他大声说道:「秋香、冬香,快去禀报小姐,老夫人快
要到了,此刻离园内已不过半里光景,快叫小姐出去迎接。」这话他说的极响,
隐身在花树外面暗处的七人几乎全可以听到。

  宁胜天朝相距不远的万青峰互望一眼,意思是说:「原来楼宇中灯火辉煌,
是在等候『老夫人』,只不知这『老夫人』是什么人?」

  秋香「啊」了一声,急忙讲道:「冬香,你守在这里,我去禀报小姐。」说
完,一个转身,急步朝里奔了过去。

  不多一会,从门中像一阵风般奔出来的是戚嬷嬷,她一眼看到王老爹,就尖
声说道:「王老头,你说老夫人已经到了半里外了?来的还有谁?」

  王老爹道:「小老儿只在轿前给老夫人请了个安,就急着进来向小姐禀报,
随行的还有些什么人,小老儿没看清楚。」

  戚嬷嬷哼了—声道:「人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王老头一大把年纪,还
毛毛躁躁的,连老夫人随行的人都没有看清楚,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王老爹不服气的道:「戚嬷嬷,你这话就不对了,小老儿是奉命去接老夫人
的,在轿前请了个安,老夫人就叫小老儿回来,别说小老儿,就是你戚嬷嬷,敢
在老夫人面前东张西望,去看随行的人?」

  戚嬷嬷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呷呷尖笑着道:「老夫人来了就好,老婆子就
是担心着小姐的安危,今晚前厅那些人,一看都不是好相识,神灯教的苍龙宁胜
天,就是个半白半黑的路数,还有黄山世家的万青峰,沽名钓誉,自命正派,其
实他心里有鬼,又有谁知道?还有像封居易、金赞廷、崔介夫这些混球,自以为
是一派掌门人,还不是与宁胜天、万青峰两人狼狈为奸,被牵着鼻子走?」

  戚嬷嬷看了王老爹一眼,接着道:「他们今天找上门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你王老头只贪图人家几两银子,就答应把前厅借给人家,真是引鬼上门,若不是
老夫人赶巧会在今晚赶来,咱们今晚只好轮流守夜,谁也休想闭上眼皮睡觉。」

  她这番话,是在数落王老爹,但听到宁胜天等人的耳中,当真是指着光头骂
贼秃,把大家骂惨了。但此时此地,纵然听到她指名道姓的骂着,你又能怎样?

  这时一身白衣的楚姑娘已由大门中绰约走出,娇声说道:「娘离这里不过半
里路了,我们快些出去了。」

  戚嬷嬷呷呷尖笑道:「老婆子就是在等小姐咯,小姐出来了,咱们就得快点
走了。」一面朝王老爹道:「你还不走在前面领路?」王老爹答应一声,立即抢
在前面朝外就走。

  戚嬷嬷跟在王老爹身后,楚琬娘只带了秋香一个丫鬟,跟着戚嬷嬷走去。冬
香依然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春香和夏香没跟楚姑娘出来,那是正在屋中忙着了。
「老夫人」回来,她们自然要收拾收拾,也许正在烧火烹茶,或是在做宵夜也说
不定。

  宁胜天目光抡动,因为自己等人,刚才隐蔽身形,是面对楼宇隐伏的,如今
形势有了改变,楚姑娘等人出去迎接「老夫人」,待回她们是从背后的石板路来
的,那么自己等人就隐蔽不住了。

  他相度地形,暗中以「传音入密」通知每一个人,选择地形,各自先找可以
隐蔽身形的有利角度,隐住身子,以逸待劳,静等「老夫人」来了,再作计较,
一面又以「传音入密」指示黑煞神郑玄通,趁这段时间,去找寻敖六等三人的下
落。郑玄通点点头,身形一晃而没。

  过了约莫顿饭工夫,只见郑玄通闪了过来,朝宁胜天低声说道:「属下在四
周找寻了一遍,不见三人踪影,方才潜入楼宇,也只看到春香、夏香二人正在忙
着,似乎也不像被她们所制……」

  宁胜天一怔道:「那么柴香主等三人又会到那里去了呢?」

  玄通道:「属下也正觉奇怪,他们有三个人,纵或遇上意外,也应该有留下
记号的时间,怎会平空就失踪……」

  宁胜天心中不觉一动,突然低喝:「有人来了,你快隐藏好身子。」

  郑玄通深知教主内功精深,自己虽还听不到什么,还是丝毫不敢怠慢,迅快
身形一伏,过没多久,耳中也已听到一阵轻快的脚少,从远处传来。武功一道,
就是这样有不得丝毫之差,譬如你老远可以听到人家的脚步声,就可先行隐藏起
来。

  反之,人家如果先听到你的声音,你纵然隐蔽得最好,人家也可以测知你隐
藏的方向。这一行人中如论内功修为,当推苍龙宁胜天第一,就是少林智通大师
也有所不及。

  五丈开外,终于有了灯光。那是八名绿衣少女四前四后簇拥着一顶软轿,健
步行来,每人手上,都提着一盏灯,是以刚从前面一条石板路上出现,就使人有
灯火明亮之感。前面的四个绿衣少女后面,就是腰背微弯的王老爹,他身后跟着
三个人,赫然是失踪的神灯教三大香主催命符柴一桂、三绝手娄通、门神敖六。
只要看他们分明是穴道受制,走得不大自然。

  三人后面则是马脸、个子高大的戚嬷嬷,稍后是一手扶在秋香肩头,款款如
凌波仙子的白衣少女——楚姑娘,然后又是一个身穿绿色衣裙的少妇护轿而行。
轿是一顶黑色软轿,由四个大脚婆抢着,轿上有帘,纱帘低垂,看不清坐着的是
什么人,但不用说准是「老夫人」了。轿后又是四名绿衣少女,提灯随轿而行。

  宁胜天看得目芒飞动,暗哼了一声:「柴一桂他们果然落在人家手中了。」
这一行人来得极快,不过转眼工夫,已经来至楼宇前面的花树缺口处了。

  宁胜天因轿中的「老夫人」尚未露面,暗中叮嘱郑玄通不可轻举妄动。软轿
到了楼宇前面,四个抬轿的大脚婆方自一停。戚嬷嬷就抢到轿前,躬身尖声道:
「启禀老夫人,请下轿了。」

  轿中「老夫人」只轻「唔」了声,站在轿右的绿衣少女脆声道:「老夫人,
刚才拿下的三个刺客,要如何发落呢?」柴一桂三人,竟然成了「刺客」。

  老夫人又轻「唔」了声,说道:「戚嬷嬷不是说认识他们吗?这三人是何来
历?」

  戚嬷嬷忙道:「回夫人,这三名刺客是神灯教的三名香主,手提旱烟管的驼
子叫催命符柴一桂,这中等身材叫三绝手娄通,这紫脸虬髯的叫门神敖六……」

  「唔。」老夫人在轿中缓缓说道:「只听他们外号,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她话声和缓,真像一位慈蔼的老夫人。

  「老夫人说得是。」戚嬷嬷连忙陪笑道:「神灯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江湖上人,多半和强盗也差不了多少。」宁胜天听得暗暗怒恼,却没有作声。

  老夫人道:「宓副总管,放了他们,以后要他们好好做人,不可再沦入匪类
了。」这话听到宁胜天耳中,真有些啼笑皆非。

  戚嬷嬷呷呷谄笑道:「老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绿衣少妇躬身道:「属下遵命。」直起身,格的一声脆笑,娇声说道:「柴
一桂、娄通、敖六你们听着,老夫人长斋礼佛,慈悲为怀,放你们回去,不过要
你们从今以后,重新做人,不可再沦为匪类,你们还不快去谢过老夫人。」说到
最后一字,右手轻轻抬了一下,她拍手的姿势十分优美,也甚是轻柔,也只有宁
胜天等人正在注意她说话,才看得清楚,她这一娇柔抬手动作,应该不像是解穴
的手法,但柴一桂等三人却立时能够行动了。

  这可看得隐身花树暗处的几人不觉暗暗一怔,大家心中不期而然的升起一丝
疑念:「这是什么解穴手法?」可见大家虽看清她的抬手动作,却没看出她的解
穴手法来。柴一桂、娄通、敖六三人,身为神灯教四大香主,在江湖上可算得极
负盛名的人,照说被人家视作「刺客」,又要他们从今以后重新做人,不可再沦
为「匪类」,这等侮辱,岂能忍受?一经解开穴道,自然非翻脸成仇不可。

  那知事情竟然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柴一桂等三人非但没有大声喝骂,却依言
神色恭敬的朝软轿中的老夫人躬着身抱抱拳,同声说道:「在下三人蒙老夫人慈
悲开释,今后自当革面洗心,重新做人,谢谢老夫人,在下三人告退。」说毕,
后退了三步,点足纵起。

  这下直看得苍龙宁胜天又惊又怒,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口中发出龙吟般一声
长笑,喝道:「你们给老夫站住。」一手拄着龙头杖缓步从花树中走出。郑玄通
看到教主现身,也紧跟着掠出。

  这若是换在平时,柴一桂三人听到教主喝声,自然会立时停下来,但此刻他
们明明听到宁胜天的喝声,却恍如不闻,三道人影宛如夜鸟掠空,连头也不回地
掠空飞逝。软轿中的老夫人口中轻「咦」了声,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呢?」

  戚嬷嬷忙道:「回禀老夫人,他就是匪类首领神灯教教主,人称苍龙的宁胜
天,跟着他掠出来的是他手下四大香主之首的郑玄通,人称黑煞神的便是。」

  「匪类首领」四个字听得宁胜天更是怒不可遏,沉声笑道:「老夫正是宁胜
天……」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软轿中的老夫人不觉口中发出喷喷之声,和缓的低
诵着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取名都要胜过天,你真能胜得过天
吗?」

  站在软轿右侧的绿衣少妇在宁胜天长笑走出之际,她已迅速的跨上一步,挡
在轿前,娇笑盈盈地道:「你要作什么?」

  方才相距较远,看去只是一个少妇而已,此时这一接近,才看到绿衣少妇不
过三十来岁,柳眉似挑,杏眼凝瞬,一张红里透白的桃花脸,娇艳欲滴,这般可
喜娘罕见。苍龙宁胜天蓦地一怔,问道:「姑娘何人?」

  绿衣少妇眼波流动,嫣然道:「你看呢?」只有三个字,却说得风情万千,
美而且妖。

  宁胜天道:「姑娘是谁,它夫如何看得出来?」

  「奴家姓管。」绿衣少妇斜睇着他,娇柔地道:「是老夫人的副总管。」

  郑玄通道:「教主,此女大概就是昔年人称桃花女的管玲玲了。」

  「才不是呢。」绿衣少妇投披鲜红欲滴的菱角唇,接着道:「你说的是奴家
姐姐咯,奴家叫管巧巧。」

  宁胜天阴然道:「管姑娘可是武林中人吗?」

  管巧巧道:「我姐姐是,奴家可不是。」

  宁胜天道:「此话怎说?」

  管巧巧格格笑出声来,说道:「我想姐从前是武林中人,没错,奴家—直在
老夫人面前当差,老夫人不是武林中人,奴家自然也不是了。」

  「好。」宁胜天道:「那么姑娘请让开,老夫有话要和你们老夫人说。」

  管巧巧眨动一双秋波,格的笑道:「宁教主有什么话,和奴家说也是一样,
老夫人千金之躯,岂会和你们江湖凶人面对面说话?」

  方才戚嬷嬷说他是「匪类首领」,现在管巧巧又说他是「江湖凶人」,宁胜
天仰首大笑道:「老夫如果一定要见你们老夫人呢?」

  管巧巧轻笑道:「奴家是老夫人手下宓副总管,宁教主要见老夫人自然要通
过奴家这一关了。」

  宁胜天目射精光,长笑一声道:「姑娘这一关要如何过法?」

  管巧巧道:「自然悉凭你宁教主的意思。」

  宁胜天一手拄杖,一手指着拂胸苍须,颔首道:「姑娘的意思,是要考究老
夫武功了?」

  管巧巧娇笑道:「宁教主有兴趣,奴家自当奉陪。」

  郑玄通在旁道:「教主何等身份?还是属下来领教这宓副总管,口发狂言,
到底有何惊人之艺?」

  「不用。」宁胜天不愧是一教之主,口中只说了两个字,但却有一股逼人的
威仪,朝管巧巧道:「姑娘有意试教,只管使来。」

  管巧巧心中暗道:这位神灯教教主果然凛若岳峙,看来不太好斗,一面巧笑
道:「宁教主,奴家那就不客气了。」人随声上,双手一挥,两只衣袖飘然朝外
扬起,带起了一股柔和袖风,直向宁胜天身前拂来。

  宁胜天自然看得出对方这双袖一拂,风声柔和,不带丝毫劲力,分明是某种
特殊阴功无疑;但她使的究竟是何种阴功,不硬接她一记,是无法体会出来的。
心念闪电一动,要她先出手,也是自己说的,堂堂一教之主,第一招上,岂能不
战而退,闪身避招?这就呵呵一笑道:「姑娘年事不大,有此功力,倒是难得的
很。」

  口中说着,左手抬处,同样拂起一只大袖,迎着对方袖风直拂出去。他这一
记衣袖,使的乃是「铁袖神功」。衣袖这一拂,少说也使了六成力道,「铁袖神
功」使的是阳刚劲气,应该可以克制阴柔劲力,但这可得看使功的是什么人了。

  柔能克刚,刚亦克柔,这就要看谁的功力深厚了,两股不同劲气乍然一接,
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管巧巧宛如被人推了一把,上身往后一仰,立即斜退了半
步。她双手本已扬起,此刻一双纤纤玉手忽然从大袖中袖出,手背朝前反拂了过
来。

  宁胜天虽然仗警功力深厚,硬把对方逼退,但是这一瞬之间,突然一缕阴气
已渗透自己「铁袖神功」,乘隙而入,心头不觉一震,暗道:「果然是『借物传
阴』。」左手也迅速从大袖中发出一记「劈空掌」,这回他加强内力,在这一记
掌上,已用上了九成力道。

  两人几乎是不谋而合,紧随着拂出神之后同时出掌,一个双手手背拂出,一
个左手前劈,使出了「劈空掌」。这一下,两人功力高下,立见分晓。管巧巧双
手手背向前拂去,看去柔若无骨,好像不含丝毫力道,实则她已使出了全身力道
来。宁胜天功力深厚,亦于此可见,一道「劈空掌」掌风,势若狂澜!这一接之
下,管巧巧一个人有如风摇柳条,又疾退了三步。

  宁胜天心中暗道:此女应该技不止此,口中大笑一声:「姑娘娘再接老夫一
掌。」左手一收再扬,凌空劈出。这下他使出了十二成力道,就是要逼出管巧巧
故意隐藏的武功来。

  这道掌风当然比方才更见凌厉,掌力扩及一丈,宛如狂澜千里,席卷过去,
大有石破天惊之势。戚嬷嬷眼看宁胜天逼了上来,立即横迈一步,叱道:「宁胜
天,你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挥手一掌,朝宁胜天拍了过来。

  宁胜天左手堪堪劈出,骤睹戚嬷嬷一掌朝自己劈来,不觉浓眉一扬,沉声笑
道:「戚婆子,你试试我匪类首领的杖势,要不要得了你的命?」喝声甫出,右
手龙头杖挥处,有如乌云压顶般迎头劈来。

  他怒恼戚嬷嬷方才肆言低毁,说自己是匪类首领的话,杖上也使出了十二成
力道。他这全力一搏,岂同小可?他心知自己这一掌虽然未必取得对方性命,但
也足以使她手忙脚乱,穷于应付,挫挫她的锐气。戚嬷嬷见得多了,自然识得厉
害,双掌一合,正待奋起全力,硬接宁胜天一杖。

  就在此时,突听坐在软轿中的老夫人低声喝道:「管副总管,戚嬷嬷,你们
速退。」喝声中,宁胜天陡觉两股无形大力,直涌过来,分别迎住了自己拍向管
巧巧的一掌和向戚嬷嬷击去的一杖。

  不,这两股无形潜力,来得十分柔和,遇上自己的掌力和杖势之后,立即消
失无形,连自己击出去的力道,也随着消失无形。好像对方并没有发掌,自己也
并没有出击一般。苍龙宁胜天数十年来,会过多少高手,但从没有遇上过这等怪
异的潜力,心中暗自惊凛,忖道:「这是什么掌力?」杖势一落,以手拄杖,口
中发出呵呵一笑道:「老夫人好功力,宁某纵横江湖,数十年来,今晚才真正遇
上了高人。」

  这话从苍龙宁胜天口中说出来,自然极具份量,听得隐身花树丛中的智通大
师、万青峰等人不禁为之一怔。他们只看到宁胜天把劈出去的一掌、一杖忽然收
回,并未见到软娇中的老夫人出手,听了宁胜天的话,才知他一掌、——杖的突
然收回,是软轿中的老夫人已经出手了。

  软轿中响起老夫人和蔼的声音说道:「宁教主夸奖,老身当不起高人二字,
刚才老身若再不出手,我门中的管副总管和戚嬷嬷岂不伤在宁教主一掌、一杖之
下了?老身听说武林中人讲究恩怨分明,河水不犯井水。老身和宁教主并无恩怨
可言,所以只化解了宁教主的一掌、一杖,也不欲和宁教主为敌,这也是老身尊
重教主之处,希望宁教主也尊重老身,今晚之事,就到此为止,宁教主可以把隐
伏在花树丛中的手下撤走了吧?」

  她话虽说得柔和,但骨子里口气却是极硬,意思是说:「只化解了你一掌、
一杖,是不欲和你为敌而已,否则那还有这么便宜?」她坐在软轿之中,居然一
口道破花树丛中还隐伏了人,她只当这些人是宁胜天的手下,所以要宁胜天把人
带走。她口气虽硬,但话可说得婉转。

  任你宁胜天是老江湖,一时之间,却很难措词,隐伏花树暗处的人,不是—
派掌门,就是一代名宿,教他如何作答?差幸隐身在花树间的万青峰、智通大师
等人,因已被老夫人看出来了,也就不用再隐藏下去。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首先低喧一声佛号,手拄禅杖,从树影中缓步走了
出来,单掌当胸,行了一礼,说道:「贫袖虽随同宁老施主而来,但并非神灯教
的人。」在他举步走出的同时,万青峰、封居易、金赞廷、崔介夫四人也相继走
出。

  万青峰拱手道:「在下等人听说老夫人鹤驾会在今晚光降,特来拜瞻清范,
老夫人幸勿以不速见责。」

  软轿中的老夫人轻哼一声,叫道:「管副总管。」

  管巧巧连忙欠身道:「属下在。」

  老夫人问道:「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管巧巧眼波流动,朝五人脸上溜过,娇声道:「回禀老夫人,属下追随老夫
人,从未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不知戚嬷嬷是否知道?」他们明明
是江湖上人,却偏偏要故意做作。

  白衣少女楚姑娘接口道:「这几位,女儿知道。」

  软轿中的老夫人道:「琬儿,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楚姑娘嫣然一笑道:「女儿今晚到过前厅,是宁教主假我们前厅宴客,当时
宁教主曾跟女儿引见过,所以知道。」

  老夫人道:「好,你说给为娘听听,他们是什么人呢?」

  楚姑娘道:「那位老师傅是少林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大师。」

  「啊。」软轿中的老夫人似是很感意外,是以轻啊了一声。楚姑娘继续道:
「刚才和娘说话的是黄山万松山庄的庄主万大先生万青峰。」

  老夫人道:「黄山世家,威震武林,为娘倒曾听人说过。」

  楚姑娘又道:「还有这三位,也都是武林中有名的一派宗主,这位是八卦门
封掌门人、这位是形意门金掌门人、这位是武功门崔掌门人……」

  老夫人听到这里,不觉轻哼一声道:「这几位果然大有来头,听方才万大先
生的口气,早就打听到为娘今晚会到,他们约齐了人手,到咱们庄上来,隐身埋
伏在花树丛,那是冲着为娘的来了?」这话口气已经不善了。

  楚姑娘道:「这个女儿就不知道了。」

  「哼。」老夫人沉哼一声,冷冷地道:「为娘一直以为河水不犯井水,和江
湖道上,毫无恩怨,如今看来,我们纵不犯人,人家却找上咱们头上来了。为娘
也不是怕事的人,琬儿,你问问他们来意,究竟所为何来?」

  楚姑娘应了声「是」,目光一抬,娇声问道:「万大先生,我娘说的话,诸
位大概都听见了,我娘问你们隐身埋伏花丛,究竟是何居心?」她声音娇柔,但
语气却咄咄逼人。

  万青峰朝宁胜天、智通大师等相视一笑,意思是说:「来了。」接着打了个
哈哈说道:「老夫人问得好,不过万某也要先请问一声,老夫人真的是官宦人家
的老夫人?不是江湖上人吗?」

  软娇中的老夫人沉哼一声道:「老身是不是江湖人,与你何干?」

  「关系太大了。」万青峰朗笑一声道:「因为最近江湖上连续有不少人无故
失踪,虽然这些人,已先后释放回去,但言行极为诡异。万某等人正是负责侦查
此事而来。适逢老夫人夤夜赶来,而且老夫人手下又有这许多位江湖罕见高手,
自是足以启人疑窦。万某等人不得不对老夫人的行踪,稍作注意。如果老夫人不
是江湖上人,万某等人只作暗中观察,自然会悄悄退走,绝不会惊动老夫人,但
老夫人拿下神灯教三位香主在前,接下宁教主一掌、一杖于后,修为之高,纵或
江湖一等高手,都有所不逮,老夫人如果不是江湖人,又有谁能信?」

  苍龙宁胜天听得暗暗点头,万大先生出身武林世家,名动江湖,果然口才了
得,不愧是冠冕群伦的万松山庄庄主。软轿中的老夫人冷哼道:「就算老身是江
湖人,又有什么不对了?」

  万青峰目光一抬,精芒如电,大笑道:「方才老夫人已一再提及,河水不犯
井水这句话。老夫人如果是江湖上人,只要和万某人井水河水各不相犯,自无什
么不对,只是万某等人有一请求,今晚在此相遇,良非易事,咱们只想拜识老夫
人一面,如此也可证实咱们正在侦查的一件武林公案,与老夫人无关,不知老夫
人是否俯允所请?」

  老夫人道:「说来说去,你们怀疑老身和你们侦查的一件公案有关了?」

  万青峰道:「在下并无此意,但在此一公案没有水落石出以前,任何人可能
都有嫌疑。」

  戚嬷嬷尖声喝道:「万青峰,你好大胆子?」

  万青峰微微一笑道:「万某说的乃是实情。」

  老夫人道:「你们要见老身一面,见了面,就能证实是不是和你们侦查的公
案有关吗?」

  智通合十道:「老夫人能不动声色,接下宁施主一掌、一杖,当代武林已屈
指可数。能拜瞻老夫人一面,纵或未能证实,也可稍释大家的疑念,对老夫人、
对咱们总是有益无害之事。」

  老夫人轻哼一声道:「老身一向从不接见外人,诸位都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
人物,老身似乎情不可却;但老身数十年有一不成文的规矩,老身不能因此而破
例……」

  万青峰问道:「不知老夫人的规矩如何?万某等人洗耳恭听。」

  老夫人叫道:「管副总管。」

  管巧巧欠身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老夫人道:「凡是求见老身之人,该当如何,你说给他们听听。」

  「是。」管巧巧恭身应道,接着她明亮的秋波一转,娇声说道:「请见老夫
人,按例须接得下老夫人一掌,诸位之中,只要有人接下了,老夫人自会延请相
见。」

  「只要有规矩就好办了。」万青峰大笑道:「万某自不量力,先请老夫人赐
掌。」

  只听软轿中的老夫人嘿了一声。嘿,当然是冷笑,那是笑万青峰没有自知之
明。同时,万青峰也嘿了一声,他这声「嘿」,可和老夫人不同,嘿声中,突然
身形晃动,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往后退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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