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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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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求陵寝遣使议和亲立社仓及时施仁政

  张浚复任教督,一意整军经武,大治战舰,号令两河豪杰,锐意兴师,并令降将萧琦,檄谕辽人,约为声援。不料此时史浩虽然罢相,换了一个汤思退,奸逾史浩。虽经他荐引一个正士朱熹,无如群小在位,正士无言。汤思退和钱端礼、王之望等竭力主和,孝宗竟为所动。那钱端礼遣人参劾张浚,有“名曰守备,守未必备;名曰治兵,兵未必洽”等语。张浚得悉,既愤且恼,八次上表乞休,乃授为少师兼保信军节度使,南判福州。一面撤退两淮边备。浚行次余千,忧愤而死。讣闻于朝,追赠太师,予谥忠献。就此朝中又少了一个反对和议的健将。

  思退遂奏请派宗正少卿魏杞使金议和,还怕孝宗不肯屈服,暗遣私党孙造往金邦,教唆他们速用重兵胁和。于是金元帅仆散忠义举兵渡淮,攻陷楚州。孝宗闻警,即命思退都督江淮军马。

  他只知卖国求荣,不能率兵御敌,当即入朝固辞,改令杨存中为都督。等到存中至淮,金兵已破楚州,魏胜战死,江淮大震。

  亏得存中檄调诸将,稍固边防。无如金兵得步进步,入濠州,破滁州。朝议欲舍淮渡江,存中坚持不可,且追咎无端撤去守备,致有此变。孝宗方悔误听思退之言,台官也交劾思退,遂降谪永州。行至信州,闻太学生张观等伏阙上书,极言思退、王之望、尹樯奸邪误国,乞即速诛,以谢天下,吓得思退发颤了数日,就此死了。孝宗复召陈康伯为左仆射,进钱端礼为签书枢密院事。端礼奏请派王抃赴金营议和,即得金帅核准和议之条:一、两国境界如前约;二、宋以叔父礼事金,宋主得自称皇帝;三、岁纳银币,照原约各减五万。

  和议既成,钱端礼赞襄和议有功,即进为参知政事,并下诏大赦,改元乾道。撤除江、淮都督府,授杨存中为宁远、昭庆节度使。隔不多时,陈康伯病殁,一时继相无人,只好命虞允文参知政事。这时把海、泗、庚、邓四州,及大散关外新得地,一律归金。金兵始退去。魏杞南归,入谒孝宗,报知:“已与金辨正敌国体,金主已允志在安民,谕令罢兵,不再苦求了,就此不上誓表,也不须受金册封了。”孝宗闻言心喜,慰藉甚厚。当此承平时候,孝宗即册立邓王愭为太子,系故妃郭氏所出。郭氏共生四子:长子即愭,次子名恺,三子名惇,四子名恪。当孝宗嗣位,郭氏已薨,追册郭氏为皇后,封愭为邓王,恺为庆王,惇为恭王,恪为邵王。因中宫不可久虚,即续立夏贤妃为皇后。夏氏为宜春人,生时祥光满室,邻里皆见。

  父母知是贵人,爱之犹如掌上明珠。及长,姿容秀丽,智慧过人,乃父协遂将她纳诸宫中。初为吴太后侍御,直到郭妃去世,太后始以夏氏赐孝宗,颇得宠眷,后即受册为正宫。那邓王愭既立为太子,其妻钱氏当然册封为太子妃。那钱氏便是钱端礼的女儿。端礼自仗是贵戚,当此相位久虚,宰辅一席,舍了他还有谁呢!偏偏侍御史唐尧封上疏言:“端礼为帝姻戚,不宜拜相。”疏上不报,反降尧封为太常少卿。朝右大哗,陈俊卿面陈孝宗道:“本朝故事,帝戚不能为相,愿陛下遵守家法。

  ”孝宗称善,即下诏迁端礼为资政殿大学士兼提举万寿观使。

  端礼求荣反辱,只好怏怏受命。孝宗即进叶颙为左相,魏杞为右相,蒋芾参知政事,陈俊卿同知枢密院事,当时号为得人。

  不料宫廷内外,迭遭大丧。先则宁远节度使杨存中病殁,老成凋谢,举国震悼。越年三月,秀王夫人张氏病卒。孝宗笃念本生,于后苑举哀成服,伤恸非常。隔了两月,四川宣抚使新安王吴璘又卒。又越月,皇后夏氏崩。又越月,太子颙也逝世。

  孝宗哀上加哀,痛上加痛,亏得臣下多方劝慰,方得少解悲痛。

  当下因欲安葬皇后太子,想起了陵寝,即遣起居郎范成大为祈请使,赴金邦求归陵寝地,并请重定受书礼。原来在绍兴年间,金使赍书至宋,宋帝须降座受书,屈尽陪臣之礼。至孝宗嗣位,当陈康伯为相时,每值金使南来,但由宰相伴使取书以进,孝宗不复降座。等到康伯死,汤思退继相,每遇金使南来,仍用绍兴旧例,孝宗颇有悔心,故令范成大向金主面请。成大既抵燕京,密草章牍,藏诸袖中,然后入谒金主,呈递国书,侃侃陈辞。金君臣方在倾听间,成大奏道:“两国既称叔侄,受书礼尚未更正,外臣有章奏进呈,伏祈采纳。”说着,即出草就的奏疏,搢笏以进。金主愕然道:“这岂是你献书号?”掷疏不阅。成大拾疏再进道:“外臣有疏上达,并非越礼之事,务请郎主一览。”金主始勉强展阅一过,即令成大退居馆所候复。

  次日,发下复书,遣令南归。成大既归临安,进呈复书。孝宗披阅,上面写道:和好再成,界河山而如旧;缄音速至,指巩、洛以为言。

  既云废祀,欲申追远之怀;正可奉还,即候刻期之报。至若未归之旅榇,亦当并发于行涂。抑闻附请之辞,欲变受书之礼,于尊卑之分何如,顾信誓之诚安在?此复。

  孝宗重在陵寝与更定受书礼,所以再遣中书舍人赵雄使金,借贺生辰为名,仍申前请。金主不许,向雄说道:“汝国为何专请巩、洛山陵,不问钦宗旅榇?如不欲归榇,我国当代为埋葬了。”赵雄答称:“归国转达郎主意再复。”等到赵雄南归,孝宗要紧建储立后,不遑顾及迎榇。那金主等了一年,不见回音,方用一品礼安葬钦宗于巩、洛之原。搁过北国,再说南朝。太子愭殁后,依次当立庆王恺为储君。不料孝宗见次子生性柔弱,难胜当国之任。而三子惇生得英武多才,毕肖自己,竟越次立惇为太子,同时进封恺为魏王,判置宁国府,并命宰相设饯玉津园送行。等到宴罢启行,恺顾语虞允文道:“远望相公设法保全。”允文竭力劝慰,恺始挈眷登车而去。那允文自采石一战,名闻中外,入相后遇事纳忠,知无不言,好算得一位效时良相,孝宗也非常倚重,不料竟会不安于位。都因吴太后的妹夫张说,靠着懿戚,竟擢为签书枢密院事,朝议大哗。左司员外郎张拭一面上疏切谏,一面面责允文,不该使内戚执政。允文入奏孝宗,方得收回成命。哪知至次年改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仍命张说入枢密院,直学士院周必大不肯拟诏,侍御史李衡,右正言王希吕,给事中黄济,上书谏阻。四人俱遭罢免。允文也力求去位,孝宗竟调他宣抚四川,莅任不过一年,即疾终任所。当允文外调时,以梁克家继相位,也因与张说不睦,出知建宁府。那张说好为欺罔,渐被孝宗察觉,方将他罢斥。至乾道八年残腊,又拟改元,以明年元旦,改为淳熙元年。那孝宗自夏皇后死后,中宫尚虚,至是始立贵妃谢氏为皇后。后本丹阳人,幼年丧父,寄养于翟氏,因而冒姓为翟。及长,姿容秀丽,且具大贵之相。有名相家谢少东决其必为皇后,翟氏遂设法送之入宫,初为吴太后侍御。太后见其庄静多姿,转赐孝宗,初封婉容,渐得宠眷,晋封为贵妃;直到淳熙三年,适逢上皇生辰,孝宗挈妃同至德寿宫,向上皇祝寿。上皇见妃端肃恭谨,艳而不轻,遂顾吴太后道:“像她的容貌性情,尽可使继中宫。”

  孝宗听得亲切,仰承父命,次日,即册立贵妃为皇后,复姓谢氏。那孝宗素来不好女色,几个妃嫔,还都是太后赐给他的,所以宫闱中,除了谢皇后以外,只有蔡贤妃、李淑妃稍承宠眷,以致宫中一时竟无书足述。

  在当时却有一位名传千古的道学先生。看官你道是谁?原来就是专讲正心诚意的朱熹先生。以前北宋年间,草野人才最盛,有程颢、程颐及张载、邵雍、周敦颐等,皆以道学著名于世。朱熹出自李伺门下。李之师为罗从彦,罗之师便是程门高弟杨时。朱熹生而颖悟,且堪刻苦自励,故能尽得师传。自绍兴十八年尽进士第,初任泉州同安县主簿,不久即卸职。及至孝宗嗣位,诏求直言,熹即上书详陈圣学,且排和议。孝宗颇韪其言,拟加擢用,却为汤思退所沮。熹知小人的位,贤士无名,一意讲道,不复思仕进。直到史浩意欲延揽名士,藉塞众口,荐熹任南康军。熹固辞不许,只好赴任,恰值南康大旱,乃力行荒政,万民赖以生活;且创立书院,暇则与士子讲学,儒学大兴。直到淳熙六年亢早,孝宗又下诏求直言,熹在南康上疏直谏道:臣闻天下之务,莫大于恤民。而恤民之本,在人君正心术以立纪纲。盖纪纲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立,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闭塞私邪,然后可得而正。今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而陛下所与亲密谋议者,不过二三近习之臣,上以蛊惑陛下之心志,使陛下不信先王之大道,而悦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壮士之谠言,而安于偏私之鄙态。下则招集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援引,擢置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交通货赂,所盗者皆陛下之财;命卿置将,所窃者皆陛下之柄。陛下所谓宰相、师傅、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其幸能自立者,亦不过龊龊自守,而未尝敢一言以斥之。

  其稍畏公论者,或能警逐其徒党之一二,既不能深有所伤,终亦不敢正言,以捣其囊橐窟穴之所在。势咸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能出于朝廷,而出于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独断,实则此一二者,阴执其柄。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纪纲而已,并与陛下所以立纪纲者而坏之。使天下之忠臣义士,深忧永叹,不乐其生。而贪利无耻,敢于为恶之人,四面纷然,攘袂而起,以求逞其所欲。然则民安得而恤,财安得而理?军政何自而修,土宇何自而复?宗社之仇耻,又何自而雪耶?臣且恐莫大之祸,必至之忧,近在朝夕,而陛下犹未知之!臣应诏陈直,不知忌讳,幸乞睿鉴。

  孝宗阅疏,大怒道:“是以朕为亡国之君了!”即谕宰相赵雄分析其言以治罪。雄奏道:“熹乃好学之士,陛下嫉之愈甚,则世人誉之者愈众,适所以高其声望;不若因其长而用之,使他任事,能不能无可掩饰了。”孝宗称善,即下诏,以熹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后即调任浙东,适值浙右大饥,兵燹之后,又逢荒年,饥民遍野,惨不忍睹。熹自请入对,面奏天灾之由来,请孝宗修德以禳之,兼陈时弊七事,确切详明,声泪俱下。

  孝宗肃然静听,并褒奖他忠直敢言,由是渐加信任。熹即陛辞回任,赶办荒政,一面平籴,一面募集米商,蠲免米税。于是米商都赴各地采米运浙,饥民始无乏食之忧。熹当政事闲暇,便轻车简从,赴各县访察民情吏治。一班官吏都惮他正直,不敢为非。治浙半年,政绩为全国冠。孝宗得悉,即进熹入直徽猷阁。那时国内烽烟暂息,惟各地旱蝗相仍,天灾流行,民不聊生。熹即入奏道:“乾道四年,臣在家乡,适逢荒歉,请诸官府,得常平米六百石,赈贷无食乡民,夏借粟,冬加息,合米清偿,逐年敛散,岁歉减半息,大饥蠲全息。经历十数年,除偿还常平米六百石外,积余二千多石,就将它立为社仓,以后贷出不收息,每石只取耗米三升。由是一乡数千户,虽遇旱灾水患,米珠薪桂之年,非但不愁缺食,并且不籴贵米,赖是以家给户足。行之一乡有效,推行全国其效更大了。”孝宗道:“这个称救荒唯一良策,而且轻而易举,到处可行。卿即草定规则,颁诏各路,一律仿行。”熹即从身边取出一纸社仓法上呈道:“臣已草定,呈请御览,不过须交各该地公正士绅经管,倘入劣绅之手,积余尽饱私囊,甚且强收厚息,利民反足以害民,是则不可以不审慎将事。”孝宗听罢,披阅社仓法,只见写着:社仓法:以十家为甲,每甲推一人为首,每五十家则公推一通晓事理、公正无私之人为社首。

  创立规例:由社首设法储备米粟,或向官府借贷常平米,限年清偿;或向当地富户及慈善家捐赀购米,由社首酌量情形,取其便利者而行之。

  账贷规例:凡逃军及无行之士,与有粮税及丰衣足食者,皆不得入甲称贷;其应入甲者,当问其愿与不愿,不愿者除外,愿者明查其家大小人口若干,大口贷一石,小口贷五斗,五岁以下者不贷。

  置备簿册两种:一为入甲户名册,一为贷米人名册。

  规定息率:每年春夏出贷,初冬取偿,每石收息,最多不得过一斗,既属便民义举,取息以少为贵;或有偿以湿恶之粟,及不实还者有罚;若因特别事故,如天灾人祸等,届期无力清偿,由社首查明属实,亦可准予通融办理;惟藉辞延宕不偿者,限期清偿贷米,取消其入甲户名。

  孝宗览毕,即命宰相颁发各路一律仿行。熹即退出。正是:大儒创立社仓法,百姓应无饥馑忧。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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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寿盅禅位颐养天年中宫擅权离间父子

  朱熹正在察吏安民,要想挽回南宋的颓势,访得台州知州唐仲友贪婪不法,迭连三上疏弹劾不报。原来左相王淮是仲友的戚属,在暗中庇护,藏过朱熹奏疏,调仲友为江西提刑,一面令监察御史陈贾奏言:“道学之士,无非假名售奸,实无治国才能,愿陛下摈弃勿用,免为所害。”这几句虽未直斥朱熹,实在是为熹而发。晦翁先生闻得这种蜚语,气得他发昏章第十一,迭上疏乞奉祠。有谓令他主管台州崇道观。就此即日与东莱先生吕祖谦,南轩先生张栻等,讲学论道,著书以惠后学。

  这也是他明哲保身之计。且说上皇高宗,自退居德寿宫后,不闻朝政,优游岁月,兼得孝宗一月四朝,侍奉甚勤,足以乐享天年,直到淳熙十四年,寿达八十一岁,须发皆白,忽于是年八月得病,孝宗辍朝,入德寿宫侍奉汤药。无如寿限已终,竟然驾崩。孝宗号哭不已,两日不曾进膳,并召宰相王淮入宫,面谕道:“朕欲效法晋孝武、魏孝文实行三年之丧,素服听政。

  司马光《通鉴》中记载甚详,谅卿亦必阅过。”王淮答道:“陛下以大孝为天下倡,臣等自当仰体上意。”孝宗遂手书哀诏道:大行太上皇帝,奄奄弃养,朕当袁服三年,百官自遵易月之令。即日钦派大臣治丧,务极隆重,一面诏令恭拟庙号。按高宗在位,凡三十六年,内禅后退居德寿宫,又历二十五年。当下翰林学士洪迈请上庙号世祖。直学士院尤袤奏道:“称祖殊欠允当。在洪学士援汉光武为前例,珠不知大行太上皇帝,与光武出处不同:光武为长沙王后,布衣崛起,不与哀、平相继,特创中兴事业,庙号理当称祖;上皇中兴,事业虽与光武相同,不过是继徽宗正号,分明以子继父,与光武别宗继位,绝然不同,臣意宜上高宗二字为确当。庙号乃昭垂万世的隆像,还请陛下斟酌!孝宗深以为然,群臣也无异议,遂定号高宗。高宗晚年,处境优游,身体颇觉健康,何竟遽尔崩逝?都为丧了一个最爱宠的刘贵妃,伤恸逾恒,竟致不起。那刘贵妃是晚年所纳,故尔上文未曾提及,只好于死后追补几句,谅必看官们所乐闻的。刘贵妃原系临安人氏,初入宫为红霞帔宋宫女使之普通名称,艳质天生,简直是个无双国色。自得高宗宠幸,初奉婕妤,继迁婉容,至吴后正位中宫,遂封为贵妃。惟性好奢华,尝因盛暑酷热,用水晶作脚踏。高宗崇尚俭朴,见之颇为不悦,即取水晶置榻上作枕卧,刘妃自是稍知迹敛。在香红承宠时,帝眷稍衰。自香红于淳熙二年疾殁,于是高宗的晚年爱宠只有刘妃一人,宠眷日隆。直到淳熙十四年三月,刘妃去世,高宗悲泣逾恒,竟因此得病而崩。后人论高宗有可用的将相,有可乘的机会,终为汪、黄、奏桧所误,卒至臣妻虏廷,苟延残喘,殊堪浩叹!

  闲言剪断,且说孝宗居丧,白衣布袍,视事内殿,每遇朔望,则衰絰持杖,诣德寿宫举哀,一面诏王太子参决庶务。那时魏王恺早已病殁。孝宗泣然道:“前年越次立储,就为此儿福薄,而今果然去世了。”由是孝宗心灰意懒,至淳熙十六年,进周必大为左丞相,留正为右丞相。必大人对谢恩,孝宗以绍兴传位亲札授他道:“礼莫重如宗庙,朕当孟享,尝因病分诣;孝莫若执丧,朕碍于朝政,不得日至德寿宫举哀,若不退休,更有何待?卿即拟定草诏,朕将择日禅位了,无劳卿等谏阻。

  ”必大见上意坚决,谅难劝阻,只好唯唯受命而退。过了数日,孝宗又问必大道:“诏书拟就没有?”必大知难延挨,只好进呈诏章。孝宗披阅一过,就命颁诏传位。届期,孝宗易吉服,御紫宸殿行内禅礼太子惇悼登殿受禅,一切仪制,都与孝宗受禅时相同。礼成,孝宗先退。丞相率百官朝贺新主,是为光宗皇帝,改元绍熙,尊孝宗为寿皇圣帝,皇后谢氏为寿成皇后,皇太后吴氏为寿圣皇太后。皇太后徙居慈福宫,改德寿宫为重华宫。孝宗传位后,即易素服,退居重华宫,大赦天下。次日,册立元妃李氏为皇后。后系安阳人,是庆远军节度使李道中女。

  当后生时,有一黑凤集营前,因之取名凤娘。比闻川中道士皇甫坦善相人术,道中遣人邀坦至署,遍相诸子女。及见凤娘,坦作惊异状说道:“此位千金,将来当母仪天下,还宜善加抚育,小道得便,当为之上达九重。”道中很为快慰。看官们,你道皇甫坦怎敢出此狂言?原来他名重公卿,时常入宫邸替诸王子看相。魏王恺福薄短寿也是他说的。平心而论,他的相术,确是不弱。当下他别过道中,就往临安,便得以凤娘的福相,奏知高宗。高宗信之如神明,言无不听,就令人向道中论婚。

  次年,即聘凤娘为恭王妃,旋生嘉王扩。不料凤娘自小娇养惯常,面貌虽然秀丽无双,性情却也悍妒无比。自册立为太子妃后,时常在高孝二宫前,屡言太子左右的过失。高宗不悦,尝语吴后道:“太子妃出自将门,刚愎有余,温柔不足。我误听皇甫坦之言,已后悔莫及咧!”孝宗亦然,向太子妃屡加训话,令她以吴太后为法,若不痛改前非,行当废汝。无如凤娘悍妒成性,非但不自认过,反引以为深恨。如今立为皇后,益发志得意满,打算一泄数年来积受的夙恨。怎样泄恨?后文自有交代,现在先要叙明金邦一段遗闻。

  看官们阅过《通鉴》的,都知南宋时代,金、宋两朝的年号并立,所以小子不得不夹写金邦的朝政。当光宗受禅之年,适值金主乌鲁崩逝。因太子先卒,以孙原王璟嗣位,是为章宗。

  尊乌鲁庙号为世宗。那世宗为金邦第一贤主,因故妃乌林答氏以利剪刺喉殉节,即位后,至死不曾立后,仅追封乌林答氏为皇后,好算得是个义夫,而且爱贤礼士,崇尚节俭,宫中饰品,戒用黄金,尝语左右道:“何苦搜括民财,以供我一人的浪费。

  ”甚至修茸宫室,即以宫人节省的岁费,移作工资。因是薄赋宽征,修文偃武,人民都改恶从善。每岁刑部录囚,死罪不过数十人,国人因之称小尧舜。所有宋、辽宗室,寓死金邦的,一律移葬河南广宁旧陵旁。在位二十九年,远近谣歌,逝世时万民流泪,悲声振野。自璟嗣位,远不及乃祖,金邦自是日渐寝衰了。

  且说光宗受禅后,进留正为左丞相,黻黼升平,国内总算相安无事。不过宫中有了位那悍妒绝伦的李皇后,时时要想离间三宫,乘间窃柄,方可畅所欲为,报复夙恨。偏偏光宗又是个懦弱之徒,爱了李后的美色,奉命维谨,不敢违拗。好像晋惠帝遇见了贾南风,唐高宗遇见了武则天,百依百顺,犹如孝子侍奉慈母。光宗心中却很明亮,晓得李后一人,独木不成火,干不出什么大事,全仗几个宦官,做她的爪牙,供她的驱使,只有用釜底抽薪之计,借端把这班宦官一律斥逐,那末娘娘虽然横行,已成了没脚蟹也,无所施其技了。这个计策是好的,无如素性懦弱,一时未敢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付诸实行。

  这班宦官何等乖觉,早已窥出上意,就合辞在李后前,恳求庇护。李后慨然允诺,安慰他们道:“宫中由我做主,不得我同意,谁敢难为你们。”由是每遇光宗憎厌宦官,她必极力庇护。

  弄得光宗有计难施,闷在心头,渐渐变成了一种怔忡症。寿皇闻悉光宗得了心疾,那得不要焦急,一面命御医细心调治,一面亲自翻检医书,寻得一个良方,合成丸药,以备给光宗试服。

  本来光宗隔三四日必至重华宫问安,偏偏现在十数日不至。原来这锅的消息,早被宦官探悉,便无事生风,密告李后道:“寿皇合成一种药丸,等得帝驾往省,当面按药试服。语云:‘药能生人,亦能死人。’服后倘有不测,如之奈何?”李后信以为真,力阻光宗免入重华宫定省。光宗原非大病,隔了几天,已告痊可。李后就命心腹宦官整备了一席极可口的御筵,等到光宗入宫,就请他上座,自己旁坐相陪,殷勤劝酒,小饮谈心。

  光宗见娘娘喝了几杯酒,脸泛红霞,益觉妩媚可爱。李后就说道:“扩儿年已长成了,前蒙陛下封为嘉王,何不就册立为太子?此儿颇有才干,定能相助一臂之力。”光宗含笑答道:“朕也早有此意,且待禀明寿皇,就可册立。”李后道:“这是分所当然,何必禀明寿皇呢?”光宗答道:“立储为国家大事,父在子不得自专,岂可不禀明寿皇?”李后默然不语。心想:我预备这席御筵,专为此事,如今仍不得要领。若然禀明寿皇,预料他必不赞成。他既视我若眼中钉,岂肯立扩儿为太子呢?

  想到这里,兴致索然,就此罢宴撤席。

  次日,寿皇闻得光宗病已告痊,召他赴重华宫内宴。宦官先报李后。李后吩咐勿使皇上闻知,她自行乘辇径入重华宫,向寿皇行礼毕。寿皇劈口就问道:“皇上病体痊愈吗?”李后答道:“前天病已大愈,今天却又不甚健适,特命臣妾前来侍宴。”寿皇皱眉说道:“他正在壮年,已如此多病,将来年纪大了,便奈何呢?”李后就接口道:“据臣妾愚见,皇上既然体弱多病,不如从速册立嘉王扩为太子,随时叫他助理朝政,皇上自可少费几许心力,不无大补。”寿皇答道:“受禅刚届一年,就欲册立太子,殊嫌太早,况且储君关系宗社安危,还须择贤而立,岂可急遽从事!”李后变色说道:“立嫡以长,乃是历朝定例;臣妾系六礼所聘,忝居中宫,嘉王扩又为李后所生,年事已长,为甚不可册立呢?”这一席话,非但唐突寿皇,连寿成皇后谢氏也带着。因为谢氏是由贵妃进封第三次的继后,而且光宗犹是郭后所出,并非谢氏亲生。李后特出此言,实是有意嘲笑。寿皇听了这一席话,勃然大怒道:“你敢来揶揄我么?无礼已极!”李后就转身退出,不愿守侍内宴,急急地登辇还宫。入寝室不见光宗,就诘问宫娥,知他到黄贵妃宫中去了。那黄贵妃本是谢皇后宫中的侍女,当内禅之时,孝宗见那凤娘情性悍泼,光宗又无姬侍,特将黄氏赐给光宗。光宗见她性格温存,体态端庄,宠爱非常,受禅后即封为贵妃。在李后视之,好似眼中钉。这时从重华宫回来,刚正受了寿皇的训斥,愤无可泄,忽听光宗已往贵妃宫中,好似火上添油,怒冲冲赶往贵妃宫中,:不待内侍通报,闯然直入。只见光宗正和贵妃并坐在那里,握手谈心,就立在寝宫门首,大声说道:“陛下龙体才得告痊,理该清心寡欲,以资调养,奈何复在此纵情调笑?倘再龙体欠安,谁任其咎?”光宗连忙起立相迎。

  黄贵妃已吓得花容失色,战兢兢,跪地相迎。李后只做不曾看,尽她跪在地上,不去理会她。光宗很觉不忍,就握住了李后的手,同回中宫,贵妃才得起立。当下帝后俩到得中宫,光宗见李皇珠泪簌簌下堕,就加意安慰道:“以后朕不去就是了,何用如此悲伤呢?”李后答道:“陛下贵为天子,只有几个嫔后,难道妾还不肯相容?只因病体新痊,理宜静养,不得不进忠言谏阻。至于臣妾流泪悲伤,并不是为黄贵妃,另有切肤之痛,要求陛下为臣妾作主的。”说到这里,益发抽抽噎噎大哭起来了。光宗弄得莫名其妙,连连温语询问,李后方命内侍召入嘉王扩,母子俩一起跪下。李后说道:“寿皇将要把妾废逐,另选中宫,妾与扩儿,将来不知如何结局,难道陛下还没有晓得?

  还是假作不知呢?”光宗听说;益发如堕五里雾中,很诚恳地说道:“朕实不知,你俩且起来,把废后的来因,细细地说给朕听。”李后就同嘉王起立,把寿皇所说的一席话,添枝添叶地再说一遍。光宗此时已被李后笼络得糊糊涂涂,不加辨别,竟然信以为真,便道:“朕就此不入重华宫。自从受禅以来,四海安宁尚无失德,谅他也不能将朕废去。你俩不必担忧,朕既承大统,难道妻儿都不能保护么!”李后方才转悲为喜,命嘉王退出。密谈多时,李后就乘机请立李氏家庙,光宗自然允许,次日,就传旨建筑。偏偏枢密使王蔺以为不可,上疏谏阻,疏称:“皇后家庙,不当用公费建筑,此是历代之遗规,先朝之定例,陛下理宜遵守之。”疏入不报,反触怒了李后,立请光宗将他罢职。光宗口虽答应,心犹不忍,未即下诏。李后竟不及待,亲笔写了罢免王蔺的上谕,给光宗看过,马上遣内侍发出,一面进葛邲为枢密使。正是:直言极谏诚何益,堪笑君王遇悍狮。

  欲知李后如何专权,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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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怙势作威玉手贮锦盒直言极谏碧血染丹墀

  李后悍妒成性,实是一个古今少有的泼妇。那光宗又是个懦夫,不敢违拗李后的。一日,光宗在中宫盥洗,由许宫娥奉匜进呈。光宗见她手如柔荑,指若春葱,禁不住赞了一声好,却巧被李后所闻,当时并不曾发作。到了次日,光宗正在便殿批阅奏疏,忽然李后遣内侍送一食盒来。光宗只道是精美点心,亲自启盒谛视,吓得他双手发抖,盒盖堕地。原来盒中是一双血肉模糊的断手,不消说得是许宫娥身上砍下来的,还能留得性命么!光宗心想:我无意中说了一个好字,竟把她性命都送掉。要想向李后发作,奈无这点勇气,惟有自怨自悔,就命内侍拿去埋藏了,闷在心头,怔忡症复作,日久不痊。延至冬至节,天地宗庙,例由皇帝躬亲行礼,不得委员替代,光宗不得已出宿斋宫。不料那位悍妒绝伦的李后,趁光宗不在宫中,即遣心腹内侍召黄贵妃入宫。黄贵妃料知大祸临头,便想去见寿成皇后求救,对内侍说:“先回中宫复命,我马上来见凤娘娘。

  ”那内侍早奉李后密旨,不容她求救,催逼道:“李娘娘有急事宣召,岂容少缓!还是速去为贵,迟恐触怒中宫,不是耍的!

  ”黄贵妃只好战兢兢跟随内侍走入中宫,只见李后怒容满面坐在那里,连忙行礼叩见。李后牙痒痒地说道:“难道你是全无心肝的?前次我已说过,皇上病体少痊,理该节除色欲,你竟不听我言,胆敢蛊惑皇上,以致病恹恹日久不愈。论你的罪恶,直与谋逆无异!”说罢,就命内侍行大杖一百,要着实地打,使她下次不敢。这班内侍就如狼如虎把黄贵妃拖倒于地,重笞百下。你想这种很阔的大杖,壮男也受不起一百;可怜那冰肌玉骨的黄贵妃,打到三十下,已经香消玉殒,声息全无,直僵僵死在地上了。李后吩咐内侍拖出宫门,当夜就草草棺殓,一面命内侍报告光宗,推说黄贵妃猝患急病暴亡。

  光宗闻此噩耗,又惊又恸,预料必为李后所谋死,否则哪得会无端暴亡。要想回宫去观看尸体,又觉今晚是祭天大典,既宿斋宫,未便任意出入,只好苦在心头,泪如泉涌。这夜横在榻上,翻来覆去,良久不曾合眼。直到四更以后,疲倦已极,才得朦胧睡去,忽见黄贵妃满身血污,泪流满面地哭进斋宫来。

  正欲上前执手询问缘何弄得满身血渍,猛听得一声怪响,骤然惊醒,张目四顾,不见贵妃,方知是梦。此时东方已白,内侍齐来伺应。光宗就披衣起身,盥漱既毕,内侍进早膳。光宗哪里咽得下食物,挥手撤去,喝了几口清茶,就出宫登辇,启驾赴南郊。时已天色大明,陪祭百官,排班鹄候。光宗下辇,步行至天坛前。霍地狂风猝起,大雨如注,百官都弄得和落汤鸡相似。光宗虽有麾盖遮蔽,祭服上也被雨点湿透,只好催促赶紧焚香献酒,读祝奠帛。光宗勉强冒雨行礼,几乎昏晕倒地。

  本来是病体,听得贵妃暴亡,自然伤恸逾恒;还受了狂风大雨的震惊,哪得不要昏晕呢?幸有四个侍臣,扶掖着登辇还宫。

  就此登床偃卧,不住地长吁短叹,饮食少进,面容益觉枯憔,要想查问贵妃的死状,又怕李后发怒,只好苦在心头,病势因之有增无减。李后趁此机会,独揽朝政,所有奏疏,由她独断独行,遇到疑难事,方才向光宗询问办法。一日,光宗病重的消息传到了重华宫,寿皇就轻车视疾。却值光宗在便殿批阅奏疏,寿皇吩咐左右:“不必通报。”说着,就悄悄地走入寝宫,只见光宗闭目睡在榻上,便向近侍摇手,莫去惊动,他却退坐旁边。光宗并未熟睡,忽呼近侍进茗。近侍就走到榻前报称寿皇在此,光宗慌忙一骨碌跨下床来,向寿皇跪地拜见。寿皇见他面色悴憔,骨瘦如柴,倍加怜恤,一面将他扶起还宫,一面问道:“缘何已病到如此?’为着何事起病?曾否服药调治过?”光宗答道:“入冬旧病复发,出宿斋宫,又感了哀痛,祭天还遇了大风雨,还宫后,病势就日益加重。”话声未绝,不料李后已得心腹内侍报告,急忙忙奔入宫来,光宗就住口不语。李后瞧见寿皇坐在那里,免不得要低头行礼。寿皇问道:“皇上病到如此,你不在榻前侍疾,却往哪里去了?”李后答道:“只因皇上有病,不能亲阅奏疏,由妾代为阅看,以便转达皇上。”寿皇哼了一声,说道:“难道你不晓得我朝家法,皇后例不得干预朝政!就是慈圣、宣仁两胡,母后垂帘听政,遇事必与宰辅商议。现在闻得你自恃才能,内外奏疏,由你一人擅自批判,朝政由你独断独行,这是我朝家法所不容的。”

  李后强辩道:“臣妾不敢违背祖训,所以国事都由皇上作主的。

  ”寿皇道:“我不痴不聋,难道不晓得宫中事么?你也何用强辩呢?皇上病症因何而起?因何而重?你且说个明白。”李后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皇上因祭天骤遇大风急雨,当时几乎昏晕,还宫后就此病势加重,与臣妾何干呢?

  ”寿皇悻悻然说道:“祭天遇风雨,便是天怒示儆,你可知道么?”说罢,立起身来向光宗说道:“自己珍重服药,糟坏了身体,不是耍的。”语毕移步出宫。光宗连忙下榻相送,李后向他瞋目一顾,吓得光宗依旧倒身榻上。李后见寿皇去远,便立在榻前,且哭且骂道:“风雨不时,原属寻常事,怪怨到我身上,真正昏愦已极,叫我这种日子,怎样挨得过呢?”说罢,抽抽噎噎哭了多时。光宗只好面向里床去装睡。李后只道他睡熟了,就此止哭。

  光宗这场大病,幸经御医极力诊治,药方服了二百多剂,直到来年三月中旬,始得告痊起床,临朝听政。宰相率百官合词请朝重华宫。光宗推说大病初愈,不宜过分劳动,父也叫我保重,缓日过宫,不为晚咧。向例遇着寿皇诞辰及令节,光宗例应率后往朝。自光宗多病,寿皇降旨免朝,至今病已告痊,仍旧不朝重华宫,于是文武百官联络士庶人,伏阙上书泣谏。

  光宗方于四月朔日,往朝一次。等到端午节,旧病复发,调治要紧,哪里还顾得到往朝重华宫,一病又卧了五个多月,直到冬至前几天,光宗始得病愈临朝。丞相留正面奏道:“陛下以孝治天下,只因龙体,致疏定省。现在时逢令节,宜往朝重华宫,以悦亲心。”光宗不语。百官复上疏请朝,光宗竟拂袖退朝。父子间本无嫌隙,都是李后竭力离间,不许光宗过宫,遂使群臣疏请泣谏,俱属无效。那吏部尚书赵汝愚,光宗素知他是个忠臣,独有他未曾奏请过宫。秘书郎彭龟年,当面责问他道:“我公谊属宗亲,何故坐视,陷君于不孝?”汝愚答道:“谏而不从,不如不谏。现在时机已到,我将入谏咧!”说着,即入内廷向光宗规谏道:“寿皇孝事高宗,乃陛下所目睹。现在寿皇只有陛下一个,闻陛下有病,便躬亲视疾,圣心倦倦,不言可知。现陛下误听小人离间之言,定省久疏,孝道有亏,何以慰天下人民之望?”光宗点头称善,汝愚退出。光宗入宫,转告李后。李后心想:我们的家庙,已经建筑完工,我若不允光宗朝父,我要归谒家庙,群臣必持异议。还是朝重华宫,然后谒庙,廷臣自无异言。打定主意,就回光宗道:“明天和你同往重华宫便了。”次日,光宗先过宫朝谒寿皇。一刹那李后也来朝谒,对着寿皇及寿成皇后,一味谦和,自认罪过。寿皇素来长厚,只道李后果然痛改前非,特加优待,留在宫中欢燕竟日,帝后始辞谢出宫。廷臣得悉了,都额手称庆。

  不料隔了两日,传出内旨,李后要归谒家庙。礼部连忙准备凤辇。李后凤冠风服,辞过光宗,由许多内侍宫娥簇拥出宫,升坐凤辇,由卫役呵道前行,闲人让步,威仪实足。直到家庙内,李后始由宫娥搀扶下辇。四面谛视一周,只见祠宇巍峨,建筑得十分崇敞,简直和太庙差不多,快活非常。就轻移细步,走入殿中观看,瞧那供着的神主,都是金镶玉质。原来李后的三代,都已追封王位,所派的监工大臣,又是李后的心腹,所以格外建筑得华丽。李后笑逐颜开地上香瞻拜。祭奠既毕,李氏亲属都入庙请谒,一一接见,许以颁赏官职,各亲属都欢欣拜谢。李后就同几个至亲,到四面瞻仰一周,方才传谕回宫。

  亲属排班相送,李后含笑登辇而去。次日,传出内旨,李氏亲二十六人,各授官职。所有此次办差及侍从人等进秩有差,连带李氏门客及戚属,也有多人补官。此真有宋以来,未有的旷典。转眼残冬过去,又届绍熙四年元旦。光宗与李后同往重华宫朝贺。至三月上巳,光宗又随寿皇及寿成后同游玉津园,李后也随往。那李后建筑家庙,寿皇早有所闻,未曾目睹。直到游幸玉津园,归跸经过家庙,寿皇留心观看,建筑得比太庙还要华丽,心下大不以为然,回宫后就向李后训斥道:“我朝例不奉祀外戚,若以前几代皇后,人人像你建筑家庙,只怕都城中要没有隙地了。”李后答道:“此系私人家祠,并非国家公款所建,寻常百姓尚可建祠,何独不容于臣妾?”说罢就向光宗瞋目一视,悻悻然回转中宫。光宗也跟随而至。李后咕哝道:“陛下,臣妾犯了什么大罪,并家庙都不许我建筑,岂有此理!

  以后臣妾不死,不许过宫。如果必欲往朝,请先杀臣妾而后排驾。”光宗不敢不依,就此自夏及秋,绝足不到重华宫。

  直至九月重阳节,是光宗生辰,群臣连章奏请过宫,都不报。给事中谢深甫叩谏道:“父子至亲,天理昭然。太上之爱陛下,犹陛下之爱嘉王,且太上春秋已高,千秋万岁后,陛下何以见天下?”光宗闻言感悟,便传旨:“排驾过宫!”说罢退入便殿易衣,群臣排班鹄立,隔了一会,光宗走出御屏,百官上前相迎。不料李后已得陈源密报,急忙忙奔来,拖住了光宗的手,说道:“天气寒甚,官家龙体少健,冒了风寒,又要发病的,且去饮酒消寒。”光宗欲行不得,只好转身欲退。陈傅良竟抢步而前,拖住了光宗的袍角,说道:“车驾已备,陛下幸勿还宫。深秋天气,并非严寒,恳请往朝重华宫。”李后听得清切,只恐光宗向外来,就用力向后一扯,光宗几乎倒地,被李后扶住,转入屏后。陈傅良竟不顾利害,跟入御屏,再想拖住光宗。李后向他怒叱道:“可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怕砍头么?”傅良不得已退出御屏,出声痛哭。李后闻得哭声,即遣内侍出问道:“娘娘有旨诘问,无故在殿上恸哭,是何道理?”傅良止哭答道:”臣进忠谏,陛下不纳,哪得不哭?”内侍据言入告,益加触怒了李后,传旨:“百官退朝,皇上不过宫了。”百官只好退出,再上疏力请过宫,许多奏疏,都被李后藏过。挨过了两个多月,仍不见过宫,于是丞相以下,俱上疏自请罢黜,不报。嘉王府翊善黄裳请诛内侍杨舜卿;秘书郎彭龟年请逐内侍陈源以谢天下。有太学生汪安仁等二百十八人,上书请朝重华宫,皆不报。工部尚书赵彦逾等,上书重华宫,言将逢令节,勿再降旨免朝。寿皇批道:“朕自秋凉以来,思与皇帝相见,卿等奏疏,已转进御前阅看咧。”一刹那会庆节已到,寿皇虽未降旨免朝,光宗依旧称疾不朝。直到五年元旦,经孙相等入内力请,光宗始往朝谒寿皇。隔了十几天,寿皇有疾,群臣又请过宫。光宗答道:“朕躬亦满身是疾,自顾不暇,况且朕不懂医道,过宫也属徒然。”就此挨过三阅月,不曾过宫视疾。时值清和天气,光宗偕李后同游玉津园,彭龟年已调任中书舍人,力请光宗先往重华宫视疾,后游玉津园,光宗不答,竟与后排驾游园,畅游终日始归。次日,光宗视朝,龟年料知力谏不纳,只好向光宗伏地叩头,额破血流,殷红满地。光宗问道:“朕素知卿忠直,有事尽管直奏。”龟年答道:“目前大事,惟有陛下过宫。寿皇渴思与陛下一见,而陛下久不过宫,因此厥疾不愈。”光宗道:“知道了。”只说了三字就退朝,仍不传旨过宫。直到五月中旬,寿皇饮食不进,病势日益增重,日思一见光宗,常顾左右太息流泪,每于梦中呼帝小名。这个消息传入都堂,百官上疏请视疾,光宗依然置之不理。陈傅良三上疏不报,便缴还告敕,出城待罪。丞相留正等人宫极谏,光宗竟拂衣欲退。正牵住帝裾泣请道:“寿皇病已危笃,陛下再不过宫视疾,要后悔莫及了!”光宗置若不闻,只管趋入后殿,留正率辅臣紧随不舍。光宗忙令内侍合门,正等只好恸哭出宫。次日,再入宫请对。光宗即命知阁门事韩侂胃传谕道:“宰执并出,毋庸多渎。”留正等闻旨,就即日出都,至浙江亭待罪。那光宗何竟天性灭绝,视老父竟如仇敌呢?

  原来李后进谗离间,对光宗说:“陛下已蒙不孝之名,寿皇既已病在垂危,万万不可过宫视疾!”光宗问道:“为什么不可以过宫呢?”李后道:“陛下过宫后,寿皇若有三长两短,一般人都要说是陛下谋死的,这个罪名哪里当得起?还是自己推说有病,不能过宫。寿皇自有御医诊治,能够告痊最好;若然死了,我俩不曾到过重华宫,说不像是我俩谋死的了。两害相形取其轻,还以不过宫为是,陛下以为对不对?”光宗唯唯称善。正是:犹是覥颜称人主,谁知天理已沦亡。

  欲知寿皇病势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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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立新君赵汝愚定策杀良相韩侂胄专权

  寿皇在病中,闻得丞相为了谏诤过宫视疾,以致出都待罪,更觉忧上加忧,即召韩侂胄人询。侂胄答道:“是留丞相等误听的,皇上也在寝宫卧病,故遣臣传谕:‘宰执并出’,意思是令他们一起出宫,并不是令他们出都,今日已有旨命臣召还了。”寿皇点头道:“快去传旨召回,朝中没有宰执,还像个国家么?”侂胄告退,径往浙江亭将留正、罗点等召还。次日,光宗视朝,留正奏道:“臣引裾冒渎天颜,陛下不加罪诛,深感鸿恩。”光宗道:“卿等何故屡次入宫呢?”留正奏道:“寿皇膝下只有陛下一人,病中渴思一见。臣等谁非人子,谁无父母,故尔不避斧钺,屡次入宫渎请。”光宗闻言,默然良久。

  彭龟年等奏请令嘉王诣重华宫问疾,”优宗允许,即令翊善黄裳侍嘉王过重华宫,向寿皇问疾,也只去了一次。延至六月中旬,寿皇竟崩逝重华宫。宫中内侍连夜至丞相私第讣报。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原系宗亲,得闻寿皇宾天,即与大臣商议,且即报知光宗,恐他不出视朝,遂持札不上。等到次日,光宗视朝,汝愚方出班奏闻,并请光宗速诣重华宫成服。光宗称善,便退入宫中,百官都在殿上鹄候。不料清层守至日昃,不见光宗复出,宰相乃率百官,只好先往重华宫治丧。守了半日,仍不见帝驾到来。无人主丧,怎能成礼。汝愚与留正商议,惟有请寿圣吴太后暂主丧事,于是同诣慈宁宫奏请。吴太后答道:“有天子在,何用我主丧呢?”留正复奏道:“臣等连日诣南内请对不获,屡次上疏不报。今若率百官去恭请,皇上仍不出,百官惟有恸哭于宫门,只恐人情骚动,为社稷忧,故拟请太后降旨,称皇帝有疾,暂就宫中成服。惟临丧不可无主,况文称孝子嗣皇帝,宰臣等何敢代行?太后乃寿皇之母,皇上既有疾不出,摄行祭礼,理所当然。”吴太后许诺,即下诏发丧太极殿。

  按孝宗以外藩入继,受禅后改元三次,共历二十七年,崩于绍兴五年,享寿六十有八岁,号称南宋贤主。但也不免用舍失宜,惟与金人更定受书礼,称侄不称臣,不受册封,办得差强人意;至于奉养高宗,虽非亲生,即能全始全终,绝不少忤,不愧庙号称孝宗。

  治丧期内,光宗颁诏,尊寿圣皇太后吴氏为太皇太后,寿成皇后谢氏为皇太后,惟车驾仍称疾不出。百官都窃窃私议。

  郎官叶适,夜诣丞相私第,语留正道:“太上宾天已久,皇上只是称疾,不执亲丧,试问何辞以谢天下后世?嘉王系皇上嫡子,若亟正储位,参预丧事,庶可稍戢疑谤。”留正答道:“我也有此意,明日当上疏奏请。”当下邀请辅臣,会商良久。

  由留正草就奏疏,次日联名疏奏道:“皇子嘉王,仁孝性成,聪明天禀,宜早正储位,以安人心,而维国本。”疏入,仅批“甚好”两字。留正又据旨进呈,请加御批,册立嘉王为太子。

  当日传出御札,见批着“历事岁久,念欲退闲”八字,正瞧着弄得无可措办,即与赵汝愚密商办法。汝愚道:“索性请太皇太后令光宗内禅嘉王,皇上可以安心调养了。”留正以为不可,两下各执一词,不欢而散。不料留正胆小如鼷,不愿卷入漩涡,即诈病上辞呈,并请光宗追悟前非,渐收人心。光宗下札慰留,无如留正已潜出都门了,于是都下人心益震。左司郎中徐谊入讽汝愚,早定大计。汝愚道:“首相已去,叫我孤掌难鸣,怎能定策安邦呢?”徐谊道:“知阁门事韩侂胄,是寿圣皇后女弟的儿子,托他奏明太后,即行内禅,事必有济。”汝愚道:“就托君去转邀,事关机密,幸勿漏泄。”徐谊唯唯而去。当夜侂胄即来访谒汝愚。汝愚屏退左右,以内禅事托达吴太后,侂胄慨然允诺,便即告辞,顺道至太后近侍张宗尹处,托他代奏。哪知宗尹入奏两次,吴太后不见。侂胄得报,奈何徒唤,只好另托内侍关礼。那关礼口才捷给,并不直接奏请,见了吴太后,只是流泪。吴太后问他道:“汝因何泪痕被面?”礼答道:“都下不久要有乱事了,因是心忧堕泪。今留丞相已辞职出都,赵知院恐不久也要出都。皇上有病,两个丞相又皆出都,后患不堪设想了!”吴太后道:“赵知院谊属宗亲,未必忍心出都的。”礼复道:“赵知院因为不忍遽去,曾托知阁门事韩侂胄转遣宗尹代奏过两次,未邀太后俯准,不得不出于一走了。

  ”吴太后道:“势在危急,事既顺理,就命侂胄酌量办理便了。

  ”关礼连忙出报侂胄,并说:“次晨当请太皇太后,在寿皇梓宫前,垂帘引见执政,请公转告赵知院,预备一切。”侂胄马上奔告汝愚。时已黄昏,汝愚一面转告辅臣,一面命殿帅郭杲,连夜调集兵士,保护南北大内,并遣人赶制黄袍,诸事齐备。

  次日,却巧是禫祭,汝愚率百官至太极殿。嘉王扩也身穿素服,亲来主祭。汝愚率百官行至寿皇梓宫前,见吴太后坐在帘内。

  汝愚就向帘内跪奏道:“寿皇升遐,皇上抱恙,不能亲临执丧,臣等曾疏请册立嘉王为太子,以便摄行丧礼,蒙御批‘甚好’二字。臣等复拟旨进呈,又批‘历事岁久,念欲退闲’八字,御札犹在,奏请太皇太后处分。”吴太后道:“既有御札,相公即可奉行,本来长此迁延,不独滋物议,还恐酿乱阶咧!”

  汝愚又奏道:“兹事体大,非请太皇太后指挥不可。臣等拟就懿旨,呈请慈鉴作主。”一壁说,一壁将草拟的懿旨进呈,由宫女接过。吴太后就阅看,见写着:“皇帝抱恙,至今未能执丧,曾有御笔欲自退闲。皇子嘉王扩可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吴太后便道:“写得很好。”一面说,一面命宫女递给汝愚。汝愚道:“自今日始,臣等有事奏达,当请嗣皇处分,犹恐两宫父子间,发生责难,须经太皇太后作主排解。”吴太后道:“皇上卧病日久,且有御笔自愿退闲,不会有责难的。相公即以旨意谕皇子即位便了。”汝愚等即请嘉王升殿受贺。嘉王固辞道:“恐负不孝名,不敢遵太皇太后懿旨。”汝愚谏劝道:“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况有皇上御笔,及太皇太后指挥,遵命即位,方是孝道。现在中外人人忧疑,若再固辞,万一变生不测,将置太皇上于何地?

  ”群臣即扶嘉王入素幄,披上黄袍,又复扶至御座前。嘉王还只是却立不肯坐。汝愚等已率百官再拜行礼,草草礼成。嗣皇即诣寿皇几筵前,哭奠尽哀。百官排班立殿中。嗣皇易衰服出,就东庑素幄立,内侍一再扶掖,始就坐。汝愚率百官谨问起居,然后行禅祭礼。礼毕退班,即命改光宗寝殿为泰安宫,奉养上皇。就算民心悦服,中外安宁。这都是赵汝愚的大功。次日,立崇国夫人韩氏为皇后。后系韩琦六世孙,父名同卿,韩侂胄的堂侄。后初选入宫,能曲承两宫太后意旨,遂归嘉王,即初封郡夫人,继封崇国夫人,颇得帝眷,遂立为后。那韩侂胄身兼两重后戚,且自居定策首功。汝愚虽然是丞相,没有他奏准吴太后,也就无能为力了,由此日渐专横,以为左相舍我其谁。

  偏偏吴太后召还留正,仍为左相,侁胄大为失望,因是衔恨汝愚不肯保己为相,势成冰炭。那嗣皇帝后来庙号宁宗,现在也只好称他为宁宗。当下大赦、改元,以明年元旦为庆元元年,并同群臣拜表泰安宫。

  光宗事前未曾晓得,直到宁宗即位后,方由陈源入宫奏报。

  当下特召宁宗入见。宁宗恐怕受训斥,带着侂胄入寝殿谒见。

  光宗瞠目愕视道:“你是吾儿么?”宁宗吓得什么似的,口内连称是的,目光注视侂胄,意欲叫他奏明内禅是奉太皇太后的指挥。侂胄正拟奏达,光宗先向他说道:“汝等既欲内禅,朕并未曾驻跸远方,近在咫尺,为甚不先来奏闻,偏去恳求太皇太后指挥,于法似嫌不合;现在既属吾儿受禅,也不庸说了。

  ”宁宗听说,连忙拜谢。光宗又向他吩咐了几句,宁宗就同侂胄退出。那李后自尊为太上皇后,不能干预朝政,只好安分守己。偏偏韩侂胄仗着吴太后、韩皇后的两重内戚,作威作福,日益骄横。一日,往见汝愚道:“此次定策功臣,惟公与我,宜请封赏,公何迟迟不奏呢?”汝愚答道:“君系外戚,吾是宗臣,国家有疑难,理当出力维持,何可言功,以图爵赏;惟爪牙之臣,自当推赏。”侂胄不欢而别。次日,汝愚入奏,请加郭呆以节钺,迁侂胄为防御使,侂胄大为失望。宁宗固知受禅时,亏得侁胄力请吴太后,有功于己,渐加亲幸。宁宗又因汝愚定策功高,诏拜右丞相。汝愚力辞道:“臣属同姓之卿,不幸处君臣之变,安敢言功?务请收回成命。”宁宗见他功成不居,遂命为枢密使。知临安府徐谊往见汝愚道:“侂胄异时,必为国患,宜饱其欲,调居外任,庶免后患!”汝愚含笑答道:“侂胄居朝,犹如虎在柙中,奚能为人患?一经外调,好似纵虎归山,再加以节钺,授以兵权,简直是为虎添翼了。”徐谊无言而退。汝愚因叶适赞襄定策有功,拟加封赏。叶适当面辞谢道:“国老效忠,原属人臣的天职,语云:‘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适虽不愚,岂敢邀功,以膺滥赏;唯侂胄心怀缺望,所冀不过节钺,宜如愿以偿,外调为节度使。”汝愚只是摇头不允。叶适又道:“若不将他外调,只恐怨恨日深,必遗后悔。”汝愚答道:“且作缓图。”叶适告退,预料祸患将作,犯不着处此漩涡中,就力求外补,隔不多时,就出领淮东兵赋。宁宗即位之初,尚能采纳忠谏。有侍御史章颖,疏论内侍陈源、杨舜卿、林亿年等离间罪恶,下诏一体贬官斥逐。宁宗欲得正士侍讲经筵。汝愚首荐朱熹,黄裳亦言熹为当世大儒,于是下诏召熹入值经筵,命为焕章阁待制兼侍讲。熹奉召入都,在途闻得泰安朝礼尚缺,近臣且有用事者,等到入对,就上疏直奏道:“陛下嗣位之初,方将一新庶政,自宜爱惜名器。若使幸门一开,其弊不可复塞。至于博延儒臣,专意讲学,必求所以深得亲欢的,为建极导民的根本;思所以大振朝纲的,为防微虑远的宏图。”疏上不报,力辞新命,不许,只好留侍讲筵。时值赵彦逾按视孝宗山陵,以为土肉浅薄,下有水石。宁宗又命孙逢吉按复,也说有水石发见,奏请别求吉兆。有旨命大臣集议,左相留正即与辅臣等在都堂集议。汝愚的意见竟与留正相反,辩驳多时,未曾决议。侂胄也在都堂,目睹两人争持不下,就乘间进谗,入奏宁宗,极言留正糊涂已极,难胜宰执之任。宁宗竟信其言,马上下诏罢正为观文殿大学士,判建康府,一面进汝愚为右丞相。汝愚本甚倚重留正,及闻此次罢相,纯出侂胄的谗间,便向签书枢密院事罗点说道:“我和留正为公事争论,私交甚厚;侁胄竟敢藉此进谗,倘若事事如此,大臣还能说话么?”罗点正欲答言,忽见门吏来报韩侂胄请谒。汝愚正在愤恨的当儿,说道:“不容他进见。”门吏转身出去拒绝。罗点忙向汝愚说道:“公误了,为甚要拒绝他呢?

  ”汝愚恍然省悟,再命吏役去请侂胄进见。侂胄正因门吏拒绝,含怨欲行,只见吏役走来说道:“相公有请。”侂胄勉强入见,不谈秘密话,没精打采地说了几句闲言,就作别而归,由是和汝愚结怨愈深。汝愚以为我以忠正自持,侂胄也奈何他不得,所以极力汲引正士,奏请增置讲读诸官。诏令黄裳、彭龟年、陈傅良等入值讲筵。不料天不永年,隔了几个月,罗点、黄裳相继病殁。侂胄即荐京镗代罗点后任。他本官刑部尚书,宁宗欲命他镇蜀。汝愚力阻道:“镗望轻资浅,难胜方面重任,命他镇蜀,必遗大患。”宁宗遂留诏不发。镗因是衔恨汝愚如刺骨,与侂胄密谋,引用己党刘德秀、刘三杰、李沐等为台谏,以作帮手。朱熹见小人幸进,难安缄默,面奏侂胄奸邪,右正言黄度也上疏论侂胄罪恶,皆不报。反被侂胄密奏宁宗,先除黄度知平江府,又称朱熹迂阔,不可再用,遂下诏除熹为宫观。

  虽经汝愚等上章保留,皆不报。熹即出都自去。还有陈傅良、彭龟年等,也都坐罪罢官。惟欲逐汝愚,苦无罪名,侂胄很为焦灼。京镗献计道:“他是宗亲,本系太祖嫡派,只要诬他觊觎神器,危谋社稷,足够他受用的了。”侂胄大喜,即日授意李沐,具疏入奏道:“汝愚以同姓为相,原违祖宗定制,当上皇圣体未康时,汝愚心怀叵测,倍虚声,植私党,窥窃神器;今犹定策自居,大权独揽,似此不法,亟宜罢斥,以安天位,而塞奸萌”云云。宁宗不加详察,竟将汝愚罢相,降为提举洞霄宫。侂胄尚未甘心,再令何澹、胡弦奏劾,说汝愚倡引伪徒,谋为不轨,暗与徐谊造谋,欲卫送上皇过越,以图复辟云云。

  于是下诏谪汝愚为宁远军节度副使,安置永州;降徐谊为惠州团练副使,安置南安军。汝愚行至衡州,竟暴病而亡,时在庆元二年正月。正是:一死只因君不悟,孤忠幸有史长存。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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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假虎威专权逐朝士逞狐媚设计惑君王

  汝愚既死,京镗为左相,与韩侘胄、何澹、胡弦等定出一个伪学党的名目来,欲将朝野正士,一网打尽。何澹首先上疏,有旨令辅臣复议。京镗遂编列正士名册,诬为伪学,呈请宁宗一一窜逐,幸被吴太后所闻,力劝宁宗勿兴党禁。宁宗始下诏免究,并谕台谏论奏,不得牵连往事。一班正士,方得安然无事。那京镗和韩侘胄岂肯就此罢手,唆使邵裒然奏言伪学风行,不但贻误朝廷,并且延及场屋,以后遇科举取士,及荐举改官等,必先具结申明并非伪学,庶可杜绝祸根。宁宗居然核准施行。那时朱熹奉祠家居,得闻汝愚被逐,正士被谪,一时愤不能平,手草封事数万言,历陈奸邪朋比为奸,良相被逐冤死等情,即拟缮正拜发。幸得诸弟子极力劝阻,谓此草一上,大祸即来。门人蔡元定亦言不可拜发。熹始取稿焚毁,一面上疏力辞职衔,不许。有诏命充秘阁修撰,熹称疾不就,只在家中闭户著书,且与门人讲学。不料胡弦与熹有嫌隙,恐怕他疾愈来京,授意沈继祖疏劾朱熹十大罪,结末谓熹毫无学术,簧鼓后进,褫职罢祠;门人蔡元定助熹为妖,乞送别州编管,疏入,下诏削去朱熹秘阁修撰,窜蔡元定至道州。

  元定遭谪,徒步三千里,足为流血,并无怨言,逾年病殁。光阴迅速,至庆元三年十一月,太皇太后吴氏薨,遗诏命承重皇帝服齐衰五月。宁宗仍服丧期年,尊谥为宪慈圣烈。

  侘胄见吴太后已死,就命京镗奏请按籍伪学。次日降旨,将列名五十九人,一并坐罪。第一名是已死的赵汝愚,以外朱熹、留正、徐谊等皆在其内,都是忠直无私的正士。党禁既兴,连带《六经》《语》《孟》诸书,也垂为世禁,简直和秦始皇时代焚书坑儒差不多,吓得好学之士,人人自危。朝上无一正士,自丞相以下,都是韩侘胄门下的走狗。那时侘胄封豫国公,官加少傅,好似当年的蔡京。朝臣奉承侘胄,比较奉承宁宗,格外小心。工部尚书许及之,本属韩家门下走狗,他还想得预枢要,极意献媚。适逢侘胄做生日,百官都馈送重礼,登门道贺。

  及之也耗费千金,备得厚礼,先一日恭送,次日登门,趋至寿堂前,犹如臣下见了皇帝,三跪九叩首,必恭必敬,行了个全礼,然后向侘胄屈膝拜寿。侘胄还了半礼,便与他略叙寒暄。

  及之就奴颜婢膝地恳请栽培。侘胄答道:“我也念你劳苦,正拟替你设法咧。”及之连忙屈膝道谢。果然隔了两天,就有旨令及之同知枢密院事。那宁宗好似个傀儡,一切任免官吏,唯侘胄之言是听,莫怪他要日益专横了。而且侘胄是个好色之徒,家有张、谭、王、陈四妾,俱已封为郡夫人。王氏诨号满头花,生得妖冶非常,四妾中推为翘楚,最得侘胄宠爱。以外另有十个司朝婢,都是门下走狗进献的,个个生得粉装玉琢,也都日抱衾祔,平分风月,所以很安逸的,并无醋海风潮激起。一日,有个想升官发财的走狗,不惜巨金进献四顶北珠冠。侘胄看了一过,就拿人内室,分给四位夫人,在送的人,以为有四个夫人送四顶冠,可算得公平了,殊不知十婢统抱向隅,岂肯干休。

  于是十婢结团体,互相告语道:“难道我们不算韩家门下人的,还是我们戴不得珠冠么?既然只有四妾在人眼里,以后无论大小事情,我们都不要触手,让戴珠冠的去做便了。”大家都表同情,并且见了侘胄,不是嘲笑,定是讥讽,添了侘胄无限的心事。一日,知临安府赵师择请谒,侘胄和他谈及:“前天有人送我四顶北珠冠,反累我担了一桩心事,你想还有十婢未得珠冠,常常向我冷嘲热讽,岂非累我担心事吗!”师择道:“赵某能为我公解忧,五日以内,必有以报命。”说罢别去,隔了三天,果然购得北珠冠十顶,送至韩府。侘胄即命人分给十婢,十婢快活得什么似的,都是笑容可掬地走来向侘胄道谢,并道:“我辈得受赵君厚赠,公应酬报他一官。”侘胄含笑点头。隔了两日,有旨进师择为工部侍郎。侘胄又晋授少师,封平原郡王,威权不可一世,还只是日日排击正士,将彭龟年、刘光祖俱追夺官职。亏得朱熹已在籍病故,平生著述甚富。最著者当推《周易本义启蒙》、《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孝经刊误》、《通鉴纲目》、《仪礼经传通解》,皆后学所奉为楷模的。以外书目繁多,不胜枚举。门人都是知名之士。

  当时未得封赠,直到侘胄伏诛,始追赠宝谟阁直学士,赐谥曰文,至理宗朝,晋赠太师,封徽国公,这是死后哀荣,未来先说。

  那太上皇后李氏,自宁宗即位后,还算安分,至庆元六年六月,竟一病不起,尊谥慈懿。隔了两月,太上皇也崩逝,定庙号为光宗。至十一月皇后韩氏又崩,谥为恭淑。半年间连遭三次国丧。宁宗先经父母之丧,已觉哀恸非常,不料韩后又相继崩逝,益觉伤心,国事全委诸侘胄。至次年,始改元嘉泰,加封侘胄为太傅。至暮春三月,临安大火,延烧四日乃灭,焚毁民居五万三千余家。莫说渡江以来,都城失火从未有如此浩劫,就是历古以来,也未之前闻。宁宗一面下诏罪己,一面避殿减膳,并出内府十六万钱,米六万余斛,分赐被灾百姓。宁宗虽然如儆,下罪己诏,侘胄却依旧揽权专横,将自己的童子师陈自强,荐签书枢密院事。处士吕祖泰因之击鼓上书,请诛侘胄,无如满朝都是韩党,一个处士有什么用?反责他挟私上书,语言狂妄,杖一百,发配钦州收管,这也不在话下。且说自韩皇后死后,中宫久缺。延至嘉泰二年,宁宗拟择立继后。

  侘胄劝帝立曹美人为后,并说性格柔顺,器量宽洪,足当中宫之任,宁宗未曾回答。看官你道侘胄何从得知宫嫔性情呢?原来他是韩皇后的叔祖,所以韩家四妾,时常出入宫中。妃嫔中得承宁宗宠幸的,只有杨贵妃和曹美人。杨氏早有才女之称,涉猎书史,博通今古,素性骄傲非常。韩家四妾人宫,一则仗侘胄是韩后的长辈,二则侘胄垄断朝政,宰执尽属韩家的走狗,因是四妾自大非常,遇着杨、曹二氏,并坐并行,慢不为礼。

  曹美人生性柔顺,并且想得侘胄助力,争夺中宫,故尔和颜相待,每以小辈自称。杨贵妃见四妾不分尊卑,心中颇存芥蒂,以为历朝定例,外戚入宫,当行君臣之分,就是皇后归宁省亲,父母见面时,尚且先行臣礼,后叙亲情。现在韩后已崩,她们并不是韩太傅的正室,何得如此夜郎自大,寻常官僚私第,可以由她们放肆,此间是宫闱重地,岂容她们任意出入呢?愈想愈恼,不免形诸词色。四妾何等乖觉,也都看出杨妃的神气。

  当下四妾一齐起立,王氏向曹美人说道:“你宫中的腊梅着花也未?我们想几朵去制蜜。”曹美人知她们是不愿和杨妃等在一起,要想借故走避,就含笑答道:“只怕没有开咧,同去一观如何?”王氏一壁答应,一壁向三妾丢了个眼色,就一齐起立,并不向杨妃道别。王氏握着曹美人,一窝风地走了。毕竟杨妃心机灵敏,当下就觉不妙,那时正值提议继后,皇上已经许立我为中宫,不过曹美人尚想争夺;现在韩家四妾既和我不睦,必然要替曹美人帮忙,争夺中宫。四妾虽然不便入对,不过侘胄权倾一世,辅臣尽是他的私党,与我竭力反对,在皇上前合词请立曹美人为后,叫我孤掌难鸣,哪里对付得过许多辅臣呢?兀自沉吟了一会,想就一计,准备进行。究竟是什么妙计,暂时替她保守秘密,好得看到下文,自会一目了然的。

  且说韩家四妾,到了曹美人宫中,曹美人即命宫女准备茶点,诚意招待。那四妾中尤推王氏最美丽,最得宠,兼之语言伶俐,性情也最骄傲,当下向曹美人说道:“闻得皇上将要选立继后,资格相符的,惟有姊姊与杨妃;不过姊姊素性柔顺,杨妃生性狡猾,口才捷给,且工狐媚,若和姊姊争夺中宫,只怕姊姊要失败的啊!”曹美人答道:“我也因此很担心事,全仗夫人帮忙,回府转托韩太傅在皇上面前为我力保,托赖太傅大力,果得继位中宫,自当谒诚报德。”王氏说道:“好说!

  回去必定替姊姊说项,实在杨妃太觉眼底无人了。韩皇后在日,我们进宫,也和她不分尊卑,并坐并行,韩后未尝以为无礼。

  偏偏杨妃身价自高,因我们不曾向她行礼,就悻悻然露于辞色。

  若然她继位中宫,我们只好永远不入宫门,所以我也极端反对她为继后,情愿竭力帮你的忙。”曹美人听了这一席话,心中很觉宽慰,以为有韩太傅帮忙,大有继后之望,就很诚恳地留四妾在宫中宴会,直到黄昏,方得罢宴出宫。当晚王氏就把曹美人的话,转告侘胄。侘胄一力承当,所以次日就向宁宗进谏,请立曹美人为皇后,宁宗未置可否。侘胄又道:“臣与曹美人并无戚谊,立后乃属陛下的家事,本无庸臣哓哓多渎。只因韩皇后系臣同宗,当韩后病笃时,小妾王氏人宫探病,韩后向王氏说:‘病人膏肓,万无生存的希望。不过此病被贵妃杨氏激怒而成,我死之后,别人继立中宫都可,惟独不许杨氏为继后,务乞转告叔祖留意,我死之后,如果提议择立后,要叔祖在皇上前申说一言,我就死也瞑目了。’臣之请立曹美人,并不是阿其所好,无非尊重韩后的遗志,谅陛下也不忍故违后意的!

  ”宁宗沉吟了一会,心想:杨妃博通今古,颇识大体,平时对于韩后,并无嫌隙,就是韩后待她,也尚和好,在朕面前从未说过杨妃的坏话,何得有此遗言?又何故不向朕说明?想到这里,疑信参半,便向侘胄说道:“急景凋年,准备度岁,不遑顾及择立继后,且到来春,再行酌定吧!”侘胄只好退出,回转私第,四妾见面,就探问消息。侘胄便把宁宗的话详说一遍。

  王氏道:“不妥当,杨妃心思灵巧,既工狐媚,又多诡谲,若然强迫皇上传内旨立她为后,这便如何呢?”侘胄道:“册立皇后,例须将旨意发交丞相,转命礼部缮册进呈,这是一定的法度。只须吩咐宰执,内廷如有立后诏传出,先呈我阅看,如果立杨氏为后,我可拿着内旨,去和皇上力争的。”王氏说道:“事不宜迟,就去知会宰执吧!”侘胄就亲笔书写条子,纳入封简,遣人送往丞相府。曹美人有此硬靠山,中宫位置应当属她。殊不知,硬靠山毕竟敌不过巧心思。那杨贵妃生得聪明绝顶,早巳被她料到:韩家四妾既和自己作对,必定要替曹美人出力夺后,侘胄犹是专横成性,说得出做得到的;宰辅又都是他的心腹,若然要求皇上,临朝降旨,立我为后,必然要被侘胄拦阻。只有如此这般,不经宰执的手,出其不意,传内旨立我为后,侘胄虽然专横,也只好奈何徒唤。打定主意,故意来见曹美人,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俩共处,情逾同胞姊妹,此后中宫,若然属你,或是属我,总是一样的。不过我风闻自继后议起,有几个大臣希望做国丈,准备将他们的女儿,送人宫中为继后,那末我和你俱归失败。”曹美人忠厚有余,听了她的逛言,竟然信以为真,就问道:“娘娘既有所闻,胡不早为之计?”杨妃答道:“我想今朝我俩各自设席请幸,在席上询问上意,决定立谁为后。”曹美人欣然说道:“此举甚妙,不过同时两处设席是不便的。”杨妃答道:“你先我后,你就整备御筵,我当守到晚上预备。”曹美人假意推让,自愿居后。

  杨妃笑答道:“我俩有何先后之别,决意照议办理。”说罢,作别而去。曹美人就命内侍去吩咐御厨,整备盛筵,一面亲往寝殿,邀请帝驾。见了宁宗,推说今日雪后严寒,臣妾备有佳肴,请陛下临幸,共饮消寒。宁宗笑答道:“朕准领你的盛情,你先回宫。”曹美人欢然拜谢而行,回到宫中,布置得齐齐整整。守到日暮,宫人入报帝驾临幸,曹美人连忙奔至宫庭中跪接。宁宗将她扶起,移步入宫,只见盛筵列张,满室生春,和暖非常。曹美人就请帝上坐,自己侧坐相陪。宫娥斟酒,喝了几杯,曹美人轻启朱唇问道:“中宫久虚,闻得陛下拟立继后,不知意将谁属?”宁宗答道:“总不外你与杨妃两人中,不过年近岁逼,且待来春考虑周到,方可发表。”曹美人听说,正拟追问,忽有宫女走至筵前报道:“贵妃娘娘来了。”曹美人免不得离座相迎人内,邀她同席。杨妃就向宁宗说道:“臣妾宫中也备着酒肴,陛下既到此处赏光,也该临幸妾处,勿使臣妾独抱向隅。”宁宗只好离座欲行。曹美人拦阻道:“求陛下再饮几杯。”杨妃说道:“姊姊何必着急,车驾临幸妾处,停一会儿仍可回到这里的。”宁宗说道:“是啊!朕一视同仁,这边饮几杯,那边也饮几杯便了。”说着,就同杨妃登辇而去。

  正是:惯弄机谋妃子巧,枉抛心力美人愁。

  欲知杨妃如何争夺中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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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丧师辱国诸将无能决策锄奸权臣伏法

  杨妃本是贫家女,随母张氏,入隶德寿宫乐部。杨妃年才及笄,秀外慧中,聪明绝顶,闻声即悟,按节能歌,而且好学不倦,暇则求人教授书史。后来张氏因病归籍,留女宫中,入侍吴太后,事事能先意承旨,颇得吴太后怜爱。后因宁宗无子,吴太后遂以杨氏赐给宁宗,初封婕妤,后进贵妃,与曹美人并得宁宗宠眷。今因争夺中宫起见,安排妙计,把宁宗接到宫中,放出一种柔媚手段来,亲捧玉杯殷勤劝酒。那宁宗本非洪量,先在曹美人宫中,已饮过几杯,此时又被杨妃捧杯劝饮。宁宗喝了两杯,说道:“朕已醉了,停吧!”杨妃含笑说道:“陛下方才说那边饮几杯,这边也饮几杯,现在只喝得两杯,就要罢酒,可是嫌酒菜恶劣,还是嫌臣妾伺应不周,不愿喝了?”

  一壁说,一壁捧着杯酒,送到宁宗口边。宁宗不得已又喝了几杯,便觉龙颜泛赤,玉山半颓。宁宗又道:“酒寒得很,扶我里边去睡一会吧!”说着,立起身来,一手搭着杨妃的香肩,走人寝室。杨妃乘势问道:“像臣妾的才貌,可能继位中宫么?

  ”宁宗答道:“你如此多才多貌,继位中宫,可庆得人。”杨妃道:“天子无戏言,请陛下写在纸上。”一壁说,一壁回顾宫娥。宫娥早受吩咐,连忙呈上文房四宝。宁宗已喝得醉醺醺,就取过纸笔,写了“贵妃杨氏可立为皇后”九字,递给杨妃。

  杨妃又取一方预备的白纸,要求照样再书一纸,宁宗就提笔一挥而就。杨妃接来看了一看,春风满面地屈膝谢恩,然后立起身来,命宫娥替宁宗去冠脱袍,伺候安睡。杨妃走出宫室,密嘱近侍,把御笔连夜送交杨次山,叫他如是这般办理,不得有误。近侍应命而去。杨妃回宫侍寝,极意交欢,就在枕上说明,所书御笔已经发出去了。宁宗本来想立她为后,所以并不发怒,说道:“朕本届意于你,不过侘胄力保曹美人,还说是韩后的遗嘱,只怕他们谏阻,如之奈何?”杨妃答道:“立后是陛下的家事,他不是太上皇,怎能来干涉呢?只须加他爵位,管教不作一声。”宁宗心想不差,就不复言。等到次日,百官陆续入朝。那位贵戚杨次山本和杨妃是同姓不同宗的,自从册封贵妃后,两下始认为兄妹。当下次山急忙忙登殿,把隔夜接到的御笔,宣示朝堂。却巧还有一纸,由内廷照常例发出,百官都无异议。等到侘胄最后上殿,宁宗已临朝,内旨已经由辅臣接去,没法变更,只好任凭他们准备册后典礼,择吉举行。等到册后礼成,侘胄又进位太师,先已加封郡王。一班走狗,遂称他为师王。那时他们童子师陈自强已进为右丞相,与侘胄表里为奸,朝政不可闻问的了!不料那位韩师王静极思动,创议恢复中原,兴师北伐,一面令走狗陈自强、邓友龙等,奏请委任侘胄以重权,得专戎政,并请下诏改元,以振士气。宁宗一一允准,下诏命将嘉泰五年,改作开禧元年,有旨令侘胄平章军国事,三日一朝,赴都堂议政。于是侘胄益自跋扈,升黜将帅,往往假作御笔,绝不奏白。

  且说金邦自世宗殁后,嗣主璟即位,不修朝政,沉湎酒色。

  北方鞑靼等部,屡来侵扰,因此连年用兵,国库空虚。韩侘胄闻得金势已弱,趁此机会兴师北伐,可以建立大勋以自固,于是聚财募卒,出封桩库金万两,以待赏功,一面命吴曦练兵西蜀,增置襄阳驻军,添设澉浦水军。金主得闻南朝将用兵,即召诸大臣商议,都说:“南宋屡遭败衄,自顾不暇,未必敢叛盟的。”完颜达独持异议道:“南朝取先世开宝、天禧为纪元,且又添置忠义保捷军,岂肯忘情于中原?”金主也以为然,遂命平章布萨揆会兵汴京,以备南侵。再说韩侘胄命吴曦领军六万屯河池,又命黄甫斌分兵攻取唐、邓二洲,郭倪领兵攻泗州。

  倪部先锋毕再遇率轻骑克日前进,探报金人已有整备。再遇出其不意,赶至泗州。原来泗州有东西二城,遂用短兵,列旗鼓,假作攻打西城,金兵遂至西城守御。再遇于黑夜率精兵径趋东城,恰值东方发白,首先跃入城垣,杀死金兵数百,下城斩关,放入大队,遂破东城,西城亦降。郭倪接得捷报,大喜,即以刺史牙牌授再遇。再遇辞道:“甫得二城,即授刺史,继此将何以为赏?”力辞不受。侘胄闻得泗州及新息、颍上、虹县等均已收复,以为先声夺人,乃议降诏伐金。哪知金主以泗州已失,即命布萨揆征集大兵,分九道南下。揆率兵三万出颍寿,完颜匡率兵二万出唐邓,赫舍哩子仁兵三万出涡口,赫舍哩呼沙呼兵二万出清河口。以外还有完颜充兵出陈仓,富察贞兵出成纪,完颜纲兵出临潭,舒穆噜仲温兵出盐川,完颜磷兵出来远。约共金兵十四万,分道南侵。且说布萨揆引兵至淮,遣人密测淮水,惟八叠滩最浅可涉,即命部将鄂吞襄扬兵下蔡,备竹筏作欲渡状。果然对岸宋将何汝励、姚公佐移全军屯花靥,以备袭击。揆即潜师渡过八叠滩,催军向花靥杀来。宋军不虞其至,措手不及,全军溃走,自相踏死的,不可胜计。金兵遂下安丰军,并夺得颍口及霍丘县,进围和州。江表大震。隔不多时,金兵连陷和州、成州、真州。郭倪弃扬州败走。自是淮西县镇,皆没于金。吴曦早已反叛降金,由金主封为蜀王,屯兵兴州。布萨揆志在得地,现即迭破淮西诸县镇,意欲通和罢兵,即遣使韩元静至宋营见邱崇,说明金主愿意讲和。崇一面送之归,一面据实奏闻。那时侘胄正因师出屡败,乃追悔前谋,遂命崇遣人赴金营议和,往返数次,许还金人淮北诸地,及今年岁币。金兵始允自和州退屯下蔡,惟濠州仍须留军把守。议和既成,邱崇遂上疏,请移书金师,以成前议,惟金人既指韩侘胄为首谋,移书宜加罪责。韩侘胄见了此疏勃然大怒,并不奏明宁宗,马上罢免邱崇,以张岩督视江淮军。崇既罢免,和议遂搁起。巧不过金平章政事布萨揆忽然疾殁于下蔡,金主命完颜宗浩继其任。那时叛将吴曦已被四川转运使安丙所杀,于是西和州、成州、阶州、凤州、及大散关等失地,皆被安丙遣将收复。侘胄忽尔主战,忽尔主和,遂遣国信所参议官方信孺赴金军议和。信孺奉使至濠州,金将赫舍哩子仁囚诸狱中,日夜命卫兵露刃环守,威逼他答应五事,信孺面不改色,侃侃地答道:“一二两条,反俘归币,前议已允,自可照办;三条缚送首谋,自古没有此理;四五两条称藩割地,则非臣子所敢言。

  ”子仁怒目相向道:“你难道不想生还了?”信孺答道:“吾奉命出都时,已把生死置诸度外,况人生百岁终须死,何惧之有!”子仁知难威吓,即遣人送至汴,谒见完颜宗浩。宗浩坚持五事,信孺辩对不少屈。宗浩料他不能作主,即授以报书,说道:“和与战,且待再来决定。”信孺告别还临安,入朝转达宁宗。宁宗以为议和倡自金人,总可告成,遂命林拱辰为要通谢使,与信孺持国书誓章,并许通谢百万缗,一同至汴见宗浩,递过国书誓章。宗浩怒信孺南归,不曾曲折建白,五事未曾全允,遽以誓书来,岂非有心唐突,竟有诛戮禁锢等语。信孺不为动。金将说道:“此非犒军可了,当另定条目以示宋君。

  ”信孺道:“岁币不可再增,故代以通谢钱。今复得此而求彼,吾惟有陨首而已。”宗浩即遣信孺南归,复书于张岩道:“宋君若能称臣,即以江、淮之间,取中为界,欲世为子国,即尽割大江为界。若能斩元谋奸臣,函首以献,及添岁币五万两,犒师银一千万两,方可议和。”信孺归国,致书于张岩,然后来见侘胄。侘胄切问金人作何语。信孺答道:“一割两淮,二增岁币,三索归附人,四要犒军银,五则不敢说。”侘胄逼问再三。信孺徐徐说道:“五欲得太师的头颅。”侘胄闻言大怒,马上夺去信孺官职,安置临江军居住。信孺三使金军,卒不辱命,反致贬官。改遣右司郎中王栅持书北行,一时未能成议,暂且搁过一边。

  且说杨皇后,因争夺继后,与侘胄结下深仇,并且知他专权植党,罪恶滔天,屡思除此巨恶,苦无机会。自侘胄倡议兴兵伐金以来,蜀口、江淮间的百姓,死于兵戈的,不可胜计,弄得国库空虚,公私交困。侘胄因闻金人要他的头颅,再欲用兵,撤还张岩,另任越淳为两淮制置使,整备再战。于是中外忧惧,激动了礼部侍郎史弥远。当创议伐金时,他曾上疏奏言,不宜轻开战衅,现又密奏,请诛侘胄以安社稷,否则祸患之来,不堪设想了。宁宗不省。却巧杨皇后也思乘时为国除奸,密嘱皇子荣王瑄弹劾侘胄。瑄是燕王德昭九世孙,原名与愿,当庆元四年间,丞相京镗见宁宗六宫无所出,请遵高宗旧例,择宗室子为养子。宁宗韪其言,即召入与愿育诸宫中,赐名为瑄,封卫国公,至开禧元年,立瑄为皇子,晋封荣王。当下荣王奉了后命,守待宁宗入宫,当面禀陈侘胄平日恣横,目无君上;今复轻启兵端,以危社稷,宜速正法,以谢天下。宁宗不语,杨后从旁说道:“侘胄专横误国,通国皆知;满朝文武,除他的私党外,也都知他奸恶,只因畏他势力,不敢弹劾,奈何陛下犹未有悟呢?”宁宗道:“他是先太皇太后面上亲,有无奸恶,还须调查明确。”杨后道:“密诏杨次山查明,若实,即与史弥远合力图之如何?”宁宗许可。杨后即召次山人宫,请帝书密诏授与次山出宫,即与弥远商议。遂有钱象祖、卫泾、王居安、张鎡、李璧等共同决策。不料事机不密,已有人潜告侘胄。侘胄疑信参半,次日入朝,向李壁问道:“听得有人欲变局面,参政知否?”李璧骤闻此语,惊慌得什么似的,几乎露出破绽来,按定心神,徐徐答道:“只怕是谣言,哪个有此胆量呢?”侘胄默然。等到退朝,李璧即以侘胄语详告弥远。

  弥远惊怖欲绝,呆着面孔答道:“他若已知秘密,必然早作整备,非但不能动手,我们反恐被他所害,如之奈何?”说着即往张鎡私宅商量。张鎡说道:“事既漏泄,速办为贵,我们与他势不两立,不如杀了他,方无后患。”弥远说道:“内旨只罢他平章军国事,并无正法明文;擅专将他杀死,只怕皇上诘责我等违背旨意,公报私仇,如何回答呢?”张鎡笑答道:“侍郎胆小如鼷,岂能为国除害?奸贼的植党专权,有目共睹,通国皆知,不仅人神共愤,连带金人都要他的头颅,实为天下的公敌,并非我们的私仇,杀之福国利民。若然留他在朝,那末打虎不死,必遭反噬,吾等将无噍类咧!两害相形取其轻,还是杀之以绝祸根为善,毕竟皇上诘责,可求杨后竭力奏保的。

  兹事体大,请诸公立决施行,免遗噬脐之悔!”李璧说道:“公言甚是,我们与他势不两立,速往了之。”弥远见众意相同,即遣殿前司公事夏震,统兵三百,预伏于朝门外,守待侘胄入朝,将他拿往。那日,适逢侘胄宠妾王氏庆生日,一班韩家的走狗,都送礼登门道贺。张鎡本与侘胄为通家,便也整备极丰盛的寿筵,送往韩王私第,假殷勤登堂祝寿,与众客人席畅饮,实则是侦察他有无动静。不料弥远往来各家商议,已经启人疑心,有侘胄私党周筠,密函告变。侘胄正和张鎡等同席,欢呼畅饮,已有七分八酒意,忽然仆役送上周筠的密函。他就当筵启视,只看得数行,就摇头冷笑道:“痴汉又来瞎三话四了。

  ”一壁说,一壁把密函付诸丙丁。张鎡坐在席上,初则胆战心惊,及见他将来函烧毁,心头方才跳定,暗想:这也是他恶贯满盈,合该要受诛了,以致私党告变,都置若罔闻。等到酒阑席散,已过半夜,来宾谢酒各归。侘胄守到五鼓,驾车入朝,刚出府门,只见周筠奔得喘吁吁地攀辕谏阻道:“筠有密函告变,收到么?今朝请勿入朝,去则必有大变。筠因得闻警耗,往四处侦察动静,所以未遑登门祝贺,谨请太师回车,不可入朝。我已替太师卜易,占得大凶之卦,所以汲汲奔来谏阻的。

  ”侘胄怒叱道:“都是胡言乱语,难道你疯了不成?”接着顾左右道:“把这痴仆扶过一旁。”几个豪奴就把周筠扯过一边。

  筠竟放声大哭。大家只道他果真痴了,都置之不理。侘胄只管驱车入朝,行抵太庙,看见前面有许多禁兵列队当道,不得前行,车夫高声喝道:“韩太师入朝,难道你们瞎了眼瞧不见的,为甚不让过一边?”话声未绝,夏震走至车前说道:“有旨罢太师平章军国事。”侘胄答道:“果有诏旨,我必先知,莫非你敢矫诏谋反不成?”震不与辩,即挥令部下郑发、夏挺率健卒数十人,将车夫拖下,由健卒拖着侘胄车,一起直抵玉津园内停住。郑发就把侘从车中拖出,喝令跪听诏旨。侘胄已吓得面如纸灰,懊悔不听周筠的劝阻,如今已来不及了,只好跪倒地上。夏震宣读诏旨道:“韩侘轻启兵端,擅开外衅,使南北生灵,枉罹凶害,罢去平章军国事。陈自强阿附充位,罢去右丞相。钦此。”侘胄听毕,还以为仅罢平章军国事,师王仍在,少不得将你们这班人依然要置之死地。思念未终,冷不防夏挺立在他背后,手执铁锤,望准侘胄的头颅上,用力一击。正是:太师威福今安在,大好头颅碎不完。

  要知侘胄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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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中途避雨巧遇王孙平地生波擅易帝主

  侘胄在玉津园跪听宣诏,被夏挺当头猛击一锤,头颅捣碎,脑浆进裂,倒死地上。夏震留四卒收拾尸首,他就回转都堂,向史弥远等报称已经了事咧。那右相陈自强也在都堂,夏震即出诏旨授他看,道:“丞相已经罢职了。”自强已知侘胄凶多吉少,所以吓得什么似的,不敢多言,就登车而去。弥远即以诛戮侘胄事奏闻。台谏也交章论列侘胄罪恶。宁宗始下诏暴侘胄罪于中外,流他养子巧于沙门岛,籍没家产,二妾亦坐徙,所有韩党一律罢免。窜陈自强于永州,并杀苏师旦,一面论功受赏,立荣王瑄为皇太子,更名为珣。诏钱象祖为右丞相,进史弥远为礼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夏震升任福州观察使,杨次山亦得晋封开府、仪同三司。下诏改元为嘉定,并促进和议。

  时已遣王楠至汴,向金人声请依靖康故事,世为伯侄之国,增岁币三十万,犒军钱三百万贯,所索韩璟胄、苏师旦首级,俟和议定后,当函首以献。完颜匡据实具奏金主,金主命匡移书索侘胄首,以赎淮南地,改犒军钱为银三百万两。王楠带书南归,入朝奏闻。宁宗即诏百官集议。吏部尚书楼钥谏道:“何惜奸宄已毙的首级,速与之和议可成,失地亦可收回了。”遂命临安府斫棺取侘胄及师旦首级,交王楠送交金人,以易淮、陕失地。和议告成,金主遣使归还侵地,并命完颜匡等罢兵。

  等到王楠南归,隔不多时,金主珣病死,因无子嗣,以世宗第七子卫王永济嗣位,就此国势渐衰,边境常为蒙古部长铁木真侵扰。看官们要知这位铁木真,就是将来开建元朝的太祖,自称成吉思汗的便是,后文自有交代。那铁木真是个雄峙一世的野心家,闻得卫王永济嗣位,素知他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就此不愿受金册封,常常统兵侵掠金地。只因不涉本书范围,略不详论。总之金西北诸州,皆为蒙古所得,更有西夏主李安金降顺蒙古,也时常侵扰金地。那金主永济,在位只有六年,就被赫舍哩呼沙呼所弑,立升王珣为金主,也是无岁不被兵,总计在位十一年,落得跋前后,坐待衰亡。延至宁宗嘉定十六年,金主珣病殁,由太子守绪嗣位,国势日益衰弱。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宁宗本立荣王瑄为皇太子,改名为珣,不料至嘉定十三年,珣竟得病而亡,六宫仍无所出,只好另行择立。宁宗见诸宗室子弟,当推燕王德昭九世孙贵和为最优秀,遂于嘉定十四年,选立贵和为皇嗣,育诸宫中,改名为礮。只因礮已过继孝宗孙沂王柄为嗣,现既立为皇子,沂王一支,必须另择贤嗣。

  无如近支男丁欠旺,一时觅不到辈分相当之人,宁宗遂命宰执留心物色太祖十世孙,年过十五的,将他储养宫中,效法高宗选择普安王故事。丞相史弥远密奏道:“陛下可借着为沂王置后,多育一二人于宫中,窥察贤愚,以凭取舍。”宁宗答道:“朕固有此心,无如深居宫中,何从物色,惟望卿代朕留意物色。”弥远应命而退,回转私第。巧不过教授爱子的西宾余天锡,因秋试将届,告假还乡赶考。弥远素来器重他为人谨厚,当下就备酒送行,在席上密告天锡道:“皇上欲为沂王立后,苦无相当人选,我公遄返故乡,留意物色宗室中佳子弟,若为太祖十世孙更妙,务请挈他同来。”天锡唯唯应命,牢记心头。

  等到酒阑席散,辞别登程,一路望家乡前进。那日行抵越西门,忽然乌云四布,雷电交作,天降大雨,天锡急趋入全保长家暂避,保长问明来历,知为史丞相家的西宾,肃然起敬,就杀鸡具黍,殷勤招待,并命二少年一同入席相陪,执壶斟酒。天锡见二少年一表非俗,并且出言文雅,礼貌谦和。就向保长问道:“两位少年,和足下什么称呼?”保长答道:“都是敝外孙,名唤与莒、与芮,确是天潢贵胄。只因徽、钦二帝蒙尘,宗室被劫北去,他俩的父亲逃避到此,穷途落魄,我见他眉清目秀,知书识字,必不会长久落魄,就把小女招他为婿。康王即位后,依旧岁无宁日,甚至帝驾航海避难,所以小婿不愿赴都,可怜现已亡过多年了!”天锡问道:“令坦唤何名字?”保长答道:“小婿名希垆。最可怪与莒生时,室外有红光烛天,邻人只道是失火,奔来相救,红光却已不见了。生后第三天,时当拂晓,忽闻门外有许多车马声,喝道声,我即启门观看,却又声息全无。因是邻里都相诧异,代邀一著名术士来,替与莒批命,决定他将来位极人臣必定大贵;与芮也是好命,术士说他,蛟龙不是池中物,将来也要贵显的。”天锡说道:“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令外孙目前就要贵显了,因为皇上正在物色太祖十世孙,立为沂王后嗣。且等我秋试完毕,便来邀令外孙与莒同伴进京。”保长闻言,快活得不可以言语形容,连忙拱手道谢。

  话休烦絮。等到酒阑席散,早已雨过天晴,天锡就郑重约期而别。那保长天外飞来了奇遇,连忙向亲友处借贷多金,预先替与莒治衣冠,备行李,巴巴地等待。天锡果然如期而至,保长殷勤接人,连忙备盛筵,邀姻党,陪席送行。天锡因为要紧赶路,略饮几杯,就挈同与莒、与芮,别过保长,兴冲冲取道前行。在路并无耽搁,那日已抵临安。便带着两人入相府,天锡先见弥远,把避雨巧遇宗室二子一席话,详细禀明。弥远即召二子人宫,细观二子状貌魁梧,尤其是与莒生得两耳垂肩,双手过膝,龙行虎步,确是帝王之相,暗暗称奇。因恐事泄干禁,不敢留在府中,马上带着与莒人宫觐见,宁宗见他相貌堂堂,不类寻常百姓,知非假就托,留在宫中。次日,即立为沂王后嗣,赐名贵诚,授秉义郎。弥远回转,就遣天锡将与芮送归,并向他外祖说明,与莒已立为沂王后,与芮将来,也不患不得官职的了。保长就向天锡千恩万谢,要想备酒款待,天锡就作别而行,径归相府授读不提。

  且说贵诚年纪只有十七岁,生来凝重端庄,自从留养宫中,格外洁修自重,好学不倦,每晨到朝房中,待漏朝参。辅臣等都互相谈笑,惟有贵诚必恭必敬,不轻发言。每见弥远入朝,必整衣冠趋前施礼,自称小侄。弥远益加爱敬,在同僚前称他为大器。宁宗也很爱贵诚,时常召人便殿训话,贵诚必肃容静听。不料皇子礮愤不能平,连带和弥远亦生嫌隙。弥远秉政多年,不仅台谏藩阃,都是他荐引,并内侍中亦有他的心腹者,就把皇子的动静,报告弥远。弥远素知礮平生嗜好琴与色,特地化巨金,购得一善为鼓琴的绝色美人,秘密献诸皇子,叮嘱美人窥伺皇子动息,随时遣人报我。美人应命人宫,礮既得美人,又遇知音,虽知弥远献此美人计,不怀好意,无如日亲日近,更经美人百般献媚,血气未定少年皇子,竟被万丈情丝,束缚得无从解脱。兼之美人知书识字,秀外慧中,事事能先意承旨,几使皇子当她作贤妇,苟有心事,必与她密谈。那美人假意怨愤弥远,不该将她父亲害死。皇子信以为真,就指着宫壁地图说道:“我若得志,必窜弥远于新、恩二州之间。”美人既受弥远嘱托,就将皇子的语言,书函送达相府。弥远披阅来书,暗想:他既和我势不两立,不如我先发制人,免遗后悔。

  打定主意,就在宁宗前,力荐国子学录郑清之教授贵诚。宁宗即日下旨,派清之教授贵诚。弥远就密告清之道:“皇子好色,不堪负荷;沂王嗣贵诚,深得皇上爱重,请君善为教导,事成后,当以相位报酬。不过事关重大,倘有泄漏,我和你要蹈灭族之祸的!”清之唯唯,由是悉心教授贵诚,课余令他披阅高宗御书,涉猎古史。贵诚本来敏而好学,更得此名师循循善诱,不到一年,文艺大进。于是弥远常在宁宗前,申说皇子的短处,说他酷嗜声色,不求学问,又赞美贵诚仁厚好学。宁宗未曾觉察弥远意,隔了半月,进封礮为济国公,授贵诚为邵州防御使。

  延至十六年七月,宁宗有病,不能视朝,弥远遣清之往沂王府告贵诚以易储意,贵诚默默不语。清之又道:“丞相以清之从游久,使布腹心,而今不答一言,清之何以回报丞相?”贵诚答道:“绍兴有老母在,未敢擅专。”清之即以言直告弥远,弥远益加叹服他不凡。至闰八月,宁宗病笃,弥远竟矫诏立贵诚为皇子,改名昀,授武泰军节度使,封成国公。越五日,宁宗崩。弥远遣后戚以废立事告杨后,杨后不许废立,道:“皇子礮系先帝所立,谁敢擅废。”后兄子谷石,一夜往返七次,后终不许。谷等乃跪地泣奏道:“内外军民,皆已归心,苟不更立,祸变必生,恐杨氏无噍类了!”杨后沉吟了一会,徐徐问道:“是人何在?”谷答道:“臣侄去召来。”说着急忙忙走出中宫。弥远久候在宫门口。谷不及多言,单说:“后已允,速去召来。”弥远即遣快足宣召皇子昀,并警告道:“今所宣是沂靖惠王府的皇子?不是万岁巷的皇子,苟误召,立斫你的头颅。”内侍疾行而去。那时皇子礮得闻帝已崩逝,歧足以待宣召,候久不至,兀立门前张望,见有快足过门不入,心颇滋疑。一刹那快足护着一人从门前经过,夜深天黑,瞧不出是谁,益觉疑惑。那皇子昀应召入宫,向后拜见。杨后附着他肩夹说道:“你今为我的儿子。”弥远入宫引昀至帝柩前。举哀已毕,弥远遣心腹召礮。礮奉召率从吏偕行,每过宫门,禁卫呵止从吏。既至帝寝殿,弥远也引礮至柩前举哀毕,则复引出帐,命殿帅夏震看守。遂召百官立班,听宣遗诏,震即引礮至旧班。

  礮愕然说道:“今日不当仍在此班。”夏震假意说道:“未宣制前当在此,宣制后乃即位。”礮信以为真,已而遥见殿上烛影中,御座上已有人坐着。昀已即位,宣制毕,阁门宣赞,呼百官拜贺。礮不肯拜。被夏震强拽他下跪。殿上称奉遗诏,以礮为开府、仪同三司,封济阳郡王,判宁宗府;尊杨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听政。这位嗣皇帝,托赖弥远扶助,竟得安安稳稳身登大宝,是为理宗。次日颁行大赦,下诏改元,以明年元旦为宝庆元年;追封本生父希垆为荣王,本生母全氏为国夫人,以弟与芮承嗣。越三月葬宁宗于永茂陵。总计宁宗在位三十年,改元四次,享寿五十七岁。

  理宗恐礮居都不靖,即封礮为济王,赐第湖州。并下诏召谭州真德秀入直学士院,又召知嘉定府魏了翁入为起居郎。两位都是理学名家,一时并召。士民都称新皇帝有志求贤,颇孚众望。不料湖州人潘壬与从弟潘甫、潘丙,因知史弥远矫诏废立,颇怀不平,欲奏济王礮以讨弥远,密遣潘甫至山东与李全共扶济王。李全与之约期会兵,实则无诚意,坐观成败。潘甫归报,潘壬以为真,遂部分兵士以待。及期,李全兵不至,壬惧事泄,即以部下杂贩盐盗千余人,结束如全军状,诈称自山东来,夜入州城求见济王。王闻变,避匿水窦中,被壬寻得,拥至州治,以黄袍加王身。王哭泣不从,壬等露刃强迫。王不得已,与壬约道:“你能不伤太后官家么?”壬允诺。王即发资库金帛犒军。知州谢周卿率官属人贺。壬即伪叙李全名,悬榜于门,数史弥远废立罪,且扬言道:“今领精兵二十万,水陆并进,何愁大事不成。”人都深信。次晨谛视,只有太湖渔人,及回尉卒,统计不过千余人。济王知难成事,即命王之春潜告于朝,一面自率州兵讨贼。潘壬化装逃往楚州,甫、丙皆被杀。等到朝廷遣彭壬到来,乱事已平。潘壬逃至楚州,为淮右小校明亮所捕,解送临安正法。济王以为可告太平咧,不料弥远始终忌礮,诈言济王有疾,令余天锡带送往湖州,由天锡假传谕旨,逼礮自缢,反以疾薨上奏。隔了月余,淮东警报传来,李全已逼死制置使许国,楚州大乱。弥远尚欲含忍了事,命大理卿徐布稷为制置使,代楚州,一味媚事李全夫妇。由是李全益复狡诈,阳领宋朝军饷,阴降蒙古,且与金人通使订约,两不相犯。自是盘踞淮境,常向宋廷索饷,不满所欲,密地遣人至皇城纵火,毁去御前军器库。朝廷明知是全所使,不敢加责,反授全为彰化、保康节度使。全犹以为未足,要求增给五千人钱粮,并索誓书铁券。亏得江、淮制置使赵善湘,和节制镇江、涤州军马赵范、赵葵都嫉全如仇,力主用兵。参政郑清之等也劝理宗讨贼。于是下诏削全官爵,一面三赵会兵剿伐。

  转战了三个多月,李全才被官军杀死,全妻杨氏出城逃遁。十年强寇,始告荡平。正是:十年强寇今消灭,万户灾民不忍看。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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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灭世仇班师献俘朝天子论功行赏

  理宗见蒙古势盛,遂与宰臣议定,遣使通问。蒙古亦旋报聘。那时蒙古主铁木真已养病六盘山,势益沉重,自知不起,遂召大臣至榻前吩咐道:“西夏已灭,金势益孤,我本拟乘胜灭金,奈已不及了!若嗣君能继吾志以灭金,宜假道南宋。宋与金为世仇,必然允许,我兵可以从唐、邓直捣大梁,比较取道潼关,容易得多哩。”言讫遂逝,遗命立第三子窝阔台为大汗。当下即位治丧,办理完竣,就承父遗志,统兵伐金,进攻潼关,屡战不下。窝阔台忆及父言,就遣速不罕为行人,往南宋假道。不料到了沔州,被统制张宣,不问情由,竟将速不罕杀死。你想窝阔台岂肯干休,遂命弟拖雷率兵三万,攻人大散关,略地至蜀,拔取城寨四百四十座。等到宋廷遣李星为四川制置使,赵彦呐为副使,两使刚正出发,得报蒙古兵饱掠而去了。只因窝阔台念及太祖遗言,不愿遽绝宋好,所以不为已甚,将兵召还,一意会师攻金。暂且搁过一边。

  且说理宗青年嗣位,尚未成婚,直到服丧告终,下诏改元,以宝庆四年,改为绍定元年。后来就议选中宫,一班大臣贵戚,都将生有殊色的爱女送人宫中。左相谢深甫有一侄女面色黧黑,且翳一目。父名渠伯,早已去世,遗产无多,谢女只好躬亲汲饪。等到深甫入相,渠伯妻欲纳女人宫,请于深甫道:“我女面相端庄,命中且有皇后之分,请伯送入宫中侍奉杨太后,未知意下若何?”深甫心想,我有功于杨后,侄女人宫,必然保举,当下就唯唯答应。忽然乃弟榉柏搀言道:“看她面目,只可做一灶下婢,况且奉诏纳女,当厚给妆资,一时无从筹措,异日不过做一老宫女,有何益处?”事遂中止。等到理宗议选中宫,杨太后因当年争夺继后时代,内旨发出,已被韩党陈自强接去,幸得深甫设法取下,才得正位中宫,因是深感深甫。

  现在选后议起,杨太后就遣内侍至相府,请深甫送女人宫。深甫膝下无女,只有一侄女在家,就遣仆至天台故里迎接。适值谢女病诊将痊,仆役在家守候。谢女满面结痂尽脱,面色变白,肤若凝脂,可惜左目白翳仍在。她母亲即请著名眼科用手术揭去浮翳,好似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绝世美人。亲族闻而惊奇,争送重金,遂得置办妆饰,由母亲送人都,见过深甫。次日,深甫亲送入宫,朝见杨太后。太后见谢女姿首颇美丽,就向深甫问道:“相公曾说令侄女,面黑目翳,谅来另是一人?”深甫答道:“即是此女。”接着把病疹脱痂及治目事细说一遍。

  太后闻此异征,就存心要立她为后,就对深甫说道:“有此异征,戴福必厚。”深甫谢恩退出。当时被选人宫的美女共有六人。有故制使贾涉长女,出落得粉装玉琢,妩媚动人。理宗最为属意,即欲册立贾氏为后。杨太后便劝理宗道:“立后宜取德,封妃则取色。贾女姿容艳丽,体态轻盈,殊欠凝重,不若谢女,丰容盛祔,凝重端庄,宜正位中宫。”理宗不便违拗太后旨意,只好册立谢氏为皇后,别封贾女为贵妃。不过谢皇后举止端庄,只知孝奉太后,不会奉承皇上;那贾贵妃工颦妍笑,百般媚惑理宗,致帝常日眷隆。三千宠幸,只在贾妃一人身上。

  侍人内侍等尝私语道:“不立真皇后,却立个假皇后。”盖言谢后不及贾妃擅宠,故称她为假皇后。谢后素性谦和,处之泰然。遇着令节诞辰,后妃宫嫔都须往太后宫中朝贺。谢后遇见了贾妃,以礼相待,绝无妒意。太后益以为贤,常在帝前称赞谢后器量宽洪,绝无疾言遽色,而且节用爱人,确有古贤后的风度。于是理宗待后以礼,贾妃见她如此贤德,也只好以礼相敬,故得相安无事。

  一日,理宗视朝,披阅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奏疏,报称蒙古遣使王楫来前,协议合力攻金,臣不敢擅专,呈请圣断谕遵。

  理宗就当廷交臣核议。辅臣都说:“时机不可失,应从蒙古所请,出兵会合攻金,以为徽、钦二帝复仇。”群臣皆以为然。

  独有淮东安抚使赵范偏持异议。理宗不听,即命史嵩之遣使往蒙古,约期出师攻金。嵩之奉诏后,即令邹伸之往蒙古报聘,先谢前次张宣误杀来使之罪,然后请示出师。窝阔台以礼相待,并答道:“既往不追,目前贵国既肯出师攻金,俟奏捷后,当把河南地归于宋主。”伸之道谢,并问明出师日期,始行告归,把蒙古主的话转告嵩之。嵩之如约出兵,先攻唐州,金将乌古论黑罕战死,遂复唐州,乃令京西兵马钤辖孟珙与统制江海率兵二万,往会蒙古军进攻蔡州。且说金主守绪闻得蒙古将出兵攻汴,自知兵微将寡,孤城难守,决定徙都避难,以左丞相李蹊、右丞相赛不、平章白赤等,率兵扈从,留捏阿不奴申等留守汴京。太后、皇后、妃嫔、公主等都留汴。金主恸哭出城,取道蒲城,拟往河朔,遂用粮船北渡。不料船到中流,忽然大风猝起,波浪滔天,后船不敢再渡。金主还在北岸相望,忽然蒙古将回古乃领兵来追。金主狼狈而逃,径往归德暂住。那知屋漏偏遭连夜雨,探报汴京,已被西面元帅崔立作乱,杀死留守大臣,迎故主子梁王从恪监国,自称都元帅。尚书令郑玉,举城降蒙古。崔立盛服往谒蒙古将速不台,尊称为父,喝得大醉而归,推说金主要随驾官吏妻女为质,连夜征集妇女至宅,择有姿色的,牵人卧帐奸污,一面劫取金太后王氏、皇后结单氏、梁王、荆王及各妃嫔,一起送至蒙古军营。梁王、荆王即被速不台杀死,派兵押送太后、皇后及妃嫔、公主等至和林。

  一班宫眷在途艰苦备尝,有的被污,羞愤自杀,有的受不起长途跋涉的劳苦,赴水以死。总之比较金人掳徽、钦二帝北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此可见祖宗造孽,子孙受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至于这一班妇女的结果,要比徽、钦二帝的宫眷,惨过十倍。因为女真快要被蒙古灭亡,亡国奴安有好待遇呢!

  闲言休絮。

  且说金主守绪听到汴京失守,两宫被掳,顿足大哭。忽然元帅蒲察官奴举兵谋反,杀死左丞相李蹊等三百人,囚禁金主于照碧堂。金主便与内侍局令宋珪等谋讨贼,恰巧北来招讨使乌吉论镐运兵来归德,劝金主南徙蔡州。金主遂即与他定计讨贼,始将官奴杀死了事,留王璧守归德。金主与群臣径往蔡州。

  此时蒙古兵已攻陷洛阳。宋将孟洪自枣阳出兵,连破唐州、顺阳、石六等诸要隘,斩杀无算,降者七八万人。于是孟洪、江海遂与蒙古将塔察儿合围蔡州。蒙古兵攻北面,宋兵攻南面,不分昼夜攻打,外城遂破。金主守绪知斗大一座内城,已危如累卵,谕令传位于完颜承麟。承麟泣辞不受。守绪呜咽道:“朕身体肥重,不能驰马奔逃,你矫捷多智,侥幸得脱重围,保存一线宗祚,我死也瞑目了!”承麟只好含泪受玺,草草即位。

  百官朝贺甫毕,有人飞报宋兵已杀人南城了。完颜忽斜虎忙引兵出去巷战。无如宋兵、蒙古兵越战越多。忽斜虎见部下只剩十余人,便杀出重围,奔至出兰轩,方知金主守绪已经自缢,他也就赴水殉国。诸将士哭道:“相公能死国,我辈情愿跟随同死。”只听扑通扑通,五百余人都跃入水中。承麟退保子城,闻金主已缢死,率群臣入哭,不及棺殓,改用火葬。无如子城又陷,承麟死于乱军中。孟洪、江海杀入金宫,擒得金参政张天纲,向他诘问金主下落,方知已死,正在焚尸。孟洪即命军士扑灭余火,检出金主尸骨,拆作两分,一份给蒙古,一份归宋。以外宝玉法物及军器钱粮等,亦分作两份分派,并议定以陈蔡西北地为界,宋治南,蒙古治北。就此告别,奏凯而回。

  总计自金太祖阿骨打建国,传至守绪,历六世,易九主,共一百二十年而亡。

  孟洪回到襄阳,嵩之慰劳备至,马上将俘获各件,遣使赍送临安。理宗乃率百官献俘太庙,藏金主骸骨于大理寺狱库。

  孟洪、江海等论功行赏有差。那时史弥远已晋封太师,因有病乞休,此次加封会稽郡王,奉朝请越五日,弥远竟病死。他入相历二十六年,当推南宋诸相中,惟他在位最久。自弥远死后,理宗始得亲政,改元端平,逐三凶、远四木。三凶四木,都是弥远的私党,不用细表。召用洪咨夔、王遂为监察御史,朝政稍觉清明。理宗知济王礮遭冤屈死,诏复官爵,按时饬有司致祭坟墓。不料赵范、赵葵倡议守河据关,收复三京的计划,右相郑清之在旁赞和。理宗立即施行,于是南北兵衅复开。即日下令赵范、赵葵移司黄州,一面令知庐州全子才合淮西兵赴汴。

  即时由崔立居守汴京,不料都尉李伯渊、李(王旁)素与立不睦,趁此时机伯渊竟刺杀崔立,宣布罪状,暴尸市中,一听军民脔割,顷刻而尽。伯渊举城降宋。全子才整军入城。隔了几日,赵葵率兵来会,催促急攻潼关、洛阳,不等发饷到来,即命徐敏子统兵西上。既抵洛城,城中并无守兵,遂安然人城。

  那知次日粮食即尽,城中又无积储,只好采蒿和面,作饼充饥。

  蒙古主得报,即派大兵来援,进逼洛阳。徐敏子出城拒战,虽则胜负未分,无如粮食已尽,只好弃城而逃。蒙古兵怎敢干休,就一面进兵,一面遣使至临安,责问何故败盟。理宗答称非出己意,有诏将轻启兵端的赵葵、全子才各削一秩,史嵩之也已免职。蒙古使臣悻悻而去。就此河淮以南,永无宁日了。

  却巧这时又出了一位断送南宋半壁江山的贵戚。看官你道是谁?原来就是贾似道。他是贾贵妃的介弟,素行无赖,不务正业。自从贾妃专宠,他竟得为籍田令,益复纵情声色,每日花天酒地,入夜则挟妓坐灯舫,燕游湖上,倚翠偎红,其乐无极。理宗在宫中,入夜登楼眺望,遥见西湖中灯火辉煌,就顾语贾妃道:“想必又是似道在湖中狎游呢?”贾妃答道:“妾弟不自检束,陛下宜加饬责。”理宗即遣内侍至湖边侦察,果然是似道,就回宫据实复奏。次日,理宗即令京尹史岩之戒饬似道。岩之要想阿好贾妃,便奏道:“似道落拓不羁,原有年少公子的习气,但才华出众,可寄以大任。陛下不应拘以小节,畀以下位,宜加大用,命他处理军国事,他就无暇冶游了。”

  理宗竟信以为真,就此有擢用似道意。那时宫中,有一个宫女阎氏,具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妙不过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秋瞳,简直比之玉环则嫌肥,比之飞燕则嫌瘦。宫中有了这样的绝代丽姝,别人都不注意,惟有贾贵妃颇为担忧,恐怕自己的宠眷被阎氏夺去,所以时时提防,不许她接近天颜,派她侍奉宁宗的妃嫔,自难与皇上见面了。哪知阎氏秀外慧中,颇多机智,早已窥出贾妃的心事,怎奈孤掌难呜,一个未得承幸的宫女,安能抵制宠冠六宫的贵妃?不过生此花容月貌,终老长门,心犹不甘。左思右想,见内侍董宋臣颇得皇上信用,心想只有恳托他援引,许以重报,总肯答应的。打定主意,时时到宫门口探望。有志者事竟成。一日,宋臣恰巧经过,阎氏请他走人宫门,含泪说道:“我也是故制使的孙女,论家世和贾贵妃相等,自窥面貌,也不见得丑陋。父兄送我人宫时,满指望立后封妃的,如今冷落长门,充个宫娥,真正可怜啊!素知你人极侠义,特地恳托你在皇上前为我一言,使我得承雨露,永远不忘你的大德。”宋臣凝想了一会,说道:“皇上左右,都是贾妃的心腹,未便替你先容,为防耳目众多,画虎不成反类犬,不是耍的!只有一法,等机会,我引着皇上经过这里,你就可跪地叩见,谅你出落得这般美丽,皇上必然惬意。不过你常常要到宫门张望,莫教错过了好机会。”阎氏诚恳道谢而入。宋臣热心肠,受了嘱托,谨记心头。时逢谷雨,那阎氏等在曹太妃宫中,宫门西首,有一座牡丹台,正值魏紫姚黄,开得十分绚烂。宋臣接触眼帘,勾起了心事。那日理宗退朝,正在便殿中兀坐无聊,宋臣在旁说道:“今年牡丹多了几类,佳种开得格外美观了。”理宗素爱赏花,听得了就立起身来,只带了宋臣,径来观赏牡丹,由曹太妃宫门外经过。阎氏早已修饰得花朵儿似的,守候在那里,当下俯伏在道,口称:“臣婢阎氏接驾。”理宗望了她一眼,暗想:宫中有这样的美人儿,怎么朕从不曾见过呢?就向她说道:“你且起来,朕不是来见太妃,不必去通报。你哪里人氏?何时人宫的?”阎氏答道:“籍隶姑苏,故父鼎曾知扬州,臣婢于绍定三年入宫的。”理宗见她艳如桃李,一口吴浓软语,好似呖呖莺声花外啭,惬意非常,就含笑说道:“你且暂退,停一会儿命人来召你。”阎氏就裣衽而退。理宗就移步而前,观赏了一会儿牡丹,命宋臣摘取几朵,带回便殿供瓶。话休烦絮,当晚阎氏就得召幸,次日即封为婕妤,后来进封为婉容。等到贾贵妃得悉,已经无可挽回,于是贾妃和阎氏并宠后宫。正是:幸逢内侍机谋巧,才得长门雨露沾。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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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丧元良佥壬作相传捷报饰词欺君

  蒙古主见宋廷无端背盟,偷袭三京,勃然大怒,即命阔端、塔海侵蜀,忒木解、张柔侵汉,温不花、察罕侵江淮,同日出师,分三路南侵。宋廷得报,大起恐慌。左相郑清之、右相乔行简,同保文臣魏了翁出握兵符。实在因他等在朝中,敢谏直言,诸多妨碍,特地叫他去挑这副重担。了翁屡辞不许,授为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督视京、湖军马,并赐便宜诏书。了翁只好陛辞出京,竟赴江州、开封视事;用赵善美、翰潜为参议官,申儆将帅,调遣援兵,派统制曹友闻驰援青野原,击败蒙古先锋汪世显;又派赵范往援唐州,也把敌兵击退。两处捷报到京,左右两相只道蒙古兵是没用的,不愿了翁得此便宜大功,便在理宗前奏请召还了翁,命专任签书枢密院事。了翁晓得不可与奸佞同朝,那时真德秀已早去世,所以固辞不受,改任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隔不多时,就一病逝世。由是朝无正士,佥壬当权。蒙古兵日益猖獗,西蜀全境,几乎尽被阔端所攻陷。文州知州刘锐全家殉难,军民同死数万人。理宗接到警报,颇悔不该轻启兵端,只好下诏罪己。郑、乔二相自觉无颜,上疏辞职。理宗时召史嵩之为淮西制置使,赴援光州。

  嵩之檄调孟洪、张顺率兵先渡,自为后应。总算侥天之幸,连破蒙古二十四寨。真州知州卸岳,也战守有方,设伏诱敌,用炮击毙蒙古守将,敌兵始退去。时为端干四年。次年元旦,改元为嘉熙。蒙古主仍遣温不花进攻黄州,又遣将撤里塔东征高鹿,连战皆捷。欧洲北部诸王合兵进击,俱遭杀败,全欧洲大震。即温不花率兵攻黄州,遇着史嵩之调度有方,孟洪、杜呆等足智多谋,勇敢善战,竟将蒙古兵杀败。嵩之以功进参政,开府鄂州督,视江西、京湖军马。得报蒙古将察罕进攻庐州,嵩之、杜杲赴援。杲星夜奔人州城守御,敌兵共约有数十万,围城攻打,并运木筑坝,架炮轰城。杲不畏怯,一面就吊楼内筑立雁翅七层,以堵敌炮,一面用油灌草,燃火下掷,烧毁敌坝,将敌兵烧得焦头烂额。杲乘势开城出战,大败敌兵,追杀三十余里,并据险设伏。敌人不能逞,始引兵退去。于是进杜杲为淮西制置使,孟洪为京湖制置使。这时的孟、杜二将,好似当年的韩、岳。蒙古兵虽然步步南侵,遇着杜、孟,总是连战皆北。那时嵩之已授为右丞相,他是史弥远的长子,所以酷肖乃父,执拗任性,恶闻真言。等到左相李宗勉病殁,嵩之独擅朝政,把异己的正士,一律罢黜,惟孟洪是他所推重,始终不变。洪有所请,必定立予施行。将相调和,故能把蒙古兵杀退。延至嘉熙五年,又改元为淳祐。是年蒙古主窝阔台病殁,由第六后乃马真氏称制,仍命汪世显将兵伐蜀,攻陷成都。制置使陈隆之全家遇害,人民尽被屠杀,蒙古兵就饱掠而去。忽又进兵攻蜀,弄得人民不能安枕。后经处士冉琏、冉璞弟兄俩,进谒四川制置使余玠,密献移徙州城于钓鱼山。余玠采纳,就命他们俩赶筑城池,因山为垒,险要非常。等到工竣,就将合州旧城,移徙钓鱼山,蜀民始得共庆安居。那时嵩之因母丧去位,改任范钟、杜范为左右丞相。范系正士,即拔徐元杰为工部侍郎。元杰知无不言,颇多裨益,吏治将有澄清之望。不料天不假杜范以年,居相位只有八十日而亡。元杰亦以暴疾而卒,相传是被嵩之所谋毙的。原来嵩之已服终,要想复仕了。时值淳祐六年九月朔,临安居民,都于黄昏时见一大星陨落,南方声响如雷,见者咸称不知哪位大将要归位了。次日,果然知江陵府孟洪已疾终江陵。讣达到都,理宗恸哭失声,震悼辍朝三日,赙银千两治丧,追赠至太师,封吉国公,谥为忠襄,并命建庙享祀,饰终典礼,不为不厚。不过孟洪是保障南宋的中流砥柱,后任却委了一个贾似道。似道的行谊,看过上文的,谅还记得,实是一个酷好声色的纨挎子弟。理宗早已看出他性好冶游,曾加训勉,何得再付以保障江山的重任呢?就因孟洪讣告入朝,理宗骤失此国家梁栋,终日忧形于色,一时想不出继任人,瞧见贾贵妃在旁,便向她问道:“尔弟是将门之后,幼年曾读过兵书战策否?”贾妃答道:“先父在任时,常教他骑马射箭,还请过名师学习过拳棒的。”理宗说道:“命他去继孟洪后任,接统京湖军马,谅能胜任吗?”贾妃答道:“与其命他做文官,还是叫他去领兵为宜。”理宗于是以似道知江陵兼督孟洪旧部军马。贾妃和他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似道的生母胡氏,原系贫家妇,他父贾涉因公渡河,见有少妇在河边洗衣,姿色很为美丽,不觉触起情欲,止步而观,胡氏也用眉目传情。涉竟色胆如天,随至她家,问道:“你夫何在?”胡氏答道:“出外未归。”于是互相问答,进以游辞。胡氏含笑不怒,当下就成其美事。春风一度,竟已受胎。涉即向她丈夫购妇,她丈夫畏涉势焰,不敢拒绝,竟以胡氏得钱让与,涉即携归任所。怀了九个多月,产生一男,就是似道。后来因胡氏色衰,被涉斥逐,再嫁为民家妇。及似道年长,始将生母迎归奉养。贾妃擅宠,胡氏时常出入宫中。与隆国夫人尝同寝处,至是受封为秦齐两国夫人,性极严毅,似道颇加畏惮。闲言剪断。

  且说似道初被任命,正值蒙古内乱未平,不遑南侵,所以暂无战事。蒙古有什么内乱呢?就是第六皇后乃马真氏,自窝阔台汗死后,她竟临朝称制,宠用侍臣奥都刺合、蛮回妇法特玛两人,斥正崇邪,胡乱了四年。激怒了太祖弟铁木格,自藩镇起兵,入清朝政。乃马真氏才着了慌,连忙立长子贵由为国主,铁木格方才收兵还镇。不料贵由嗣位后,体弱多病,就往西城养疴,朝政仍由乃马真氏掌握。亏得隔了数月,乃马真氏逝世,贵由病势日增,支持了一年,竟然长逝了,号为定宗。

  当由皇后干兀力海迷失挟侄儿失力门垂帘听政。诸王大臣泰半不服,由铁木格召集库里尔泰大会,推戴拖雷子蒙哥为大汗,拥兵入都。原来那时已建都和林,定国号为元,当下驰抵都城,官民出城相迎。蒙哥即入朝正位,杀定宗后海迷失,放失力门于没脱赤,命弟忽必烈开府金连川,总治漠南。忽必烈素怀大志,自开府后,收揽贤才,整军经武,遣将察罕俟机南侵淮蜀。

  宋廷还只道元都内乱未定,毫不为备。那时谢方叔为左相,吴潜为右相。方叔意气用事,又喜结纳外臣,以厚势力。那时四川制置使余玠镇守蜀中,川民倚作长城。不料统制姚世安与玠积有嫌隙,他素与方叔互相结纳,遂捏饰玠短,密告方叔,遂有旨召玠入都,为资政院学士,另调余晦为四川宣谕使。晦尚未到川,玠已暴卒。蒙古将闻余玠死耗,即遣将汪德臣选精骑夜进,突击晦将甘闰部卒。闰竟闻警先逃,全军大溃。所守新城,遂被汪德臣夺去。宋廷得报,便召还余晦,另命李曾伯继任。理宗还只是苟且偷安,又下诏改元宝祐。屡次改元,从古帝王,改元之多,未有像他这样的。于此可见他心志游移,不足有为了。

  那年贾贵妃病逝,以阎婉容晋封贵妃。内侍董宋臣有功于阎妃,时常乞妃赏赐优差。阎妃许可,即在理宗前称赞宋臣忠心任事,不辞劳怨,陛下宜少事体恤。理宗就命宋臣干办佑圣观。一班佞臣逢迎帝意,就假公济私,擅夺民田,辟作佑圣观余地,于是建筑楼台亭阁,大兴土木。宋臣的私囊中,遂得饱满。等到工竣,且引倡优入宫,蛊惑理宗。内侍卢允升也是夤缘阎妃,得邀主眷,遂与宋臣狼狈为奸。丁大全出身微贱,倚仗着他的妻子是贵戚家的婢女,极力趋奉董、卢两宦官,暗中以巨金运动,托他俩在阎妃前先容,并馈献金珠于妃。阎妃遂在帝前极力援引。大全竟以一县尉,累迁至殿中侍御史。那时谢、吴两相,都已去职,即进参政董槐为右丞相。槐素著政声,直言敢谏,入相后力请理宗亲贤远佞,除害兴利。理宗尚未施行,丁大全却已视槐若眼中钉,屡次上章劾槐。一个良相,怎能敌得过许多奸佞小臣,槐遂罢相出都,改任程元凤为右相。

  进大全为签书枢密院事,任贾似道知枢密院事。次年,程元风罢职,竟进丁大全为右相。一丁一贾,同握枢要重权,宋宫江山,就此要不保了!理宗在位日久,后宫仍无所出。似道屡请立储。理宗始下诏,立荣王与芮子孜为皇子,赐名为禥,初封永嘉郡王,进封忠王。那时似道威权日盛,台谏尝上疏,论他二部将纵兵殃民,似道即毅然求去,理宗忙下温谕慰留。余姚人孙子秀将授淮东总领,有人告右相道:“似公已密奏保举咧!”右相遂不敢遣子秀,即以似道所保陆壑往代。似道的恣横,于此可见一斑。

  时值蒙古兵分道南侵,诏以贾似道为京湖南北、四川宣抚大使,兼督江西、两广军马,任马先祖为沿江制置使。且说蒙古主蒙哥汗自将兵伐蜀,宋廷遣吕文德率师往援,只因势处逆流,连战不利,率众兵退。蒙古主命将汪德臣围攻合州,幸得守将王坚守御有方,反用飞石把德臣打落马下。这也是天意不欲亡蜀,德臣竟因伤重身死。蒙哥汗得悉良将丧亡,竟忧郁成疾,登钓鱼山养疴,竟尔长逝。诸王大臣载尸北归,合州解围。宋廷得报,即擢王坚为率远军节度。

  慢表王坚整军防敌,且说蒙古将忽必烈自将兵渡淮,进大胜关,命张柔趋虎头关分道并进,势如破竹。忽必烈进抵黄陂,忽宗王穆格遣人以蒙哥汗凶讣来告,且请北还,以系人望。忽必烈道:“吾奉命南来,岂可无功而还?”遂登香炉山俯瞰大江,只见宋军以大舟扼江渡,军容甚盛。董文炳自告奋勇道:“长江天险,宋所恃以为国,势必死守,不夺其气不可,臣愿去一试。”忽必烈许诺。文炳疾趋下山,命弟文用载艨艟鼓棹渡江为接应,自率敢死士数百为先驱,既近岸,即率众登岸搏战。水陆宋军不下五六万,忽见蒙古兵冲来,不知道有多少,竟不战而溃,没命奔逃,不多时江岸已无宋军。忽必烈遂帅诸军渡江,进围鄂州,中外大震。同时临江亦失陷。兵入瑞州,宋廷主将始悉。原来初时战报,被左相丁大全匿不上闻,直到都人士皆知,方才据实奏闻,并乞罢职。理宗乃下诏罢黜,一面诏诸路出师,并出内府银币犒师,进似道为右相,令进军汉阳以援鄂。等到似道行抵汉阳,鄂州副都统张胜已经自刎殉国。

  幸得各路重兵都来援鄂,城池尚未失守。不过各路统将,都轻视似道,如高达尝语众将道:“他只知选妓征歌,懂得什么军情,竟敢来督制军马呢!”由是每遇接战,必请似道亲自督战,又常使兵哗警军门。惟有吕文德独尊重似道,每见兵士在军门口谈笑喧哗,必亲自走去呵止道:“宣抚正在会议军情,你们何得在此喧扰!”兵士始稍稍敛迹。贾似道见各路重兵齐集,正拟出战,忽有诏命他移军黄州。似道晓得黄州是两湖与江西的要冲,不易驻守,但既奉朝旨,只好冒险前往,由统制孙虎臣率精骑护送。不料行抵苹草坪,忽然侦骑入报道:“前面蒙古兵杀来了。”吓得似道汗流浃背,慌忙想逃遁。虎臣道:“待末将去挡他一阵,使相且暂避一程。”虎臣本是有名勇将,所以毫不畏怯,带着七百骑兵,自去迎敌。似道却慌做一团。

  直到黄昏,侦骑来报孙统制已大获全胜,擒得敌将,先赴黄州,候使相入城。似道就连夜赶到黄州,虎臣入报北兵系是游骑,已将为首储再兴擒献使相发落。似道命将再兴牵入,叱骂一番,喝令推出斩首。不料欢喜未完愁又至,接连鄂州、潭州失守的警报传来,急得手足无措,想了一条求和的下策,即遣心腹宋京赴敌营乞和,情愿称臣纳币。忽必烈初尚坚决不允,部将郝经谏道:“现在国遭大丧,宗室诸王且都心怀叵测,觊觎神器,倘若僭窃主位,发兵袭来,大王势将腹背受敌;还是与宋议和,立即北归,召集诸王,议定嗣位,那末社稷有主,自无祸患了。

  ”忽必烈闻言顿悟,遂与宋京议定纳江北地,并岁奉银绢各二十万,即日拔队北归,并解潭洲围。不料似道偏又命将夏贵蹑敌归路,追杀殿卒百数十人。似道遂拜表捏报诸路大捷,把称臣纳地的和议,隐匿不报。理宗阅表大喜,只道似道果有再造功,即诏令班师还朝。等到似道将至临安,百官郊劳。似道入观,理宗温语慰劳,论功进封少师,爵卫国公,战功以吕文德居首,授检校少傅,其余从征将士进秩有差。正是:不知人间羞耻事,丧师失地转邀功。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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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拘使臣擅开外衅畏权奸惨杀宫嫔

  邪正不并立,左相吴潜是正士,似道既操政柄,即拟将他排去。听得吴潜尝言皇子禥难胜嗣君之任,似道就趁贺捷的时候,密请理宗立禥为太子。理宗询问吴潜,潜答道:“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还请慎重为宜。”似道便令侍御史劾潜,谓群臣都请册立忠王,惟潜独持异议,居心不可问了。

  于是下诏罢潜相位,即日册立忠王禥为皇太子。相传禥的生母黄氏,与似道生母胡氏都是德清县人,两氏同出贫家,均生贵子,可称得无独有偶。

  话休烦絮。且说忽必烈北还,行抵开平,宗室诸王来会,推戴为大汗。忽必烈推却不过,遂登大位,建元中统。命刘秉忠等改定官制,大致和宋廷稍有异同,不遑细表。不料阿里不哥也在和林称帝。忽必烈汗就三路进兵,平定了内乱,然后遣郝经为国信使,至宋修好,通告即位,并促践鄂州所订的和约。

  那时似道正在大权独揽,志得意满的时候,忽接宿州来报,谓蒙古遣使郝经南来,请示入国日期。似道心想:若许郝经入都,以前的私订和约,捏词报捷,都要败露,这事哪里使得。马上遣使止住郝经。郝经便贻书三省及枢密院,且告淮东制置使李庭芝,请示期入都。似道接阅经书,竟想以一手掩尽天下人的耳目,密令真州忠勇军营,拘住郝经。蒙古遣官访问郝经所在,且以稽留信使诘问宋吏。宋吏惟有藉词延宕。似道仍然把和议瞒住,尚恐有人漏泄,便借着会计边费为名,构陷异己诸将。

  赵葵、史嵩之等,均算不如额,罢官索偿。似道因吕文德媚己,倍作干城,命为四川宣抚使。理宗一味宠任似道,赐第建家庙,并赐钱百万,宠眷之隆,堪推南宋一人。忽然蒙古大都督李璮举京东地来归,似道奏请理宗封璮为齐郡王兼保信宁武军节度使,督视京东、河北路军马。璮忠心事宋,潜通蒙古宰相王文统引为外援。不料被忽必烈觉察,先拿文统正法,次令哈必赤总领诸道兵击璮。璮被困济南城中,向宋乞援,久候不至,粮食早尽,遂手刃妻妾,乘舟入大明湖,卒被蒙古兵擒住,一刀杀死,把尸骸支解,号令军中。忽必烈汗因宋先败盟,决意南侵,命阿术为征南都元帅,调集大兵南下。似道尚不为意,只是作威作福,有意敛财。刘良贵、吴势卿等,希承意旨,献一条买公田计策。似道遂疏请颁行有田二百亩,出卖三分之二,每亩定官价四十缗,不分肥硗。当时浙西田亩,好的要值数百缗或千缗,如此抑价勒买,民间大哗。似道不恤人言,只管派员收买。且浙西诸路开收以外,又创行推排法,并造银关,仍然用票代银。理宗老昏颠倒,只要似道说如何,便如何施行。

  至景定五年十月,理宗驾崩。太子禥受遗诏即位,尊皇后谢氏为皇太后,改元咸淳,是为度宗皇帝。计理宗在位四十年,改元六次,享寿六十二岁。

  度宗以自己得登大宝,全赖似道请立己为太子而来,授似道为太师,晋封魏国公,称为师臣,每遇似道入朝,必离座答礼。似道得此异数的宠眷,格外恣横了。次年正月,度宗册立全氏为皇后。后籍隶会稽,是理宗生母慈宪夫人的侄孙女。

  宝祐中,后父昭孙殁于王事。理宗以后为生母面上亲,后父又死于国事,尝召后入中宫居住。一日,向后问道:“你父殁于王事,每一念及,很觉可哀!”后随口答道:“妾父可念,淮、湖间的被难百姓,更可念咧!”理宗很为惊异,心想她年纪尚轻,竟已能识大体,颇加怜爱,偶语丞相道:“全氏女出语能知大体,宜配冢嗣,以承宗祀。”遂纳为太子妃。本来理宗从右相丁大全密请,已为太子禥聘定知临安府顾岩女,因年未及笄;未曾入宫。等到大全被斥,顾岩亦连带罢职。台臣咸称宜别选名族,以配皇储。理宗采纳台臣言,拟为皇子另聘,忆及母族昭孙女,曾随父至兵州任所,秋满还朝,道出潭州,适遇蒙古将兀良合台率兵围潭,后与父都避难入城,援兵不至,焦急万分。忽然兀良合台接到蒙哥汗讣告,连夜解围而去。于是潭人咸谓全氏女有神人护卫,合城百姓赖以保全。昭孙挈女至临安,曾在理宗前提及潭人语。至是理宗忽然想及,遂召后入宫。这也是全后的福泽,现在果然册立中宫。并封杨氏为淑妃。

  册后礼毕,加封贵戚勋臣。似道已知蒙古兴师问罪,一再上疏乞归。偏偏度宗不许,遣内诗日夜交守似道赐宅外,只恐他潜逃,一面特授平章军国事,三日一朝,又赐第西湖边的葛岭。

  似道遂鸠工庀材,建筑楼阁。宅中建一大堂,取名半闲堂,供着自己的肖像,召集锱衣在堂内做预修功德。他却征歌选舞,日访丽姝,命仆役带入赐第,供他取乐。宫中有一叶宫女,艳丽非常,也被他逼出宫去,收作小星。每到秋天,广收蟋蟀,在半闲堂斗蟋蟀赌彩,且召集博徒,作樗蒲戏。男女杂坐,无所不为。每间五日,乘湖船入朝,并不赴都堂治事,命吏抱文书至葛岭赐第呈阅。大小朝政,都决于馆客廖莹中及堂吏翁应龙之手。不过似道虽则终日嬉游,凡台谏弹劾,诸司荐辟,及京尹畿漕等一切大事,不先关白不敢行。正人端士罢斥殆尽,滑吏争献贿赂求美职,一时贪风大兴。兵败于外,匿不上闻;民怨于下,诛责无算。国事已弄得不可收拾。度宗正在壮年,何得会一无所闻呢?要知度宗为太子时,就以好色著称,所以吴潜说他不及理宗。等到即位以后,益复沉湎酒色,以军国大事尽委诸似道,他却只管纵情色欲。宋宫定例,妃嫔召幸后,次日例须诣阁门谢恩,由知阁事书明月日,将来如果产生皇子便有稽考。度宗朝每日至阁门谢恩的妃嫔,多至二三十人。你想他还有什么工夫处理朝政呢?君臣既如此荒淫,哪知蒙古的忽必烈汗,因宋廷收纳李璮,不践和约,反将郝经拘住,就命阿术为征南都元帅,带同降将刘整等南下攻襄阳。兵抵马头山,阿璮登山察看形势,就命进抵白河口,筑城断绝宋兵粮道。知襄阳府吕文焕得报,很是着慌,飞报乃兄宣抚使吕文德。偏偏文德并不着急,反责文焕妄言邀功,道:“就使白河口有了敌城,襄、樊城池坚固,储粟可支十年,有何足虑?”文焕只好缮城练兵,为固守计。那阿璮在白河口造战船五千艘,编练水军七万,然后命史天泽围攻襄阳,又分兵袭击樊城。文德命都统制张世杰往援樊城。行抵赤滩圃,被蒙古兵遮杀一阵,世杰大败而退。文德只好飞章向朝廷告急求援。那时似道忽欲顺从众望,特召素有令誉的叶梦鼎为右丞相。梦鼎初尚坚辞,经似道再三劝驾,始入都就职。不料不满一月,因梦鼎擅准转运使王玠的儿子给荫,似道怒他未曾禀白,即罢斥部吏数人,梦鼎愤而辞职。适为似道母胡氏所闻,面责似道:“叶丞相就是你强他出山的,又复牵制他;照你所为,后必得祸,我宁可马上绝食而死,免得和你一同遭害!”似道素来畏惮其母,即出留梦鼎。梦鼎适闻襄阳告急,连夜遁去。度宗至是始闻襄、樊警信,即使夏贵为沿江制置使,往援襄、樊。时值汉水涨溢,贵即率舟师,袭攻敌兵所筑的新城。阿术早作整备,分两路杀出,混杀一阵,贵军溺水而死的无算。统制范文虎率舟师援贵,也被蒙古兵杀得大败。吕文德闻援师失利,忧闷非常,竟发生背疽而死。似道就调两淮制置使李庭芝督师援襄、樊。范文虎是文德的女婿,贻书似道,愿提兵援襄,一战可干,惟不愿受李节制,幸得成功,愿归恩相。似道允许,提出文虎一军归枢府节制。因是李庭芝约文虎进兵,文虎只是观望不前。

  似道在都,日益傲慢,往往累月不朝。只管与妓妾取乐。

  一日正与群妾斗蟋蟀,拍手欢呼的当儿,忽报有钦使到来。似道答道:“大惊小怪什么,就使御驾亲来,也要使他等一会咧。

  ”说着只管斗蟋蟀,隔了良久,方才出见。钦使传度宗命,请师王入朝。似道允于次日入朝,钦使告别而去。次晨,似道入朝,度宗先加慰问,后说襄阳被围日久,危在旦夕,如之奈何?

  似道佯作惊异状说道:“北兵已退,陛下从何得此不实的消息?”度宗答道:“是女嫔告朕,特召师相商议。”似道冷笑道:“陛下岂可听妇人的说话,难道满朝大臣,都是无耳目的木偶,反使深居宫中的妇人先晓得呢?”度宗不敢多言。似道含怒而退,就命心腹内侍,入宫查明报告军情的女嫔,方知是新承幸的林氏,竟诬她与外人有暖昧事,强逼度宗将她赐死。

  度宗不敢不依,只好令林氏勒帛自缢。可怜一个好女子,为了关心国事,无端送了性命,就此吓得无人敢在度宗前说及军国事咧。似道明知襄阳危在旦夕,就促范文虎统诸军往援。文虎就带领卫卒,及两班舟师十万,进至会丹滩,与蒙古兵会战。

  蒙古兵鼓噪突阵,顺流冲击。文虎早已吓得心慌意乱,略一交战,就弃甲倒戈,向东逃去。幸得李庭芝部将张顺、张贵智勇兼全,统辖民兵,屡与敌兵交战。先则互有胜负,后来二张俱战死。庭芝收得两人尸骸,合葬于襄阳城外,立双庙以祀二忠。

  话休烦絮。那襄阳被围五年,樊城被围四年。被困城垣坚固,粮道未绝,兼之吕文焕植木江中,上造浮桥,藉通援兵,与樊城互相策应。蒙古兵虽勇,一时竟不得下。都元帅阿术遂亲出督兵,将江中植木锯断,烧毁浮桥,先绝援兵之路,然后四面进兵薄樊城,猛攻一日,城始陷落。守将范天顺自缢殉难,部将牛宫、王福也赴火尽忠。樊城既失,襄阳益觉危急。守将吕文焕日望援军不至。蒙古兵以精锐来攻,并用西域所献新式大炮,轰毁谯楼,士卒多越城出降。蒙古将阿里海涯在城下力劝文焕顾全满城百姓,早日出降,定加迁擢,这是我主的诏令,决不相欺。文焕允许出降,先纳管钥。次日,迎阿术入城,交出图籍,即同阿里海涯赴燕京。

  原来蒙古主已迁都燕京,改国号为大元,以后小子也改口称为元朝。文焕入觐元主忽必烈汗,元主即授他为襄汉大都督。

  文焕遂上呈攻郢策略,并愿前驱。元主命他暂且休息,再图大举。宋廷得报襄、樊已失,似道自请行边。度宗初尚不许,后闻鄂州已失,蒙古兵将东下赴临安,三学生及朝臣上疏,都言非师相亲出不可,度宗不许。似道乃奏设立机连房,藉革枢密院泄漏军情弊病。隔不多时,似道母胡氏死,诏命用天子卤簿送葬,并令百官襄办丧事,筑墓准仿山陵。葬事毕,似道就起复入朝。他本奏请守制百日,不料度宗忽然也患病,召御医诊察,都知他自少好色,伐性过甚,体质已亏得不可救药,犹未便直说,但称病症不轻,所以内旨立召似道入朝。隔了几天,度宗竟然崩逝。计共在位十年,寿只有三十五岁。遗诏命皇子显即位。显系全皇后所出,年仅四岁。尚有长兄名昰,年令较长,为杨淑妃所生。群臣都说:“当此外患迫于眉睫,宜立长君,方能决断朝政,立嫡不如立长为宜。臣等为宗社计安危,还望师相徇众议以作主张。”似道悻悻然答道:“有嫡不立,便是内乱的历阶,难道诸公嫌外患不足,尚思助长内乱么?”

  群臣听了,都面面相觑,谁还敢发言呢。在似道,以为幼君嗣位,他可独揽大权,立了长君,与己大为不利,故尔执意请皇子显嗣位。奉谢太后临朝称制,尊为太皇太后,尊全皇后为皇太后,封兄昰为吉王,弟昺为信王,命似道独班起居。不料帝显嗣位,尚未及改元,消息传到元朝。元主忽必烈闻得度宗去世,嗣君只有四岁,心想这是统一中国的好机会,岂容错过。

  就任命两个大元帅,一是伯颜,一是史天泽,调集诸道兵马二十万,用降将刘整、吕文焕为向导,渡河南下,随城檄示贾似道拘使败盟的罪状。檄中有云:自太祖皇帝以来,与宋使介交通。宪宗之世,朕以藩职,奉命南征,被贾似道遣宋京诣我军前,恳请罢兵息民。朕即位之后,追忆是言,命郝经奉书往聘,盖为生灵计也。而乃执之,以致师出连年,死伤枕藉,系累相属,皆彼宋自祸其民也。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启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无辜之民,初无与焉,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奇功者,验等第迁赏,其或固拒不从,及逆敌者,俘戮何疑。

  宋廷上面,小儿为帝,晓得什么。似道还在那里朝欢暮乐,歌舞太平湖山,哪得不要亡国呢!正是:设计有心欺幼主,背盟无术退雄兵。

  欲知似道如何拒敌,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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