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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小众] 【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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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天阴了下来,早上露出的一点阳光,很快就藏到了云后。到了傍晚,乌云遮
顶,才六点多,天就几乎全暗了。风哨哨吹过,带下几滴雨点,让久酷的天气有
了一点凉意。

  几乎是拖着步子回家的李家琪,脸色跟天气有得拼。她走进客厅,随口叫了
声父母,直接走到张锐面前,情绪低沉地说:「锐哥,我有事找你,到我房间来。」

  进了房,李家琪也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几张纸递到他面前。张锐有点疑惑
地打开来,没看几行就呆了。他一页一页地慢慢看着,神情就有些惶然。

  这几张纸上面,全是一条条记着要如何照顾李家静的注意事项,事无巨细,
密密麻麻。光是洗澡一事,就详细地注明,要大致多热的水,洗完后擦一次身子
还不行,要用干毛巾多擦几次,确定不留一点水气,然后还要马上擦虎骨酒或活
络油。床上的被褥要小心什幺、穿衣服要注意什幺;天热要如何、天冷要如何、
下雨天又如何;李家静喜欢吃什幺菜,不喜欢什么,纸上还写着,会随后附上菜
谱;大约多久会把好的虎骨酒送到;活络油只能用什幺牌子……

  字写得很端正,是用黑色的钢笔水写在纸上。只是纸上满是点点的水迹,晕
开了字,模糊了整张纸。

  张锐有些发傻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又低下头对着那些纸上那些斑驳不堪的字。

  倏忽间他明白了,这是泪水!有人爱李家静爱到这个程度!知道她要结婚,
流着泪写下对李家静的关心,却什幺也不争。只想着能让她幸福,让自己把她照
顾好。

  那带着泪痕的字,字字都在强烈地倾斥着那人对李家静的痴狂、迷恋。

  张锐捧着这张纸,懵怔得象个梦游人,脑袋里象被塞了一堆烂絮一样乱成一
团。他楞在那里,心里什幺感觉都有,嫉妒、担心、害怕、感动……

  这样深的感情,谁能不感动?李家静能抵抗得了?她能拒这样强烈的感情不
顾,和他结婚?看着纸上那潇洒不群的字体,他沉重地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和李家
静的差距。写这样的字的人,一定是很有学问、素质很高的人吧?根本不是自己
所能比拟的。

  他觉得刚刚接近了一点的李家静,一下又离她好远,像是遥不可及的一个虚
像……

  李东宁因为天气转变的原因,一天都呆在房间里。她通过窗户,看着她妹妹
跑了出去,过了半天,又垂头丧气的回来。

  她知道她是去找周岩了,告诉她自己有可能会结婚。周岩会冲过来反对,还
是硬起心放手?

  李东宁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等着李家琪进门告诉她。可她没来找她,这让李
东宁更是乱慌。她没法控制住自己焦燥的情绪,硬撑着下床,慢慢走到李家琪的
房间。

  她进门就看到李家琪靠着窗户,正无精打彩地看向窗外。而张锐,手拿着一
迭的纸,傻站在那发楞。

  李东宁瞥了一眼那似乎是写满了字的纸,问她妹:「家琪,怎么了?」

  「哦,姐。」李家琪深深地看了她姐一眼,指指张锐手里的东西,「她忙了
大半天写出来的。」

  李东宁飞快地看了一眼纸,神情不太自然地犹豫着,可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把
纸拿了过来。

  张锐的心得快极了,气都要喘不过来。他屏住呼吸,死盯着坐在床边的李东
宁,没放过她脸上一点的细微变化。

  他看到李东宁一看到纸上的内容,脸色就开始变了。她先是有点吃惊、接着
就有些不知所措。再看下去,李东宁脸上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浓。

  她用手捂住了嘴,像是要压下什幺。可是她失败了,泪水溢出了眼眶。她立
刻低下头,想要遮掩过去。可心好象被生生挖了一个洞,痛得让人受不了,血和
泪融在一起,拼命往外涌。

  这下不禁张锐呆了,连李家琪也目瞪口呆。她们在李东宁脸上看到的向来是
微笑和淡定,从来没见过她伤心成这样的。

  李东宁抬起手挡住了流泪的脸,双肩一直在抖。

  她快速地擦了一把泪,硬生生地把泪水吞了回去,有点虚弱地站起来,强自
镇定地对张锐说:「对不起,锐哥,我不能和你结婚。」

  「不!」虽然张锐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叫了出来。

  「对不起,」李东宁声音破碎,但眼神却很坚定地看着张锐:「因为我是同
性恋,所以我没办法嫁给你。」

  「啊!」张锐和李家琪统统惊叫起来。李家琪没想到李东宁竟然公开承认自
己是同性恋,而张锐,更是整个人都要傻掉了。

  「对不起!」李东宁走上前对他又说了一句。

  张锐含着泪看着李东宁,知道说什幺也没用,默默走出房间。

  李东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象是有一种东西要从她心里爆炸出来。她猛地转
身扑到栏杆上,对着大门大喊:「周岩!」。她也不顾自己身体的伤痛,怒气冲
冲地奔下楼梯。可还没走到底,李东宁一个腿软,整个人就要从半空中直直跌下。

  跟在她后面的李家琪,和呆呆地看着张锐走掉的李家父母,都惊呼一声,急
着想扶住她。可有一个迅捷的身影飞冲过来,抢在她们前面,一把就接住了从楼
梯上跌下来的李东宁。

  「宁,你没事吧?」周岩被这一幕吓得声音都变了,死死抱住李东宁虚弱的
身子。

  李家琪走后,她还是没有按下渴望再看一眼李东宁的欲望,来李家附近打转。

  她刚看到一个男子快速的奔了出来,有点担心地往里面张望,没想到却听到
李东宁的叫声。

  「你松手!」李东宁在周岩的怀里挣扎起来,「你这混蛋,我叫你松手!」

  她神情激动,嘶哑的吼声里却有着明显的哭腔。

  周岩也不理她,硬是把她抱到椅上,才放开手。

  她一放手,李东宁就跳起来,把手里的纸塞回她的怀里:「你干什幺写这个?

  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周岩一看那纸,眼睛就红了起来,「宁,」她抬头看着气恨交加的李东宁,
酸涩地说:「我没想破坏你结婚的。我只是不放心,怕别人照顾不好你。」

  「不要你管!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李东宁大叫。她气苦地看着周岩,
满心都是绝望。

  她太爱周岩了!李东宁再不甘愿也只能承认。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掉周岩,都
无法摆脱她的身影。周岩随便的一个举动,都能让她方寸大乱,她实在不能理解
这样的自己。

  她没办法跟其它人在一起,除了周岩。她想要周岩!她想忘了一切,和周岩
在一起!

  可强烈的自尊心让她无法就这样原谅周岩。她不知道在被周岩那样对待后,
要如何原谅她。

  这样软弱的自己让她痛恨,可她没有办法……

  她爱周岩……

  她往后踉跄了一步,脸白气弱地说:「你走吧。别再出现了,让一切都结束
吧。」

  周岩站在那里,盯着李东宁的脸,露出一个饱含着迷恋的苦涩笑容,「我很
想你,宁……」

  她轻轻的一句话让李东宁彻底崩溃,她捂着脸痛哭出声。

  她那像是要把心都抠出来的哭泣,让所有人心惊落胆。

  屋外风雨交加。

  大雨如倾盆之水,被狂风吹得四处狂飚,在黑幕中扯出一道道惨白的线条。

  堂屋里亮着一个发出昏黄灯光的白炽灯,更显得外面的凄风苦雨。

  李家的人被这一幕震惊得僵如木偶,直楞着眼看着这个从来都是坚强得过头
的女人 .天地间响着的只有李东宁那揪人心肺的哭泣声和呼呼掠过的风声、雨点
急促地砸在地上的的声音。

  周岩一看李东宁掉泪,心里一阵剧痛。她顾不得什幺,跪倒在李东宁身前,
死死抱住她,哭叫着:「宁,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原谅我吧!我爱你,我太
爱你了,我快要疯了!」

  李东宁拼命摇头。她不要听周岩的话,不要听!

  她哭着对周岩狂喊:「你要我怎幺原谅你?你杀了我,我不会怨你。你把我
打成那样,我也不恨你。可是,你怎幺能那样对我?你叫我怎幺能原谅你?我没
有办法!没有办法!你恨我骗你,可是我再做了什幺对不起你的事,在被你打成
那样后,我全还清了。你为什么不一枪杀了我,把我送给别人,为什么你要那样
羞辱我?你她妈的不是人啊!你还有什么脸来求我原谅?你走!你走!我不要见
你!我再也不要见你!」

  她发狂似地一脚把周岩踢开,指着大门:「你给我走!」

  周岩心如刀割,满脸是泪地看着李东宁,说不出话。她知道李东宁说得对,
她无理可恕。可是她实在不舍得李东宁。

  这一走恐怕就再也无法和李东宁在一起了。她已经失去过她一次,那种痛苦
她承受不了第二次……

  她拼命掉着泪,可仍然跪在李东宁面前哀求地看着她。

  看到周岩不动,李东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脑袋混乱得快要爆炸了。她现
在只知道,她不能见周岩。看着周岩脸上苦苦的哀求,她不敢保证自己下一秒会
不会就原谅了她。

  她流着泪看着周岩,嘶哑着声音说:「好,你不走,我走!」

  她一侧身让过周岩,还没让人反应过来,几步就冲进漫天呼啸的大雨中。

  周岩惊得伸手要抓李东宁,可李东宁的动作太突然,让她一把没有拉住。

  「宁!」岩急得跳起,返身追进雨里。

  傻了半天的李家琪尖叫起来,也追了出去。

  凭了一口气冲出来的李东宁,还没到门口,猛烈得几乎让她晕死过去的疼痛
就使她重重地跌到地上。坚硬的青卵石磕到她四肢的骨头,她痛得全身无力,倒
在地上直发抖。

  「宁,你怎么样?」周岩扑在她身边,一把抱起全身瘫软的李东宁,飞奔上
楼。

  「快给浴缸加满热水!」周岩急促地大喊。

  「可是我们家没有浴缸啊!」紧跟其后的李家琪都快要哭出来了。

  周岩怔了一下,「干毛巾,干毛巾总有吧!再用脸盆倒热水来!」

  「有、有。」慌成一团的李母被周岩的吼声叫醒,赶着去拿干毛巾。

  周岩把全身冰冷的李东宁放在床上,胡乱地撕开她身上的湿衣服。

  「热水、干毛巾都来了!」李家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李父手里拿着四个热
水瓶紧跟着,「这里还有热水。」

  「好,放下!」周岩用身体挡住她们的视线,口气强硬地命令着。

  周岩接过李母递来的热毛巾,用劲擦着李东宁湿冷僵硬的身体。两个老人含
着泪,拼命拧着热毛巾,递给周岩。

  周岩一刻不停地为李东宁擦着身子,豆大的汗珠滴下来。整间房间只有李东
宁强抑着的痛苦呻吟和周岩粗重的喘气声。

  一等李东宁全身发热发红,周岩立刻换干毛巾,直擦到她的身上一点水气也
不剩,才用干燥的薄被裹住李东宁赤裸的身体。

  「你们有跌打酒吧?」周岩疲累地回过头。

  「有,有,在这。」没事很久的李母忙不迭地答应着,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
小瓶药酒。

  周岩接过药酒,二话不说又埋头给李东宁按摩。

  李东宁酸痛得意识都快失去了。她仅仅能做到的就是,咬着牙硬忍住那要逼
死人的痛和酸,不让自己狂叫出来。

  「宁,你觉得怎么样?」耳边有人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模糊的理智告诉她,
这是周岩的声音。

  周岩……

  李东宁伸出无力的手,颤抖地拉住了周岩的前襟。她想到周岩的怀抱里去,
想被她抱着……

  「我好难受……」李东宁用微弱的声音呻吟着,「好难受……」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温暖的唇落在她的脸上,断断续续的,却没有停
止。

  热水一遍遍地擦身,驱去了她彻骨的寒意。被包在温暖的被褥里,又有一种
火热碰触着她,反复磨擦着,慢慢引起了她身体里的暖意。最后,酸痛减轻了,
自己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着周岩的味道。

  「周岩、周岩……」神智无法凝聚,过往一切的悲恸、愤恨都融化在一片空
茫之中。闻着深刻于心的熟悉气息,躺在深爱之人的怀里,这时的李东宁是最幸
福的。

  她喃喃地叫着周岩的名字,在她的怀里,感受到她的呵护疼爱,享受着她温
柔的亲吻……

  雨还在下,风依然狂啸而过。

  可此刻小屋里的空气,却变得静谧安详了。昏暗的灯光像是变得明亮,四周
飞舞着活泼的小精灵,笑着闹着围着这对相爱的人团团打转……

  幸福的气息缓缓溢开,渗入黑暗的夜幕中。风雨好象也变得温情,频频轻撞
着紧闭的窗户,想感染一些房间里的温暖。

  李家的一对老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不忍心去打破这一屋的宁静。她们看到
自己的女儿,表情柔和得像是正做着一个甜梦的孩子,沉沉地睡在这个女人的怀
里。

  他们那个要靠大量安眠药才能换取一点睡眠的女儿……

  而那个气质高贵的神秘女人正用满含爱意的眼光,疼惜地注视着她……

  什么是幸福?

  这就是幸福……

  李母慢慢流下了眼泪……

  可是幸福是短暂的,转瞬即失。

  李东宁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周岩,你走吧。」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
着周岩,语气很平静,「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太累了。」

  周岩低着头,好久才开口:「等你能下床了,我就走。」她不看李东宁的表
情,自顾自地开始照顾起李东宁的起居饮食。

  李东宁也没和她争,静静地让她为自己换衣,喂自己吃饭,按摩身体……李
家没有人提到昨天的事,像是什么也发生似的。两位老人对周岩的态度很温和、
很客气,还有一点拘谨。周岩照顾李东宁,她们就做下手帮忙,再也没提结婚的
事。

  周岩中午随便在街口买了一碗面条吃。下午,李东宁的关节又开始酸痛,周
岩使尽了一切办法让她好受些。

  家家户户开始亮灯,李母想留忙得满头汗的周岩在家吃饭,可周岩没答应。

  她委婉地拒绝了李家的邀请,一个人回到旅馆洗澡,又上街吃了一碗面。她
回到李家,和李家的人打过招呼,随即又到李东宁的房间。

  李东宁的房间没有开灯,透过窗外朦胧的光线,周岩看到李东宁正裹着被子
睡着。周岩悄声地走到她的床边,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睡梦中清爽的容颜…

  …

  什么时候能再把你抱在怀里,哄着你入睡呢?

  周岩痴痴地想着,无意识地拿起李东宁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

  刚一吻上,周岩就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担心地看向李东宁,怕把她吵
醒了。可李东宁还是一点没动静地躺在床上。

  周岩皱了皱眉头,觉得有点怪异。李母有跟她提到,李东宁是很难才能睡一
个好觉,常常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可现在……

  周岩抬头看向床头柜,看到上面有个药瓶。

  她一惊,一把抓过那个瓶子,发现那是一个安眠药的瓶子。瓶子可容几百粒
的安眠药,可现在,空空无也……

  周岩脑袋轰地一声。

  她扑上前抓住李东宁的双肩,拼命地摇晃:「宁、宁,你醒醒!醒醒!」

  她吓坏了。她好怕李东宁就这样永远闭上眼,不会再看她了……「你不要死,
宁,不要死!」她象疯了一样大叫。

  「宁!你……」周岩叫到一半,就住了口。她看到李东宁睁开了眼,正莫明
其妙地看着她。

  「你、你……你没事?」周岩一看到李东宁醒了,全身立刻象垮了一样软了
下来。

  李东宁被她摇得头昏眼花的,楞楞地说:「我没事啊。」

  「那、那……」周岩哆嗦地举起手里的瓶子。过度的惊吓,让她一时气虚得
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安眠药,我每天都要吃的。」李东宁看到周岩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有
点明白了。「里面没剩几颗,我刚就都吃了。」

  周岩听完李东宁的话,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她想露个笑容,自我解嘲一下。

  可她的嘴角刚勉强扯动了一下,还来不及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她就那样坐在床边,抱着头抽泣。

  李东宁靠在床上没动,怔怔地看着这个流泪的女人……


               第二十八章

  李东宁斜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过了一会,她知道,周岩走了……

  这几天,她早上醒来没多久,周岩就会进来,照顾她穿衣洗漱。周岩的动作
很小心、恰到适处。她总是很温柔地看着李东宁,却不说任何话,黑亮的眼睛执
着地追逐着李东宁每一分细微的表情。

  周岩每天都会给她按摩,然后把她抱下楼,让她坐在后院的绿树下。

  雨过天晴的日子,天空清朗明亮。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减弱了炎热,穿堂而
入的风有点凉意,带着户外河水的味道。

  李东宁坐在藤椅上,看着周岩从井里吊起一个西瓜,切成一半,用勺子挖出
红色的瓤,送到她嘴边。被井水浸得沁凉的瓜,没有冰冷的感觉,温和地驱走了
身上的暑气。

  傍晚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围坐在井台边,吃着水果聊天。周岩是话题的制造
者,欢笑的来源。这时的李家琪也是个快乐的小女孩,没有了她在城里工作时的
沉稳样。

  李家老俩口拿着大蒲扇摇着,被逗得呵呵笑着合不拢嘴。

  李东宁身上盖着周岩拿下来的薄毛巾被,静静地听着她们讲话。有时,她也
会露出一丝隐约的笑容。

  李家的小院有了消失很久了的轻松欢乐……

  李东宁躺在床上出了半天神,才慢慢走下楼。她看到餐桌上摆着周岩煮的鱼
片粥,粉色的鱼片在雪白的粥里,所有的姜已经被挑出。

  明明知道人已经走了,她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飘到厨房的方向。

  当然不会有人。

  李东宁硬是压下胸口间那陡然空荡的感觉,坐下来,默默吃着早餐………

  「她做完早餐就走了。她说她答应过你,等你能自己走了,就离开。」李家
琪的声音有点嗡嗡的,也不看她姐。

  李东宁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拨动稀饭。

  饭桌上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碗筷相碰地轻微响声……李父忽然冒出一句:
「这稀饭煮得还真好吃。」

  过了两天,李家琪也回城上班了,李家又恢复到之前的安静。

  李东宁一如既往地散步,做着适当地康复运动,翻看她订阅的最新电脑杂志
和书籍。傍晚,她还是会坐在树下乘凉。井里依然浸着西瓜,可她总觉得少了当
初的渗到心里的清凉,西瓜好象也没有那么甜了。

  李家父母常看着她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看着头顶上飘动的树叶,悠悠地不知
在想什么。一想就好久……

  这样的日子缓慢得向前移动。一个很少说话的女儿,两个寡言的老人,李家
的小院里,可以听到风过树梢的声音。

  可这天,李家的小院有了点变化,打破寂静的是李父略比平时高的兴奋声音。

  李父原来是镇上小学的校长,退休后,就办了一个少年活动室,为的是能让
放了学的孩子有个看书的地方。

  活动室里有很多书,都是他收寻和订购来的。女儿工作后,也常买一堆书送
给他。她们知道,这比送什么都好。他晚年最大的乐趣就是收集各种书籍,看着
孩子们在那里看书学习。

  今天他回来的比平时略晚,一到家,就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地说着。

  「今天我算是开眼界了。现在社会进步真快,我们老喽,跟不上了。」李父
拿起茶缸喝了口泡好的绿茶,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平时在家里,也常看到家
琪她们在摆弄电脑,我还以为那只是用来看看资料、打打字的。其实不是,它的
用处可大了………」

  李东宁听得有点糊涂,她父亲怎么忽然对电脑的兴趣这么大?

  「点一下那个小东西,就可以看到很多的新闻,全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你马
上就知道了。还可以看许多的书,什么书都有。有了它,就象有了一个大图书馆。

  学会它,能干很多事……「

  「是嘛?这么有意思?」李母递上来一条拧干的毛巾,「瞧把你高兴的。」

  「我当然高兴,以后我们镇上的孩子也能学电脑,不比城里的孩子差。」

  「学校买电脑了?」李东宁帮母亲把菜端上桌,随口问了一句。

  「呃,不……」李父忽然有点结巴,「学校没买,是、是……」

  李东宁看了一眼父亲,「有人送电脑给你的活动室。」

  「咳,是啊,她、她送的,四台,她还说暑假的时候要教孩子们用。」李父
小心地看了一眼女儿的表情,「你不会反对吧?孩子们可开心了。」

  李东宁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头也不抬地说:「不关我事。」

  从这天起,李东宁虽然仍是看不到周岩,可她却感觉到身边到处都有周岩的
存在。

  首先是她家桌上的菜有了彻底的改变,居然连日餐韩餐都摆出来了――这种
她母亲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菜式。

  第一次看到母亲端出一盘寿司时,李东宁都呆了。

  黑色的海苔包着白色的米饭,中间是红黄绿三色的馅――完全手工制作的寿
司,整齐地排列在雪白的瓷盘里;洒着桔红色鱼子的碎带子手卷和切成一片片的
淡红色三文鱼,分别摆放在另两个方盘上。

  除此之外,竟还有细竹编的餐垫,衬在这些精细的瓷器下。

  李东宁不用问,都知道是谁折腾出来的。她看着面前的这些色彩淡雅的餐点,
咬着唇没有说话。

  李母看到女儿没有动筷子,叹了口气:「吃点吧。老吃我炒的那几种菜也腻
了。你的胃口又不好,每次看你吃得这么少,妈都很心疼的。」

  她怜爱地看着神情似乎有些不悦的女儿,「妈是想你身体早点好,你老是这
么虚弱,妈总觉得没照顾好你。」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带着哽咽。

  「妈,你炒的菜我吃得挺好的,没必要弄这些。」李东宁赶紧安慰母亲。

  「唉,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菜的本事,几道家常菜随便吃吃。天气
热,吃点凉菜舒服,这个正合适。」

  她看到李东宁还在犹豫,柔声劝道:「吃吧。别看桌上都是小菜,可是做起
来还很麻烦。那个,嗯……做了一上午才做好。」

  李父端了一大碗汤放到桌上。「不过,汤还是中国的好。这是笋干咸肉汤,
也很清淡,多喝点。」

  她坐下来,夹起一片三文鱼,沾着芥末和酱油吃下,「嗯,真的很好吃。」

  她又尝了几口小菜,「不错、不错,小日本还挺会弄这些的。家静,吃吧,
别想太多,身体最重要。」

  李东宁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个手卷,送进嘴里……

  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李父露出了笑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夹了一个生鱼片放在老妻面前的
盘子里,「你也吃啊,来,尝尝这个。」

  「哎哟,这真的很好吃。生的呢,我开始都不敢相信这也能吃。她怕我们吃
不惯,还另烹了些饭菜。可这真的不错,今天我可真是开眼界了。」李母一脸惊
奇地吃着生鱼片。

  她还另外做了菜?想得可真周到。

  李东宁吃着手卷,看着父母快乐的笑脸,心情也慢慢柔和起来。自从自己受
伤回来,父母总是忧心忡忡地担心她这个,担心她那个,难得有几次象这样的开
心。

  而这几次,还都是周岩带来的。

  看样子,那家伙还把她父母哄得真高兴。李东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手卷很好吃,鱼片也切得够专业,简直跟她吃过的日本餐馆里的水平差不多。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就是去学这些吗?

  李东宁想起,以前周岩也曾这样努力做菜给她吃。她还记得当时周岩说因为
自己老学不会,气得教她的厨师要举锅铲打她……现在她在学做这些时,不知道
又有什么好笑的事。

  想到这里,李东宁微微笑了……

  第二天,李东宁临去散步前,在堂屋里站了好久。她知道,周岩现在一定在
她家厨房,和她母亲一起准备她的午晚餐。

  她就在走廊的那头,现在就在……

  要去见她吗?

  可是,见了又如何?原谅她?还是把她赶走?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几种情绪在她心里翻腾,想见周岩的念头大得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她站在台
阶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两眼盯着花台上的石笋。

  厨房那头似乎传来母亲的低笑声。李东宁留神听了一下,但没有听到另一个
人的声音。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举动真够可笑的,一副优柔寡断的小女生样。

  李东宁泄气地用头撞了一下房柱,拖动着脚步,向门外走去。

  她坐在那个戏台前的空地上,看了一上午的河水……

  李东宁散步回来,刚进房门,就看到有好几本厚厚的书摆在她的书桌上。她
走近一翻,发现这些大部头、硬封壳的新书,竟然全是国外最新出版的英文原版
电脑书!她简直不敢想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东宁向来对计算机系统安全方面非常有兴趣,但是因为受伤,也荒废了好
几年了。从休养院回家后,她托人买了些有关的书籍,自己也订了些杂志,可这
一切只是杯水车薪,仅仅是了胜于无。

  她通过网络,查看世界上最新防火墙的简介,大致知道了一些最新的系统安
全方面的情况。可是她弄不到这方面最新的书和资料,根本没法深入了解,更谈
不上学习了。

  眼看着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得越来越远,却没有办法追上,李东宁的心灰透了。

  可现在,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有正版的软件,她真的是喜
出望外。

  李东宁立刻坐在电脑前面,开始动手安装。

  这几张光盘全是现今最新的防火墙软件,其中还有李东宁久已渴望一见的c
heckpoint,世界上最流行的,由以色列设计出来的防火墙。李东宁把
这张盘放进光驱时,她的手都在抖。

  当看到所有的软件安装运行正常,她一个人高兴地对着电脑傻笑了好久……

  接下去的日子,李东宁完全沉浸在学习中。

  她对这方面很有天份,她可以拿起一本厚重的书,慢慢地翻看下去。用不了
多久,她就可以看完一本书,然后就开始在电脑上摆弄。她总能很顺利地把从书
上看来的东西,转为实用。

  她用一台电脑当服务器,安装好各种的防火墙,另一台装了hacker程
序。她一边运作所学的hacker技术,尽力消除进入的痕迹;一边又通过安
全系统,全力追踪入侵电脑。

  对于她来说,这比世界上最好玩最激烈的电脑游戏还刺激。每掌握一个新的
技术,李东宁都兴奋无比。

  这几本书给她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让她本已沉寂绝望的心重新有了希望。

  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重当刑警了。那永远要做个最出色的刑警的追求,已
经在被周岩打断第一根骨头的时候终结了。

  可她不甘于平淡。她不愿意一辈子只做一个顶着一官半职,腋下夹着小皮包,
整天和各种会议、各种文件打交道的警察;不愿意靠着那点功劳吃老本,终日碌
碌无为,混混噩噩地等着退休。她不能以她的身手来抓罪犯了,可是仍能运用她
的头脑,将犯罪份子绳之以法。她仍然可以和那些狡猾的家伙斗一斗,看看到底
是谁的手段、谁的技术更高明!

  李东宁一扫之前的阴郁,整个人都沉浸在兴奋之中,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了。

  李东宁发现,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新事物在等着她。

  拿到书的两个星期后,散步回来的她,还没进院子,就看到自己家楼上的窗
户前,支起了竹帘。

  这种竹帘子并不是简单地挂在窗户上,它象遮阳棚似的被撑了出去,然后才
垂下来。挡住了大部份阳光的直射,却不会阻碍风的流动。竹帘素简古朴的样子,
很适合这幢旧式小楼的风格,并不显得唐突。李东宁在楼下欣赏了一会,才慢慢
地走上楼。

  她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爬满绿叶的竹屏风。她吃惊地站住脚,愣
愣地打量着这个从没见过的东西。

  这个竹屏风有三扇,用粗竹作框,中间用细竹编成一个个方格子。竹屏风的
下部编得很密,挡住了隐在后面的花盆。花盆里种着牵牛花,鲜绿的叶子顺得方
格弯延而上,错落有致地布满了整个屏风。

  这个绿叶屏风,能蔽日却不挡风。屋外的清风吹来,屏上的绿叶颤颤摇动;

  点缀其间的粉红的花朵,娇艳迷人………

  这个屏风被放在面对后院的窗户前,作为竹帘外的又一道屏障,挡住了西边
斜射入屋的阳光。

  满屏的绿叶,映得整间屋子绿荫一片,不仅阴凉,还让这间深棕色基调的房
间充满了生气。

  李父正调整着屏风的角度,看着李东宁进来就停了手,站在一边,疼爱地看
着一脸惊喜的女儿。

  李东宁走上前,轻抚着一片片可爱的绿叶,碰碰娇嫩的小花,「真漂亮!谢
谢你,爸。」

  李父也转头欣赏着眼前鲜活雅致的屏风,「不用谢我,这不是我弄的。」

  李东宁看了一眼父亲,垂下了视线。

  「还有那个,在你书桌上。」

  李东宁回头一看,禁不住叫起来,「天哪,这太可爱了!」

  她几步跨到书桌前,「这、这是,荷花?这么小,怎么弄的?」

  桌上青瓷盘的清水里,亭亭立着几朵淡红的荷花。深绿色的圆叶浮在水面上,
只有碗口般大,而荷花,却只有小酒杯一样大。

  「她按书上说的,试种了好几次才养成一盘,我倒真佩服她的耐心。」李父
走过来,坐在屋角的藤椅上。「我也没想到,她这样的人也会看《浮生六记》。

  除了《浮生六记》,她还看了不少古书,古文底子满厚的。不仅李白杜甫、
唐宋八大家,连汉以前的古文,她都看过。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背:凉秋九月,塞
外草衰……我非常吃惊。可她把整篇《李陵答苏武书》全背出来了。和她谈天,
真是有意思。「

  李父没有看李东宁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这房子夏天有些西晒,我们这么多年过下来,也没太在意,想着忍忍
就过去了。还是她想得周到,这些东西都是她弄的,在你散步的时候搬过来的。」

  李东宁坐在床边,两眼定定地看着小荷花,没有作声。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她搬到镇上住了。她每天一大早,就从边门到我们家
厨房,为你准备早餐,然后是中餐晚餐。还真难为她,每次都想办法做出新鲜花
样,就怕你吃腻了。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可要弄出来,得花好多心思。她每
天来给你折腾这些,还不敢让你看到她,只偷偷躲在厨房那边。她说只要让你能
生活得舒服些,开心些,她就满足了。象她做到这份上的人,我这辈子都没见到
过……你身体不好的那几天,她那样细致地照顾你,让我和你妈都觉得,之前我
们做的真的是太不够周全了。还亏我们是你的父母。唉,对自己的女儿,还不及
一个外人好。」

  「爸,这……」李东宁刚想开口,就被她父亲挥挥手制止了。

  「你不要以为你父亲是被她那几台电脑,几个笑话就收买了。我清贫一辈子,
读得几本书,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是被她这份心感动的。」

  李东宁心情复杂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父也看着女儿。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其实这也不是重要的……」

  李父又停了下来,目光在地板上逡巡了半天,才象是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让我愿意接受她的原因,是……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在她照顾
你的时候,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那戒指,不是和你床头抽屉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吗?」

  李东宁听到这话,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整张脸变得通红,头也低了下去。

  「那枚戒指,你那么宝贝。我看到你常常拿出来看,一看就好久。我记得有
次你醒来,一时没有找到那戒指,你当时急得脸都白了。那次是我在你懂事以来,
第一次看到你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在你伤那么重、那么痛的时候,你也没有让我
看到过那种表情。」

  李东宁听了脸涨得更红了。她把头偏过一侧,不愿意让父亲看到她难堪的样
子。

  李父看到女儿这样,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李东宁身边,搂住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别这么不好意思。你还是那样,一碰到这种事就容易脸红。」

  李父疼惜地摸着女儿柔柔的短发,等她的脸没那么红了,才继续往下说: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拿那戒指出来看过。它反面的那个几个拼音,我拼了却一
直不懂它的意思。

  那天听她一直叫你李东宁,我才想起来。戒指上的拼音,不正是周岩和李东
宁吗?我想到这个,又看到你在半昏迷中一直抱着她。我就想,算了,我也不管
什么女人跟女人了,什么都比不过我女儿的幸福重要……「

  「爸,我、我………」李东宁的声音一下就哽住了,「她……我不知道、不
知道……」

  「我知道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们的事,她说了一些,其它的吞吞吐吐的。

  我想一定是很过份,让你无法原谅她。你当初的坚持,让我真为你骄傲,你
是我的好女儿。至于让你痛恨的事,我虽然不太清楚,可是你的心还是愿意原谅
她,不是吗?不然你不会还想着她。人这辈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老了,你要知
道什么事对自己是最重要的。有些事,能放手就放手,让它过去。我知道你向来
很有主见,你自己想,我不再多嘴了。要记住,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支
持你。「

  ……

  接下来的日子,李东宁在看书的时候老走神。不是躺在床上看那满屏的绿叶
被风吹得轻轻摇动,就是看桌上的小荷花。

  桌上的荷花有一朵盛开了,有一朵还是花蕾,都是娇美可人。窗外的阳光洒
进来,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微风一吹,又让它摇曳生姿,光彩流溢。

  李东宁面前摊着一本书,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它……

  李东宁想起和周岩在一起时,周岩对她的宠爱。

  她想起在商业场中,潇洒自如地周旋于各色人物间的周岩;想到她再忙,也
会偷偷溜到自己身边,凑过身,满脸得意地说:「被我迷死了吧?」

  自己当时是如何地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大笑……

  想到她们比射击……每次输了,她都有本事找出各种天方夜谭的理由来不承
认。看着她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地讲得荒诞无比、却又无法驳倒的理由,自己总
是笑到手软。这时的她,就会满脸奸笑地拉着她再比……

  想到她们俩,常在房顶的平台上,随着轻柔的乐曲,搂着彼此跳舞。什么话
也不说,只是静静抱着对方。她喜欢周岩把头凑到自己的肩上,用嘴感受着她脖
子上的温度,然后被她的唇温柔地封住……

  ……周岩……

  李东宁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想见周岩的愿望,这个愿望大得让她再也按
捺不住了。

  她想见周岩,她想看到她的笑容,想看到她痴情的眼光……其它的一切,她
现在都不想再想了。她想的太多了,这三年多,不,是这五年多来,她每天都在
想,每时都在想……

  她实在不想再想了,她的头好痛。

  她想见周岩……

  不顾外头日光正炽,李东宁站起身就走,她只知道自己想见她……

  她走得太快了,等到了活动室外面,她的全身已是又酸又痛,累得连呼吸都
觉得艰难。

  她硬撑着无力的身体,勉力走到一棵树后面,靠着树,闭上眼虚弱地喘气。

  脸上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拼命往下淌,可她连举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
有。

  这时,活动室的方向传来一阵笑声,引得李东宁抬眼望过去。

  她看到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的周岩,正仰头大笑。她周围的孩子也笑成一团,
整间活动室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李东宁一下就看痴了。

  周岩那大笑的模样如以往一样的飞扬跋扈,帅气得让李东宁看得心醉神迷,
移不开目光。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周岩在谈笑间,常常不经意流露出一种帝王贵
胄的派头,带着一种自信,和深藏于心的霸气。这样的周岩,总能在一瞬间就牢
牢地抓住李东宁的全部目光;让她的心,无法抵抗地全面沉陷。

  酸痛的身体、酷热的天气、满脸的汗水……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周岩,那
个神采风发,在笑着的周岩……

  李东宁凝望着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挂起了一丝的微笑……

  夏去秋来,转瞬又到了冬天。李东宁还是忙于身体的复健和看书;周岩,还
是每天在李家的一角,变着花样照顾着李东宁的饮食起居。

  周岩这两个字,在李家已经不是难以出口的禁忌。李家的老俩口会很自然地
告诉李东宁,这是周岩做的、那是周岩送的……

  周岩说,这韩国的小菜清凉,口味比较重,却没有油,在夏天可以常吃,开
胃;周岩说,不能在电脑前坐太久,要多动动;周岩说,天冷了,这床被褥是鸭
绒的,又轻又暖和,盖着舒服;周岩说,江南的冬天冻,要装个空调取暖;周岩
说……

  李东宁没有说什么,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在听到周岩一句句的交待、看到周
岩精心为她做的东西时,她的脸上总是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有点羞涩,很淡,
很幸福……

  雪似飞花,悠然飘下,这世间万物只余黑白两色,简单干净。

  李东宁坐在紧闭的窗前,看着周岩从大老远的山中寺院里为她折来的红梅。

  梅红如火,瓣芯挺铮,寒香袭人。

  在暖哄哄的房间里,她双眼微微眯起,轻闻着清淡宜人的香气……

  「周岩,你这家伙,就是不放过我吗?」

  她象个淘气的孩子般皱皱鼻子,伸手点了一下梅瓣,笑了……

  在满室清雅的花香中,她满足地闭上眼睛,俯在桌上,感受着这紧紧包围着
她的温暖。


                尾声

  周岩坐在她公司兴建的住宅小区里的小树林里,看着远处的蓝天。大约现今
的人都习惯于匆匆奔忙的生活,喜欢去看那眩丽夺人的霓虹灯,享受杯中的腥红,
已无暇坐在安静的小林中,看白云在蓝天中缓缓移动,看花谢花飞……所以,这
个小树林总是人迹罕至。

  可周岩很喜欢来这里,欣赏着繁华都市中难得的自然美景,任思绪飞扬,在
她想念的人身边缠绕。

  她成百上千次地乞求着上天,希望有一天,她能和她深爱的那个人,一起坐
在这片林子里,看片片花瓣悠然而下,落在茵茵草地上,粉红鲜绿……

  李东宁离开家乡回警局已经一个月多了。

  她走的那天天很蓝,是个倒春寒,很冷。她在门口等她,告诉她,她要重回
警局工作了。

  周岩没有说什么,只是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到李东宁身上。

  李东宁没有拒绝。

  「祝贺你。」周岩的声音很稳,目光直直地看进李东宁的眼里。

  李东宁沉默地盯了周岩半天,周岩眼里只有毫不动摇的坚决。李东宁失笑,
她抬头看了看天,象是有点无可奈何似地摇摇头。

  「我走了,再见。」她瞥了眼周岩,轻声说了一句,上车而去。

  她现在不知道李东宁的情况是如何,但相信她一定很忙。她还不至于如此不
识趣,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她决定等三个月,等李东宁一切安定下来后,就去找她。周岩是下定了决心,
李东宁在哪,她就会在哪。

  她知道宁深爱她,知道宁的心结已经慢慢解开了。剩下的,就让自己用这辈
子来弥补她。她要一直哄着她、呵护着她,让她幸福……

  我最心爱的宝贝……周岩看着开始变红的天际,长长地吸了口气。我不会再
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她从椅上站起,转过身……

  宁?

  李东宁穿着一身笔挺的墨蓝色警服,手里拿着警帽,站在不远的花树下,静
静地看着周岩。

  周岩象傻了一样站在那,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宁回来了!她来找她?宁主动来找她?

  李东宁看到周岩那惊呆了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头看地上的
花瓣。

  天哪,是宁,真的是宁来了。

  周岩恍过神来,几步冲上前,「宁,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来了!」

  李东宁抬起头,对着周岩只是笑……

  穿着一身新制服的李东宁,更显得身形高挑挺拔,气质凛然。她仍是那种前
边有点长的毛茸茸的头发,清俊的脸庞,漂亮的五官,美丽得让周岩看得发痴。

  「你真是好看极了……」周岩的目光根本离不开李东宁,嘴里喃喃地低叹着。

  李东宁被她说得红了脸,横了眼周岩:「白痴。」

  「我是花痴!」周岩忽然很正经地说了一句,随即大笑地一把抱住李东宁,
「天哪,我的宝贝,我真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来找我,哈哈。我都下
定了决心,要跟你八年抗战,一定要把你重新追回来!」

  李东宁笑着不说话,乖乖地靠在周岩的怀里,满意地闻着那久违了的气息。

  「啊,对,过去坐吧,别站累了。」周岩忽然想到李东宁的腿不能久站,万
般不舍地松开了点怀里的人。

  「好啊。」李东宁应了一声,却不见周岩的动静。她奇怪地看了眼周岩,却
见她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唇。

  「你想干嘛?」李东宁警觉地问:「我好想亲你……」周岩喘着气说:「别,
我可是穿着警服哪!」李东宁紧张地往后一退。

  「我知道。」周岩很泄气,「我们过去坐。」

  「好漂亮!」李东宁坐在长椅上,仰头看着绿荫中的映衬的几株花树。

  「这个小树林叫岩宁居,」周岩仍紧握着李东宁的手,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
她的脸,「我盖的每个小区里,都有一个岩宁居。」

  李东宁斜眼看了周岩一下,「好土的名字。」她的嘴角向上弯起,眼里有掩
不住的笑意。

  「嘿嘿……」周岩高兴得只知道傻笑。李东宁也没理她,全身放松地往后一
靠,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周岩好容易才把一直咧开的嘴合上,「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我要求做和互联网系统安全有关的工作,领导就让我负责这方面的一个处。」

  「在这里?」

  「是啊,这是我的原单位,我毕业后就分配在这里。」

  「噢,太好了。」周岩两眼发光,「紧挨着这树林有幢别墅,前面就是河,
环境很清幽,景致又好。我让他们留下来不卖了,我们自己住。」

  她小心地窥视着李东宁的脸色,「我在这里还有套房子,在顶楼,风景也很
好。反正,你说你喜欢哪,我们就住哪。」

  李东宁看到周岩兴奋的样子,有点坏坏地笑了起来,「谁要跟你住在一起?

  局里分给我一套房子,我要住那里。「

  「啊?」周岩有点泄气,但很快就小声地嘀咕一句:「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
住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岩赶紧坐直身子,「你楼下住谁?」

  「干什么?」

  「把他的房子买下来,在屋顶上钻洞。」周岩的态度非常严肃认真。

  李东宁听了大笑,周岩跟着笑。

  「我真幸福,坐在这里和你一起聊天,看着你笑。」周岩象是叹息地说,
「我以为再不会有这样的幸福了……我当时真的相信你死了,我看到你躺在那,
盖着白布……你们骗得我好惨,我都差点疯了。」

  「活该,你疯了才好。」李东宁语气凶狠,但是眼里却依然带着笑,爱恋地
看着周岩。

  周岩悻悻然地干笑两声,看到李东宁没有生气,放了心。

  「告诉我,你们怎么骗得那么真?我和周扬全被骗倒了。」

  「这很简单,和医生说好的。我失踪了,我的同事都认定是你干的,但是苦
于没有证据,没办法公开要求日本警方协助追捕你,可是他们还是通过私下的渠
道要求日本警方帮忙。日本警方找不到我们,就只好注意周扬和伊势家的情况。

  伊势家和你们火拼,警方得到了消息。他们赶过去,正好把我救了。我的伤
并不太重,很快就脱离了危险。可是为了防止你们会再次报复,日本警方就交待
医生制造出我死亡的假象。在手术室里,有医生协助,骗你们个几分钟还是很容
易的。

  我也是醒来后才知道这些的。「

  「这招还真厉害,骗得我死死的。」周岩不顾李东宁微微的挣扎,紧紧把她
搂在怀里,「还好老天对我周岩好,又把你还给我了。」

  「是谁好呢,」李东宁揪住周岩的耳朵,「想清楚点!」

  「哎哟,是我宁宁好,宁宁好!还有警察姐姐好!」周岩赶紧捂着耳朵大叫。

  李东宁被周岩逗得直笑,「警察姐姐?嘴很甜嘛。」

  「那当然,以后警察就是我永远的歌颂对象,每个警察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周岩促挟地对李东宁笑笑,「因为从今以后,我就是警察的家属了,当然要
夸警察。」

  李东宁愣了下,随即就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头。

  微红着脸的李东宁漂亮得让人目眩神迷,周岩觉得自己的所有魂魄都飞了,
全身的血液直往脑子涌去。

  「去吃饭!祝贺你重新工作。」周岩忽地站起,大声地说。

  「干嘛突然这么急着要吃饭?」李东宁被周岩搞得莫明其妙的。

  「因为,我们吃完饭还有许多事要做,时间是很宝贵的。」周岩把李东宁从
椅子上拉起。

  「什么事?」

  「这个事。」周岩迅速地在李东宁唇上点了一下,笑嘻嘻地看着李东宁的脸
瞬间变得通红。「宁,我都憋了四年了,现在美色当前,再憋我就要爆掉了。」

  「谁、谁理你!」李东宁羞得看都不敢看周岩。

  「老婆,你就可怜可怜你老公……」

  「周岩!谁是你老婆!」

  「噢,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们都是老婆……宁,其实我是为你着想,我
怕憋坏我的小宁宁。」

  「你、你……你怎么还这么皮厚?」

  「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宁,我们叫外卖好不好?省时间……」

  「啊,宁,住手!你可以踢我,但是千万不能扭我的手,万一你把我手扭坏
了,你下半辈子的性福…」

  「哎哟!痛、痛!腿被踢断了……宁,你等等我!哎哟,你这脚还真狠……」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a235630 于 2011-7-30 21: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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