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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小众] 【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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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手指沾着一点的水,轻轻划过干裂的嘴唇,抚过脸颊上的纱布,「宁,喝一
点水好吗?你什么都不吃,又不喝水,太伤身体了……」

  周岩坐在床沿,看着偏过头去的李东宁。

  「我让人煮了点瘦肉粥,你吃一点好吗?光靠输液是不行的……你再不吃东
西,胃就要受不了了。你身体这么虚,胃再坏了,会很难恢复的……吃点好吗?

  ……要不先喝点水?「周岩小心地摸着李东宁的头发,低声下气地劝着。

  李东宁目光冷漠,根本不看她,对她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周岩难过地不知
道该说什么,「宁……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沙哑,「之前我的
确是很恨你。你也许不知道,被自己最爱的人欺骗的滋味!在得知自己深爱着的
人,一心想把自己置于死地的感觉。这种痛让我无法思考,心痛得让我以为,我
就会这样活活痛死掉!我当时真的是气疯了,死了这么多人,纵横倒了,大家抛
家弃子的逃出国,连为我付出那么多的姐姐,都差点因我而死。而这一切都是我
最爱、最信任的人干的!我这么爱她,可她一直在骗我!我实在受不了。我恨得
只想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你,我想让你后悔,后悔这样对我!可我终究还是狠不
下心……我逼自己狠心,可还是没办法……我好痛苦!痛苦得真想死了算了!」

  周岩紧紧抱住怀里的李东宁,轻轻地吻着她的头发……

  「对不起,我那样对你……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可是,我
不能让你死!我没有办法看着你死……对不起……」

  周岩低下头,用满是痛苦的眼神注视着李东宁。

  「我很爱你,而我以为,我打动了你,你也爱上了我……我抱你的时候,看
着你的眼睛,我以为我看到了爱情,很深,象我一样。我觉得好幸福,我常常在
心里感谢上天,感谢它对我周岩这么厚爱,把我最心爱的人赐给了我,让我能拥
有她,让她的心里能有我……可我错了,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股热流直逼到她的喉咙,几乎要冲上头顶,让她无法说下去。她困难地压
仰着,侧过脸,不想让李东宁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李东宁闭上了眼……

  「想到你根本就不爱我,我就心痛得要流血。一想到你在我们最幸福、最激
情的时候,心里都是在恨我的,在想着如何把我投入监狱,我就……」

  泪再也不受控制,流了下来……「我知道这不能怪你,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一开头就是我强迫你的,你恨我也有道理……可是我真的很爱你,我是真心
的…

  …「

  静静的病房里,只听到周岩压制不住的哽咽声。

  「我宁愿你一枪杀了我,在我抱你的时候,在我最幸福的时候。不要让我知
道这一切,不要让我知道,你对我的温柔都是假的……」

  「……宁,我爱你,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永远陪着你!你的身体会好的,
我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你会好起来的!」她满脸是泪,频频吻着李东宁的脸。

  「你先喝一点水好吗?你再不吃东西,医生就得……就得给你强制进食了,
求求你先喝一点水,好不好?」

  看着李东宁一无反应,周岩犹豫了一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俯下身把水
注入李东宁的嘴里。

  水被紧闭的牙关阻挡住,流下了脸庞。周岩又伤心又无奈,流着泪,看着表
情冰冷的李东宁。

  「对不起……」她用很低的声音在李东宁的耳边说,小心但是强力地撬开李
东宁的牙齿,再次喂水……

  可她刚松开嘴,还没来得及直起身,李东宁就一口,把被强灌进的水全部吐
到她的脸上,满脸嫌恶地瞪着她。

  周岩反射性地闭上眼,却没有躲闪。她低着头,任水从脸上慢慢地流下……

  过了好久,她才再次喃喃地说:「对不起……」

  她不敢正视李东宁忿恨的眼神,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外,向等在门外的护
士点点头。

  看着医生走进病房,周岩没有勇气跟进去。她无力地跌坐在门外的椅子上,
听着门里隐隐传出的声音。

  她现在再也没办法看李东宁受苦了!她曾施加在李东宁身上的酷刑,那种让
人想都不敢想的侮辱……

  她恨我!我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永远也得不到!

  强烈的心痛让周岩死劲地抱住自己,使出全身的劲才压下当场痛哭出来的欲
望。每想到这些,她的心就象被刀刺穿的痛!也许,心,真的被刺穿,也不会有
这样的疼痛!

  ……马上,就要为死去的人举行祭奠了……

  祭奠!

  说是什么都不想,又怎能不想?

  那些因我而死、为我而死的兄弟……

  忠叔……

  我跟他说,我要养他到老,让他安养晚年……每次听到我这样说,他总是很
开心,总是笑呵呵说小岩长大了,能养忠叔了,忠叔不怕老了没饭吃了忠叔要看
着小岩穿上婚纱的样子……

  可他死了……为了我……

  活着太痛苦了……

  也许死亡对于我们,倒是最仁慈的方法,不用再尝尽这种心被活活撕裂的痛
苦,不用去面对兄弟们怨忿的目光……

  可是,这世上并没有黄泉路,能让我陪着她一起走……人只有这一辈子,死
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再也没办法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

  ……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让我弥补她,才有可能再看到她的微笑、让她
幸福……

  ……

  我想跟她在一起……

  我不想放开她……

  灵堂是早就设在那里的。

  周扬一到日本,第一件事,就是秘密租了一幢小楼,把为她而死的兄弟的灵
位设在楼下大厅,她自己就住在楼上。

  在得知忠叔和财务也在同时丧命,周扬把她们的牌位一并供在这间屋子里。

  这次是因为陈君毅到了日本,周扬决定专门为死去的兄弟举行一场公祭,让
纵横所有的人都来拜祭这些逝去的兄弟。

  整间屋子白布环绕,淡淡的香烟轻轻袅袅地穿行其中,象是灵魂在轻飞,恋
恋不舍地缠绕不去……

  周扬站在黄蓝相间的花圈中,看着眼前的五个灵位,喉咙象是被东西堵住,
泪溢满了她的眼眶……

  纵横倒了!她十几年的心血。这些跟着她这么多年,相濡与共的兄弟死了,
再也回不来了……

  灵位里的气氛肃穆庄严,低低的抽泣声充满整间房子。

  照片上熟悉的容颜,带着或飞扬或腼腆的笑容,看着自己生前的好友、兄弟
……

  陈君毅站在灵前,看着自己弟弟那照片上生气勃勃的笑脸,仍然无法相信,
他那个总是充满活力,蹦蹦跳跳到处疯的弟弟,就这样永远的走了……

  「哥哥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让你进纵横,我以为我把你带在身边,可以保护
你,可我错了。对不起!」泪从脸上滚落,他痴痴地凝视照片里的弟弟,表情很
柔和……「强强,哥哥好舍不得你……」

  门打开,又有人陆续走了进来。屋子里的哭泣声陆续止住,几乎所有人都看
向来人。

  周岩带着刘明致等人,走到灵前,默默地鞠了三个躬。她的视线扫过照片,
但很快就低下来,走到陈君毅面前,低声说:「请节哀!」

  陈君毅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周岩,
「不知道岩少叫我如何才能节哀?」

  周岩痛苦地看着陈君毅,说不出话来,「对不起……」好半天,她才从堵住
的喉咙里挣扎出一点声音。

  「对不起?」陈君毅重复了一句,他的笑变得苦涩。他转头看着陈君强的照
片,看着那个对着他笑得很灿烂的男孩,不再说话。

  「她人呢?李东宁那个贱货呢?带她上来!」旁边站出一个壮实的男人,狠
狠地擦了一把泪,高声叫着。

  刘明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周岩,走出门。不一会,他推着李东宁走了进来。

  李东宁表情淡漠。她象是根本没看到满屋子的人,没有感觉到那些投射到她
身上的仇恨的目光,只是看着面前的照片。

  「岩少,你准备把她怎么处置?这些人可都是被她害死的,我们大家也都被
她害得有家不得回……」

  「什么怎么处置!一枪毙了,告祭兄弟们的亡灵……」

  「对,若是岩少狠不下心,由我们动手!」

  「你这个凶手,怎么能坐在灵堂上?你得给被你杀死的人下跪!」

  在吵杂的人声中,突然响起一声爆喝,一个人大步走上来,一把抓起轮椅上
的李东宁,粗暴地把她推倒在地上。站在一边的刘明致不知道该不该阻挡,犹豫
中,李东宁已象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人丢出去,没有一点的挣扎之力。

  周岩一看到李东宁被推倒,本能地想上去扶她。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
没有再动。

  「岩少,你还舍不得杀她吗?你喜欢漂亮的女人,嗯……我们兄弟们都可以
帮你找!」

  「是呀,岩少,反正她已经残废了,全身又都是疤,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吧?」

  周岩站在那,盯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东宁,没有反应。

  周围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她说话。

  周岩终于把目光从李东宁身上收回,转身走到陈君毅面前,低声说,「我、
我知道应该把她杀了,为死去的人报仇……可是……她现在四肢都已经断了,成
了残废……能不能、能不能请你饶过她……」

  「不!」陈君毅立刻打断周岩,「她杀了我弟弟,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要
饶她?」他一字一顿地说,两眼通红地瞪着周岩。

  周岩被堵得说不出话,羞愧地低下头……

  可她不想放弃,她想要李东宁……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她都该被杀!没有可饶的理由……只是、只是……

  我还是爱她,我不想她死……「

  「周岩!你!」陈君毅气得一下涨红了脸,「她那样对你!还差点杀了扬姐,
你还爱她?我们这些跟着你十几年的人,都比不上她一点?你、你……枉费我还
一直把你当老大!枉费我那个傻弟弟这么爱你,你、你根本就不配!」

  陈君毅的话象重锤击在周岩心上,几乎让她站不稳身体。苍白的脸变得惨白,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象一个死人。

  陈君毅看着这样的周岩,气愤之余,还是有点不忍心。他停住了嘴,无言地
瞪视着周岩……

  周岩抬起头……

  「你骂得对,我是没有资格当你们的老大!我不配!」她痛苦地看着陈君毅,
「我也不配得到陈君强对我的爱,我周岩今生今世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对不
起你们!我会把我名下一半的财产拿出来,给那些死去兄弟们的家属……我退出
纵横!」

  她不看大家震惊的目光,,「我知道我这样做并不能弥补我的过错,也不能
减少一点你们心里对她的恨……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回头看李东宁。她看到那清澈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她的泪慢慢
滑下……

  「我很爱她,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爱她……」她转过头,再看向陈君毅,「

  对不起……我是太自私了。可是……能不能放过她?「

  「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她。我带她走,永远也不再出现!我求求你们
……」

  周岩两腿一弯,当场跪在陈君毅的面前,「是我周岩对不起你们大家,我欠
你们的……」

  所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大的震惊让她们一时呆住了,人象被定住
似的全都动弹不得。

  「求求你们饶了她好吗?」周岩的话惊醒了大家。刘明致、小方等人慌忙跟
着一起跪下。

  「岩少!」「岩少!」「岩少你别这样!」其它人惊惶地上来,想拉起周岩,
可是她死也不起身。

  「岩你为什么这么傻?李东宁她根本不爱你,还这样害你,让你差点进监狱,
你还对她这么好?」陈君毅失声尖叫,「君毅,你就饶了李东宁吧!岩少也很痛
苦的。她也想对得起兄弟们,她……李东宁已被打成残废,这辈子也算是废掉了!

  你也是知道岩少是怎么对她的,那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你就放过她们吧!


  「是呀,君毅,不管怎么说,李东宁在日本也救过我们的命。要不是她,我
们早死了!你就饶了她吧!」

  「住嘴!你们都给我住嘴!」陈君毅象被针扎到似的大叫,「死的又不是你
弟弟,你当然不在乎!」

  小方张嘴欲反驳,可看到陈君毅那可怖的神情,他吓得又缩了回去,不敢作
声。

  全场鸦雀无声,除了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周扬和她的贴身保镖黑翼,几
乎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

  陈君毅苦笑起来,「周岩,你这是在逼我!」

  周岩摇摇头,「不,我求你……」

  「如果我不同意呢?」陈君毅盯着她。

  周岩回答不出。

  「我跟你说,我不同意!我不要放过她!我要杀了她祭我弟弟!」他冷笑着,
从怀里掏出枪……

  周岩猛颤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平静。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抱起倒在地
上的李东宁……

  她凝视着李东宁的脸,很温柔、眼睛里有深深的爱恋和不舍……李东宁心一
动,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目光……

  周岩露出很淡的微笑,轻轻叹了口气,在李东宁的耳边低语:「我爱你,宝
贝!」她象是在抱一个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把李东宁搂在怀里……

  她抬起头,对陈君毅说:「我想过了,如果你不肯放过她,我不拦你!是我
周岩对不起你们,我无话可说!」

  她低头吻了一下李东宁的额头,「你可以杀了她!」她看到陈君毅不相信的
表情,笑了起来,「真的,我周岩说话算话!」

  她把李东宁推开了一点,「你可以射她的头,但请让她死在我怀里。」

  陈君毅眼睛一亮,双手握枪,就要对上李东宁的头……

  「不要!」

  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的周扬冲了过来,插进两人之间,用自己的身子堵住枪口!

  黑翼紧跟着也冲过来,他想拉开周扬,却没有拉动……

  「扬姐,你干嘛?你快让开!」陈君毅惊叫。

  「扬姐小心,枪会走火的!」黑翼急得汗都流了下来,死命想拉过周扬。

  可周扬抓住手枪不放,「君毅,岩是个死心眼,你若杀了李东宁,她肯定活
不下去!我们周家姐妹对不起你!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求求你放过她们!」

  她面无人色,满脸的害怕和哀求,「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是……她是我
妹妹,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大,她就象是我女儿一样,我不能让她死!我求求你,
你可以杀了我,不要杀她!」

  「周扬你让开,这不关你的事!」周岩跪在地上大喊!

  周扬没有让开,只是抓着枪管,哀求地看着陈君毅;陈君毅愣愣地瞪着周扬,
没有动作;黑翼也不敢再乱动,他怕会把枪碰走火了,伤了周扬,毕竟这是自己
爱了半辈子的女人……

  三人一时僵在那里。满屋子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陈君毅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周扬……黑翼赶忙从周扬手里
拿下枪。

  周扬内疚地看着陈君毅,「君毅,对不起……」

  陈君毅摇摇头,「都是为了……」他转过身,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周扬又气又伤心地看着死死抱着李东宁的周岩,跺跺脚,也跟了出去……

  周岩抱着李东宁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刘明致扶正轮椅,想帮周岩把李东宁放进轮椅里。周岩低声说了声谢谢,却
没有松手,自己抱着李东宁走向门口。

  到了门口,她停了下来,回过身,对跟上来的刘明致等人说:「你们不要跟
我了,我不带任何纵横的人走,你们以后好好跟着扬姐吧……」

  「岩少!」刘明致哽住了。

  「我们想跟着岩少……」小方带着哭声说;周岩微笑了笑,「谢谢你们!」

  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她小心地把李东宁安置在车里,系好安全带……

  刘明致推着轮椅,带着刘明远跟过来。

  「岩少,让我弟弟跟着你吧!他不是纵横的人,头脑也不好,不能找别的事
做。你一个人照顾李东宁总不方便,多一个人好些,可以轮流看护她。」

  周岩看了看可怜兮兮站在一边的刘明远,想想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而且
刘明远一直照顾李东宁,也算是有经验了,于是就点点头,对刘明远说:「上车
吧!」

  生怕周岩不要他的刘明远,一听这话,立刻喜笑颜开,赶紧收好轮椅,钻进
车的后座。

  「多保重,岩少!我们永远是你岩少的人!」

  周岩笑了起来,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抱
住刘明致,拍拍他的背,「你也多保重!」

  她向站在房门口的小方、朱峰等人挥挥手,驾车而去……

[ 本帖最后由 a235630 于 2011-7-30 21: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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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宁、宁……」

  呼唤自己的声音象是从远处传来,飘忽而不真切,带着焦急和心痛……在李
东宁不甚清晰的头脑里,只有这样的感觉。

  受过残酷折磨的四肢象是在疯狂地反噬,抗议曾经受过的惨痛。每一分每一
寸的骨头都在酸痛,酸痛得让人止不住要惨呼出来。

  全身都在流着虚汗,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千遍万遍地在心里对自己狂喊:
忍住,一定要忍住!可是这种无穷无尽的痛让人如何能忍住得住?什么也看不见,
瞪得大大的眼里一片的空茫,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痛,让人疯狂欲死的痛!一刻
也不停歇,步步紧逼……痛象扑天的海潮,慢慢地吞灭她的所有意识……浑身上
下,只有痛在张狂地叫嚣着!

  李东宁在床上拼命扭动、挣扎,那种不是人能忍受的痛苦让她已经神智不清
了。若要一直忍受这样的痛苦,不如死去……谁能来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她再也忍不住了,发狂似地摇着头,撕心裂肺地惨呼出来,
「天哪!把我杀了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宁、宁!你再忍一下,很快就会好的!宁,对不起,对不起!」

  好象有谁在哭,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慢慢地渗到她的心里,渗入她的身体
……慢慢地热起来,象在她心里点了一把火,一点点地驱散无处不在的酸痛。火
燃烧起来,遍布她的全身,热乎乎的好舒服,把象浸在冰水里的四肢烘干烘热…

  …

  她的全身都暖了起来,那逼人欲死的惨痛渐渐消失了。她浑身湿透地倒在布
满汗水的床章,虚弱地连眨一下眼的力气都没有,眼神涣散地看着没有目标的前
方………

  周岩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流下来,混着她的泪,落在李东宁的脸上……她还
在用力地按摩着李东宁的胳膊,烈性的虎骨酒烧得她手上的皮肤剧痛,可她一点
也不在乎。只要能让李东宁好受些,让她吃什么苦她都愿意!

  「宁,对不起……」看着李东宁惨白如死的脸,周岩默默地流着泪。她放下
药酒瓶,把虚弱的李东宁抱进怀里………

  「你会好的。医生说了,坚持复健,每天都擦虎骨酒、泡温泉,你会慢慢好
起来的。你再忍一段时间,再忍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日本的天气湿气太大,对你
受过伤的身体不好。我在托朋友办移民,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加拿大。那里气候干
燥,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了,你就会好的……我爱你,宁……我爱你………」

  在周岩的喃喃低语声中,李东宁紧绷的身体驰松了下来。她闭上了眼,在周
岩温柔的爱抚下,缓缓陷入半迷糊的状态中……

  湿透了的身体还有一点难受,可她并不担心,她知道她很快就会舒服了……


  模模糊糊中,李东宁感觉到周岩小心地把她抱离床铺,脱下她的衣服,用温
热的毛巾拭去她身上所有的不适。随后,一条大大的干毛巾把她全身裹了起来,
轻轻擦干她的每一寸的肌肤。李东宁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任周岩为她
忙碌着。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再躺回床上……床也不再潮湿,而是柔软干爽地包
围着她,带着一点她最喜欢的雨后原野的清香……

  「好好睡,我在这里陪着你……我的宝贝……」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温柔
得象窗外轻飞的樱花。

  李东宁舒服得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终于沉入了深深的睡
眠中……

  满院樱花盛开,在暖日柔风中摇曳生姿。粉色的樱花瓣随风如雪花般飘飞,
落英缤纷,娇艳不可方物……

  李东宁坐在轮椅上,花,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伸出手接住娇嫩的花瓣,
端详着手里的淡红,抬起头……漫天的樱花雨……

  短促而灿烂的一生!在生命最艳丽的时候陨落……武士精神!她闭上眼,感
受着花瓣轻滑过脸上的触觉……苦笑………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就是站不起来,连把自己的身体稍稍撑离轮椅的力量都
没有……永远得依赖别人才能生活,没有一点的自理能力。

  要多久才能恢复?当年雄心勃勃的自己象是一个久远得褪了色的梦,飘渺虚
幻。可这个梦有时却又鲜明得让人无法正视,它在自己面前轻篾地笑着,提醒着
自己……

  什么都失去了,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曾经付出的辛劳和汗水,现在
想起来竟如此可笑。短短几年的警察生涯,如昙花一现!

  残掉了的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还有点力气的右手,接住几片落下的花
瓣……

  康复?几时才能恢复?恢复到原来的身手已是不可能了。她还记得那位老医
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跟她说,坚持下去,过几年,她就慢慢的能自行走路了
……

  慢慢的能自行走路……只能走……

  每次的季节变化,她都得忍受全身每一处的关节酸痛。那种痛,让她几乎要
满地打滚;每一天。她都只能让人抱在怀里换衣洗澡;每一次,她都得在人视线
下,张开腿解决本该是一个人在厕所里做的事………

  她日复一日的忍受这种身心上的双重折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自己慢慢走
路?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开车,天气稍微一变,就又得躺回床上重复这种非人
的日子!

  我的人生就要这样走完?当一个废物,在周岩施舍的爱情中,屈辱的生活?

  若她厌烦了。我要何去何从?一个人孤伶伶的,在陌生看护的眼下渡过漫长
的余生?

  我的生活就非要依赖一个把我折磨成这样的人?依赖一个用那些方法侮辱我
的人?我才不到二十五岁……几时是个尽头?

  我再也不可能和她平等的相处、不可能和她抗衡……她会永远的高高在上,
我一辈子都只能依赖她,仰视着她……我无法忍受!我不要这样的日子!我恨你!

  恨你……

  李东宁心里一阵疼痛,泪涌上,湿了眼……她把头垂下,埋进手臂里……

  周岩……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你可以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我,可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染湿了衣袖……

  我恨你对我做的一切!我不要你现在恩赐的爱情……

  与其当个只能依靠别人才能生活的废物,不如就象日本古时的武士,活得快
意,死得壮烈!

  可我……

  死都不能!死都不能!我一无用处!一无用处……

  周岩……

  「宁,不要想太多了。你只要记住我爱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了,
其它的什么也不要想……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吃尽天下美食!玩
累了,我们就在自家院子里,看着花,喝下午茶;傍晚,我们就牵着手去散步,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的!」周岩并没有强迫李东宁抬起脸,只是轻摸
着她的头发……

  「我们结婚好吗?我们先在日本办个仪式,让我姐来给我们证婚。然后我们
到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去,再注册结婚!」

  李东宁吃了一惊,傻傻地看着眼前正视着她眼睛的周岩……

  「我们结婚吧,宁……」

  最先到周岩住处的周扬看着眼前的妹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傻丫头!」。

  刚一开口,眼里就有一阵湿热涌起,她赶紧垂下头。停了会,她才把手里的
礼物交给妹妹:「祝你新婚快乐!」

  周岩脸微微红了起来,低声说:「谢谢你,姐!」她手里拿着周扬的礼物,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内疚地看着周扬。

  周扬先笑起来,「傻站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招呼客人!今天他们可是准备把
你灌醉的,你赶快去巴结他们一下,好让他们等等手下留情……」

  「姐……」周岩打断了周扬故作开心的话,「对不起!我、我……」

  周扬摇摇头,「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她感情复杂地看着周岩,象从小
到大常做的那样,宠爱地弄弄乱周岩的头发……「你幸福就好!」

  「姐……」周岩一下哽住了,她一把把周扬紧紧抱在怀里,「姐、姐……」

  「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呀!」周扬还想开两句玩笑活跃下气氛,却也觉
得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她抱着心爱的妹妹,满心酸楚地说:「答应我,无论
如何,你都要幸福!」

  「我会的!我得到她,我是最幸福的!姐,你放心!」

  「你觉得幸福就好!」周扬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推开了周岩,笑着拍拍她
的脸,「好了,好了,又不是妈送女儿出嫁,笑死人了。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我
先进去了。」

  她偏过头,不想让周岩看到她红了的眼,匆匆进了屋。紧跟其后的黑翼,冷
着一张脸,把一个红包放到周岩手里,从嘴里挤出一句:「恭喜!」看也不看她,
几步追上周扬。

  周岩拿着黑翼的红包,苦笑了一下――周扬那边的兄弟一定很气自己……她
甩了下头:不管了,只要能永远跟宁在一起,什么都不再去多想了!她把红包塞
进口袋里,向客厅走去……

  「岩少,恭喜!」「岩少,新婚快乐!」……

  面对一屋的人,周岩一下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不仅自己原
来的手下全来了,连周扬的手下也来了不少。大家都笑着围上来,向她说着祝福
的话,把一个个红包递给她……

  同性结婚,在中国人眼里算是相当荒唐的一件事吧,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害
他们的兄弟、把他们逼得有国不能回的仇人……可他们为了她,竟还是接受了…

  …

  周岩感动得两眼发热,平日里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刘明致看到周岩有点失态,赶紧笑着说:「岩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红包,
傻掉了?」

  满屋的人轰笑,周岩也禁不住笑了……

  李东宁坐轮椅上被推进餐厅,看到里面摆了四、五张圆桌,都几乎坐满了人,
一丝错愕掠过总是平静冷漠的脸上。

  墙上的大红喜字艳得晃眼,粉色的气球飘浮在半空中,成束成束的鲜花推满
了房间――今天是她的婚礼,平生第一次,也应该是唯一的一次……她淡淡的眼
神扫过这一切,落在了今天的另一位主角身上……

  穿着正式黑礼服的周岩,气宇轩昂、俊帅得让她一时竟无法移开眼。她就这
样傻傻地看着她,看着她走过来,象一个帝王……

  走到她面前的周岩弯下腰,一个清爽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随后,李东宁就被
一双有力的手扶起,靠在温暖柔软的胸膛里,慢慢地走向主桌。

  「今天你是我的新娘!宁!」周岩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鬼才是你新娘呢!

  李东宁一听这话,一下怒火冲顶,来不及细想,就恶狠狠地瞪了周岩一眼。

  刚一瞪完,她就后悔了,垂下头,不去看周岩脸上立刻露出的开心笑容。

  周岩被李东宁一瞪,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的宁终于有表情了,假以时日,她
一定会看到她更多的表情,也一定会看到她的笑脸的!

  抑不住满心喜悦的她让李东宁小心地坐下,确定她坐得舒服了,又俯在她耳
边低声说:「要不,今天我是你的新娘好了!」

  太过兴奋,让她的声音没控制好,这句话讲得满桌人都听到了。全桌爆笑,
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又笑又叫,打趣得周岩满脸通红。她偷偷看了眼李东
宁,看到她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这才开始笑得张扬,一句句回敬过去。

  等大家静下来后,周岩高声说:「今天我周岩结婚,非常感谢兄弟们捧场!

  这里没有新郎,只有新娘。我们两个都是新娘!我周岩今生今世誓与李东宁
为伴,永不分离!这里的兄弟都是见证!「

  她笑地转回身,把李东宁扶离椅子,面对着自己,等她站稳后才松手。接着,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蓝色的绒盒,「啪」的一声,盒子打开,两枚样式朴素的银色
戒指并列在深色的丝绒上,闪着柔和的光泽。

  周岩握住李东宁的左手:「这是我专门定制的婚戒,白金的,背面刻着我们
的名字。你看……」她把戒指举起。在灯光的照耀下,李东宁看见戒指的背面果
然有自己和周岩的名字,不知怎的,她的脸就红了起来。

  周岩握住李东宁的手,就要把戒指给她戴上。李东宁皱了一下眉,想缩手,
却被周岩紧紧拉住不放。戒指套进李东宁修长的手指,周岩又不动声色地强迫她
拿住另一只戒指,自己把左手的无名指伸进那个小小的银圈里。

  众人欢呼起来,周扬拿起两杯酒,递过来:「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幸福!」

  周岩深深地看了周扬一眼,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进。

  李东宁的手被周岩紧紧握住,无法动弹,只得连忙把头偏开,想避开周岩递
过来的酒。周岩直视着她,目不转睛……把酒再次饮进,却猛地抱住李东宁,用
嘴堵住了她的唇。

  李东宁大惊,还来不及闭上牙齿,酒的辛辣已顺喉而下,整个人都随之热了
起来。她无力挣扎,任周岩借着喂酒,把舌头伸进来,轻轻地卷上她的舌,挑逗
着,又眷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她的头晕了,不只为酒。她心里过大的仇恨让周岩每次想吻她时,都转头拒
绝。而这个久违的吻,象春夜里清清淡淡、似有若无的馨香,渗进料峭的寒风中,
让人带着一丝对幸福的期盼……

  周岩……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名字在低声地回旋,周岩……

  当周岩松开她时,李东宁已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软倒在周岩的胸口。

  周岩爱惜地抱着她,一遍遍地抚过李东宁的头发,转过脸,有点歉颜地对周
围看傻掉了的人笑笑。

  周扬对这个做事向来肆无忌惮的妹妹白了一眼,站起身,拿着酒杯对大家说:
「今天是我妹妹的大喜日子,大家不醉不归!谁等等还能走着回去,谁就不是哥
们!」

  她的话打破了因不习惯看见同性接吻而有些尴尬气氛,大家又热乎起来,发
挥起北方汉子的豪爽,开始互相频频灌酒。

  眼前的景象迷离虚幻,噪杂的人声在耳边不真切地响着;周岩的笑脸,送到
嘴边的佳肴,都那么朦胧……李东宁混混噩噩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竟然连她的一个吻都抗拒不了……

  她把我交给别人随意地玩弄、让我光着身子示众、让……面前这些喝着酒笑
着说恭喜的人,有多少看过我被那样的羞辱?

  我穿再多的衣服又有什么用?我在他们眼里永远是光着身子,被别人玩弄的
人,甚至连一个妓女都不如!

  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了!

  可这样侮辱我的人,而我竟连她的一个吻都抗拒不了……若她的手伸进我的
衣服里,象原来那样爱抚我,象原来那样舔遍我的全身呢?

  ……

  一股强烈的快感从下身急速地涌起,迅速扩散到李东宁的全身。好想、好想
……李东宁咬住牙,用尽力气去忍住太过剧烈的感觉。她的全身象要起火似的滚
烫,但心冷得如冰!

  根本无法拒绝……被她拥入怀里,被她一次次进入的欢愉,如蚁附骨。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淫荡卑贱的人了?她那样对我,而我……竟然还想
被她拥抱!被她戴上戒指的那一瞬,我竟然还会有幸福的感觉!

  我、我……

  羞愤欲绝的李东宁,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脸上一片苍白。

  时时都在注意着她的周岩,不顾李东宁虚弱的抗阻,将她搂进怀里,来回抚
摸着她的背,让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驰下来。整个酒宴中,周岩一刻都没有松
开她,一直紧紧地把李东宁搂在怀里,一边边地安抚着她。

  夜深,周岩怀抱着身穿白色和式睡衣的李东宁,静静地坐在房前的前廊上,
看着漫天飞舞花瓣。夜凉如水,在月光映衬下的粉色小花,带着梦幻般的光芒,
象无数轻飞的精灵,在天地间飘荡,又轻轻落在园中清澈的池水里……

  李东宁靠在周岩的怀里,神情恍惚地看着这如梦似的美景,看着两人手指上
那银色的小圈……

  这是幸福吗?

  「宁,我爱你!无论你疾病、健康、贫穷、富有,我都和你在一起!」在耳
边轻柔的誓言,如神的低语,庄严而又神圣,渗进冷硬的心,一点一点地溶化着
它……

  不……

  李东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时间很快就从春进入了初夏。炫目的阳光洒入这个日式的庭院里,给翠绿的
枝树染上一层薄金,映得满室生辉。

  满院绿荫遍地,间中有娇艳的花朵盛开;弯弯曲曲小径铺着条石,在疏树矮
草中穿过,青苔绿草漫上石阶,没入水中,更映得池水清碧;清爽的微风穿花过
树而来,柔柔地掠过人身,涤去初夏的暑气,沁沁凉凉得让人舒服得几近迷糊。

  深木色的回廊略高于地面,接着一个和式的卧室。卧室的推门大大的敞开,
李东宁平时常靠在卧室的床褥上,看小院里的风景,而周岩就静静地坐在一边陪
她。

  潮气最大的春天过去了,李东宁的身体没有象之前那样酸痛。再加上周岩每
天都给她擦虎骨酒,按摩身体,抱着她泡温泉,配合精心调制的饮食,让李东宁
的身体有了一些好转。

  于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周岩就会推着她外出逛逛,买点小玩意,或者在小
店里吃日本的小食,生怕她一直呆在屋子里太闷了。

  只是无论周岩怎么做,李东宁都是冷冷的表情,根本不理她。刘明远照顾她
时,她还会说声谢谢,但只要是周岩在,她就一声不吭,看也不看她。周岩也不
强求。她并不指望李东宁会很快就原谅她,以她的个性,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她
只是想……总有一天的,总有一天宁会对她笑的!

  她有耐心,可以慢慢的等……她们还有时间,一年不够,两年!不然,十年
够了吗?只要能永远和宁在一起,只要能永远这样抱着她,她就觉得幸福……

  她常常在李东宁的耳边轻声说话,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计划她们将来的生活,
说乱七八糟的笑话……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抱着她,一起看小院的风景,看花落
花飞,听莺啼鸟鸣。日子就这样静静滑过,似乎要滑到永远,直到年华老去,青
鬓华发……

  如果没有那一天……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阳光照在这个古老的城市,减了一份的炎热。在
清风的轻拂下,和熙怡人。

  她一如往常地推着行动不便的李东宁在前面走着,保镖走在不远的后面,四
散开来,不引人注意地跟着周岩。

  周岩本是坚决不要纵横的人,但据确切消息,伊势家残余的手下誓杀周家姐
妹报仇。在不得已中,她只得接受了周扬的安排。

  但她自认消失得很隐密,所以并不认为伊势家剩下的那点人能找得到她。她
时时为还在东京的周扬担心,自己却把全部心思放在李东宁身上,仍是常带李东
宁外出散心。

  在古城的静巷里,斑驳树影在地上晃动,明亮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地
上轻跳。周岩和李东宁坐在树阴下的圆桌边,喝着茶,看着对面的小小神寺,享
受夏日里的清凉。

  茶香轻扬,淡碧色的清茶在紫砂茶盏中微荡……

  神寺那边闪过一个人影。

  风掠过,花香浮动……周岩心中一凛。

  有个保镖从暗处出来,靠近周岩;周岩看向边上的李东宁――她神色自若地
喝着杯中清茶,清淡如风……周岩正想伸手拉李东宁,忽见李东宁眼光一闪……

  「卧倒!」周岩大喊,抱住李东宁,就地一倒。顺势掀翻桌子,挡在面前!

  子弹破空而来,撕裂空气,密集地让人一时抬不起头。在桌子的遮挡下,周
岩把李东宁一把推到一棵树后,自己掏枪应战。

  坚硬的木桌,挡不住子弹的穿透,一颗子弹擦周岩手臂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周岩看向一边树后的李东宁,心里慌了,「若我被打死了,宁怎么办?谁来
照顾她?」巨大的恐惧冲上她的心头,周岩害怕得手直抖,几乎要拿不住枪。

  树后的李东宁仍是神情淡定,只是两眼一直凝视着周岩,没有移开……

  一声惊呼,那个保镖的手中弹,枪掉下!

  这时,对面的枪声低了点,躲在旁边的纵横保镖的火力压下了对方的势头。

  一人大叫:「拉岩少过来!」

  在周岩心绪纷乱,还在看李东宁时,被人一把抱住,被大力拉向对面的房子
后面。她大惊要回身,却被前面伸出的手拉住,拖入屋后。

  「宁!不,宁!你她妈的放开我!放开我!」周岩拼命挣扎着,想回到李东
宁的身边,无奈却被死死抱住。子弹在周围激烈飞旋,挟焦炽的空气扑面而来。

  对方的火力加大,非置周岩等死地不可!

  周岩无法跑回原处,只能先求能消灭对手。她继续开枪,在间隙中扭头,心
急如焚地看一眼小路那边的李东宁。

  战况激烈胶着,但对方明显不是纵横的对手,形势开始控制在纵横手中。周
岩稍松了口气,停下枪,想再看李东宁的情况……

  背后突来的惨叫让她一惊回头,正目睹身后的屋顶上直摔下两人,重重地跌
倒在地上不动。

  周岩的心猛地缩成一团,强烈的后怕让她腿都软了:她们都忽视了这个死角,
若这两人没被打死,她周岩今天绝对是死定了!

  她满身冷汗,用手擦了下脸,向旁边的保镖说了声谢谢。那个人没有回答,
只是惊愕地看着对面,脸上有不可置信的表情。

  周岩不解地顺着视线看去……她看到了对面的李东宁,仍是靠着树干不动,
肩膀上却有血迹渐渐晕开。垂下的手握着一把枪,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眼里有诉
不尽的温柔……

  周岩呆了呆,猛然醒悟――是李东宁杀了那两人,救了她!

  宁?宁救她?

  上次救她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但这次呢?她不是恨她吗?她不是一直想置
她于死地吗?无论自己对她怎么好,她都要把她绳之以法,可现在为什么要救她?

  一时间,周岩脑中乱成一团,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东宁……

  她看到李东宁轻轻地吐了口气,把一直停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开,看向远处的
天空。

  天很蓝,几乎是透明的轻云如扯散了的丝絮一般,飘浮在蓝天中。风中有花
草的清香,微凉,软软地吹过……

  如此鲜活而美丽的世界!

  李东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闭上眼,象是在很舒服地感受着这一刻美好
的时光。

  周岩只呆了几秒,就回过了神。她很清楚地看到李东宁的笑,带着轻松解脱
的味道……她曾见过!

  「不!」周岩狂叫。

  李东宁拿枪的手慢慢抬起……

  「宁,不要!」因巨大的恐惧而突生的力量,让周岩一下就甩开了拉住她的
手,不顾外面仍是子弹横飞,直扑向李东宁!

  枪抵住了太阳穴……

  周岩整个人撞过来,李东宁一歪!

  枪响,鲜血四溅!

  李东宁满脸是血,仰头倒下……

  「不!不!宁,宁!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睁开眼!」周岩
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疯狂地摇晃着地上的人,泪和血从她脸上一起流下。

  整个世界一片的血红,模糊而不真切。什么枪战,呼喊声都听不到了,只有
眼前那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人。

  「岩少,不好!警察来了!快走!」逼近的警笛声刺耳尖叫,消灭了杀手的
保镖死命叫着周岩,「岩少快走,如果被警察抓到就完了!」几个人上来一起拉
开周岩。

  「不!不,宁还没死!子弹没有击中太阳穴,只是擦过去了!我要赶快带她
去医院!她不能死!不能死!我要跟她在一起!你们放开我!」周岩死命地抱住
怀里的人,两眼血红地狂叫。

  保镖狠心地把流血的李东宁从周岩怀里夺下,不顾她的激烈反抗,硬是把她
架走:「警察会送她去医院的,我们救不了她!警察会送她去的医院的!」

  「不,你们放开我,她还没死,我要救……」枪柄重重地打在周岩的头上,
周岩两眼一黑,晕倒在保镖的身上。

  「情况怎么样?」从东京赶来的周扬,问守在急救室门外的手下。手下摇摇
头说:「一直在抢救,送进去已经五、六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消息。」

  周扬神色黯淡了下来:「那周岩呢?」

  「她们给岩少打了稳定剂,现在应该是在家里睡着了。」

  周扬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虽然日本警方从来没有过问过她们,但她们毕竟在中国犯下案子,每一步都
得小心谨慎。这次又发生枪战,送医抢救的李东宁又被人常看到和周岩在一起,
以后的麻烦事一定少不了。

  纵横为了能在日本站住脚,一开始就和日本最大的黑道组织山口组接上关系。

  山口组的老大佐藤健原就和周扬交情甚好,现在纵横来投靠,并送给山口组
一大单的武器生意,让山口组获利极丰,两下交情更是融洽。

  有这个大靠山,周扬倒不惧日本警方会拿她们怎么样,何况事情又不是她们
挑起。只是事情安排得让警方也要有面子,对上头能交待,必须要周详进行。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稳住周岩,不能让她来医院。这个医院到处都是警察,一
出点什么事,就会影响大局,造成不可收拾的麻烦!

  周扬重重地叹了口气,烦燥地在室外踱步。有个纵横的人过来,在周扬耳边
低语:「警察要叫人去问话,已经派人去岩少那了。」

  周扬嗯了一声,转身向身后的陈君毅道:「刘明致那边如何?」

  「他已经事先和周岩那边的人通过话,现在正在赶去。佐藤先生也已经和日
本警方高层联系上了,扬姐放心。」陈君毅低声回答。

  周扬闻言松了口气,现在让她担心的是周岩。要是李东宁救回来也罢了,若
是没救成……周扬只觉得心慌意乱,简直不敢想下去。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边摘口罩边走过来,「病人的家属在吗?」

  周扬一僵,立刻走过去:「我是!她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她失血过多,再加上本身身体就不好,在
手术中因心力衰竭死亡。请节哀顺便!」

  周扬的头脑轰地一声响,空白一片!

  李东宁死了!

  就象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周扬浑身冰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
来。

  周岩!周岩怎么办?我妹妹怎么办?等她醒来,要见李东宁怎么办?

  她受不了的,受不了的!

  周扬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的无力,恐惧和担心让她浑身的力量象被抽空一下,
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黑翼赶紧上前抱住欲坠的周扬,要把她扶到边上坐下。

  周扬阻止了他的举动,推开他,心情沉重地走进手术室。

  雪白的四壁,冰冷的仪器,躺上手术台上毫无生气的人!

  周扬慢慢走近,低头看着安静如沉睡的李东宁,手轻轻滑过她脸上那条弯曲
的伤疤……

  「你还是那么漂亮,连死亡都没有让你改变。」周扬轻叹了口气,「你终于
成功了,你总是成功的是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人!……真希望我们是在另
一种情况下见面。」

  周扬久久地注视着李东宁平静的脸,「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妹妹!我会好好
照顾周岩的,你放心。」。

  她拉起李东宁身上的白布,看着那年轻漂亮的脸宠,渐渐消失在白布的覆盖
下。

  「傻孩子,两个傻孩子……」她低低地自语。

  门外躁杂的人声惊动了周扬,她刚在心里叫了声糟糕,手术室的门就被砰地
撞来。神情可怖的周岩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手术台上那覆着白布的人……

  周扬使了一个眼色,把想阻止周岩进来的手下支了出去。门关上,周扬稍退
了一步,让出位置。

  周岩不说话,只是死盯着那块白布,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伸出手想揭开布,又停住,停在半空中的手象打摆子似地拼命颤抖,就是
不敢碰那块薄薄的白布。好久,她的手终于触到了白布,慢慢揭了开来……

  「宁?」周岩轻轻地喊了声,声音抖得象要断掉,带着恐惧和不确定。

  静静地躺在白布下的是她的宁,那么宁静安详,如雪一样白的脸上似乎还带
着一丝微笑,漂亮得一如平常。

  「宁!」周岩又叫了一声。

  手术台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气。周围的仪器都已经关掉,整个房间
死寂得吓人!

  她死了!

  李东宁死了!

  「不!」周岩狂叫起来,「不!」她扑倒在李东宁的身上,死出全身地力气
猛摇着她,「不!宁,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求求你醒来,看看我!你不用理
我,可求求你张开眼,不要这样!宁!」

  象是要把全身的血呛出来似的痛哭,周岩象疯似地狂叫,拼命摇着那没有动
静的人,「宁,我爱你,我爱你!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醒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醒来好不好?宁,我爱你……」周岩狠狠地吻上李东宁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的嘴唇,狂乱的吸吮着。她的泪打湿了身下人的脸,她边吻边哭,泣不成声。

  「你醒来,醒来!我叫你张开眼!」无论她如何吻,李东宁都没有反应。周
岩声嘶力竭地喊着,抓住她的肩膀,拼命往床上撞,「你起来,把眼睛张开!」

  周扬上前死命地抱住周岩,要把她从李东宁身上拉开,「她死了!李东宁死
了!周岩,别这样,她死了!」

  「不,不!她没死!她恨我,在吓唬我!她没有打中太阳穴,没有打中!我
撞开她的手了,她没有打中,她没死!」周岩用劲推开周扬,返身紧紧抱住李东
宁,用颤抖的手摸上李东宁的脸,「对不起,我刚撞痛你了?你不要生气,好好
睡一觉,我再带你去泡温泉。你最喜欢泡温泉的,我知道。然后再吃你喜欢的碎
带子手卷和生鱼片,喝一点清酒,好不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睡一觉……」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象是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李东宁,温柔得让人哭泣。

  周扬站在那里,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周岩抱着李东宁,
小心地一遍遍抚摸着李东宁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她以为在熟睡中的爱人,
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周扬斜靠在床上,看着在沉睡中的周岩。刚才在医院,最终还是医生赶来,
给周岩打了一针,她们才能把周岩拉离李东宁。

  眼看药效要过了,周扬忐忑不安地等着周岩醒来,紧张得手心直流汗……

  她看到周岩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睛,不太清醒地看着她。周扬也不敢出
声,只是呆呆地和周岩对视。

  不久,周岩露出了一个宠爱的笑容。她用手揽过周扬的头,在她唇上轻啄了
一下:「你醒了?我竟然睡着了,对不起。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然后我们去泡
温泉。」

  周扬措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一时愣住了,周岩已经迅速地翻身下床,走了
出去。

  「刘明远,去照顾宁,她醒了!」周岩在外间叫着,周扬听着只觉得心酸难
忍,眼泪直往外涌。她起身,拍拍满脸疑惑跑进屋的刘明远的肩:「出去呆着,
别跑远了。」

  她擦掉泪,走到厨房,站在门口看着周岩在忙来忙去。

  周岩抬头看到周扬,有点吃惊:「姐,你什么时候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先给宁弄点东西吃,马上就好,你先在客厅坐
一下。」

  周扬说不出话来,她不忍心去惊破周岩的好梦,只得强忍着泪,看着周岩在
忙着准备点心。

  周岩很快就弄好了,端着小点笑着对周扬说:「你也来一起吃一点吧,这是
当地的名点,宁最喜欢吃的。」

  她急急地走进餐厅,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奇怪地看着身后的周扬:「你干
嘛不坐,老跟着我做什么?坐吧,我去扶宁过来。」说着就要往卧室走。

  周扬一把拉住她,「等等,我先跟你说会话。」

  周岩好笑地挣脱她的手:「你今天好奇怪的。你先等等,宁醒了,我得先让
她吃点东西。」

  周扬不语,默默地跟着周岩进卧室。

  周岩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愣住了,「宁呢?她刚还在床上的。」她不解地回
头看周扬,看到周扬低着头不作声,她再回头看床……

  「宁死了……」周岩喃喃地低语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她死了……」她的脸
上看不出悲伤,一片的木然,转身离开卧室。

  周扬心惊胆战地跟在她后面,看她直直地走回餐厅,盯着桌上的点心。

  「这个红豆包是宁很喜欢吃的,还有这个枣泥核桃馅的酥饼,我专门请一位
中国的点心师傅做的。什么面包蛋糕的,她都不太爱吃,只喜欢吃这些……」

  泪缓缓从周岩脸上流下,她静静地说:「我好痛苦。」

  周扬一直流泪,捂着嘴哭着。

  周岩拉开壁柜的门,「这里都是我收集来的玩意,想讨宁开心的。」她拿起
一个匣子把玩着,「现在都没有用了……」

  她打开匣子,精光一闪。

  一直藏身门外窥视的黑翼,猛地拉开门,直扑向周岩。周扬大惊抬头,看到
周岩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尽现的匕首,正要往心口插去。

  她吓得冲过去,和黑翼一起强行抢下周岩手里的凶器。

  周岩痛哭地拉住周扬:「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周扬哭得说不
出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周岩,「你想让我活活痛死吗?你想让我一点点的痛死吗?」

  周扬抱着周岩,把她的头死死地压在自己怀里:「求求你,为了我,活下去。」

  「不!」周岩狠命地推开周扬,「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嘶声叫着,踉跄后
退,跌坐在地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她死了,我的心也
死了!」

  周扬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你还有我呀?你就忍心让我痛苦吗?我为
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就稍稍想想我,别让我失去你……我求求你,为我活下去
好吗?姐姐求求你!」

  周岩泪流满脸的看着周扬:「你为什么这样逼我?你想让我生不如死地活在
这世上吗?你好残忍!没有她的日子,我每一秒都跟在十八层炼狱似的。」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无论我再怎么做,
她都不会知道;无论我多想她,想得发疯,我也看不到她!我每看一样东西都会
想到她,每看到一个人就恨不得对方就是她!可她死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再看到她!永远、永远!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的心痛得快死了,你知道吗?!我
好想抱她……可再也抱不到她了……」

  周扬拼命的摇头,泣不成声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陪在你身边,时
时刻刻看着你!你别想自杀,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周岩忽然笑了:「现在的情况好象当初我看着宁,不让她自杀的时候。报应
真是来的快,我那样残酷地伤害她,现在报应来了……」

  她扭过头看向屋外的小院,静静地,轻柔地说:「宁很爱我,我现在终于知
道了,她是那么的爱我………被我那样对待后,还是爱我!我得到了我最宝贝的
人的爱,我本该是多幸福的人……可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我永远失去了她……」

[ 本帖最后由 a235630 于 2011-7-30 21: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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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宁、宁……」

  呼唤自己的声音象是从远处传来,飘忽而不真切,带着焦急和心痛……在李
东宁不甚清晰的头脑里,只有这样的感觉。

  受过残酷折磨的四肢象是在疯狂地反噬,抗议曾经受过的惨痛。每一分每一
寸的骨头都在酸痛,酸痛得让人止不住要惨呼出来。

  全身都在流着虚汗,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千遍万遍地在心里对自己狂喊:
忍住,一定要忍住!可是这种无穷无尽的痛让人如何能忍住得住?什么也看不见,
瞪得大大的眼里一片的空茫,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痛,让人疯狂欲死的痛!一刻
也不停歇,步步紧逼……痛象扑天的海潮,慢慢地吞灭她的所有意识……浑身上
下,只有痛在张狂地叫嚣着!

  李东宁在床上拼命扭动、挣扎,那种不是人能忍受的痛苦让她已经神智不清
了。若要一直忍受这样的痛苦,不如死去……谁能来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她再也忍不住了,发狂似地摇着头,撕心裂肺地惨呼出来,
「天哪!把我杀了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宁、宁!你再忍一下,很快就会好的!宁,对不起,对不起!」

  好象有谁在哭,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慢慢地渗到她的心里,渗入她的身体
……慢慢地热起来,象在她心里点了一把火,一点点地驱散无处不在的酸痛。火
燃烧起来,遍布她的全身,热乎乎的好舒服,把象浸在冰水里的四肢烘干烘热…

  …

  她的全身都暖了起来,那逼人欲死的惨痛渐渐消失了。她浑身湿透地倒在布
满汗水的床章,虚弱地连眨一下眼的力气都没有,眼神涣散地看着没有目标的前
方………

  周岩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流下来,混着她的泪,落在李东宁的脸上……她还
在用力地按摩着李东宁的胳膊,烈性的虎骨酒烧得她手上的皮肤剧痛,可她一点
也不在乎。只要能让李东宁好受些,让她吃什么苦她都愿意!

  「宁,对不起……」看着李东宁惨白如死的脸,周岩默默地流着泪。她放下
药酒瓶,把虚弱的李东宁抱进怀里………

  「你会好的。医生说了,坚持复健,每天都擦虎骨酒、泡温泉,你会慢慢好
起来的。你再忍一段时间,再忍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日本的天气湿气太大,对你
受过伤的身体不好。我在托朋友办移民,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加拿大。那里气候干
燥,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了,你就会好的……我爱你,宁……我爱你………」

  在周岩的喃喃低语声中,李东宁紧绷的身体驰松了下来。她闭上了眼,在周
岩温柔的爱抚下,缓缓陷入半迷糊的状态中……

  湿透了的身体还有一点难受,可她并不担心,她知道她很快就会舒服了……


  模模糊糊中,李东宁感觉到周岩小心地把她抱离床铺,脱下她的衣服,用温
热的毛巾拭去她身上所有的不适。随后,一条大大的干毛巾把她全身裹了起来,
轻轻擦干她的每一寸的肌肤。李东宁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任周岩为她
忙碌着。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再躺回床上……床也不再潮湿,而是柔软干爽地包
围着她,带着一点她最喜欢的雨后原野的清香……

  「好好睡,我在这里陪着你……我的宝贝……」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温柔
得象窗外轻飞的樱花。

  李东宁舒服得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终于沉入了深深的睡
眠中……

  满院樱花盛开,在暖日柔风中摇曳生姿。粉色的樱花瓣随风如雪花般飘飞,
落英缤纷,娇艳不可方物……

  李东宁坐在轮椅上,花,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伸出手接住娇嫩的花瓣,
端详着手里的淡红,抬起头……漫天的樱花雨……

  短促而灿烂的一生!在生命最艳丽的时候陨落……武士精神!她闭上眼,感
受着花瓣轻滑过脸上的触觉……苦笑………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就是站不起来,连把自己的身体稍稍撑离轮椅的力量都
没有……永远得依赖别人才能生活,没有一点的自理能力。

  要多久才能恢复?当年雄心勃勃的自己象是一个久远得褪了色的梦,飘渺虚
幻。可这个梦有时却又鲜明得让人无法正视,它在自己面前轻篾地笑着,提醒着
自己……

  什么都失去了,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曾经付出的辛劳和汗水,现在
想起来竟如此可笑。短短几年的警察生涯,如昙花一现!

  残掉了的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还有点力气的右手,接住几片落下的花
瓣……

  康复?几时才能恢复?恢复到原来的身手已是不可能了。她还记得那位老医
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跟她说,坚持下去,过几年,她就慢慢的能自行走路了
……

  慢慢的能自行走路……只能走……

  每次的季节变化,她都得忍受全身每一处的关节酸痛。那种痛,让她几乎要
满地打滚;每一天。她都只能让人抱在怀里换衣洗澡;每一次,她都得在人视线
下,张开腿解决本该是一个人在厕所里做的事………

  她日复一日的忍受这种身心上的双重折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自己慢慢走
路?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开车,天气稍微一变,就又得躺回床上重复这种非人
的日子!

  我的人生就要这样走完?当一个废物,在周岩施舍的爱情中,屈辱的生活?

  若她厌烦了。我要何去何从?一个人孤伶伶的,在陌生看护的眼下渡过漫长
的余生?

  我的生活就非要依赖一个把我折磨成这样的人?依赖一个用那些方法侮辱我
的人?我才不到二十五岁……几时是个尽头?

  我再也不可能和她平等的相处、不可能和她抗衡……她会永远的高高在上,
我一辈子都只能依赖她,仰视着她……我无法忍受!我不要这样的日子!我恨你!

  恨你……

  李东宁心里一阵疼痛,泪涌上,湿了眼……她把头垂下,埋进手臂里……

  周岩……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你可以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我,可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染湿了衣袖……

  我恨你对我做的一切!我不要你现在恩赐的爱情……

  与其当个只能依靠别人才能生活的废物,不如就象日本古时的武士,活得快
意,死得壮烈!

  可我……

  死都不能!死都不能!我一无用处!一无用处……

  周岩……

  「宁,不要想太多了。你只要记住我爱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了,
其它的什么也不要想……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吃尽天下美食!玩
累了,我们就在自家院子里,看着花,喝下午茶;傍晚,我们就牵着手去散步,
……我们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的!」周岩并没有强迫李东宁抬起脸,只是轻摸
着她的头发……

  「我们结婚好吗?我们先在日本办个仪式,让我姐来给我们证婚。然后我们
到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去,再注册结婚!」

  李东宁吃了一惊,傻傻地看着眼前正视着她眼睛的周岩……

  「我们结婚吧,宁……」

  最先到周岩住处的周扬看着眼前的妹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傻丫头!」。

  刚一开口,眼里就有一阵湿热涌起,她赶紧垂下头。停了会,她才把手里的
礼物交给妹妹:「祝你新婚快乐!」

  周岩脸微微红了起来,低声说:「谢谢你,姐!」她手里拿着周扬的礼物,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内疚地看着周扬。

  周扬先笑起来,「傻站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招呼客人!今天他们可是准备把
你灌醉的,你赶快去巴结他们一下,好让他们等等手下留情……」

  「姐……」周岩打断了周扬故作开心的话,「对不起!我、我……」

  周扬摇摇头,「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她感情复杂地看着周岩,象从小
到大常做的那样,宠爱地弄弄乱周岩的头发……「你幸福就好!」

  「姐……」周岩一下哽住了,她一把把周扬紧紧抱在怀里,「姐、姐……」

  「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呀!」周扬还想开两句玩笑活跃下气氛,却也觉
得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她抱着心爱的妹妹,满心酸楚地说:「答应我,无论
如何,你都要幸福!」

  「我会的!我得到她,我是最幸福的!姐,你放心!」

  「你觉得幸福就好!」周扬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推开了周岩,笑着拍拍她
的脸,「好了,好了,又不是妈送女儿出嫁,笑死人了。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我
先进去了。」

  她偏过头,不想让周岩看到她红了的眼,匆匆进了屋。紧跟其后的黑翼,冷
着一张脸,把一个红包放到周岩手里,从嘴里挤出一句:「恭喜!」看也不看她,
几步追上周扬。

  周岩拿着黑翼的红包,苦笑了一下――周扬那边的兄弟一定很气自己……她
甩了下头:不管了,只要能永远跟宁在一起,什么都不再去多想了!她把红包塞
进口袋里,向客厅走去……

  「岩少,恭喜!」「岩少,新婚快乐!」……

  面对一屋的人,周岩一下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不仅自己原
来的手下全来了,连周扬的手下也来了不少。大家都笑着围上来,向她说着祝福
的话,把一个个红包递给她……

  同性结婚,在中国人眼里算是相当荒唐的一件事吧,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害
他们的兄弟、把他们逼得有国不能回的仇人……可他们为了她,竟还是接受了…

  …

  周岩感动得两眼发热,平日里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刘明致看到周岩有点失态,赶紧笑着说:「岩少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红包,
傻掉了?」

  满屋的人轰笑,周岩也禁不住笑了……

  李东宁坐轮椅上被推进餐厅,看到里面摆了四、五张圆桌,都几乎坐满了人,
一丝错愕掠过总是平静冷漠的脸上。

  墙上的大红喜字艳得晃眼,粉色的气球飘浮在半空中,成束成束的鲜花推满
了房间――今天是她的婚礼,平生第一次,也应该是唯一的一次……她淡淡的眼
神扫过这一切,落在了今天的另一位主角身上……

  穿着正式黑礼服的周岩,气宇轩昂、俊帅得让她一时竟无法移开眼。她就这
样傻傻地看着她,看着她走过来,象一个帝王……

  走到她面前的周岩弯下腰,一个清爽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随后,李东宁就被
一双有力的手扶起,靠在温暖柔软的胸膛里,慢慢地走向主桌。

  「今天你是我的新娘!宁!」周岩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鬼才是你新娘呢!

  李东宁一听这话,一下怒火冲顶,来不及细想,就恶狠狠地瞪了周岩一眼。

  刚一瞪完,她就后悔了,垂下头,不去看周岩脸上立刻露出的开心笑容。

  周岩被李东宁一瞪,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的宁终于有表情了,假以时日,她
一定会看到她更多的表情,也一定会看到她的笑脸的!

  抑不住满心喜悦的她让李东宁小心地坐下,确定她坐得舒服了,又俯在她耳
边低声说:「要不,今天我是你的新娘好了!」

  太过兴奋,让她的声音没控制好,这句话讲得满桌人都听到了。全桌爆笑,
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又笑又叫,打趣得周岩满脸通红。她偷偷看了眼李东
宁,看到她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这才开始笑得张扬,一句句回敬过去。

  等大家静下来后,周岩高声说:「今天我周岩结婚,非常感谢兄弟们捧场!

  这里没有新郎,只有新娘。我们两个都是新娘!我周岩今生今世誓与李东宁
为伴,永不分离!这里的兄弟都是见证!「

  她笑地转回身,把李东宁扶离椅子,面对着自己,等她站稳后才松手。接着,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蓝色的绒盒,「啪」的一声,盒子打开,两枚样式朴素的银色
戒指并列在深色的丝绒上,闪着柔和的光泽。

  周岩握住李东宁的左手:「这是我专门定制的婚戒,白金的,背面刻着我们
的名字。你看……」她把戒指举起。在灯光的照耀下,李东宁看见戒指的背面果
然有自己和周岩的名字,不知怎的,她的脸就红了起来。

  周岩握住李东宁的手,就要把戒指给她戴上。李东宁皱了一下眉,想缩手,
却被周岩紧紧拉住不放。戒指套进李东宁修长的手指,周岩又不动声色地强迫她
拿住另一只戒指,自己把左手的无名指伸进那个小小的银圈里。

  众人欢呼起来,周扬拿起两杯酒,递过来:「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幸福!」

  周岩深深地看了周扬一眼,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进。

  李东宁的手被周岩紧紧握住,无法动弹,只得连忙把头偏开,想避开周岩递
过来的酒。周岩直视着她,目不转睛……把酒再次饮进,却猛地抱住李东宁,用
嘴堵住了她的唇。

  李东宁大惊,还来不及闭上牙齿,酒的辛辣已顺喉而下,整个人都随之热了
起来。她无力挣扎,任周岩借着喂酒,把舌头伸进来,轻轻地卷上她的舌,挑逗
着,又眷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她的头晕了,不只为酒。她心里过大的仇恨让周岩每次想吻她时,都转头拒
绝。而这个久违的吻,象春夜里清清淡淡、似有若无的馨香,渗进料峭的寒风中,
让人带着一丝对幸福的期盼……

  周岩……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名字在低声地回旋,周岩……

  当周岩松开她时,李东宁已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软倒在周岩的胸口。

  周岩爱惜地抱着她,一遍遍地抚过李东宁的头发,转过脸,有点歉颜地对周
围看傻掉了的人笑笑。

  周扬对这个做事向来肆无忌惮的妹妹白了一眼,站起身,拿着酒杯对大家说:
「今天是我妹妹的大喜日子,大家不醉不归!谁等等还能走着回去,谁就不是哥
们!」

  她的话打破了因不习惯看见同性接吻而有些尴尬气氛,大家又热乎起来,发
挥起北方汉子的豪爽,开始互相频频灌酒。

  眼前的景象迷离虚幻,噪杂的人声在耳边不真切地响着;周岩的笑脸,送到
嘴边的佳肴,都那么朦胧……李东宁混混噩噩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竟然连她的一个吻都抗拒不了……

  她把我交给别人随意地玩弄、让我光着身子示众、让……面前这些喝着酒笑
着说恭喜的人,有多少看过我被那样的羞辱?

  我穿再多的衣服又有什么用?我在他们眼里永远是光着身子,被别人玩弄的
人,甚至连一个妓女都不如!

  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了!

  可这样侮辱我的人,而我竟连她的一个吻都抗拒不了……若她的手伸进我的
衣服里,象原来那样爱抚我,象原来那样舔遍我的全身呢?

  ……

  一股强烈的快感从下身急速地涌起,迅速扩散到李东宁的全身。好想、好想
……李东宁咬住牙,用尽力气去忍住太过剧烈的感觉。她的全身象要起火似的滚
烫,但心冷得如冰!

  根本无法拒绝……被她拥入怀里,被她一次次进入的欢愉,如蚁附骨。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淫荡卑贱的人了?她那样对我,而我……竟然还想
被她拥抱!被她戴上戒指的那一瞬,我竟然还会有幸福的感觉!

  我、我……

  羞愤欲绝的李东宁,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脸上一片苍白。

  时时都在注意着她的周岩,不顾李东宁虚弱的抗阻,将她搂进怀里,来回抚
摸着她的背,让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驰下来。整个酒宴中,周岩一刻都没有松
开她,一直紧紧地把李东宁搂在怀里,一边边地安抚着她。

  夜深,周岩怀抱着身穿白色和式睡衣的李东宁,静静地坐在房前的前廊上,
看着漫天飞舞花瓣。夜凉如水,在月光映衬下的粉色小花,带着梦幻般的光芒,
象无数轻飞的精灵,在天地间飘荡,又轻轻落在园中清澈的池水里……

  李东宁靠在周岩的怀里,神情恍惚地看着这如梦似的美景,看着两人手指上
那银色的小圈……

  这是幸福吗?

  「宁,我爱你!无论你疾病、健康、贫穷、富有,我都和你在一起!」在耳
边轻柔的誓言,如神的低语,庄严而又神圣,渗进冷硬的心,一点一点地溶化着
它……

  不……

  李东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时间很快就从春进入了初夏。炫目的阳光洒入这个日式的庭院里,给翠绿的
枝树染上一层薄金,映得满室生辉。

  满院绿荫遍地,间中有娇艳的花朵盛开;弯弯曲曲小径铺着条石,在疏树矮
草中穿过,青苔绿草漫上石阶,没入水中,更映得池水清碧;清爽的微风穿花过
树而来,柔柔地掠过人身,涤去初夏的暑气,沁沁凉凉得让人舒服得几近迷糊。

  深木色的回廊略高于地面,接着一个和式的卧室。卧室的推门大大的敞开,
李东宁平时常靠在卧室的床褥上,看小院里的风景,而周岩就静静地坐在一边陪
她。

  潮气最大的春天过去了,李东宁的身体没有象之前那样酸痛。再加上周岩每
天都给她擦虎骨酒,按摩身体,抱着她泡温泉,配合精心调制的饮食,让李东宁
的身体有了一些好转。

  于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周岩就会推着她外出逛逛,买点小玩意,或者在小
店里吃日本的小食,生怕她一直呆在屋子里太闷了。

  只是无论周岩怎么做,李东宁都是冷冷的表情,根本不理她。刘明远照顾她
时,她还会说声谢谢,但只要是周岩在,她就一声不吭,看也不看她。周岩也不
强求。她并不指望李东宁会很快就原谅她,以她的个性,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她
只是想……总有一天的,总有一天宁会对她笑的!

  她有耐心,可以慢慢的等……她们还有时间,一年不够,两年!不然,十年
够了吗?只要能永远和宁在一起,只要能永远这样抱着她,她就觉得幸福……

  她常常在李东宁的耳边轻声说话,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计划她们将来的生活,
说乱七八糟的笑话……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抱着她,一起看小院的风景,看花落
花飞,听莺啼鸟鸣。日子就这样静静滑过,似乎要滑到永远,直到年华老去,青
鬓华发……

  如果没有那一天……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阳光照在这个古老的城市,减了一份的炎热。在
清风的轻拂下,和熙怡人。

  她一如往常地推着行动不便的李东宁在前面走着,保镖走在不远的后面,四
散开来,不引人注意地跟着周岩。

  周岩本是坚决不要纵横的人,但据确切消息,伊势家残余的手下誓杀周家姐
妹报仇。在不得已中,她只得接受了周扬的安排。

  但她自认消失得很隐密,所以并不认为伊势家剩下的那点人能找得到她。她
时时为还在东京的周扬担心,自己却把全部心思放在李东宁身上,仍是常带李东
宁外出散心。

  在古城的静巷里,斑驳树影在地上晃动,明亮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地
上轻跳。周岩和李东宁坐在树阴下的圆桌边,喝着茶,看着对面的小小神寺,享
受夏日里的清凉。

  茶香轻扬,淡碧色的清茶在紫砂茶盏中微荡……

  神寺那边闪过一个人影。

  风掠过,花香浮动……周岩心中一凛。

  有个保镖从暗处出来,靠近周岩;周岩看向边上的李东宁――她神色自若地
喝着杯中清茶,清淡如风……周岩正想伸手拉李东宁,忽见李东宁眼光一闪……

  「卧倒!」周岩大喊,抱住李东宁,就地一倒。顺势掀翻桌子,挡在面前!

  子弹破空而来,撕裂空气,密集地让人一时抬不起头。在桌子的遮挡下,周
岩把李东宁一把推到一棵树后,自己掏枪应战。

  坚硬的木桌,挡不住子弹的穿透,一颗子弹擦周岩手臂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周岩看向一边树后的李东宁,心里慌了,「若我被打死了,宁怎么办?谁来
照顾她?」巨大的恐惧冲上她的心头,周岩害怕得手直抖,几乎要拿不住枪。

  树后的李东宁仍是神情淡定,只是两眼一直凝视着周岩,没有移开……

  一声惊呼,那个保镖的手中弹,枪掉下!

  这时,对面的枪声低了点,躲在旁边的纵横保镖的火力压下了对方的势头。

  一人大叫:「拉岩少过来!」

  在周岩心绪纷乱,还在看李东宁时,被人一把抱住,被大力拉向对面的房子
后面。她大惊要回身,却被前面伸出的手拉住,拖入屋后。

  「宁!不,宁!你她妈的放开我!放开我!」周岩拼命挣扎着,想回到李东
宁的身边,无奈却被死死抱住。子弹在周围激烈飞旋,挟焦炽的空气扑面而来。

  对方的火力加大,非置周岩等死地不可!

  周岩无法跑回原处,只能先求能消灭对手。她继续开枪,在间隙中扭头,心
急如焚地看一眼小路那边的李东宁。

  战况激烈胶着,但对方明显不是纵横的对手,形势开始控制在纵横手中。周
岩稍松了口气,停下枪,想再看李东宁的情况……

  背后突来的惨叫让她一惊回头,正目睹身后的屋顶上直摔下两人,重重地跌
倒在地上不动。

  周岩的心猛地缩成一团,强烈的后怕让她腿都软了:她们都忽视了这个死角,
若这两人没被打死,她周岩今天绝对是死定了!

  她满身冷汗,用手擦了下脸,向旁边的保镖说了声谢谢。那个人没有回答,
只是惊愕地看着对面,脸上有不可置信的表情。

  周岩不解地顺着视线看去……她看到了对面的李东宁,仍是靠着树干不动,
肩膀上却有血迹渐渐晕开。垂下的手握着一把枪,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眼里有诉
不尽的温柔……

  周岩呆了呆,猛然醒悟――是李东宁杀了那两人,救了她!

  宁?宁救她?

  上次救她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但这次呢?她不是恨她吗?她不是一直想置
她于死地吗?无论自己对她怎么好,她都要把她绳之以法,可现在为什么要救她?

  一时间,周岩脑中乱成一团,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东宁……

  她看到李东宁轻轻地吐了口气,把一直停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开,看向远处的
天空。

  天很蓝,几乎是透明的轻云如扯散了的丝絮一般,飘浮在蓝天中。风中有花
草的清香,微凉,软软地吹过……

  如此鲜活而美丽的世界!

  李东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闭上眼,象是在很舒服地感受着这一刻美好
的时光。

  周岩只呆了几秒,就回过了神。她很清楚地看到李东宁的笑,带着轻松解脱
的味道……她曾见过!

  「不!」周岩狂叫。

  李东宁拿枪的手慢慢抬起……

  「宁,不要!」因巨大的恐惧而突生的力量,让周岩一下就甩开了拉住她的
手,不顾外面仍是子弹横飞,直扑向李东宁!

  枪抵住了太阳穴……

  周岩整个人撞过来,李东宁一歪!

  枪响,鲜血四溅!

  李东宁满脸是血,仰头倒下……

  「不!不!宁,宁!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睁开眼!」周岩
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疯狂地摇晃着地上的人,泪和血从她脸上一起流下。

  整个世界一片的血红,模糊而不真切。什么枪战,呼喊声都听不到了,只有
眼前那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人。

  「岩少,不好!警察来了!快走!」逼近的警笛声刺耳尖叫,消灭了杀手的
保镖死命叫着周岩,「岩少快走,如果被警察抓到就完了!」几个人上来一起拉
开周岩。

  「不!不,宁还没死!子弹没有击中太阳穴,只是擦过去了!我要赶快带她
去医院!她不能死!不能死!我要跟她在一起!你们放开我!」周岩死命地抱住
怀里的人,两眼血红地狂叫。

  保镖狠心地把流血的李东宁从周岩怀里夺下,不顾她的激烈反抗,硬是把她
架走:「警察会送她去医院的,我们救不了她!警察会送她去的医院的!」

  「不,你们放开我,她还没死,我要救……」枪柄重重地打在周岩的头上,
周岩两眼一黑,晕倒在保镖的身上。

  「情况怎么样?」从东京赶来的周扬,问守在急救室门外的手下。手下摇摇
头说:「一直在抢救,送进去已经五、六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消息。」

  周扬神色黯淡了下来:「那周岩呢?」

  「她们给岩少打了稳定剂,现在应该是在家里睡着了。」

  周扬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虽然日本警方从来没有过问过她们,但她们毕竟在中国犯下案子,每一步都
得小心谨慎。这次又发生枪战,送医抢救的李东宁又被人常看到和周岩在一起,
以后的麻烦事一定少不了。

  纵横为了能在日本站住脚,一开始就和日本最大的黑道组织山口组接上关系。

  山口组的老大佐藤健原就和周扬交情甚好,现在纵横来投靠,并送给山口组
一大单的武器生意,让山口组获利极丰,两下交情更是融洽。

  有这个大靠山,周扬倒不惧日本警方会拿她们怎么样,何况事情又不是她们
挑起。只是事情安排得让警方也要有面子,对上头能交待,必须要周详进行。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稳住周岩,不能让她来医院。这个医院到处都是警察,一
出点什么事,就会影响大局,造成不可收拾的麻烦!

  周扬重重地叹了口气,烦燥地在室外踱步。有个纵横的人过来,在周扬耳边
低语:「警察要叫人去问话,已经派人去岩少那了。」

  周扬嗯了一声,转身向身后的陈君毅道:「刘明致那边如何?」

  「他已经事先和周岩那边的人通过话,现在正在赶去。佐藤先生也已经和日
本警方高层联系上了,扬姐放心。」陈君毅低声回答。

  周扬闻言松了口气,现在让她担心的是周岩。要是李东宁救回来也罢了,若
是没救成……周扬只觉得心慌意乱,简直不敢想下去。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边摘口罩边走过来,「病人的家属在吗?」

  周扬一僵,立刻走过去:「我是!她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她失血过多,再加上本身身体就不好,在
手术中因心力衰竭死亡。请节哀顺便!」

  周扬的头脑轰地一声响,空白一片!

  李东宁死了!

  就象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周扬浑身冰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
来。

  周岩!周岩怎么办?我妹妹怎么办?等她醒来,要见李东宁怎么办?

  她受不了的,受不了的!

  周扬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的无力,恐惧和担心让她浑身的力量象被抽空一下,
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黑翼赶紧上前抱住欲坠的周扬,要把她扶到边上坐下。

  周扬阻止了他的举动,推开他,心情沉重地走进手术室。

  雪白的四壁,冰冷的仪器,躺上手术台上毫无生气的人!

  周扬慢慢走近,低头看着安静如沉睡的李东宁,手轻轻滑过她脸上那条弯曲
的伤疤……

  「你还是那么漂亮,连死亡都没有让你改变。」周扬轻叹了口气,「你终于
成功了,你总是成功的是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人!……真希望我们是在另
一种情况下见面。」

  周扬久久地注视着李东宁平静的脸,「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妹妹!我会好好
照顾周岩的,你放心。」。

  她拉起李东宁身上的白布,看着那年轻漂亮的脸宠,渐渐消失在白布的覆盖
下。

  「傻孩子,两个傻孩子……」她低低地自语。

  门外躁杂的人声惊动了周扬,她刚在心里叫了声糟糕,手术室的门就被砰地
撞来。神情可怖的周岩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手术台上那覆着白布的人……

  周扬使了一个眼色,把想阻止周岩进来的手下支了出去。门关上,周扬稍退
了一步,让出位置。

  周岩不说话,只是死盯着那块白布,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伸出手想揭开布,又停住,停在半空中的手象打摆子似地拼命颤抖,就是
不敢碰那块薄薄的白布。好久,她的手终于触到了白布,慢慢揭了开来……

  「宁?」周岩轻轻地喊了声,声音抖得象要断掉,带着恐惧和不确定。

  静静地躺在白布下的是她的宁,那么宁静安详,如雪一样白的脸上似乎还带
着一丝微笑,漂亮得一如平常。

  「宁!」周岩又叫了一声。

  手术台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气。周围的仪器都已经关掉,整个房间
死寂得吓人!

  她死了!

  李东宁死了!

  「不!」周岩狂叫起来,「不!」她扑倒在李东宁的身上,死出全身地力气
猛摇着她,「不!宁,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求求你醒来,看看我!你不用理
我,可求求你张开眼,不要这样!宁!」

  象是要把全身的血呛出来似的痛哭,周岩象疯似地狂叫,拼命摇着那没有动
静的人,「宁,我爱你,我爱你!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醒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醒来好不好?宁,我爱你……」周岩狠狠地吻上李东宁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的嘴唇,狂乱的吸吮着。她的泪打湿了身下人的脸,她边吻边哭,泣不成声。

  「你醒来,醒来!我叫你张开眼!」无论她如何吻,李东宁都没有反应。周
岩声嘶力竭地喊着,抓住她的肩膀,拼命往床上撞,「你起来,把眼睛张开!」

  周扬上前死命地抱住周岩,要把她从李东宁身上拉开,「她死了!李东宁死
了!周岩,别这样,她死了!」

  「不,不!她没死!她恨我,在吓唬我!她没有打中太阳穴,没有打中!我
撞开她的手了,她没有打中,她没死!」周岩用劲推开周扬,返身紧紧抱住李东
宁,用颤抖的手摸上李东宁的脸,「对不起,我刚撞痛你了?你不要生气,好好
睡一觉,我再带你去泡温泉。你最喜欢泡温泉的,我知道。然后再吃你喜欢的碎
带子手卷和生鱼片,喝一点清酒,好不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睡一觉……」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象是生怕吵醒睡梦中的李东宁,温柔得让人哭泣。

  周扬站在那里,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周岩抱着李东宁,
小心地一遍遍抚摸着李东宁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她以为在熟睡中的爱人,
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周扬斜靠在床上,看着在沉睡中的周岩。刚才在医院,最终还是医生赶来,
给周岩打了一针,她们才能把周岩拉离李东宁。

  眼看药效要过了,周扬忐忑不安地等着周岩醒来,紧张得手心直流汗……

  她看到周岩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睛,不太清醒地看着她。周扬也不敢出
声,只是呆呆地和周岩对视。

  不久,周岩露出了一个宠爱的笑容。她用手揽过周扬的头,在她唇上轻啄了
一下:「你醒了?我竟然睡着了,对不起。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然后我们去泡
温泉。」

  周扬措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一时愣住了,周岩已经迅速地翻身下床,走了
出去。

  「刘明远,去照顾宁,她醒了!」周岩在外间叫着,周扬听着只觉得心酸难
忍,眼泪直往外涌。她起身,拍拍满脸疑惑跑进屋的刘明远的肩:「出去呆着,
别跑远了。」

  她擦掉泪,走到厨房,站在门口看着周岩在忙来忙去。

  周岩抬头看到周扬,有点吃惊:「姐,你什么时候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先给宁弄点东西吃,马上就好,你先在客厅坐
一下。」

  周扬说不出话来,她不忍心去惊破周岩的好梦,只得强忍着泪,看着周岩在
忙着准备点心。

  周岩很快就弄好了,端着小点笑着对周扬说:「你也来一起吃一点吧,这是
当地的名点,宁最喜欢吃的。」

  她急急地走进餐厅,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奇怪地看着身后的周扬:「你干
嘛不坐,老跟着我做什么?坐吧,我去扶宁过来。」说着就要往卧室走。

  周扬一把拉住她,「等等,我先跟你说会话。」

  周岩好笑地挣脱她的手:「你今天好奇怪的。你先等等,宁醒了,我得先让
她吃点东西。」

  周扬不语,默默地跟着周岩进卧室。

  周岩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愣住了,「宁呢?她刚还在床上的。」她不解地回
头看周扬,看到周扬低着头不作声,她再回头看床……

  「宁死了……」周岩喃喃地低语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她死了……」她的脸
上看不出悲伤,一片的木然,转身离开卧室。

  周扬心惊胆战地跟在她后面,看她直直地走回餐厅,盯着桌上的点心。

  「这个红豆包是宁很喜欢吃的,还有这个枣泥核桃馅的酥饼,我专门请一位
中国的点心师傅做的。什么面包蛋糕的,她都不太爱吃,只喜欢吃这些……」

  泪缓缓从周岩脸上流下,她静静地说:「我好痛苦。」

  周扬一直流泪,捂着嘴哭着。

  周岩拉开壁柜的门,「这里都是我收集来的玩意,想讨宁开心的。」她拿起
一个匣子把玩着,「现在都没有用了……」

  她打开匣子,精光一闪。

  一直藏身门外窥视的黑翼,猛地拉开门,直扑向周岩。周扬大惊抬头,看到
周岩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尽现的匕首,正要往心口插去。

  她吓得冲过去,和黑翼一起强行抢下周岩手里的凶器。

  周岩痛哭地拉住周扬:「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周扬哭得说不
出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周岩,「你想让我活活痛死吗?你想让我一点点的痛死吗?」

  周扬抱着周岩,把她的头死死地压在自己怀里:「求求你,为了我,活下去。」

  「不!」周岩狠命地推开周扬,「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嘶声叫着,踉跄后
退,跌坐在地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她死了,我的心也
死了!」

  周扬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你还有我呀?你就忍心让我痛苦吗?我为
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就稍稍想想我,别让我失去你……我求求你,为我活下去
好吗?姐姐求求你!」

  周岩泪流满脸的看着周扬:「你为什么这样逼我?你想让我生不如死地活在
这世上吗?你好残忍!没有她的日子,我每一秒都跟在十八层炼狱似的。」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无论我再怎么做,
她都不会知道;无论我多想她,想得发疯,我也看不到她!我每看一样东西都会
想到她,每看到一个人就恨不得对方就是她!可她死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再看到她!永远、永远!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的心痛得快死了,你知道吗?!我
好想抱她……可再也抱不到她了……」

  周扬拼命的摇头,泣不成声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陪在你身边,时
时刻刻看着你!你别想自杀,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周岩忽然笑了:「现在的情况好象当初我看着宁,不让她自杀的时候。报应
真是来的快,我那样残酷地伤害她,现在报应来了……」

  她扭过头看向屋外的小院,静静地,轻柔地说:「宁很爱我,我现在终于知
道了,她是那么的爱我………被我那样对待后,还是爱我!我得到了我最宝贝的
人的爱,我本该是多幸福的人……可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我永远失去了她……」

[ 本帖最后由 a235630 于 2011-7-30 21: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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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李家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向那个女人了,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个人吸引了
过去,快要记不住她现在正身处于一个人声鼎沸的公共酒会上。

  李家琪是一家装修设计公司的设计师,她所在的公司承接了合纵连横的一部
份装修设计工作。作为主要设计师的她,这次也被列为邀请对象,有幸参加这个
豪华的酒会。

  这是一个高尚住宅区的奠基酒会,举办者是这个东方大都市里的一家私人房
地产公司。这个公司规模不大,而且是新成立不久的,但几乎人人皆知,原因就
在于它拥有一块极具增值效力的地皮。

  这块地临河,有一片不大的树林,河对面就是市中心的高楼大厦,耀眼的幕
墙玻璃亮得晃眼。不远处有一座桥通向对岸,而且只要坐两站公共汽车,就可以
到高架,可以轻松地到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

  这么一块宝地在这个极度商业化的大城市里,算是硕果仅存的了。据说为了
争这块地的开发权,多少有背景的人打破了头、撕破了脸,使尽手段,却一直没
有人能得到。于是在别处都见缝插针地盖满了高楼时,这么一大块地却一直闲置
在这,任它萤飞草长。

  不过,前不久,它突然被一家原来从不见经传的公司拿到,计划在这里兴建
一片高级住宅区。

  公司的名字挺怪的,有四个字,叫「合纵连横」。公司的总经理姓周,是一
个精明强干的中年女人。她是国外一个著名大学的MBA硕士毕业生,在房地产
业内打滚多年,是个非常出色的管理人才。

  但公司并不是她的,她也只是一个高级打工者。公司的所有人,合纵连横的
真正老板,就是那个几乎夺去李家琪全部目光的女人 .和忙碌地四处和人寒喧的
周总不同,她只是很低调地站在一个角落里,除了个别几个来宾,她都不上前招
呼。最多在周总把人带到面前时,微笑地讲几句。

  可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也非常的引人注目。不完全是因为她出色的外表,
温驯谦和的笑容,也是因为她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贵胄气派,在来宾
中显得卓而不群。

  她接待的那几个来宾,李家琪敢保证来头都不小。他们的到来都会在人群中
引起低低的喧哗,还有不少本市的政府高官上前搭话,脸上堆满谀媚的笑容。

  而那些人大多只是敷衍地点头微笑一下,就被那个女人带入另一间房间。从
彼此的神情来看,他们都相当娴熟。

  「喂,你看什么看呆了?」被朋友揶揄,李家琪的脸禁不住红了起来。她急
忙找了个借口应付,她的朋友眨眨眼,抿嘴一笑,又转身没入人群中。作为合纵
连横企划部的一名职员,今晚她可真的是忙得旋不接踵。

  李家琪被这么一说,也不敢再盯着人家看。喜静不喜闹的她,拿着一杯饮料
站到大厅外的走廊上,看着墨蓝色天空上的点点繁星。

  背后传来人声,李家琪转过身,正好看见那个女人和几个人说笑着过来。

  随着她越走越近,李家琪看清了她的长相。她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多岁,五
官深刻,笑容美丽,相当有女人味,带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看上去安静无害。饱满
的嘴唇,坚硬的线条让人清楚,她是一个意志相当坚定的女人 .但是她脸部的线
条柔和显得很斯文儒雅。

  也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个女人朝李家琪这个方向看来。两人的视线交
错,李家琪慌乱得象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仓皇地低下头。

  避开女人目光的她,没有看到那人在看到她时,脸色一变,眼睛里充满了惊
讶……

  李家琪刚进宴会厅,她那个朋友又跑到她边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手里的饮料。

  李家琪看着她那副饥渴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累成这样?成牛饮了。」

  「哗,忙死了,今天来了好多大人物。许多政府官员都来了。」那女孩边忙
不迭地喝着水,还边夸耀着。李家琪只是静静笑着,听着她兴奋地指点着各个大
人物。对于埋头设计的她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女孩终于说累了,住了嘴,两人静静地看着大厅里的红男绿女。

  「我知道你今晚一直在看谁。」那女孩突然转过来对李家琪说。

  李家琪一愣,回头看到女孩脸上得意的笑容。

  「你今晚一直在看我们大老板!看得都呆掉了,呵呵……」

  李家琪被一下说中了心事,有点慌。可看到对方如此肯定,她想否认都不行,
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女孩看李家琪尴尬的样子,好心地安慰她,
「她第一次出现在公司时,公司里所有的男人女人都看傻了,我也一样!」

  「她是很帅也很美噢!总之就是男人女人都逃不过的。」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她的直接和爽快消除了李家琪的难堪。看到她不加掩饰的
露出爱慕之情,李家琪笑了出来。

  她逗那个女孩:「喜欢上她了?」

  「当然,那种女人……」女孩兴奋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不过,又有什么
用,她才不会注意到我这种人呢。」她有点自嘲的笑笑。

  李家琪想到那个女人的风度气质,家资背景,没有吭声。

  「但是,不仅是我啦,其它人她也看不上眼。」小女生就是小女生,情绪一
下又转过来了,「你刚来不知道,很多人在追她呢。虽然她很少到公司来,可是
每次一来,都有好些人来找她。特别是知道她喜欢的是女人后,公司里那些女人
那个亲热劲,让人看了真是受不了。」她撇撇嘴,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李家琪
看了直笑。

  「不过她从来没跟那些女人出去过,总是很客气地把她们送走。那些都是大
美女呢!」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原来在总经理秘书室上班,我都是亲眼看到的。」她眨眨眼,「不过,
你长得也挺漂亮的,学历又高,也许有希望噢。」

  李家琪脸红了,「别瞎说,我可不敢高攀。」她想到那女人手上的戒指,一
个样式很朴素的银环,「她结过婚了吧?」

  「是呀!在三年前就死了。」女孩的态度严肃了起来,「听说是个大美人,
漂亮得很。大家都说她现在不交女朋友,是因为还想着她太太,我也是这么觉得。」

  「为什么?」她是娶了一个太太……

  「因为有几次我看到她笑着送人出去,可是人一走,她立刻就不笑了。她脸
上的那种表情,也不是痛苦,可好几次我看了都觉得心酸。」那女孩默然良久,
喃喃的补充了一句:「她真痴情。能被这样的人深爱着,死了也值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酒会终于结束,李家琪在等她朋友时,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正在送客。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到窗户边,从上往下偷偷欣赏那个女人的背影。她正站在
酒店侧门前,和一位李家琪觉得有点脸熟的人在说话。那个门比较偏,进出的人
很少,那人很亲热地搭着她的肩,笑着在讲着什么。她低头说了几句,两人一起
大笑起来。那人笑着搂了她几下,上车而去。

  车走后,她并没有立刻回身,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夜风轻轻掀起她身上
的高级长衫的下摆,拍打在她身上。

  李家琪忽然觉得此时的她,显得那么的孤寂落寞,有一股深刻的悲哀从她骨
子里散发出来。映得她身边的夜更加的黑暗阴沉,门前明亮的灯也变得凄清迷离。

  刚才的繁华与热闹恍如隔世………

  李家琪呆呆地看着她,无法移开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那女人转过身,走向门口。踏
上台阶的那一瞬,她有意无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家琪所在的窗口,随即步入
酒店。

  李家琪慌乱地往后一退,躲开那女人锐利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她
发现,希望没有,她匆匆地走回大厅。

  走在软软的地毯上面,她忽然想起来那个面孔熟悉的人会是谁了。那人的脸
部轮廓和一位电视上常出现的中央领导人非常象,从年纪上看,应该是那位中央
领导的儿子,而且看他一脸倾慕……

  以此来看,她们的大老板亲身接待的另几个人,身份肯定也一样显赫。李家
琪偷偷咋了一下舌:背景真大,怪不得能拿到那么块好地。

  走在安静的林荫道上,夜风吹拂,让昏沉的头脑变得清爽明净。两个女孩带
着酒会兴奋的余韵,一路开心地说笑着,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毫无征兆忽然停在她们身边,李家琪吃惊地转过头,看到
那个她盯了一晚上的女人,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我载你们回去吧!」那个女人带着一丝很淡的微笑,靠着车窗看着她们。

  太过大的惊讶,让两人一时反映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俊美优雅的女
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她们傻掉的样子,那女人的笑容加深了,「小许,和你朋友一起上车吧。」

  她叫着她公司里的那个女孩的名字,「我送你们回去。」被叫到名字的女孩
这时才如梦初醒,赶紧点头,拉着李家琪坐到车的后座。能被心仪的女人记住名
字,小许无比高兴,冲着李家琪直挤眼。

  而李家琪也万万想不到,竟能跟这个女人这么接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
要载她们,李家琪心里乱成一团,难道刚在走廊上的相遇,让她对自己有不错的
印象?

  两个女孩满心的甜蜜,但却没有人敢开口。在问清两人的住址后,那个女人
眼睛盯着前面的道路,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把小许送到家后,车里的两人仍然保持着沉默。李家琪满心的紧张,又充满
着期待。她看着窗外飞快消失的景物,只希望她住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到……

  「我还没自我介绍呢。」那女人忽然开口,打破了车里沉闷。李家琪被吓了
一跳,慌张抬头,正看到那个女人通过后视镜在看她。

  「我叫周岩。」女人低沉的嗓音很柔和,在黑夜里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味道。

  李家琪勉强自己露出一个比较自然的笑容,「我姓李,我叫李家琪,在风尚
室内设计公司工作。」

  「你姓李?」

  「对啊。」李家琪不懂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对她的姓表示惊讶。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周岩笑了一下,「我们公司别墅的内部是你设计的吧?我
看过,不错,很有风格。」

  李家琪自认得意的作品被肯定,让她一下子笑靥如花,人也没那么紧张了。

  「谢谢周总的夸奖。你们公司别墅的内部格局设计得很好,周围环境又漂亮,
会比较容易安排。」

  周岩笑了笑,「就叫我周岩吧,不要这么客气。」

  「那你也叫我名字就好了,都别这么客气。」李家琪立刻跟上。周岩又从后
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着同意了。

  「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家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坐车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

  「噢!」周岩应了一声,「常回家吗?」

  「我大概每个月都会回去一趟。」

  「江南小镇大多很漂亮,你家的镇子也漂亮吧?」

  「是啊!很漂亮。我们那从明清开始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你如果去,看
到的景物大多是明清时留下来的。我们镇上有许多小河,水可清了,河边全是柳
树、桃树。春天时,桃红柳绿的,美极了。我家就临河,过一条石板铺成的路,
就是河岸。」

  「那你家一定也是旧时带院子的房子。」

  「对!我家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坛。我爸就很喜欢在上面种些花花草草
的。」讲到自己的家,李家琪忘掉了拘谨,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你家有几个人?」

  「我爸、我妈、我姐和我。」

  「你姐……」李家琪觉得周岩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怪,她探究地看向后视镜。

  可她没发现周岩的眼神有什么变化,她还是很平稳地开着车,她想应该是自
己多心了。

  「你姐也应该象你这样在外地工作吧?」

  「不是,她一直在我们镇上工作。」

  「一直在镇上?」

  「是呀!她读完大学就回老家了。」

  「读完大学回小镇工作?」

  「是啊。她是学文的,她喜欢在家里写写文章,翻译点东西,然后寄出去换
稿费。」

  「学文的?」

  「对啊,怎么了?」李家琪看到周岩的眼里满是错愕,觉得挺不解的。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姐会和你一样,搞艺术呢。」周岩大概是感觉到了李
家琪的疑惑,笑着解释,「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你姐也一定不差,竟
然会呆在一个小镇里,真是少见。」

  「周……」李家琪还是不习惯直呼她的名字,顿了一下。

  「周岩。」那女人笑着接上。

  「周岩,」李家琪调皮地一笑,「谢谢你的夸奖。我姐她不太愿意和人打交
道,好静,小镇比较合适她。」

  「她多大了?」

  「27」虽然李家琪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但她还是回答了。

  「27?」周岩重复了一遍,象是有点困惑。

  李家琪不愿意再讲她家的事,转移话题问起周岩的情况。

  「我?主要是做房地产,在好几个城市都有公司。但公司都是交给别人管理
的,我只是偶尔会去看看。」周岩不在意地讲着自己,语气平静无波。

  「平时除了偶尔出去应酬外,我一般都呆在家里。不信?是真的。我不太喜
欢应酬,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我家附近有一家挺不错的酒吧,我有时会去那里
喝点酒,其它时间都在家。」

  「你住哪呢?」李家琪鼓起勇气问。她脸上直红起来,快速扫了一眼周岩。

  「帝园。」后视镜里的眼睛是盯着路的,没有看李家琪。

  「啊,帝园,那幢可以看到北山和绿湖的高楼?」

  「是啊,我住在顶楼,从窗户看出去,一片的绿色。」

  「哗……」李家琪感叹起来。那可是超贵的楼宇,每平方米的售价都要上万。

  顶楼起码要两万一平方……又是可以看到山景湖景,恐怕得两万好几一个平
方!

  李家琪在心里拼命计算着房价,数着后面要有多少个零……

  「咦?那不对呀!帝园和我家不同方向啊,你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数完
零后,李家琪忽然想起,她住的地方和帝园压根是两个方向。

  周岩仍是微微笑着,「我正想开车兜兜风,就顺便送送你们。」

  李家琪心里如小兔乱跳,红着脸,不敢看周岩那黑亮的眼睛。

  「我也很高兴跟你聊天。」周岩没有注意到李家琪脸上出现的羞涩表情,只
是看着前方的道路。

  周岩没有打开房间的灯。她借着窗外的月光,脱掉外套,把领子松开,坐在
卧室的床上。

  床边的小柜上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年轻女人微笑着看向周岩。周岩用手
轻轻滑过玻璃下那张漂亮帅气的脸庞,小心摩挲着。

  「宁,我今天看到一个女孩很象你,不知道会不会是你的亲人。我很想见见
你父母。我想替你孝敬她们。他们失去象你这样出色的女儿,一定非常伤心……」

  泪一滴滴地掉在冰冷的玻璃上,周岩抬起头想止住眼泪,可是一阵剧烈的心
痛让她泪如雨下……她把唇紧紧地贴在照片里的人的脸上,一遍遍地亲吻着她。

  如这三年多的每一个夜晚,她痛哭失声……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地爱护你!我让你这么痛苦……我真舍不得你!三年
多了,你离开我三年多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每时每刻!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可是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宁…我爱你!我爱你……这是我的报应,是
我那样折磨你的报应!你让我每一天都活在地狱里……我想抱你,我好想抱你…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回不来了,都回不来了!我爱你啊,宁!宁……」

  黑夜再次的降临,幽暗的酒吧里流泻着隐约的乐曲,倾诉着淡淡地忧伤……

  李家琪坐在吧台边,看着酒吧那一头独自买醉的女人 .她很随意地靠在椅背
上,拿着酒杯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银环,闪着模糊的光芒。

  李家琪觉得她的每个动作都那么好看,有着成功女人特有的风度,却又没有
那种讨人厌的霸气女人喜欢炫耀的虚荣。她沉静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落寞……

  她看着窗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了。从李家琪这个角度,她可以透过
那黑框的眼镜看到她的眼睛。那双如夜般幽深的双眸,带着深深地悲哀。那种绝
望的痛苦,无边无际,笼罩着她整个的人……

  那天那个潇洒自如、如日光般耀眼的女人,此时是这样的脆弱……

  她好想再看到她的笑容,就象那天她对她笑的那样,温柔得让你的心跟着轻
轻扬起,飘荡在和熙的春风中……

  她好想能抹去她眼里的伤……李家琪站起身,鼓起全身的勇气走向周岩。

  「嘿,周岩!」李家琪硬着头皮叫着那个根本没看到她的人。

  「啊,是你!」周岩看到李家琪,立刻露出笑容,「坐吧,想喝点什么?」

  又看到那种温柔的笑容,李家琪的心颤了起来。

  「真巧,在这里碰到你。」周岩随口说了一句,转身对过来的服务生点饮料。

  李家琪无法接话。她不敢跟她说,其实她这两天都在这附近的酒吧打转,就
是希望能再遇见她。

  接下来的几天,李家琪每天都象被牵引似地,到这家酒吧找周岩。而周岩也
象是满欢迎她的到来。几次下来,李家琪发现周岩是个非常风趣的人,见识又广。

  和她聊天,非常的轻松愉快,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只是,有时候她会忽然沉默下来,看着她的脸,思绪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李家琪能感觉得到,她不是在看她。她是透过她的脸,看着另外一个人……

  她眼里那恸心透髓的悲痛,让李家琪看着都几乎落下泪来。

  「周岩……『她很轻地叫着她的名字。

  「对不起,我走神了。」周岩清醒过来,急忙转开视线,一口喝干了杯里的
酒。李家琪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她。

  看到李家琪默默询问的执着目光,周岩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解释:
「你长得挺象我的……」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摸着手上的戒指。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长得象她死去的太太,李家琪心里一下充满了酸涩。她
苦笑起来,笑自己太天真,象她这样出色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看上她?

  怪不得她会主动载她,会和她聊天,会看着她出神……

  一切如梦般的幸福,都是因为她象那她死去了三年多的太太!在这一刻,李
家琪忌妒死了那个女人――她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这样出色的女人,想了她
三年,还是忘不了!

  可也是因为她长的象她,才能这样的坐在周岩对面,才能和她聊天,看着她
温柔的微笑!能这样也不错了……苦涩中,李家琪还是感到一丝庆幸。

  「对不起……」对面的女人又一次说。

  「没关系。」李家琪摇摇头,低着看着杯里的液体。

  ……

  「你仍然很爱她?」走出酒吧,看着前面的人,李家琪终于问出了一直堵在
心里的问题。

  她看到周岩浑身一颤,停下脚步,低着头不说话。那坚实的背影一时间显得
如此凄苦孤寂,竟让人有不堪一击的错觉……

  李家琪后悔地咬住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岩在清凉的夜风中默然良久,才低声说:「是,我还是很爱她!我这一辈
子都只爱她一个……」

  泪一下就涌入李家琪的眼……她喜欢这个女人,她爱她!可是她不爱她,永
远也不会!她所有的心都属于那个死去多年的女人……

  「对不起……」周岩站在李家琪面前,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看着这张似曾相似的脸,她忽然想起李东宁的泪,她想起她抱着她哭喊的样
子……

  她的心象被猛地挖了出来,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她急忙转过身,拼命要压
抑住自己,不想让李家琪看到她的失态。可那深入骨髓的撕心之痛,让她控制不
住地掉泪……

  开着车的周岩又恢复了常态,神情平稳。李家琪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她刚才的
悲伤,她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痛苦……

  车窗外明灭的灯光掠过她的脸。李家琪又心酸又怜爱地看着这个女人,看着
她脸上清冷的线条。

  能被这样的人爱上,死了也愿意……李家琪想起小许说过的话。是啊,死了
也愿意……

  「上次听你说你的家乡,我很感兴趣。」一直沉默的周岩突然提起几天前的
话题,「我想看看那个古老的江南小镇。你什么时候要回家,我可以载你去,你
给我介绍一家旅馆就成了。」

  「好啊!」对这个意想不到的提议,李家琪的心止不住地狂跳,「我还可以
给你当导游,我家的那个小镇周围还有不少美丽的风景。」

  「那就说定了,走时叫我一声。」周岩转头看了眼满脸笑容的李家琪。看到
她那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小镇,象一个世外的桃源。外面翻天覆地变化,象是一点
也没有影响到这里。

  小桥下轻淌着清澈的流水,在阳光映照下,闪着粼粼波光;河岸烟柳轻笼,
长长的枝条随风婆娑舞动,甚是清雅静逸。石板铺就的河边街道上,来往着两三
个步调悠闲的居民;窄窄的石阶通往小河,有几个妇女在河边捶打着衣服。

  李家琪兴致勃勃地带着周岩推开河边一处房屋的门。她一进门就欢声地叫着
爸妈,开心地跑向急急出来迎接她的父母。

  周岩跟着进去,看着这个有着森森修篁的小小院落。

  洁净得一尘不染的青色卵石铺满整个院子,闪着润泽流动的光。绿茵茵的苔
藓蜿蜒石缝中,在浓荫下,分外的深邃清幽。

  一侧的花坛上立着几块形状奇特优美的假山石,假山石下满是各色花草,隐
约的花香弥散在小院清凉的空气里。有些显旧的粉墙上,爬满了牵牛乌藤,深碧
的枝叶中,点缀着几朵粉紫色的小花,在微风中轻颤。

  周岩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的悸动,这个清雅出尘的院落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

  李家琪没有注意周岩神情的变化,高高兴兴地跟她父母介绍她。李家琪的父
母是很朴实的老人,待人非常和蔼,让人望而亲近。

  「去认识一下我姐姐!走吧,她在后院,我带你去。」回到家的李家琪象是
只跳跃的小雀,感染得周岩也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她微笑着任李家琪拉着她穿过厅堂。

  李家的后院有点杂乱,墙上靠着一些不用的物品,挂着些干菜。杂草从石砖
中伸出头来,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地面。

  院的右边有一株高大的树木,优雅伸展的枝叶遮住了半个院子,绿叶中开着
粉色近白的小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灿烂明媚……

  院中老旧的井台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抬头看着满树娇嫩的花叶……

  一眼看到她,周岩就如焦雷轰顶,彻底地呆住了。她的脸色瞬间转为蜡白,
象是失了魂魄般地僵立当场,两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人。

  风起,细小的花瓣朴朴簌簌地如细雨般洒落。白衣布裤的她,身形修长,在
漫天的花雨中,宛如神仙中人……

  ……

  泪,缓缓地滑落……

  周岩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人,嘴里喃喃叫着那无时不盘旋在心里的名字:
「李东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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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一切都消失了。

  风、漫天的花雨,边上的人……

  什么都感觉不到,眼里心里都只剩下面前的这个女子……

  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了那道丑陋的疤痕,仍是那般光滑细腻,一如初识;轻
柔的布衫裹着那修长均称的身体,一头淡色的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而那双在她梦里出现过千百回,以为再也看不到了的双眼,正惊愕地看着自
己……

  周岩百感交集地站在原地只知道掉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那站在花雨中
如往昔一样漂亮炫眼的人是她的宁!

  宁没有死!她没有死……

  她活的好好的,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千万不要是个梦!千万不要是个梦!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梦,求求上天,请
永远永远也不要让我醒来……

  「这是我姐姐李家静。」李家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无比惊讶地看着泪流
满面,死盯着她姐姐看的周岩,又看向满脸震惊的姐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吗?」

  周岩象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般,视线没有一刻离开李东宁的身上。她的身体
不稳地摇了两下,几乎是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把手伸向李东宁,想碰她,可在下一刻又畏惧地缩了回来。她不知道自己
在怕什么,这一刻让她害怕的事情太多了:她怕碰不到那让她思念得几乎发疯了
的人、她怕这一切只是一个虚象、她怕梦会被惊醒……

  她怕宁会生气……

  「宁……」她只能流着泪低叫着她的名字。

  李东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自家的后院里见到周岩,太过意外的见面让
她一时间也傻住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周岩,身体象被定住似地动弹不得。

  「到底是怎么了?你们认识?」李家琪提高了的声音惊醒了呆愣中的李东宁。

  她神情有点恍惚地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周岩。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李家
琪拉着周岩胳膊的手上,目光一下变冷,转身就走。

  周岩吓得赶紧甩开李家琪的手,冲上前想拦下李东宁。

  「宁,我……」被李东宁那不见一丝温度的眼睛一瞪,周岩根本不敢伸手拉
她。她站在李东宁面前,死死地看着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不让自己
把李东宁抱进怀里,「我跟家琪只是朋友,别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宁、宁……」

  「让开!」李东宁冷冷的开口。

  周岩不敢不听话,连退两步,让出道来。李东宁看都不看她,从她面前走过。

  一看李东宁拐弯上楼,周岩立刻要跟上,却被李家琪一把拉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叫我姐李东宁?你们之前认识?」

  「对不起!」周岩温柔又坚决地把李家琪的手拉开,「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
释。家琪,谢谢你!」

  她用最诚挚的语气说完,立刻飞奔上楼,挡住了正要关门的李东宁,「求求
你,让我进去!」

  李东宁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无法拦住周岩,只好放弃地退开。她又气又恨地
看了周岩一眼,坐在床沿不吭声。

  周岩反手合上门,走到床前,她的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李东宁的身上。看着
神情冷漠的李东宁,她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跪在李东宁的面前,握住她的双手。

  李东宁挣扎了一下,想抽回手,可周岩没有松手,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双手
不放。

  「宁……」周岩象呻吟似的叫着她的名字,「我好想你……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简直要疯了。我每天都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每个晚上我都抱着你的相片,和你说话,亲你……可那冰冷的感觉无时不在
提醒我,你死了!你再也不回来了!我痛苦极了!我好想你,宁……「

  她把脸埋在李东宁的手掌中,浑身颤抖着。李东宁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染
湿了她的手心,她的眼一下就红了。她急忙转开头,咬着牙硬是忍下心里疯涌而
出的酸痛……

  周岩把脸抬起,一遍遍地轻轻吻着李东宁的手,「我爱你,宁,我爱你……」

  她仰起头看着低头不语的李东宁,开心地笑了:「能再见到你,能握住你的
手,我太高兴了!天哪!我真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李东宁从眼角里瞄到周岩满脸的傻笑,转过头狠狠的瞪了周岩一眼,「我是
死是活和你没有关系!该死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和我妹又是怎么回事?」

  「我和你妹什么也没有!我公司新近要建的一批别墅是由你妹设计的。在奠
基酒会上,我碰到了家琪。我觉得她长的跟你有点象,很有可能就是你的亲人。

  我想通过她找到你父母,我想见见你的家人,想替你孝敬她们。可她口中姐
姐的情况跟你根本不象。她说她姐姐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还是学文的。我想我
恐怕是搞错了,可是又不死心,总想试试运气。我回国后就开始找你的家人,可
是一直就找不到。我的手下一个也没有带回来,没有帮手,一切都得靠自己查。
我私下去找过你原来的同事,有几个愿意说的,但也都不太了解你。只说你是从
别的警局调来的,来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了。至于从哪毕业的,原来在哪个警局,
统统不知道。我猜你应该是一来就准备当卧底,全部身份都换过了,除了几个高
层领导外,没人知道你的真实情况。我也曾想通过上面的关系找你,可他们别的
还好说,一说这个就支支吾吾的。他们大概是认为我还不愿意放过你,想找你的
家人报复,都不肯帮忙。这次能见到你,一定是上天安排的!而你竟然没有死,
我简直不能相信!老天对我周岩真的是太好了……「

  听到这里,李东宁猛地甩开周岩的手,目无表情地盯着她。周岩不安地看着
神情不善的李东宁,「怎么了,宁?我、我跟家琪说过我不会爱她,她知道的。」

  她抓住李东宁的手臂,「这三年多,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我……」

  李东宁一把推开周岩,站起身走到窗前。

  「宁?」周岩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李东宁立刻把头转
开,可周岩还是还是看到了李东宁满脸的痛苦和愤恨。

  「你竟然能回国,还能象原来一样公开做生意!」李东宁一拳打向窗框,
「这算什么?你们纵横这么大件案子,你这个首犯之一……」她气得说不下去。

  「宁,」周岩心痛得抓过李东宁的手。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李东宁冷
冷的声音响起:「放手!」周岩一惊,看到李东宁脸色阴沉。她不敢不听话,只
得依依不舍得松开了手。

  李东宁气苦地伏在窗台上,用手抱着头不说话。

  「我能回来有很多原因。主要是因为纵横主动和政府合作,做为国家贩卖武
器的中间商。你知道,我们在这方面关系多,信誉向来很好。我们为政府牵了不
少线,国家赚大头,我们只抽些佣金。这样,我们纵横也算是脱离黑道,改做合
法生意了,大家都好。还有些别的生意,都是我们在做中间人,为国家做贡献,
算是将功补过。还有、还有……当时还有些和上面人物的往来账没有被搜去,弄
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况彼此间本来交情就不错,现在我们改邪归正了……
…」

  「所以他们欢迎你们回国做生意了?是不是还算做爱国华侨?还是海归派?」

  李东宁的脸色白得让人不忍目睹,立起来的身体微微摇晃着,象是随时都有
倒下的可能。

  周岩担心无比地看着她,想扶她,又不敢。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回来。当时的条件只是放出在狱中的两个兄弟,让成
家了的兄弟能把妻子儿女接到身边。回国是我坚持的,我想回到你成长的地方,
我觉得这样会离你近一点。费了很多的人力物力,我才能回来。我现在在几个城
市做的房产生意,不少有关系的人都有股份,有钱大家赚。而且如不是重大场面,
我也不会露面,都交给别人打理。宁,我现在是很守法的生意人,连税都不少交
一分。」

  李东宁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她无力地转过身子,慢慢地走向床。快
到床边时,她的双腿象是支撑不住身体似的抖了起来。李东宁站不住了,伸出手
想扶住床楣。可还没来得及扶住,人就已经要向一边倒下。

  周岩再也忍不住了,抢上几步,一把把李东宁搂入怀里……

  长久以来执着思念,以为早已失去的爱人重新抱在自己怀里,周岩泪如雨下。

  她哭喊了一声宁,不顾李东宁的推拒,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周岩的怀抱、周岩的吻、周岩的气息,周岩的泪……李东宁的头脑一下完全
空白,整个人瘫在周岩的怀里,任她吻……

  她无力抗拒、也根本想不到抗拒……

  「啊!」在门外看了半天的李家琪,突然看到两人拥吻,傻住了。她怔了好
半天,才禁不住尖叫起来惊叫声打断了两人的接吻。重新找回理智的李东宁,发
现周岩居然在自己家里吻她,还被她妹抓个正着;更可怕的是,自己竟双手环着
她的脖子,被她吻得神魂俱飞!

  她又羞又气又恨,恨周岩更恨自己,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狠狠地打了周岩
一个耳光,气急败坏地推开李家琪,夺门而出。

  周岩现在怎么也不敢去惹气头上的李东宁,她呆呆地站在房子中央,和仍在
惊骇中的李家琪面面相觑。

  「怎、怎么回事?你……我姐……你……」李家琪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眼前的这一切让她完全糊涂了。

  「就象你看到的那样,我爱你姐!」周岩看着李家琪的眼睛,神色镇定。

  李家琪愣愣地看着她,「你一直爱着的那个死去了三年多的太太指的是我姐?」

  「是的!」

  「可你们、你们……」李家琪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岩露出了一个很苦涩的笑容,「我曾经做过很对不起她的事,她恨我……
可我非常爱她,想求她原谅……」

  「家琪吃饭了,」李母上楼来叫两人,「周小姐一起来吃吧,饭都做好了。」

  「不,我不吃了,我还有事,要先走。」周岩看到李母温和慈爱的笑容,心
虚地低下头。她慌乱地致谢,又下楼和李父道了别,匆匆离开了李家。

  李家琪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她胡乱地拔了几口饭,就把碗一推,说:「我不
吃了。」站起来就上楼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李家父母不解地看着焦躁不安的女儿的背影,又探询地看向闷头吃饭的女儿,
却发现她的脸色更差。她们虽然奇怪,但因为习惯了不去太多过问儿女的事,也
没有多话,只是轻言细语地叫身体不好的女儿多吃点菜。

  李家琪跑回自己的房间,抱着枕头直掉眼泪。她虽然知道周岩根本不爱她,
可心里还有一线的希望,希望能常常和周岩在一起,也许有一天……

  可她找到了她爱的人,那人还是她姐姐!怎么会这样?她爱的人、她亲姐姐
竟然是一对,怎么会这样?

  她闷坐在房间里,母亲送水果给她,她也没理,只是呆呆地发愣。夜幕慢慢
降临,整个房间暗了下来,李家琪打开房间的灯,走到窗户前面,看着静静流动
的小河。

  她想着心事,眼睛无意识地四处乱看。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岩!」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看到的人面前,「你怎么会在这?」

  坐在树下长椅上的周岩抬头看到李家琪,「噢,你吃完饭了。」说完,她又
回过头,继续看着前面。

  「嗯。」李家琪应了一声,坐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透过柳树长长的绿
色枝条,她看到河的斜对面,她姐房间窗户里射出的灯光……

  「你一直在看她?」李家琪咬了咬唇,红着眼轻声地问。

  「是啊。」周岩没有转开眼睛,仍然看着那柔和的光芒。

  李家琪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岩的脸庞,细细地看着她那修长的眉、挺直的鼻梁,
饱满的嘴唇……和那深情凝视的目光。

  那目光全给了对面那空无一人的窗口,没有一点落在她的身上……李家琪止
不住地伤心。

  「你看到她了?」她垂下头,不敢再看那让她心动不已的人。

  「看到了。她有三次走过窗户,还有一次就站在窗户那看着河水。她看了好
久……」周岩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笑容里有着李家琪从
来没有见过的幸福。

  看着这样的周岩,李家琪再也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流。

  「对不起!」感觉到李家琪在哭,周岩终于收回了视线,轻轻地理了理李家
琪被风吹散了的长发,「对不起,别哭了!」

  夜风中,周岩的声音显得无比的温柔。李家琪的泪掉得更凶了,她知道自己
爱这个女人,但她的爱,全给了她姐姐,永远也不可能分一点给她……

  不过,周岩深爱的是她最喜欢、最崇拜的姐姐,这也让她觉得比较好受。她
那个什么都杰出的姐姐,现在却几乎变成一个半残废。她虽然不说,但心里一定
很难过。

  她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姐姐还是喜欢周岩的。有象周岩这样深爱她的人
照顾她,陪着她,她应该会高兴。而周岩也不会再这么痛苦了……

  唉,有什么比她姐姐和周岩的幸福重要?她虽然得不到周岩的爱,但她会多
一个姐姐,周岩会成为她的家人,她也该满足了。

  李家琪看着墨蓝的天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止住了哭泣。她胡乱地
抹去泪,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抬头对着正担忧地看着她的周岩。

  「我没事。」

  「对不起……」周岩再一次轻声道歉。

  「不要这么说,周岩。我知道你不爱我,是我自己……」李家琪说到这里,
又忍不住想哭了,她赶紧换了个话题:「你出来后就一直坐在这里?那你一定还
没有吃饭。我去给你买点东西。」

  周岩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家琪就匆匆跑掉。不一会,她拿着一些点心和可乐
回来。

  「这是我们这有名的蒸饺,趁热吃吧。」

  「谢谢,」周岩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不客气地接过来大吃起来,「唔,真
的很好吃。」

  「我姐最喜欢吃了。」李家琪微笑着偏过头,看着饿了好久的周岩埋头苦吃
的样子。

  「哦,你姐还喜欢吃什么?我记得她挺喜欢吃烧烤的。」周岩边吃还时不时
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的窗口。

  李家琪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涩,甩甩头,「现在她身体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
东西,喜欢吃也没办法。我妈总是弄些清淡的菜给她吃,拼命给她炖补汤,我想
她吃得快要疯了。」

  「是吗……」周岩停下了筷子,抬眼看向对面,若有所思。

  「嗯……其实我还应该对你说对不起。」李家琪吞吞吐吐地说,眼睛盯着地
上被自己踢歪了小草。「关于我姐的事,我没对你说实话。」

  「傻瓜,」周岩还以为是什么事,闻言不觉失笑,「你没说实话是对的,是
为你姐好。我想一定是有人叫你这样说的。」

  「是呀,那时我姐重伤回国,她的一个同事接我们去看她,当时她就千叮咛
万嘱咐,对任何人都得按这样说。」李家琪看着她姐房间传出的灯光,「我姐伤
的真重,全身几乎都瘫掉了,当时的情形真是太可怕了。要不是我爸妈哭着求她
坚持下去,我想她根本撑不下来。她一直是那么出色,我想她当时一定是恨不得
自己死了的好……」

  没有听到周岩声音,李家琪回头,看到周岩没有在吃饺子,脸眶红红地盯着
餐盒。可她没太在意,仍自顾自地说下去:「可以跟我讲讲你们的事吗?你们是
怎么认识的?我姐她、她对你……咳……还有,你知道我姐是怎么受伤的吗?她
那时身上全是伤疤,脸上也有疤,做了好多次手术才消掉。听医生说,她全身的
骨头都几乎被人打断过,是硬硬打断的,太残忍。那些人真的是太过份!」

  她看到边上的周岩头都抬不起来,困惑地问:「怎么了?」

  周岩还是不看她,过了好半天才用很低的声音说:「如果、如果我跟你说,
她身上的那些伤都是我造成的,你会怎么想?」

  「啊?」李家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能相信地看着周岩。

  周岩象是非常疲累地靠在椅背上,溢满难言苦痛的眼睛注视着河面。她脸上
那痛悔不堪的表情,让人看得心跟着沉了下去。

  「我和你姐的事,我只能跟你说,我爱她,非常爱。我对她做过很多很过份
的事,逼得她走投无路要自杀。可她,在最关键的时刻却还是救了我一命。」

  「你把她打成那样,她还救你?」

  「是啊……」周岩的表情变得柔和了,「她还是救了我」

  「怎么会这样?」李家琪听得傻掉,满脑袋的浆糊。

  周岩转过身,看着李家琪,「你说呢?」她笑了,脸上扬溢着耀眼的幸福,
还有一点的得意。这时的她整个人象是会闪光一样,一扫先前的颓然,显得意气
风发。

  李家琪看到如此潇洒自信的周岩,不觉痴了……

  李家琪站在自家的门口前,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周岩,「你一定要回旅馆噢,
别再呆在那里了。我姐每天早上起来后都会在附近走走,你早点来就可以遇到她
的。」

  微弱光线下,李家琪看到周岩眼里闪过感激和一丝腼腆。她略侧着头,带着
如初恋的少女一般羞涩表情,让李家琪看得又怜爱又心酸。那表情存在的时间很
短,周岩很快就恢复了稳重有礼的样子。她微笑着,象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拍
了拍李家琪的肩,亲切地道了声晚安就准备离开。

  大门忽然被打开,两人一惊回头,看到李家静站在门口,紧皱着眉地看着她
们。裹在她削瘦身体上的薄衣,象是抵不住夜风的侵袭,簌簌抖动着。

  周岩一见就急了,「宁,快回房去,小心着凉了。」

  李家静闻言,恼火地狠狠瞪了她一眼,周岩立即不敢再吱声,着急地看着她。

  李家静低头担忧地看了看李家琪,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早点回去休息
吧,好晚了。」

  她也不看周岩,推着李家琪进院,随手就把大门关上。李家琪急忙回头,但
已经看不到周岩了。

  李家静一进门,就放开李家琪,也不说话,径直地走上楼。李家琪还对着关
上的门愣了一会。一跺脚,她追着她姐也上了楼。

  「姐!」她在李家平的门口追上了她,「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可是周
岩她真的是很爱你。」

  李家静站在房门前,背对着李家琪。听到这话,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
「这不关你的事。」说着就进了房。

  李家琪锲而不舍地紧跟她一起进房。「她离开我们家后,就一直坐在河对岸,
看着你的窗户,只希望能多看到你两眼。

  李家静怔了一下,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窗外。

  「她说她三年多没见到你了,只想能一直看着你……」李家琪一阵心酸,眼
睛就模糊起来。

  李家静不悦地看着泫然欲泣的妹妹,「你怎么突然就变成她的说客了?那家
伙很厉害嘛,一下就把我妹妹拉到她那边去了。」

  「不是的,她没有拉我!只是我看到了她的痛苦!她的痴情让我好感动。」

  李家静瞥了眼激动的妹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没有任何表示。

  李家琪坐在床边,也低着头不说话。好久,她才抬头看向姐姐――明亮的灯
光清晰地照在李家静沉默不语的脸上,李家琪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沉重的忧郁。

  「我爱她……」她看到李家静迅速转过头盯了她一眼,表情有点疑惑。她带
着泪笑了起来,「我是真的爱她,很爱她。所以,我希望她能幸福………」一说
完,泪水就直流了下来。

  李家静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那个混蛋!」

  李家琪看着怒火中烧的姐姐,赶紧说:「是我自己喜欢上她的,和她没有关
系。她跟我说,她永远都爱她死去的爱人。许多人追她,她都没有动心。她常一
个人去酒吧里喝酒,看着她脸上的那种悲恸,我真的是受不了。她一直想着你,
心里根本容不下别人。我真的希望她能开心,可她根本不爱我,我没有办法……」

  「别说了!」李家静受不了地打断她,「我不要听这些,你回房去。」她拽
着妹妹,想把她赶出去。

  「你明明也爱她的,否则为什么还要救她!」李家琪甩开姐姐的手,不依不
饶地叫起来。

  李家静一僵,脸色一下变得蜡白,「她跟你说什么了?」

  李家琪看到一下子变得严厉可怖的姐姐,害怕地缩起肩膀:「她没说什么呀。

  她只说她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你还是救了她。「

  李家静深深地盯了她一眼,表情松懈了一些,「回房去,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李家琪被推着出去,还死命回头不放弃地劝着:「我也希望你开心呀!你下
午那样,谁都看得出来你还是喜欢她的。我不在乎是不是两个女人在相爱,只要
你们都幸福……」

  「你给我闭嘴!」

  「不要!」

  两人这样推推搡搡地到门口。刚一开门,她们就大惊失色地发现,李母正站
在门口。很明显她已经听到了一切,她的脸上交错着吃惊、伤心,正愣愣地看着
她们。

  两个人张惶失措地傻在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李母先开口。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颤着声对女儿说:「家静,你
身体不好,要早点休息啊,别累坏了。」她没再多说,蹒跚地转身离开。

  她们两人都看到了母亲背对着她们在偷偷擦泪,本就瘦小的身影显得更加佝
偻……

  李家琪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家静跌坐在床上,捂着脸低叫:「天哪……」

[ 本帖最后由 a235630 于 2011-7-30 21: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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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临近黎明时,李东宁才稍微迷糊了一下。纷乱的思绪让她几乎是一夜不能成
眠。

  可是就在梦中,周岩也不肯放过她,如白天时一样执着、步步紧逼。李东宁
看到她冷冷的眼,盯着她,然后离去。自己一人站在一片吓人的空白中,泪流不
止;可下一秒,周岩又对她微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用低沉的声音,一遍遍
地告诉她,她爱她……

  窗外隐约传来的人声轻易地唤醒了浅眠的李东宁。她睁开眼,看到一抹明亮
的曙光穿帘而入,映在深棕色的木制隔扇上,柔和的黄晕。

  她试着起床,可是欲裂的头痛让她颓然倒下。脸伏在枕上,冰凉湿漉的感觉
提醒了她那个短暂的梦,她自嘲地笑了。

  又歇了一会,她还是勉强自己起来,换上衣服,走出房间洗漱、吃饭。她缓
慢机械地做着这一切,完全凭着本能。梦中那撕袭她心肺的痛苦、被抛弃的恐惧
和时而的甜蜜依然死死地纠缠着她,大脑如瘫痪了一般被困其中,无法挣脱。

  早饭后,她仍如每一天一样出门散步。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她来到一块小小
的空地。这块地在小镇的边沿,在清晨薄雾中寂静地独立,空无一人。空地上有
两株大树,郁郁苍苍,树干上爬着苔藓,已经很有点年头了。空地的一头是座古
旧的戏台,一边靠着河。坐在河边的石条上,可以看到对面的菜田。如今已是盛
夏,触眼所及,全是一片葱绿。风一吹,哗哗地一片绿浪,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
金色的光芒。

  李东宁每天散步,都喜欢来这里休息,看着这无边的田野,和夹杂其中的零
落树木。没有人声,只有天地间自然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和间或传来的几声鸟
鸣。

  平和美丽的世界……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李东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摆
脱心中的烦乱,去真真切切地感受这片宁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忘不了那个人?更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傲气的自己,
在被那样对待后,还是无法全然地恨她。

  还是想她……

  李东宁闭上了眼。

  不敢相信,在她面前,自己竟是这么一个毫无骨气的人。

  想到在梦中,自己因周岩的绝情而痛苦、又因她的爱语而欣喜若狂……李东
宁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她呢?真的不想再想她了……

  真想自己能全然地恨她,不理她!看着她伤心、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腿求她原
谅,就是不理她!

  不……

  是希望自己能完全地漠视她,放开过去的一切,追求新的东西。

  李东宁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初的愿望:干一番事业、有一个温暖的家。做一个
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假日时,就和老公孩子上街,去公园玩,看孩子骑在
自己丈夫的肩上,得意地东张西望。旁边,就是自己幸福的笑脸……

  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一切了?自从五年前认识周岩,一切都脱离了正轨。脑袋
里除了职责外,就是周岩、周岩!

  我不要这样!这样的我,连自己都看不起。李家静,你一定会忘掉她的,你
会有自己新的生活。拿出点样子来,你一定会忘掉她的,一定会的……

  该死的。

  突来的心痛打断了她心里象咒语一样反复乱念的话。她痛得用手死死按住胸
口,脑袋里却飞快地闪过一句话:她好想被周岩抱在怀里……

  李东宁绝望得恨不得直接跳进河里算了!

  周岩一早就远远等在李东宁的门前,看到她出来,就悄悄地跟在后面。看着
李东宁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她心痛得不得了。她真想能把她抱进怀里,细心
地呵护着,看着红晕染上她的脸颊……

  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她只能忍着心酸,跟在李东宁的身后,贪婪地看着她修长瘦削的背影。

  她看到李东宁走到一个优雅清静的地方,先是茫然地看着对面的风景。可很
快,她就用手捂住了脸。

  她知道她很痛苦,因为自己……

  自己的出现,一定带给她很大的冲击,让她再次回想起不愿再想的往事。

  可她不想放弃。

  宁还是爱她的,她想陪她一辈子……周岩就这样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痴痴
地看着李东宁。

  阳光透过树叶照下,很温和。风掠过水面而来,带着一丝的凉气,驱走暑气。

  宁静的天地,古老的景物,让人真有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味道。

  她觉得幸福……

  李东宁站起身,周岩也站了起来,但没有躲开。她看着李东宁直直地走向她,
在她面前站定。

  她神情冷峻地看着她,象在审视,眉头皱得很深。周岩很想伸出手去抚平那
深深的沟壑,可没敢,只是乖乖地等着李东宁的动作。

  李东宁把眼转向墙角,冷淡地说:「周岩,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们不可能再
在一起了,你死心吧。」

  周岩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李东宁的脸。她看着她,听她说完,只回答了三
个字:「我爱你!」

  听了周岩的话,李东宁本是洒脱直立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不显眼得让周岩
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李东宁还是不看周岩。

  「那又怎么样?你那样对我……」想起那不堪回忆的画面,李东宁的心象被
针扎了一下,痛得快要麻木了。她苦笑起来,「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的。」

  她说完就想走。

  周岩一把拉住她:「我忘不了你,你也忘不了我……」她的语气肯定得如同
在讲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你敢说我忘不了你?」李东宁猛地转身,恼火地盯着她:「你怎么样是你
的事,别再来烦我!」

  「宁,原谅我。」

  「你少来!」李东宁几乎是暴怒地甩开周岩的手,「你把我整成那样,现在
又想我原谅你。你倒想得很美,什么好事都你占了!」

  「宁,对不起,对不起……」周岩面对李东宁的指责,无言可答,急得差点
就要跪在她面前。

  可李东宁根本不给她机会,拔腿就走。

  留下周岩,跟又不敢跟,不跟又不甘愿。僵立原地好久,才拖着步子朝着李
东宁的方向走去。

  才拐了两个弯,她就看到了李东宁。她正站在街道的一边,面前是一个高大
挺拔的男子,两人在说着话。

  周岩听到那男子嘴里亲切地叫着静妹妹,态度亲密。他低着头看着李东宁,
脸上染起淡淡的红晕,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东宁,任谁都看得出,他是
非常的喜欢面前这个出众的年轻女人 .周岩的脚步象被钉住了一样,一步也动不
了。她站在远处看着两人,她看到李东宁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那种她已太久没
有见到过的表情。

  她觉得好苦,整个人象被浸在苦水里。她自信李东宁爱她,可对方是个男人,
有着她永远也无法有的优势。看着那男子痴迷的眼神,李东宁柔和的笑脸,周岩
心里又酸又涩。

  她没有看下去,转身往回走。

  如果自己不再出现在李东宁的面前,她应该会切断和过往的所有牵连,不再
去想。她应该会选一个男子结婚。以她的条件,会有许多好男人愿意娶她。就象
刚才的那个一样,一定愿意照顾这个身体不好的漂亮女人……

  重新站在戏台下,想着刚刚李东宁的话,周岩第一次想,她是不是真的该放
手,让李东宁得到另一种幸福?

  不再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忘了自己?这样,宁会幸福吗?

  想到不能拥有李东宁,周岩的心象被生生挖去。没有宁的生活如同行尸走肉,
心空荡荡地,苦不堪言。这三年多的非人日子已经快让她疯了。

  可是,宁会幸福的,是吗?

  只要她能幸福……

  周岩坐在台阶上,看着刚刚李东宁坐的地方。

  宁……

  她捂住自己的嘴,整个身子痉挛着缩成一团,嘶嘎地痛哭起来……

  自从早上和周岩说完话后,李东宁就再也没看到她了。结果李东宁一天都烦
躁不安,老是装作不经意地用目光搜寻着周围。她总以为那人会忽然冒出来,默
默地跟在她后面。可是一天了,周岩没有再出现。

  李东宁吃完晚饭,回到自己房间。可她根本坐不住,站起来走到窗边,装做
看河水,却偷眼打量着四周。

  她还是没有看到周岩的身影……

  她黯然地倒回床上,心里五味杂陈。她猜是周岩被她早上的话打动了,不再
来纠缠她了。周岩为了她好,愿意放手,这应该是最好的一个结果了。她可以不
受过去的影响,开始重新生活。

  可是……

  她想周岩啊……

 她想周岩抱她、她想周岩对她说爱她、她想看到周岩的笑容、她想要周岩为

  她抹去泪痕……

 她想在山中寺院中虔诚求佛的周岩;她想在枪林弹雨为救兄弟狠狠打了她一

  拳的周岩;她想为她做饭的周岩;她想为她讲笑话的周岩、她想抱着她温柔疼爱

  她的周岩……她想那霸道地宣布她属于她的周岩……

  意气风发的、潇洒不羁的、深情注视的……

  都是周岩!

  都是周岩……

  要如何才能忘了她?

  「你还好吧?家静。」李母端着点心到李东宁的房间,「你晚上饭吃的太少
了。小锐他妈妈炖的这汤挺清爽的,你喝点吧。」

  李东宁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为了让母亲放心,只好拿着勺子慢慢地喝起来。

  李母没走,坐在一边看着女儿喝汤。神情犹豫着,象是想说什么。

  「妈,你怎么了?」李东宁不觉得奇怪。昨天的那一幕给母亲的打击一定很
大,不可能没有想法。她停下喝汤的手,静静地等着母亲发话。

  「家静……,我和你爸在想,那个、嗯……」李母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
话来。

  李东宁看到母亲为难的样子,放柔了声音,微微笑着说:「妈,有什么话就
说嘛,有什么关系呢?」

  李母略有些尴尬地看着女儿:「我和你爸在想,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
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结婚的事了?」

  李东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低
着头不吭声。

  「家静,你从小就很有主见,我和你爸也没管过你。可你今年也27了,女
人总要结婚的吧?」李母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也知道的,张家的老二小
锐一直喜欢你,都等了你这么多年了。那小伙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又懂事又能
干。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他常来家里帮我们老两口做事……」

  「啊?不行、不行。」李东宁吃了一惊,「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耽误人
家。」

  「没关系的,小锐他愿意。他刚给你送汤来,我有跟他提到这事,他说他愿
意。那孩子很乖,他会把你照顾好的。」李母有些焦急地望着女儿。

  「我和你爸也老了,你身体不好,我们一直想让你再舒服点,可是总不周全。

  我们想,你如果结婚了,你丈夫也帮着照顾一点,你的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些。


  「我的身体好多了,不需要太多照顾。再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根本不
爱他,这太对不起他了。我不同意。」

  李母看到女儿一口就拒绝掉了,伤心地湿了眼睛。「你是不是舍不得、舍不
得那个……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可是,两个女人……这总不
是个事儿啊………」李母抹了一把渗出的泪,声音都哽塞起来。

  「不,妈,我和她……我和她没什么。」李东宁想否认。可是她后面的声音
太微弱,连自己都不相信。

  李母不忍心看女儿痛苦的样子,赶紧岔开话题:「没什么就好、没什么就好。」

  她勉强地露出一个颤抖的笑容,「你别担心小锐,这孩子愿意的。」

  「不、不行,我不能误他。」李东宁只是拼命摇头。

  「静妹妹,」张锐一直站在门外,紧张地等待消息。听到里面传出的话后,
他鼓足全身的勇气推门进来,「静妹妹,这样不会误我的!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可是我非常喜欢你。伯母跟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李东宁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大胆的告白。她呆了呆,脸一下就红得让人不忍目
睹。

  「不、我……」

  「能有这个机会在你身边,我好高兴的。」张锐生怕李东宁不同意,急忙打
断她的话,「真的。」

  张锐的心跳得好快。看着李东宁涨红的脸,他简直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开。

  他没想到这样漂亮的一个女人,在这方面竟然还是这么的青涩,害羞得让人
觉得在实在是可爱。

  「可是我、我……」李东宁转开头,不敢正视如此热烈痴情的眼睛。「我不
……」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刚才突如其来的
勇气消失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象蚊子叫似地让人几乎无法听清。

  他低着头,扭动着自己的衣角,「我不会烦你的,我只想能好好照顾你,让
你的身体好的快一些。」

  「家静,我和你爸也很满意小锐。城里的男子娇气蛮横得很,哪会有小锐贴
心。你就听妈一句,答应吧。」李母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求着女儿。

  李东宁不忍心地抬起头,叫了声:「妈,你别这样,我……」

  她转头看向张锐,看到这男子也是眼泪汪汪地站在那,痴痴地看着自己。她
说不下去了……

  「锐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好半晌,还是李东宁打破了满屋难堪的气氛,
「可是,你也知道我的身体差到什么程度,跟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你这么年轻,
长得也好,你何必……」

  「我愿意!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男子的脸又红了,小心翼翼
地看了眼李东宁。

  李东宁怔怔地看着张锐。

  她和张锐从小就认识,是知道这个男孩的好的。她从休养院回家,就常在家
里看到张锐忙碌的身影,她也对他很有好感。只是她向来在男女间的事上放的心
少,从来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对自己是这样的痴情。听到这样的告白,说不感动也
是骗人的。李东宁忽然想到,若是想永远不和周岩有关系,实现自己原来的梦想,
张锐是最好的丈夫人选。

  可是……真的从此以后,和周岩成为陌路?

  这个念头刚掠过脑子,李东宁就心痛得差点流出泪来。她赶紧低下头,不愿
让人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光是这样想想,就已经要承受不了,自己怎么可能会把周岩忘掉?李东宁彻
底绝望了。三年多了,自己没有忘了她一点。每日每夜,疯狂想的都是那个混蛋!

  为什么当时没有死掉?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不会发现自己
是一个软骨头,竟然还在爱那样伤害自己的人。

  她那样对我,怎么还能原谅?有什么办法可以原谅?根本没有办法原谅!

  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为什么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让我现在,想不
出任何办法,能让自己原谅你……

  没有办法原谅你……

  「家静,算妈求你,你就答应了吧。」看到李东宁就是不同意,李母急得直
掉泪。

  「妈……」李东宁抬起头,看着流着泪的母亲和紧张不安地张聆。她茫然地
想,这是唯一的一个能让自己少想点周岩的机会了。

  有了自己的家,将来再有自己的孩子,应该就不会再象现在,满脑袋就只有
那一个人了吧?

  ……

  「哎呀,周岩!你怎么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去呀?还抽了这么多的烟。」李
家琪一冲进周岩的房间,就被满屋子的烟呛得直咳嗽。她赶紧打开窗户,关上电
灯,让新鲜的空气进入这个房间。

  她做着这一切,可房间的主人却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床沿,象是感觉不到来人
似的。

  李家琪回身夺下周岩手上仍在冒烟的香烟掐掉,才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她看到周岩一天之间形容变得憔悴不堪,神情萎迷。两只眼红红的,没有一
丝的光彩。她好难过,看到一向潇洒、风度翩翩的周岩变成这个样子。

  她真不忍心再给她打击,可是……

  「我姐要结婚了。新郎是我们邻居家的男孩子,他们大概很快就会去办手续。」

  李家琪一咬牙,硬是狠心地直接把话说清。

  本来象是一具僵尸的周岩,一听这话,全身猛地抖了起来。她本就蜡白的脸,
变得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她瞪大眼看着李家琪,青白的嘴唇颤抖着就是发不
出声音。

  李家琪被她吓着了,害怕地叫起来:「周岩、周岩,你没事吧?」

  周岩没有回答,但李家琪一迭声的乱叫,也唤回了她的一点神智。

  她的眼慢慢溢出了泪水,她没有遮掩,只是目不转瞬地看着李家琪。泪缓缓
流了下来,可在泪水中,周岩却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苦涩得让人看了想哭…

  …

  「是吗?那要恭喜她了。」周岩轻声地说,又伸手拿了一根烟,为自己点上。

  「什么?你怎么这么说?」李家琪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岩。

  「那你说怎么办?我拿枪到你家去抢人?」周岩说着这话,脸上还是带着那
凄然的笑。

  「你不是很爱她吗?我姐她明明也……」

  「就是因为太爱她了,」周岩截住了李家琪的话头,「所以我希望她能开心。」

  「周岩、周岩……」李家琪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地叫着她的名字。她哭着看
着烟雾后周岩那苍白的脸。

  「不要哭啊,」周岩的声音飘忽得不象人的发出的,「你姐结婚是件好事。」

  她不笑了,眼里满是难言的苦痛。她木然地看向窗外,看向李家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她丈夫能不能把她照顾好?」

  李家琪再也受不了了,她一把抱住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大哭起来。

  周岩象是被抽干了生命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李家琪抱着她痛哭,两
眼只是呆呆地看着李家的方向……

[ 本帖最后由 a235630 于 2011-7-30 21: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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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天阴了下来,早上露出的一点阳光,很快就藏到了云后。到了傍晚,乌云遮
顶,才六点多,天就几乎全暗了。风哨哨吹过,带下几滴雨点,让久酷的天气有
了一点凉意。

  几乎是拖着步子回家的李家琪,脸色跟天气有得拼。她走进客厅,随口叫了
声父母,直接走到张锐面前,情绪低沉地说:「锐哥,我有事找你,到我房间来。」

  进了房,李家琪也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几张纸递到他面前。张锐有点疑惑
地打开来,没看几行就呆了。他一页一页地慢慢看着,神情就有些惶然。

  这几张纸上面,全是一条条记着要如何照顾李家静的注意事项,事无巨细,
密密麻麻。光是洗澡一事,就详细地注明,要大致多热的水,洗完后擦一次身子
还不行,要用干毛巾多擦几次,确定不留一点水气,然后还要马上擦虎骨酒或活
络油。床上的被褥要小心什幺、穿衣服要注意什幺;天热要如何、天冷要如何、
下雨天又如何;李家静喜欢吃什幺菜,不喜欢什么,纸上还写着,会随后附上菜
谱;大约多久会把好的虎骨酒送到;活络油只能用什幺牌子……

  字写得很端正,是用黑色的钢笔水写在纸上。只是纸上满是点点的水迹,晕
开了字,模糊了整张纸。

  张锐有些发傻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又低下头对着那些纸上那些斑驳不堪的字。

  倏忽间他明白了,这是泪水!有人爱李家静爱到这个程度!知道她要结婚,
流着泪写下对李家静的关心,却什幺也不争。只想着能让她幸福,让自己把她照
顾好。

  那带着泪痕的字,字字都在强烈地倾斥着那人对李家静的痴狂、迷恋。

  张锐捧着这张纸,懵怔得象个梦游人,脑袋里象被塞了一堆烂絮一样乱成一
团。他楞在那里,心里什幺感觉都有,嫉妒、担心、害怕、感动……

  这样深的感情,谁能不感动?李家静能抵抗得了?她能拒这样强烈的感情不
顾,和他结婚?看着纸上那潇洒不群的字体,他沉重地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和李家
静的差距。写这样的字的人,一定是很有学问、素质很高的人吧?根本不是自己
所能比拟的。

  他觉得刚刚接近了一点的李家静,一下又离她好远,像是遥不可及的一个虚
像……

  李东宁因为天气转变的原因,一天都呆在房间里。她通过窗户,看着她妹妹
跑了出去,过了半天,又垂头丧气的回来。

  她知道她是去找周岩了,告诉她自己有可能会结婚。周岩会冲过来反对,还
是硬起心放手?

  李东宁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等着李家琪进门告诉她。可她没来找她,这让李
东宁更是乱慌。她没法控制住自己焦燥的情绪,硬撑着下床,慢慢走到李家琪的
房间。

  她进门就看到李家琪靠着窗户,正无精打彩地看向窗外。而张锐,手拿着一
迭的纸,傻站在那发楞。

  李东宁瞥了一眼那似乎是写满了字的纸,问她妹:「家琪,怎么了?」

  「哦,姐。」李家琪深深地看了她姐一眼,指指张锐手里的东西,「她忙了
大半天写出来的。」

  李东宁飞快地看了一眼纸,神情不太自然地犹豫着,可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把
纸拿了过来。

  张锐的心得快极了,气都要喘不过来。他屏住呼吸,死盯着坐在床边的李东
宁,没放过她脸上一点的细微变化。

  他看到李东宁一看到纸上的内容,脸色就开始变了。她先是有点吃惊、接着
就有些不知所措。再看下去,李东宁脸上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浓。

  她用手捂住了嘴,像是要压下什幺。可是她失败了,泪水溢出了眼眶。她立
刻低下头,想要遮掩过去。可心好象被生生挖了一个洞,痛得让人受不了,血和
泪融在一起,拼命往外涌。

  这下不禁张锐呆了,连李家琪也目瞪口呆。她们在李东宁脸上看到的向来是
微笑和淡定,从来没见过她伤心成这样的。

  李东宁抬起手挡住了流泪的脸,双肩一直在抖。

  她快速地擦了一把泪,硬生生地把泪水吞了回去,有点虚弱地站起来,强自
镇定地对张锐说:「对不起,锐哥,我不能和你结婚。」

  「不!」虽然张锐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叫了出来。

  「对不起,」李东宁声音破碎,但眼神却很坚定地看着张锐:「因为我是同
性恋,所以我没办法嫁给你。」

  「啊!」张锐和李家琪统统惊叫起来。李家琪没想到李东宁竟然公开承认自
己是同性恋,而张锐,更是整个人都要傻掉了。

  「对不起!」李东宁走上前对他又说了一句。

  张锐含着泪看着李东宁,知道说什幺也没用,默默走出房间。

  李东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象是有一种东西要从她心里爆炸出来。她猛地转
身扑到栏杆上,对着大门大喊:「周岩!」。她也不顾自己身体的伤痛,怒气冲
冲地奔下楼梯。可还没走到底,李东宁一个腿软,整个人就要从半空中直直跌下。

  跟在她后面的李家琪,和呆呆地看着张锐走掉的李家父母,都惊呼一声,急
着想扶住她。可有一个迅捷的身影飞冲过来,抢在她们前面,一把就接住了从楼
梯上跌下来的李东宁。

  「宁,你没事吧?」周岩被这一幕吓得声音都变了,死死抱住李东宁虚弱的
身子。

  李家琪走后,她还是没有按下渴望再看一眼李东宁的欲望,来李家附近打转。

  她刚看到一个男子快速的奔了出来,有点担心地往里面张望,没想到却听到
李东宁的叫声。

  「你松手!」李东宁在周岩的怀里挣扎起来,「你这混蛋,我叫你松手!」

  她神情激动,嘶哑的吼声里却有着明显的哭腔。

  周岩也不理她,硬是把她抱到椅上,才放开手。

  她一放手,李东宁就跳起来,把手里的纸塞回她的怀里:「你干什幺写这个?

  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周岩一看那纸,眼睛就红了起来,「宁,」她抬头看着气恨交加的李东宁,
酸涩地说:「我没想破坏你结婚的。我只是不放心,怕别人照顾不好你。」

  「不要你管!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李东宁大叫。她气苦地看着周岩,
满心都是绝望。

  她太爱周岩了!李东宁再不甘愿也只能承认。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掉周岩,都
无法摆脱她的身影。周岩随便的一个举动,都能让她方寸大乱,她实在不能理解
这样的自己。

  她没办法跟其它人在一起,除了周岩。她想要周岩!她想忘了一切,和周岩
在一起!

  可强烈的自尊心让她无法就这样原谅周岩。她不知道在被周岩那样对待后,
要如何原谅她。

  这样软弱的自己让她痛恨,可她没有办法……

  她爱周岩……

  她往后踉跄了一步,脸白气弱地说:「你走吧。别再出现了,让一切都结束
吧。」

  周岩站在那里,盯着李东宁的脸,露出一个饱含着迷恋的苦涩笑容,「我很
想你,宁……」

  她轻轻的一句话让李东宁彻底崩溃,她捂着脸痛哭出声。

  她那像是要把心都抠出来的哭泣,让所有人心惊落胆。

  屋外风雨交加。

  大雨如倾盆之水,被狂风吹得四处狂飚,在黑幕中扯出一道道惨白的线条。

  堂屋里亮着一个发出昏黄灯光的白炽灯,更显得外面的凄风苦雨。

  李家的人被这一幕震惊得僵如木偶,直楞着眼看着这个从来都是坚强得过头
的女人 .天地间响着的只有李东宁那揪人心肺的哭泣声和呼呼掠过的风声、雨点
急促地砸在地上的的声音。

  周岩一看李东宁掉泪,心里一阵剧痛。她顾不得什幺,跪倒在李东宁身前,
死死抱住她,哭叫着:「宁,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原谅我吧!我爱你,我太
爱你了,我快要疯了!」

  李东宁拼命摇头。她不要听周岩的话,不要听!

  她哭着对周岩狂喊:「你要我怎幺原谅你?你杀了我,我不会怨你。你把我
打成那样,我也不恨你。可是,你怎幺能那样对我?你叫我怎幺能原谅你?我没
有办法!没有办法!你恨我骗你,可是我再做了什幺对不起你的事,在被你打成
那样后,我全还清了。你为什么不一枪杀了我,把我送给别人,为什么你要那样
羞辱我?你她妈的不是人啊!你还有什么脸来求我原谅?你走!你走!我不要见
你!我再也不要见你!」

  她发狂似地一脚把周岩踢开,指着大门:「你给我走!」

  周岩心如刀割,满脸是泪地看着李东宁,说不出话。她知道李东宁说得对,
她无理可恕。可是她实在不舍得李东宁。

  这一走恐怕就再也无法和李东宁在一起了。她已经失去过她一次,那种痛苦
她承受不了第二次……

  她拼命掉着泪,可仍然跪在李东宁面前哀求地看着她。

  看到周岩不动,李东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脑袋混乱得快要爆炸了。她现
在只知道,她不能见周岩。看着周岩脸上苦苦的哀求,她不敢保证自己下一秒会
不会就原谅了她。

  她流着泪看着周岩,嘶哑着声音说:「好,你不走,我走!」

  她一侧身让过周岩,还没让人反应过来,几步就冲进漫天呼啸的大雨中。

  周岩惊得伸手要抓李东宁,可李东宁的动作太突然,让她一把没有拉住。

  「宁!」岩急得跳起,返身追进雨里。

  傻了半天的李家琪尖叫起来,也追了出去。

  凭了一口气冲出来的李东宁,还没到门口,猛烈得几乎让她晕死过去的疼痛
就使她重重地跌到地上。坚硬的青卵石磕到她四肢的骨头,她痛得全身无力,倒
在地上直发抖。

  「宁,你怎么样?」周岩扑在她身边,一把抱起全身瘫软的李东宁,飞奔上
楼。

  「快给浴缸加满热水!」周岩急促地大喊。

  「可是我们家没有浴缸啊!」紧跟其后的李家琪都快要哭出来了。

  周岩怔了一下,「干毛巾,干毛巾总有吧!再用脸盆倒热水来!」

  「有、有。」慌成一团的李母被周岩的吼声叫醒,赶着去拿干毛巾。

  周岩把全身冰冷的李东宁放在床上,胡乱地撕开她身上的湿衣服。

  「热水、干毛巾都来了!」李家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李父手里拿着四个热
水瓶紧跟着,「这里还有热水。」

  「好,放下!」周岩用身体挡住她们的视线,口气强硬地命令着。

  周岩接过李母递来的热毛巾,用劲擦着李东宁湿冷僵硬的身体。两个老人含
着泪,拼命拧着热毛巾,递给周岩。

  周岩一刻不停地为李东宁擦着身子,豆大的汗珠滴下来。整间房间只有李东
宁强抑着的痛苦呻吟和周岩粗重的喘气声。

  一等李东宁全身发热发红,周岩立刻换干毛巾,直擦到她的身上一点水气也
不剩,才用干燥的薄被裹住李东宁赤裸的身体。

  「你们有跌打酒吧?」周岩疲累地回过头。

  「有,有,在这。」没事很久的李母忙不迭地答应着,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
小瓶药酒。

  周岩接过药酒,二话不说又埋头给李东宁按摩。

  李东宁酸痛得意识都快失去了。她仅仅能做到的就是,咬着牙硬忍住那要逼
死人的痛和酸,不让自己狂叫出来。

  「宁,你觉得怎么样?」耳边有人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模糊的理智告诉她,
这是周岩的声音。

  周岩……

  李东宁伸出无力的手,颤抖地拉住了周岩的前襟。她想到周岩的怀抱里去,
想被她抱着……

  「我好难受……」李东宁用微弱的声音呻吟着,「好难受……」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温暖的唇落在她的脸上,断断续续的,却没有停
止。

  热水一遍遍地擦身,驱去了她彻骨的寒意。被包在温暖的被褥里,又有一种
火热碰触着她,反复磨擦着,慢慢引起了她身体里的暖意。最后,酸痛减轻了,
自己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着周岩的味道。

  「周岩、周岩……」神智无法凝聚,过往一切的悲恸、愤恨都融化在一片空
茫之中。闻着深刻于心的熟悉气息,躺在深爱之人的怀里,这时的李东宁是最幸
福的。

  她喃喃地叫着周岩的名字,在她的怀里,感受到她的呵护疼爱,享受着她温
柔的亲吻……

  雨还在下,风依然狂啸而过。

  可此刻小屋里的空气,却变得静谧安详了。昏暗的灯光像是变得明亮,四周
飞舞着活泼的小精灵,笑着闹着围着这对相爱的人团团打转……

  幸福的气息缓缓溢开,渗入黑暗的夜幕中。风雨好象也变得温情,频频轻撞
着紧闭的窗户,想感染一些房间里的温暖。

  李家的一对老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不忍心去打破这一屋的宁静。她们看到
自己的女儿,表情柔和得像是正做着一个甜梦的孩子,沉沉地睡在这个女人的怀
里。

  他们那个要靠大量安眠药才能换取一点睡眠的女儿……

  而那个气质高贵的神秘女人正用满含爱意的眼光,疼惜地注视着她……

  什么是幸福?

  这就是幸福……

  李母慢慢流下了眼泪……

  可是幸福是短暂的,转瞬即失。

  李东宁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周岩,你走吧。」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
着周岩,语气很平静,「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太累了。」

  周岩低着头,好久才开口:「等你能下床了,我就走。」她不看李东宁的表
情,自顾自地开始照顾起李东宁的起居饮食。

  李东宁也没和她争,静静地让她为自己换衣,喂自己吃饭,按摩身体……李
家没有人提到昨天的事,像是什么也发生似的。两位老人对周岩的态度很温和、
很客气,还有一点拘谨。周岩照顾李东宁,她们就做下手帮忙,再也没提结婚的
事。

  周岩中午随便在街口买了一碗面条吃。下午,李东宁的关节又开始酸痛,周
岩使尽了一切办法让她好受些。

  家家户户开始亮灯,李母想留忙得满头汗的周岩在家吃饭,可周岩没答应。

  她委婉地拒绝了李家的邀请,一个人回到旅馆洗澡,又上街吃了一碗面。她
回到李家,和李家的人打过招呼,随即又到李东宁的房间。

  李东宁的房间没有开灯,透过窗外朦胧的光线,周岩看到李东宁正裹着被子
睡着。周岩悄声地走到她的床边,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睡梦中清爽的容颜…

  …

  什么时候能再把你抱在怀里,哄着你入睡呢?

  周岩痴痴地想着,无意识地拿起李东宁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

  刚一吻上,周岩就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担心地看向李东宁,怕把她吵
醒了。可李东宁还是一点没动静地躺在床上。

  周岩皱了皱眉头,觉得有点怪异。李母有跟她提到,李东宁是很难才能睡一
个好觉,常常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可现在……

  周岩抬头看向床头柜,看到上面有个药瓶。

  她一惊,一把抓过那个瓶子,发现那是一个安眠药的瓶子。瓶子可容几百粒
的安眠药,可现在,空空无也……

  周岩脑袋轰地一声。

  她扑上前抓住李东宁的双肩,拼命地摇晃:「宁、宁,你醒醒!醒醒!」

  她吓坏了。她好怕李东宁就这样永远闭上眼,不会再看她了……「你不要死,
宁,不要死!」她象疯了一样大叫。

  「宁!你……」周岩叫到一半,就住了口。她看到李东宁睁开了眼,正莫明
其妙地看着她。

  「你、你……你没事?」周岩一看到李东宁醒了,全身立刻象垮了一样软了
下来。

  李东宁被她摇得头昏眼花的,楞楞地说:「我没事啊。」

  「那、那……」周岩哆嗦地举起手里的瓶子。过度的惊吓,让她一时气虚得
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安眠药,我每天都要吃的。」李东宁看到周岩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有
点明白了。「里面没剩几颗,我刚就都吃了。」

  周岩听完李东宁的话,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她想露个笑容,自我解嘲一下。

  可她的嘴角刚勉强扯动了一下,还来不及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她就那样坐在床边,抱着头抽泣。

  李东宁靠在床上没动,怔怔地看着这个流泪的女人……


               第二十八章

  李东宁斜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过了一会,她知道,周岩走了……

  这几天,她早上醒来没多久,周岩就会进来,照顾她穿衣洗漱。周岩的动作
很小心、恰到适处。她总是很温柔地看着李东宁,却不说任何话,黑亮的眼睛执
着地追逐着李东宁每一分细微的表情。

  周岩每天都会给她按摩,然后把她抱下楼,让她坐在后院的绿树下。

  雨过天晴的日子,天空清朗明亮。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减弱了炎热,穿堂而
入的风有点凉意,带着户外河水的味道。

  李东宁坐在藤椅上,看着周岩从井里吊起一个西瓜,切成一半,用勺子挖出
红色的瓤,送到她嘴边。被井水浸得沁凉的瓜,没有冰冷的感觉,温和地驱走了
身上的暑气。

  傍晚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围坐在井台边,吃着水果聊天。周岩是话题的制造
者,欢笑的来源。这时的李家琪也是个快乐的小女孩,没有了她在城里工作时的
沉稳样。

  李家老俩口拿着大蒲扇摇着,被逗得呵呵笑着合不拢嘴。

  李东宁身上盖着周岩拿下来的薄毛巾被,静静地听着她们讲话。有时,她也
会露出一丝隐约的笑容。

  李家的小院有了消失很久了的轻松欢乐……

  李东宁躺在床上出了半天神,才慢慢走下楼。她看到餐桌上摆着周岩煮的鱼
片粥,粉色的鱼片在雪白的粥里,所有的姜已经被挑出。

  明明知道人已经走了,她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飘到厨房的方向。

  当然不会有人。

  李东宁硬是压下胸口间那陡然空荡的感觉,坐下来,默默吃着早餐………

  「她做完早餐就走了。她说她答应过你,等你能自己走了,就离开。」李家
琪的声音有点嗡嗡的,也不看她姐。

  李东宁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拨动稀饭。

  饭桌上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碗筷相碰地轻微响声……李父忽然冒出一句:
「这稀饭煮得还真好吃。」

  过了两天,李家琪也回城上班了,李家又恢复到之前的安静。

  李东宁一如既往地散步,做着适当地康复运动,翻看她订阅的最新电脑杂志
和书籍。傍晚,她还是会坐在树下乘凉。井里依然浸着西瓜,可她总觉得少了当
初的渗到心里的清凉,西瓜好象也没有那么甜了。

  李家父母常看着她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看着头顶上飘动的树叶,悠悠地不知
在想什么。一想就好久……

  这样的日子缓慢得向前移动。一个很少说话的女儿,两个寡言的老人,李家
的小院里,可以听到风过树梢的声音。

  可这天,李家的小院有了点变化,打破寂静的是李父略比平时高的兴奋声音。

  李父原来是镇上小学的校长,退休后,就办了一个少年活动室,为的是能让
放了学的孩子有个看书的地方。

  活动室里有很多书,都是他收寻和订购来的。女儿工作后,也常买一堆书送
给他。她们知道,这比送什么都好。他晚年最大的乐趣就是收集各种书籍,看着
孩子们在那里看书学习。

  今天他回来的比平时略晚,一到家,就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地说着。

  「今天我算是开眼界了。现在社会进步真快,我们老喽,跟不上了。」李父
拿起茶缸喝了口泡好的绿茶,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平时在家里,也常看到家
琪她们在摆弄电脑,我还以为那只是用来看看资料、打打字的。其实不是,它的
用处可大了………」

  李东宁听得有点糊涂,她父亲怎么忽然对电脑的兴趣这么大?

  「点一下那个小东西,就可以看到很多的新闻,全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你马
上就知道了。还可以看许多的书,什么书都有。有了它,就象有了一个大图书馆。

  学会它,能干很多事……「

  「是嘛?这么有意思?」李母递上来一条拧干的毛巾,「瞧把你高兴的。」

  「我当然高兴,以后我们镇上的孩子也能学电脑,不比城里的孩子差。」

  「学校买电脑了?」李东宁帮母亲把菜端上桌,随口问了一句。

  「呃,不……」李父忽然有点结巴,「学校没买,是、是……」

  李东宁看了一眼父亲,「有人送电脑给你的活动室。」

  「咳,是啊,她、她送的,四台,她还说暑假的时候要教孩子们用。」李父
小心地看了一眼女儿的表情,「你不会反对吧?孩子们可开心了。」

  李东宁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头也不抬地说:「不关我事。」

  从这天起,李东宁虽然仍是看不到周岩,可她却感觉到身边到处都有周岩的
存在。

  首先是她家桌上的菜有了彻底的改变,居然连日餐韩餐都摆出来了――这种
她母亲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菜式。

  第一次看到母亲端出一盘寿司时,李东宁都呆了。

  黑色的海苔包着白色的米饭,中间是红黄绿三色的馅――完全手工制作的寿
司,整齐地排列在雪白的瓷盘里;洒着桔红色鱼子的碎带子手卷和切成一片片的
淡红色三文鱼,分别摆放在另两个方盘上。

  除此之外,竟还有细竹编的餐垫,衬在这些精细的瓷器下。

  李东宁不用问,都知道是谁折腾出来的。她看着面前的这些色彩淡雅的餐点,
咬着唇没有说话。

  李母看到女儿没有动筷子,叹了口气:「吃点吧。老吃我炒的那几种菜也腻
了。你的胃口又不好,每次看你吃得这么少,妈都很心疼的。」

  她怜爱地看着神情似乎有些不悦的女儿,「妈是想你身体早点好,你老是这
么虚弱,妈总觉得没照顾好你。」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带着哽咽。

  「妈,你炒的菜我吃得挺好的,没必要弄这些。」李东宁赶紧安慰母亲。

  「唉,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菜的本事,几道家常菜随便吃吃。天气
热,吃点凉菜舒服,这个正合适。」

  她看到李东宁还在犹豫,柔声劝道:「吃吧。别看桌上都是小菜,可是做起
来还很麻烦。那个,嗯……做了一上午才做好。」

  李父端了一大碗汤放到桌上。「不过,汤还是中国的好。这是笋干咸肉汤,
也很清淡,多喝点。」

  她坐下来,夹起一片三文鱼,沾着芥末和酱油吃下,「嗯,真的很好吃。」

  她又尝了几口小菜,「不错、不错,小日本还挺会弄这些的。家静,吃吧,
别想太多,身体最重要。」

  李东宁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个手卷,送进嘴里……

  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李父露出了笑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夹了一个生鱼片放在老妻面前的
盘子里,「你也吃啊,来,尝尝这个。」

  「哎哟,这真的很好吃。生的呢,我开始都不敢相信这也能吃。她怕我们吃
不惯,还另烹了些饭菜。可这真的不错,今天我可真是开眼界了。」李母一脸惊
奇地吃着生鱼片。

  她还另外做了菜?想得可真周到。

  李东宁吃着手卷,看着父母快乐的笑脸,心情也慢慢柔和起来。自从自己受
伤回来,父母总是忧心忡忡地担心她这个,担心她那个,难得有几次象这样的开
心。

  而这几次,还都是周岩带来的。

  看样子,那家伙还把她父母哄得真高兴。李东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手卷很好吃,鱼片也切得够专业,简直跟她吃过的日本餐馆里的水平差不多。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就是去学这些吗?

  李东宁想起,以前周岩也曾这样努力做菜给她吃。她还记得当时周岩说因为
自己老学不会,气得教她的厨师要举锅铲打她……现在她在学做这些时,不知道
又有什么好笑的事。

  想到这里,李东宁微微笑了……

  第二天,李东宁临去散步前,在堂屋里站了好久。她知道,周岩现在一定在
她家厨房,和她母亲一起准备她的午晚餐。

  她就在走廊的那头,现在就在……

  要去见她吗?

  可是,见了又如何?原谅她?还是把她赶走?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几种情绪在她心里翻腾,想见周岩的念头大得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她站在台
阶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两眼盯着花台上的石笋。

  厨房那头似乎传来母亲的低笑声。李东宁留神听了一下,但没有听到另一个
人的声音。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举动真够可笑的,一副优柔寡断的小女生样。

  李东宁泄气地用头撞了一下房柱,拖动着脚步,向门外走去。

  她坐在那个戏台前的空地上,看了一上午的河水……

  李东宁散步回来,刚进房门,就看到有好几本厚厚的书摆在她的书桌上。她
走近一翻,发现这些大部头、硬封壳的新书,竟然全是国外最新出版的英文原版
电脑书!她简直不敢想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东宁向来对计算机系统安全方面非常有兴趣,但是因为受伤,也荒废了好
几年了。从休养院回家后,她托人买了些有关的书籍,自己也订了些杂志,可这
一切只是杯水车薪,仅仅是了胜于无。

  她通过网络,查看世界上最新防火墙的简介,大致知道了一些最新的系统安
全方面的情况。可是她弄不到这方面最新的书和资料,根本没法深入了解,更谈
不上学习了。

  眼看着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得越来越远,却没有办法追上,李东宁的心灰透了。

  可现在,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有正版的软件,她真的是喜
出望外。

  李东宁立刻坐在电脑前面,开始动手安装。

  这几张光盘全是现今最新的防火墙软件,其中还有李东宁久已渴望一见的c
heckpoint,世界上最流行的,由以色列设计出来的防火墙。李东宁把
这张盘放进光驱时,她的手都在抖。

  当看到所有的软件安装运行正常,她一个人高兴地对着电脑傻笑了好久……

  接下去的日子,李东宁完全沉浸在学习中。

  她对这方面很有天份,她可以拿起一本厚重的书,慢慢地翻看下去。用不了
多久,她就可以看完一本书,然后就开始在电脑上摆弄。她总能很顺利地把从书
上看来的东西,转为实用。

  她用一台电脑当服务器,安装好各种的防火墙,另一台装了hacker程
序。她一边运作所学的hacker技术,尽力消除进入的痕迹;一边又通过安
全系统,全力追踪入侵电脑。

  对于她来说,这比世界上最好玩最激烈的电脑游戏还刺激。每掌握一个新的
技术,李东宁都兴奋无比。

  这几本书给她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让她本已沉寂绝望的心重新有了希望。

  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重当刑警了。那永远要做个最出色的刑警的追求,已
经在被周岩打断第一根骨头的时候终结了。

  可她不甘于平淡。她不愿意一辈子只做一个顶着一官半职,腋下夹着小皮包,
整天和各种会议、各种文件打交道的警察;不愿意靠着那点功劳吃老本,终日碌
碌无为,混混噩噩地等着退休。她不能以她的身手来抓罪犯了,可是仍能运用她
的头脑,将犯罪份子绳之以法。她仍然可以和那些狡猾的家伙斗一斗,看看到底
是谁的手段、谁的技术更高明!

  李东宁一扫之前的阴郁,整个人都沉浸在兴奋之中,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了。

  李东宁发现,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新事物在等着她。

  拿到书的两个星期后,散步回来的她,还没进院子,就看到自己家楼上的窗
户前,支起了竹帘。

  这种竹帘子并不是简单地挂在窗户上,它象遮阳棚似的被撑了出去,然后才
垂下来。挡住了大部份阳光的直射,却不会阻碍风的流动。竹帘素简古朴的样子,
很适合这幢旧式小楼的风格,并不显得唐突。李东宁在楼下欣赏了一会,才慢慢
地走上楼。

  她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爬满绿叶的竹屏风。她吃惊地站住脚,愣
愣地打量着这个从没见过的东西。

  这个竹屏风有三扇,用粗竹作框,中间用细竹编成一个个方格子。竹屏风的
下部编得很密,挡住了隐在后面的花盆。花盆里种着牵牛花,鲜绿的叶子顺得方
格弯延而上,错落有致地布满了整个屏风。

  这个绿叶屏风,能蔽日却不挡风。屋外的清风吹来,屏上的绿叶颤颤摇动;

  点缀其间的粉红的花朵,娇艳迷人………

  这个屏风被放在面对后院的窗户前,作为竹帘外的又一道屏障,挡住了西边
斜射入屋的阳光。

  满屏的绿叶,映得整间屋子绿荫一片,不仅阴凉,还让这间深棕色基调的房
间充满了生气。

  李父正调整着屏风的角度,看着李东宁进来就停了手,站在一边,疼爱地看
着一脸惊喜的女儿。

  李东宁走上前,轻抚着一片片可爱的绿叶,碰碰娇嫩的小花,「真漂亮!谢
谢你,爸。」

  李父也转头欣赏着眼前鲜活雅致的屏风,「不用谢我,这不是我弄的。」

  李东宁看了一眼父亲,垂下了视线。

  「还有那个,在你书桌上。」

  李东宁回头一看,禁不住叫起来,「天哪,这太可爱了!」

  她几步跨到书桌前,「这、这是,荷花?这么小,怎么弄的?」

  桌上青瓷盘的清水里,亭亭立着几朵淡红的荷花。深绿色的圆叶浮在水面上,
只有碗口般大,而荷花,却只有小酒杯一样大。

  「她按书上说的,试种了好几次才养成一盘,我倒真佩服她的耐心。」李父
走过来,坐在屋角的藤椅上。「我也没想到,她这样的人也会看《浮生六记》。

  除了《浮生六记》,她还看了不少古书,古文底子满厚的。不仅李白杜甫、
唐宋八大家,连汉以前的古文,她都看过。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背:凉秋九月,塞
外草衰……我非常吃惊。可她把整篇《李陵答苏武书》全背出来了。和她谈天,
真是有意思。「

  李父没有看李东宁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这房子夏天有些西晒,我们这么多年过下来,也没太在意,想着忍忍
就过去了。还是她想得周到,这些东西都是她弄的,在你散步的时候搬过来的。」

  李东宁坐在床边,两眼定定地看着小荷花,没有作声。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她搬到镇上住了。她每天一大早,就从边门到我们家
厨房,为你准备早餐,然后是中餐晚餐。还真难为她,每次都想办法做出新鲜花
样,就怕你吃腻了。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可要弄出来,得花好多心思。她每
天来给你折腾这些,还不敢让你看到她,只偷偷躲在厨房那边。她说只要让你能
生活得舒服些,开心些,她就满足了。象她做到这份上的人,我这辈子都没见到
过……你身体不好的那几天,她那样细致地照顾你,让我和你妈都觉得,之前我
们做的真的是太不够周全了。还亏我们是你的父母。唉,对自己的女儿,还不及
一个外人好。」

  「爸,这……」李东宁刚想开口,就被她父亲挥挥手制止了。

  「你不要以为你父亲是被她那几台电脑,几个笑话就收买了。我清贫一辈子,
读得几本书,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是被她这份心感动的。」

  李东宁心情复杂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父也看着女儿。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其实这也不是重要的……」

  李父又停了下来,目光在地板上逡巡了半天,才象是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让我愿意接受她的原因,是……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在她照顾
你的时候,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那戒指,不是和你床头抽屉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吗?」

  李东宁听到这话,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整张脸变得通红,头也低了下去。

  「那枚戒指,你那么宝贝。我看到你常常拿出来看,一看就好久。我记得有
次你醒来,一时没有找到那戒指,你当时急得脸都白了。那次是我在你懂事以来,
第一次看到你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在你伤那么重、那么痛的时候,你也没有让我
看到过那种表情。」

  李东宁听了脸涨得更红了。她把头偏过一侧,不愿意让父亲看到她难堪的样
子。

  李父看到女儿这样,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李东宁身边,搂住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别这么不好意思。你还是那样,一碰到这种事就容易脸红。」

  李父疼惜地摸着女儿柔柔的短发,等她的脸没那么红了,才继续往下说: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拿那戒指出来看过。它反面的那个几个拼音,我拼了却一
直不懂它的意思。

  那天听她一直叫你李东宁,我才想起来。戒指上的拼音,不正是周岩和李东
宁吗?我想到这个,又看到你在半昏迷中一直抱着她。我就想,算了,我也不管
什么女人跟女人了,什么都比不过我女儿的幸福重要……「

  「爸,我、我………」李东宁的声音一下就哽住了,「她……我不知道、不
知道……」

  「我知道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们的事,她说了一些,其它的吞吞吐吐的。

  我想一定是很过份,让你无法原谅她。你当初的坚持,让我真为你骄傲,你
是我的好女儿。至于让你痛恨的事,我虽然不太清楚,可是你的心还是愿意原谅
她,不是吗?不然你不会还想着她。人这辈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老了,你要知
道什么事对自己是最重要的。有些事,能放手就放手,让它过去。我知道你向来
很有主见,你自己想,我不再多嘴了。要记住,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支
持你。「

  ……

  接下来的日子,李东宁在看书的时候老走神。不是躺在床上看那满屏的绿叶
被风吹得轻轻摇动,就是看桌上的小荷花。

  桌上的荷花有一朵盛开了,有一朵还是花蕾,都是娇美可人。窗外的阳光洒
进来,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微风一吹,又让它摇曳生姿,光彩流溢。

  李东宁面前摊着一本书,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它……

  李东宁想起和周岩在一起时,周岩对她的宠爱。

  她想起在商业场中,潇洒自如地周旋于各色人物间的周岩;想到她再忙,也
会偷偷溜到自己身边,凑过身,满脸得意地说:「被我迷死了吧?」

  自己当时是如何地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大笑……

  想到她们比射击……每次输了,她都有本事找出各种天方夜谭的理由来不承
认。看着她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地讲得荒诞无比、却又无法驳倒的理由,自己总
是笑到手软。这时的她,就会满脸奸笑地拉着她再比……

  想到她们俩,常在房顶的平台上,随着轻柔的乐曲,搂着彼此跳舞。什么话
也不说,只是静静抱着对方。她喜欢周岩把头凑到自己的肩上,用嘴感受着她脖
子上的温度,然后被她的唇温柔地封住……

  ……周岩……

  李东宁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想见周岩的愿望,这个愿望大得让她再也按
捺不住了。

  她想见周岩,她想看到她的笑容,想看到她痴情的眼光……其它的一切,她
现在都不想再想了。她想的太多了,这三年多,不,是这五年多来,她每天都在
想,每时都在想……

  她实在不想再想了,她的头好痛。

  她想见周岩……

  不顾外头日光正炽,李东宁站起身就走,她只知道自己想见她……

  她走得太快了,等到了活动室外面,她的全身已是又酸又痛,累得连呼吸都
觉得艰难。

  她硬撑着无力的身体,勉力走到一棵树后面,靠着树,闭上眼虚弱地喘气。

  脸上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拼命往下淌,可她连举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
有。

  这时,活动室的方向传来一阵笑声,引得李东宁抬眼望过去。

  她看到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的周岩,正仰头大笑。她周围的孩子也笑成一团,
整间活动室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李东宁一下就看痴了。

  周岩那大笑的模样如以往一样的飞扬跋扈,帅气得让李东宁看得心醉神迷,
移不开目光。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周岩在谈笑间,常常不经意流露出一种帝王贵
胄的派头,带着一种自信,和深藏于心的霸气。这样的周岩,总能在一瞬间就牢
牢地抓住李东宁的全部目光;让她的心,无法抵抗地全面沉陷。

  酸痛的身体、酷热的天气、满脸的汗水……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周岩,那
个神采风发,在笑着的周岩……

  李东宁凝望着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挂起了一丝的微笑……

  夏去秋来,转瞬又到了冬天。李东宁还是忙于身体的复健和看书;周岩,还
是每天在李家的一角,变着花样照顾着李东宁的饮食起居。

  周岩这两个字,在李家已经不是难以出口的禁忌。李家的老俩口会很自然地
告诉李东宁,这是周岩做的、那是周岩送的……

  周岩说,这韩国的小菜清凉,口味比较重,却没有油,在夏天可以常吃,开
胃;周岩说,不能在电脑前坐太久,要多动动;周岩说,天冷了,这床被褥是鸭
绒的,又轻又暖和,盖着舒服;周岩说,江南的冬天冻,要装个空调取暖;周岩
说……

  李东宁没有说什么,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在听到周岩一句句的交待、看到周
岩精心为她做的东西时,她的脸上总是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有点羞涩,很淡,
很幸福……

  雪似飞花,悠然飘下,这世间万物只余黑白两色,简单干净。

  李东宁坐在紧闭的窗前,看着周岩从大老远的山中寺院里为她折来的红梅。

  梅红如火,瓣芯挺铮,寒香袭人。

  在暖哄哄的房间里,她双眼微微眯起,轻闻着清淡宜人的香气……

  「周岩,你这家伙,就是不放过我吗?」

  她象个淘气的孩子般皱皱鼻子,伸手点了一下梅瓣,笑了……

  在满室清雅的花香中,她满足地闭上眼睛,俯在桌上,感受着这紧紧包围着
她的温暖。


                尾声

  周岩坐在她公司兴建的住宅小区里的小树林里,看着远处的蓝天。大约现今
的人都习惯于匆匆奔忙的生活,喜欢去看那眩丽夺人的霓虹灯,享受杯中的腥红,
已无暇坐在安静的小林中,看白云在蓝天中缓缓移动,看花谢花飞……所以,这
个小树林总是人迹罕至。

  可周岩很喜欢来这里,欣赏着繁华都市中难得的自然美景,任思绪飞扬,在
她想念的人身边缠绕。

  她成百上千次地乞求着上天,希望有一天,她能和她深爱的那个人,一起坐
在这片林子里,看片片花瓣悠然而下,落在茵茵草地上,粉红鲜绿……

  李东宁离开家乡回警局已经一个月多了。

  她走的那天天很蓝,是个倒春寒,很冷。她在门口等她,告诉她,她要重回
警局工作了。

  周岩没有说什么,只是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披到李东宁身上。

  李东宁没有拒绝。

  「祝贺你。」周岩的声音很稳,目光直直地看进李东宁的眼里。

  李东宁沉默地盯了周岩半天,周岩眼里只有毫不动摇的坚决。李东宁失笑,
她抬头看了看天,象是有点无可奈何似地摇摇头。

  「我走了,再见。」她瞥了眼周岩,轻声说了一句,上车而去。

  她现在不知道李东宁的情况是如何,但相信她一定很忙。她还不至于如此不
识趣,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她决定等三个月,等李东宁一切安定下来后,就去找她。周岩是下定了决心,
李东宁在哪,她就会在哪。

  她知道宁深爱她,知道宁的心结已经慢慢解开了。剩下的,就让自己用这辈
子来弥补她。她要一直哄着她、呵护着她,让她幸福……

  我最心爱的宝贝……周岩看着开始变红的天际,长长地吸了口气。我不会再
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她从椅上站起,转过身……

  宁?

  李东宁穿着一身笔挺的墨蓝色警服,手里拿着警帽,站在不远的花树下,静
静地看着周岩。

  周岩象傻了一样站在那,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宁回来了!她来找她?宁主动来找她?

  李东宁看到周岩那惊呆了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头看地上的
花瓣。

  天哪,是宁,真的是宁来了。

  周岩恍过神来,几步冲上前,「宁,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来了!」

  李东宁抬起头,对着周岩只是笑……

  穿着一身新制服的李东宁,更显得身形高挑挺拔,气质凛然。她仍是那种前
边有点长的毛茸茸的头发,清俊的脸庞,漂亮的五官,美丽得让周岩看得发痴。

  「你真是好看极了……」周岩的目光根本离不开李东宁,嘴里喃喃地低叹着。

  李东宁被她说得红了脸,横了眼周岩:「白痴。」

  「我是花痴!」周岩忽然很正经地说了一句,随即大笑地一把抱住李东宁,
「天哪,我的宝贝,我真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来找我,哈哈。我都下
定了决心,要跟你八年抗战,一定要把你重新追回来!」

  李东宁笑着不说话,乖乖地靠在周岩的怀里,满意地闻着那久违了的气息。

  「啊,对,过去坐吧,别站累了。」周岩忽然想到李东宁的腿不能久站,万
般不舍地松开了点怀里的人。

  「好啊。」李东宁应了一声,却不见周岩的动静。她奇怪地看了眼周岩,却
见她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唇。

  「你想干嘛?」李东宁警觉地问:「我好想亲你……」周岩喘着气说:「别,
我可是穿着警服哪!」李东宁紧张地往后一退。

  「我知道。」周岩很泄气,「我们过去坐。」

  「好漂亮!」李东宁坐在长椅上,仰头看着绿荫中的映衬的几株花树。

  「这个小树林叫岩宁居,」周岩仍紧握着李东宁的手,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
她的脸,「我盖的每个小区里,都有一个岩宁居。」

  李东宁斜眼看了周岩一下,「好土的名字。」她的嘴角向上弯起,眼里有掩
不住的笑意。

  「嘿嘿……」周岩高兴得只知道傻笑。李东宁也没理她,全身放松地往后一
靠,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周岩好容易才把一直咧开的嘴合上,「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我要求做和互联网系统安全有关的工作,领导就让我负责这方面的一个处。」

  「在这里?」

  「是啊,这是我的原单位,我毕业后就分配在这里。」

  「噢,太好了。」周岩两眼发光,「紧挨着这树林有幢别墅,前面就是河,
环境很清幽,景致又好。我让他们留下来不卖了,我们自己住。」

  她小心地窥视着李东宁的脸色,「我在这里还有套房子,在顶楼,风景也很
好。反正,你说你喜欢哪,我们就住哪。」

  李东宁看到周岩兴奋的样子,有点坏坏地笑了起来,「谁要跟你住在一起?

  局里分给我一套房子,我要住那里。「

  「啊?」周岩有点泄气,但很快就小声地嘀咕一句:「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
住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岩赶紧坐直身子,「你楼下住谁?」

  「干什么?」

  「把他的房子买下来,在屋顶上钻洞。」周岩的态度非常严肃认真。

  李东宁听了大笑,周岩跟着笑。

  「我真幸福,坐在这里和你一起聊天,看着你笑。」周岩象是叹息地说,
「我以为再不会有这样的幸福了……我当时真的相信你死了,我看到你躺在那,
盖着白布……你们骗得我好惨,我都差点疯了。」

  「活该,你疯了才好。」李东宁语气凶狠,但是眼里却依然带着笑,爱恋地
看着周岩。

  周岩悻悻然地干笑两声,看到李东宁没有生气,放了心。

  「告诉我,你们怎么骗得那么真?我和周扬全被骗倒了。」

  「这很简单,和医生说好的。我失踪了,我的同事都认定是你干的,但是苦
于没有证据,没办法公开要求日本警方协助追捕你,可是他们还是通过私下的渠
道要求日本警方帮忙。日本警方找不到我们,就只好注意周扬和伊势家的情况。

  伊势家和你们火拼,警方得到了消息。他们赶过去,正好把我救了。我的伤
并不太重,很快就脱离了危险。可是为了防止你们会再次报复,日本警方就交待
医生制造出我死亡的假象。在手术室里,有医生协助,骗你们个几分钟还是很容
易的。

  我也是醒来后才知道这些的。「

  「这招还真厉害,骗得我死死的。」周岩不顾李东宁微微的挣扎,紧紧把她
搂在怀里,「还好老天对我周岩好,又把你还给我了。」

  「是谁好呢,」李东宁揪住周岩的耳朵,「想清楚点!」

  「哎哟,是我宁宁好,宁宁好!还有警察姐姐好!」周岩赶紧捂着耳朵大叫。

  李东宁被周岩逗得直笑,「警察姐姐?嘴很甜嘛。」

  「那当然,以后警察就是我永远的歌颂对象,每个警察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周岩促挟地对李东宁笑笑,「因为从今以后,我就是警察的家属了,当然要
夸警察。」

  李东宁愣了下,随即就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头。

  微红着脸的李东宁漂亮得让人目眩神迷,周岩觉得自己的所有魂魄都飞了,
全身的血液直往脑子涌去。

  「去吃饭!祝贺你重新工作。」周岩忽地站起,大声地说。

  「干嘛突然这么急着要吃饭?」李东宁被周岩搞得莫明其妙的。

  「因为,我们吃完饭还有许多事要做,时间是很宝贵的。」周岩把李东宁从
椅子上拉起。

  「什么事?」

  「这个事。」周岩迅速地在李东宁唇上点了一下,笑嘻嘻地看着李东宁的脸
瞬间变得通红。「宁,我都憋了四年了,现在美色当前,再憋我就要爆掉了。」

  「谁、谁理你!」李东宁羞得看都不敢看周岩。

  「老婆,你就可怜可怜你老公……」

  「周岩!谁是你老婆!」

  「噢,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们都是老婆……宁,其实我是为你着想,我
怕憋坏我的小宁宁。」

  「你、你……你怎么还这么皮厚?」

  「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宁,我们叫外卖好不好?省时间……」

  「啊,宁,住手!你可以踢我,但是千万不能扭我的手,万一你把我手扭坏
了,你下半辈子的性福…」

  「哎哟!痛、痛!腿被踢断了……宁,你等等我!哎哟,你这脚还真狠……」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a235630 于 2011-7-30 21: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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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很不错的小说,剧情真的不错,如果不是H问,估计真的可以去写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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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以前看过,不过这次是完全版,真是有喜感。
PS:有个BL的版本真的很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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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很细腻,看了让人体内血液加速膨胀,楼主还需要再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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