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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古香] 【巫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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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梦缘】

                巫梦缘


作者:(清)不题撰人
排版:zlyl
字数:6700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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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思无邪汇宝】本
参照日本中尾松泉堂
藏本校勘排版sxz06290

            第一回二试神童后必达

  晴丝漾碧东风袅,九十风光易老;何处闲花闲草,耽搁人多少。

  欢娱忽复生烦恼,恰遇落红啼鸟;刚把新愁却扫,又是愁来了。

             右调《桃源忆故人》

  这一首词,大概说春色恼人,眠不得,坐不得,也只为春风一吹,人人骨里
就有无情的也动情。何况多才情种,为此千古才人,伤春悲秋,总是春气秋气,

  使他骨酥神颤;如今要说一个极风流、又极贞洁的女儿;先说一个极有才、又极

  有情的男子。这两个生在何府何州何县,做出那样事来。

  且说山东东昌府,临清州地方,明朝成化年间,设立了钞关,天下客商聚集
于此,是一个大大码头。凡是官船、粮船、货船到这所在,必定停泊几日。故此
开行开店的,都做了人家。南边游学、处馆的,来来往往,本地读书的人,都比
前越多越好了。原有新旧两个城,旧城读书的多,却没有客商,觉得冷静些;新
城三街四巷,都是富商大贾住着,十分奢华。

  偶然有读书的,却又敏而好学,会得中举、中进士。有个丁字巷的王秀才,
名唤文人,生得一表非俗,娶了妻房李氏,说不尽她的美貌,只是眇了一目,王
文人却爱她得紧,常常对她说道:「我看天下妇人,都只该一只眼,就是我也标
致,反觉多了一只眼,倒不更俏了。」

  因此朝弄夜弄,弄成了怯症。做了三年亲,才养了个儿子;为这年是辰年,
乳名唤做辰哥,长成三岁。王文人怯症再发,日重一日,烧纸服药,一些无效。

  腊月廿五日复病,廿八日就呜呼哀哉死了。

  李氏守着儿子,苦苦的度日。况兼娘家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只一个妹子,
嫁在天桥冯家,是个万金的财主。妹子时常送银送米,照管姊姊一家。妹夫是个
廪膳秀才,唤做冯士圭;平日与与王文人会文吃酒,极说得来的。因此也凭娘子
周济那孤孀穷姊。

  就在王文人死的那年,八月中秋,冯家养个女儿,乳名桂姐,又叫做桂仙,
取蟾宫折桂的意思。李氏守节,真个是冰霜坚操,人人闻知,皆都敬重于她。

  不觉过了三年,辰哥已六岁,送与一个蒙师施先生,教他读些《三字经》、
《神童诗》,他只消教一遍,就上口了。学名唤做王嵩。施先生见他聪明,与众
不同,就替他取个表字,唤做高山。

  朝去晚回,不消两个月,《三字经》、《神童诗》,就读熟了。

  一日,先生出一个两字对,命他对。道是:「举人。」

  王嵩应声对道:「进士。」

  先生十分欢喜,来对他母亲说了。竟买《大学》、《中庸》与他读,增到每
日四行,又每日五行。只是午时就背,再不忘记了。

  一日,先生又出一五字对,命他对。道是「只有天在上。」

  王嵩应声对道:「更无山与齐。」

  先生惊问道:「古诗原有这两句,你小小学生,如何知得?」

  王嵩道:「我只觉有先生上句,就有我的下句,连我也不知道。」

  先生道:「这等看起来,你前世必竟是个饱学,再来投胎的了。再读几年,
必然是个神童。」

  从此,不时讲几句《大学》教他,复讲也都明白。一连读了三年,四书读完
了,又读些诗。这年九岁,先生教导他做破题。不消两月,竟有好破题做出来。

  又教导他做承题,越发易了。只有起讲,再做了半年,方才有些好处。

  先生道:「我虽是秀才,却已老了。」兹对他母亲道:「令郎十分聪明,必
成大器;明年须送与考得起会做文字的先生去。学生我过时的了,不可误了令郎
大事。」

  李氏道:「先生说那里话,小儿还是蒙童,求先生再教导他几年。且待他十
二三岁,再作区处。只是束修微细,明年再议加些便了。」

  先生道:「学生岂为束修多少,只因令郎忒聪明了,是个伟器。恐怕学生过
时的学究,误他大事。既承王奶奶美意,学生领命便了。只是令郎聪明,又肯读
书,可在大寺里卖书的去处,买一部南方刻的小题文字,待学生精选它一精选,
一面与他读,一面与他讲,或者也当得明师了。」

  李氏欢喜不胜,就在头上取一根小金簪子,递与施先生,道:「求先生在书
店里抵他一部,说定了多少价钱,过日去取赎。」

  正是:

  卖金买书读,读书买金易。

  施先生接了簪子,道:「如命。」即时辞了出去,果然取了一部小题文章,
把与王嵩读,又讲与王嵩听。

  倏忽光阴又过了二年,王嵩已是十一岁,竟开手作文字了。不但四书五经读
得烂熟,讲得明透,连韩柳欧苏的古文,也渐渐看了好些。此时窍已大开,夜间
在家里,毕竟读到一更才睡。

  但有个毛病,小小年纪见了小丫头们,他便手舞足蹈,说也有,笑也有。偶
然邻舍有小女儿,到他家顽耍,他悄悄躲在门背后,看前后没人,就一把搂住,
或是亲个嘴,或是扯开那女儿的裤子,摸她那件东西。略大些的,知道害羞,被
他搂了搂、摸了摸,飞跑去了。若是六七岁的,不知缘故,他便左搂右摸,不肯
放她。立待她喊叫起来,方才放手。

  有一日,邻舍金家一个十一岁的闺女,生得俏丽,也有些知觉的了。被这王
嵩甜言美语,哄到自己读书的小房里,扯掉她裤子,把自己笔管粗的小阳物,在
她两腿缝里只管搠;再搠不进,一般两个都流滑水,只是都不曾破身。

  有一曲《挂枝儿》为证:

  小学生把小女儿低低的叫,你有阴,我有阳,恰好相交。

  难道年纪小,就没有红鸾照;姐姐,你还不知道,知道了定难熬。

  做一对不结发的夫妻,也团圆直到老。

  且说王嵩把金家的女儿,正擒倒着弄,被李氏撞来,不管三七廿一,一把揪
着头发,扯过来乱打,骂道:「小贼囚!你爷因为贪色,早早的去了,你这个贼
囚,又这等不长进。」

  金家女儿提着裤腰飞跑去了,再也不敢上门。

  从此,母亲防备着儿子,除了先生那里去,不轻易放他出门。朝也读,夜也
读,又读了二年,已是十三岁了。做的文章,不但先生称赞,连别人见了,真个
人人道好,个个称奇。

  适值提学道按临东昌府,先打从州县考起。临清州官出了告示考童生,一般
纳卷保结,到这日五鼓,已冠、未冠约有千人,齐赴试场。点名领卷,州官见王
嵩矮小,只好十一二岁光景,问道:「你这小童生,也来捱挤做什么?」

  王嵩道:「童生小,文章不小。」

  州官诧异,便道:「口说无凭,你立在我身边,待我点名散卷完了,便要面
试。」

  王嵩不慌不忙,答应了一声,立在州官案桌边。

  不多时,点完了名,散完了卷,州官吩咐各去静坐听题。登时出了个题目,
都去做了。王嵩立着不见州官发放,知他事忙忘了,向案桌前,跪下禀道:「求
老爷面试。」

  州官笑道:「我一时倒忘了,你小小年纪敢求面试,也罢,我另出一题,你
在我桌边先做一篇。若好,我当另眼看你,若不通,先打发你出去。」

  沉吟了一刻,道:「求面试,求面试,我就出《如不可求》,你去做来。」

  王嵩不慌不忙,伸纸和墨,顷刻成篇。递上与州官看,州官展开一看,字划
端秀,已自欢喜了。

  看了题,起句道:「夫求,则未有一可者也,而况求富乎?」州官提起笔来
密密圈了。又看到中间,更加警妙,句道:「天下贪夫百倍于廉士,而贫人百倍
于富人。……」州官拍案叫绝,道:「世间有这般奇才,小小年纪,出想灵快,
一至于此。只怕你是记诵得来,偶合此题。你再把本日试题去做,若果与此作一
般样好,定然首取。」因问:「十几岁了?」

  王嵩道:「童生名虽十三岁,不得年力,还只得十二岁。」

  州官道:「神童二字,可以相赠。」

  王嵩一面同人做了两篇,午后先上堂交卷。州官看了越加称赞。及至出案,
竟是第一。

  因年小才高,得能面试。府考时,州官在场中散卷散完了,带了案首小童生
王嵩,上前禀道:「知州取得一名神童,求老大人面试。」

  太守看了一看,问了年纪,就教在堂上给桌凳,另出题考他。

  州官辞了自去。太守将信将疑,故意出三个理致理目,分明是难他一难。第
一个是《小德川流》;第二个是《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第三个是《且谓
长者义乎》。这三个题目,不要说小小童生,凭他那个饱学,也须费力。

  那知王嵩记性高强,读得时文,何止千篇。这三题都有好文记得,提起笔来
略略改窜,一挥而就。

  日才正午,太守看了道:「果是神童,只怕一府之中,更无敌手。」

  吩咐库吏,领去赏了酒饭,依旧补做本日考题。说道:「取你第一。」

  王嵩谢了,去领过饭,又补做了两篇,案出,又是第一。

  提学道到了东昌府,先考童生,后考秀才。临清是首州,头一日,就考临清
童生、聊城童生。一等童生点名搜检进去,到提学道案前领卷。领卷至王嵩,灯
光之下,愈觉矮小。

  提学道叫:「住了!」问道:「大大一个州,偏是你一些孩子领案。」

  王嵩作揖,禀道:「只论文字,不论年纪。宗师老爷,若以年纪取人,岂不
失之。」

  提学笑了笑,道:「小时了了,大未必然。从第二名派卷,留这夸嘴的小童
生,在我案前面试。」

  不消一个时辰,唱名散卷完了,各依号数坐定。提学道先出了众人题目,才
唤临清小童生到面前,出一个题目是「童子见」三字。

  王嵩就立在案桌边,磨起墨来,也不起草,提笔就写。

  提学道见他写过了破题,叫:「取来看。」

  只见破题道是:「圣人之见童子,见以童也。」提学道点点头,道:「有些
意思。发与他,做完了拿上来看。」

  不消一个时辰,王嵩已做完了,送与宗师看。看到中间二句,道是「童子之
互乡,则习相远;习相远,不可见也。互乡之童子,则性相近,性相互乡,不可
见也;互乡之童子,可见也,童子之近,可见也。」提学道不由大加称赞,便吩
咐:「天色尚早,可归本号,做完了本日二题,若果如法,仍当首取。」

  王嵩领了卷子,照号坐定,去做那两篇文字,还是他头一个纳卷。

  提学道看了,叹道:「神童!神童!」就面取第一。

  有诗为证:

  谁道童心乍离胎,居然锦标尽入怀;

  文章处处逢青眼,报道神童得意来。

  且说王嵩连考三个案首,谁个不知,那个不爱。喜得母亲李氏,手舞足蹈,
姨夫冯士圭也道:「外甥大才,不久必成大器。」对他娘子与女儿道:「此子果
好大才,但从来神童每每夭折。看他五六年,若像个有福禄寿的,便把我家桂仙
配他。」

  这个口风,冯家娘子传与姊姊李氏知道,故此临清势利的人家,常常央媒人
来说亲,要招王嵩为婿。

  李氏道:「我只得一个儿子,又且年幼,还不是定亲的时候。」就大家停住
了。说便这般说,冯家看得王嵩比前大不同,心里愿招他为婿,凡攻书赀本、进
学使费、谢师礼仪,都从这姨父家送来。

  迎送了新秀才入学,王嵩领了谢礼,先到施先生家叩拜了。次日就去拜见姨
娘、姨父,拿一个愚甥名帖到冯家来。先让姨父、姨娘请坐,以孩儿晚辈叩见。

  夫妻二人不肯坐,却也同受了他四拜。王嵩又请表妹见了,冯士圭只为要招
他为婿,回言道:「那有不相见哩!桂仙尚未梳洗,贤甥且到书房里少坐。」

  王嵩随了冯士圭到书房里过午,不题。

  且说桂姐已十一岁了,读了几年书,通文识字,也是一个女中才子。听得说
表兄是个神童,一连考了三个案首,心上已抵慕他,又听得父亲前日的话,巴不
能够见他,便看看近来长成如何了。那知冯士圭回了,不得一见。

  桂姐叫大丫头露花,吩咐她看王家小官人,在哪里留饭。露花去不多时,回
覆桂姐道:「在书房里留饭,只得老相公独自陪他。」

  桂姐年小,还不晓得什么,只是爱才的念头,却比私心反急,忙忙叫露花跟
随了,走到书房门口去张望那表兄。只见:

  眼含秋水,肌映春花,清素之中,微流丽藻,风尘之外,

  独秀瑶林,叹天骨之多奇,喜人姿之偏挺。

  行见士林耀彩,百尺无枝。但逢笔阵交锋,一战而霸。

  桂姐看了一看,叹道:「两三年不见,长成得恁般俊伟,他日定是个举人、
进士,我爹爹却愁神童每每夭折,岂不是过虑?」

  露花问道:「王家小官人,今年几岁了?」

  桂姐道:「大我两岁,今年十三岁了。」

  露花道:「桂姑娘嫁了这样一个姐夫,也不枉了聪明美貌。」

  桂姐笑道:「这丫头坏了。」

  那知笑得响了些,被王嵩耳快,已听见了。举眼往门外看,但见:

  四尺身材,十分颜色。腰如约素,肩若削成。皓齿内鲜,

  丹唇外朗。如池翻荷而流影,宛风动竹而吹衣。

  忽露面,则出暗入光;乍移身,则含羞隐媚。

  有情有态,如合如离。安得夜托梦以交灵,敢望昼聘心以舒爱。

  王嵩本是多情种子,见了这般美貌,魂飞天外,魄散九宵。心上想道:怎得
表妹这样女儿为妻,也不枉了人生一世。

  只因姨父冯士圭日前的言语,母亲为有「夭折」两字,不曾对儿子说,所以
心神恍惚,惟有羡叹。两下里正看个不了,姨娘走出来,叫了女儿进去。

  王嵩一心对着娇姿,不觉手里酒杯,竟脱落在桌上了。冯士圭回头一看,桂
姐已去,并不见人,也就大家不觉了。王嵩辞以不能继饮,用了午饭,起身又入
内里,谢了姨娘,告别前去。

  回家思思想想,只恋着表妹桂姐,还亏未知女人情趣,想了几日,也就丢开
了。只是桂姐心里时时刻刻,指望爹爹心回意转,招表兄为婿。

  正是:

  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东风引出来。

            第二回雏儿未谙云雨事

  春光帘外还依旧,惟有这耐春人瘦。花片易消残,正值清明后。

  莫将闲事和人厮斗,随分消磨春尽。谱到乱红飞,谁耐眉儿皱?

              右调《海棠春》

  这一首词,也只说风情大概,春日间倍觉关心。尚未知孤男寡女,有许多做
又做不得,忍又忍不住的苦处。

  且说王嵩在冯家回来,想那桂姐,也只几日忙,就丢开了。他那丁家巷里,
隔得十来家,有个刘秀才;秀才亡过了两年,妻房卜氏守寡在家,倒也是冰清玉
洁。只是生得俊俏,又识一肚子好字,闲着时节,把些唱本儿看看,看完了没得
看,又央他哥弟们,买些小说来看。

  不料他兄弟买了一本《天缘奇遇》,是祁羽狄故事。上面有许多偷情不正经
的话,卜氏看了,连饭也不想吃。直看到半夜,才看完了。心里想道:「世间有
这风流快活勾当,我如今年纪已二十四岁,这样事,只好来生做了。」

  说便这等说,好不难过。睡上床去,再睡不着。对着里床,空荡荡的,没个
人儿。对着外床,只见桌子上点的灯儿,半明不灭,好不孤凄,叹口气道:「我
又无儿子,只养得一个女孩儿,前年出天花又死了,本不消守得寡,受半世的苦
楚,只是舍不得丢了家私嫁人。」这一夜就睡得迟些,不觉大寺里,又撞钟了。

  有《桂枝儿》为证:

  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心内愁,

  绣花针绣不出合欢扣。

  嫁人我既不肯,偷人又不易偷。天呀!

  若是果有我的姻缘,也拼耐着心儿守。

  卜氏想了叹,叹了想,一夜不得安眠。毕竟想道:「且偷个标致人儿,再做
理会。家里雇的人,不消说是粗蠢,一个小厮只十五岁,倒也伶俐。叫他寻个把
人儿也好。只是他寻来的未必中我的意。须等自己看中一个,叫他去走脚通风,
这便用得着了。」打算定了,反睡了去,直到巳牌时候,方才起来。

  从此以后,把十五岁这个小厮也待得越好了,每日无事,常到门首,闪在门
背后,看那来来往往的人,指望看上个好的,叫小厮做脚。

  那小厮叫做存儿,原是永平县人,十二岁时节,来到临清,雇与刘家使唤。

  已过了三个年头了,年纪渐渐长成,见卜氏完了两年零三月的孝,打扮得妖
妖娆娆,不比当初老实了,心下疑惑,又不见有一毫走作。只是常常在门首看人,
不像寡妇的规矩。

  存儿心下虽如此想,却不敢半点放肆。只因他家原是半富不富,丫头大了,
已卖与别家。只一个小丫头,才十一岁,夏天提不起洗澡的汤,还得存儿提进房
去。北方的热不比南方,人家男男女女,十日里面拣历本上逢沐浴日子,洗一两
次澡。临清南方人住得多,人家男男女女,都学了样,喜欢洗澡。也有两日洗一
个澡的,也有一日洗一个澡的。

  偶然一日,天气十分燥热,卜氏热不过,叫取澡水来,虚掩上了房门,把上
盖的纱衫儿,已脱掉了。下面脱掉纱裤,只拴了一条单裙。存儿提了热汤,突然
推门进来,倒吃了一惊。

  但见:

  脸似红桃朵朵鲜,肌如白雪倍增妍;

  虽然未露裙中物,两乳双悬绽又圆。

  存儿见卜氏脱得半光,往后一退,不敢竟入。

  卜氏笑了一笑,骂道:「小贼精,我脱得精光被你瞧见了,快拿汤进来,你
自退去。」

  存儿提进汤来,倒在澡桶里。

  卜氏道:「你带上了房门,去罢。」

  存儿走出房来,把门带上,悄悄的躲在外间,打从板缝里张望。那时天也还
亮,又不曾关窗,明明白白看见里面的。只见卜氏把裙子脱了,粗圆的小肚下,
精光光看出那件东西,比身上还白些,一根毛也没有,就如上等白面做的馒头,
露着上半截缝儿,好不有趣。

  存儿是十五岁了,二月生日,极得年力,差不多是十六岁了。平昔又曾与人
后庭弄弄,换来换去,已不是童男子了。却从不曾见女人阴物,一见了这样好东
西,不觉半大不小的阳物,立挺挺竖起来,把手去搓搓捻捻,好不难过,两只眼
却只看着里面。

  卜氏坐在桶里,洗了一阵,叫一声:「小瑞儿,来替我擦擦背。」

  那小丫头在外顽耍,那里叫得应。

  卜氏骂道:「这小歪刺骨,不知往那里去浪,再也叫她不应。」自己把手擦
了一阵,又把身子向外仰着些,兜着水洗那阴门,洗了一阵,口里叹道:「我这
小小年纪,这般生得娇嫩,又有这光光肥肥、紧紧扎扎一件浪东西,苦守着寡,
再不得个标标致致、风风流流的小伙儿,陪着我睡。天唉,教我怎了!」长吁短
叹了一会,又叫声:「小瑞儿奴才。」

  那丫头小瑞儿正打从外面来,应了一声:「唉。」飞跑进来。

  存儿躲避不及,被她看见,问道:「存儿,你在这里瞧什么?」

  存儿慌忙往外跑了,小瑞儿推房门进去。

  卜氏骂道:「你这歪刺骨,哪里去了,再也叫不应。」

  小瑞儿道:「茅屋里撒尿哩。」

  卜氏道:「你和谁说话?」

  小瑞儿道:「是存儿,打板缝里往里面瞧。」

  卜氏道:「我在这里洗澡,这小贼囚不知瞧什么?」慌忙展干净了,起来穿
了衣服,吩咐:「小瑞儿,叫存儿来,等我骂他。」

  小瑞儿忙叫声:「存儿,奶奶叫你哩。」

  存儿只道奶奶气恼他,慌慌张张走进房来,心里打帐死赖。

  只见卜氏带着笑,骂道:「小贼囚,家主婆精光身子洗澡,你瞧什么?好大
胆的贼囚。」

  存儿道:「小的不曾瞧见什么。」

  卜氏又笑道:「你听见我说什么不曾?」

  存儿不见十分发恼,已自放下胆了,也笑笑儿,道:「听见的。」

  卜氏道:「你这贼囚该死,我也不打你了,有一件事教你去做,做得来,赏
你一件道袍穿。」

  存儿道:「凭奶奶要做什么,小的都会。」

  卜氏道:「贼囚不要浪,谁要你做什么,这胡同子里,有个小秀才姓王,你
认得么?」

  存儿道:「隔着七八家,怎不认得?奶奶你为何知道他?」

  卜氏道:「一向知道十三岁的小官儿,肚子里文章好,考了三个头名,做了
秀才。论起来,今年已是十四岁了。前日我在门首张街,他走过去,一表人材,
又标致,又长大成像个十五六岁的光景。这几日连连见他,好不动火。你去打合
他来和咱睡几夜,就做一领青道袍子赏你,正要看顾你哩!」

  存儿笑嘻嘻的道:「小的明日就去。」

  卜氏叫声:「小瑞儿你来,我明日教存儿出去,你在昨日汪奶奶家送来的坛
里,打出一壶苏酒来赏他。」

  小瑞儿应了,打酒把存儿去了。不题。

  卜氏这时节,恨不得明日就弄得王小秀才来,搂做一处,弄做一团。

  有一曲《吴歌》为证:

  弗见小郎君来,心里煎,用心摹拟一般般;

  开了眼睛望空亲个嘴,连叫几句俏心肝。

  莫说卜氏在家,想念王嵩。

  却说王嵩自从进了学,那些同进的朋友,道他是少年高才,三三两两,请他
吃酒或是会文。又有那不学好的,见他生得俊俏,指望骗他做男风的勾当。真正
门多车马,户满宾朋。

  但他心性古怪,若茶前酒后,不学好的欲哄骗他做男风,便骂起来道:「我
又不是小唱,我又不走雇与人家糙秫秫的。这等可恶!」从此就不与这朋友往来
了。若是三朋四友,请他到娼楼饮酒,他就飞也似的瞒着母亲去了。一般说说笑
笑、搂搂抱抱,像大人模样,要留他睡,他便推故走了。

  偶一日,正打从家里出来,刘家的存儿上前迎着,道:「王大爷,小的有句
话要禀。」

  王嵩道:「你是那一家,有什么说话?」

  存儿道:「知己话,没人去处才好说。」

  王嵩道:「也罢,你这里来。」

  重新走到自己门里,道:「这里没人来,你只管说,不妨。」

  存儿道:「小的就是北首刘家。」

  王嵩道:「北首刘家,你秀才相公死了,谁教你来?」

  存儿道:「相公死了两年多了,主母只二十多岁,守着寡,上没有丈夫,下
没有儿女,慕这里大爷文才高,人物好,叫小的请大爷去说话。」

  王嵩道:「说什么话,我年纪小,胆子自然不大,一个寡妇人家,怎敢进他
家里去?」

  存儿道:「不妨事,家里有一个看门老头儿,一个雇工人,只挑水做灶,买
东买西,不敢走进房里去。小的和一个小丫头答应奶奶,并没有闲杂人出进;后
门通着后街一带高墙,都是咱家的楼,没什么邻舍。爷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包管大爷有好处。」

  王嵩道:「我也是风流人物,不是假道学、老头巾,装模做样的。只是胆子
还小,慢慢商量停当,才敢进去。你家奶奶我从不认得,几时先把我瞧瞧,或者
动了火,胆子就大起来,也定不得。你如今回去,多多回复你奶奶。事宽则完,
从容些儿好。」

  存儿应了,各自分路。

  王嵩往南去了,存儿到了家里,一五一十说与卜氏。

  卜氏道:「何不扯了他来?」

  存儿道:「奶奶,也得他肯走,怎好扯得他来?」

  卜氏道:「小瑞儿,再打出一壶酒赏他。」

  从此,存儿日日去请,有时王嵩出去了,遇不见。有时遇见了,说了几句,
又没工夫。足足走了十多个日子。

  这丁家巷里,有个光棍,唤做丘茂。起初原在钞关顶个铺家,为做事诈奸,
被官赶还了。终日闲游,做些不好的事,平昔拐了存儿,做些男风勾当。这几日
间,常见存儿走来走去。丘茂问了他几次,百不肯说。只因走得不奈烦了,偶一
日,丘茂同存儿在酒店吃三杯,又问起缘故。存儿酒已七八分了,失口把上件事
说出。

  丘茂道:「兄弟,你食在口头不会吃,待我教导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你后来不可忘记了我。」

  存儿听了他的好计,不觉手舞足蹈起来,谢那丘茂。道:「我的哥,多谢你
教导,待我做起来看。」

  回到家里,就吊一个谎道:「约是约了明日,只是他说年纪小,颠倒怕羞,
直待一更天,打从后门进来,房里不可点灯,悄悄上床睡。五更天未亮,就要出
来。小的领着他,依旧打后门出去。奶奶若依得这话,小的明日凭他怎么忙,也
扯了他来,慢慢的十日半月与他熟了,奶奶和他在灯儿下,吃些酒,做些事,料
也不怕了。」

  卜氏道:「我也从没有干这营生,有些怕羞,吹乌了灯,等他竟上床来,这
是极好的了,有什么不依得。」说言未了,就在袖子里,汗巾儿上,解出一块银
子,约有一钱四五分重,赏那存儿,道:「你这孩子,倒也肯用心,把你买些东
西吃。」

  存儿接了,道:「小的再去看看王大爷,可约他一声也好。」

  卜氏道:「你自去。」

  存儿拿了银子,就如那贫儿暴富,思量去请请弄过屁股的四喜儿。

  跑了一回,寻四喜儿不见,却劈头撞见了小王嵩,半醉不醉的,道:「你家
奶奶,既然有我的心,如何不在门首与我相看一相看,也动动我的火,好约个日
子哩。」

  存儿道:「大爷既要相看,小的回去与奶奶说了,明日早饭后,就在门首,
王大爷只当走过去,就好看见了。」

  王嵩道:「就是如此,我明日来。」

  存儿回家里来,把方才的言语,又与卜氏说知。

  卜氏道:「我脸儿好,年纪小,自不怕他瞧。夜里要吹乌了灯,等他日里瞧
瞧,也动动火,进来也走得快些。」

  这一夜的整备,第一遭重整风流,此时已是七八月秋天了,暖了酒,自斟自
饮,吃得半醉,把被重熏了,炕上拾掇干净,床上重铺铺席,就像小娘儿迎接孤
老的,又像自己填进个新郎的。

  正是那:

  花迎喜气皆含笑,鸟识欢情亦解歌。

  到了次日,卜氏打扮起来,梳了个苏意头儿,上身穿一件浅桃红软纱袄儿,
罩一件鱼肚白绉纱袄儿,穿一条大红绫绸裤,雪白绉纱裙,尖尖的三寸三分小脚
儿,穿着红绣鞋儿,好不齐整。连早饭也不想吃,走到门首看街耍子,又教存儿
去通知王小秀才。

  且说王嵩夜来说的话,倒也酒后忘了。存儿又到门去请,他才想起前话。把
衣领提一提,朿冠的巾儿整一整,不紧不慢的,踱将过来。

  卜氏故意把身子露出来,凭他去看。王嵩抬起头来,果然又红又白,袅娜娉
婷,好一个绝色女子。心里想道:这样标致,就是我桂仙表妹,也不过如是。不
料临清地方,有这两个绝色,我自然亲近她一番,不枉人生在世。只是寡妇家,
不可造次,慢慢计较进去便了。

  两下立看个不了。远远一个同进学的朋友走来,只得走去拱拱手,一同走了
去了。

  卜氏心里春意顿湧,又惊又喜,道:「好个小伙儿,老天!今夜想等我受用
了。」又吩咐:「存儿,再去约他。」

  自己进去反闭了房门,睡了一觉。打点全副精神,夜里快活。存儿日间出去
了,到将点灯时节走进房来。正值卜氏才洗澡起来,问道:「可曾约定了么?」

  存儿道:「王大爷说,不消你来接我,路上撞见了人,反为不美,到黄昏人
静,竟到后门来,把门弹三弹,教我就在门里等着。听得弹响,放他进来。王大
爷又说,连衣服也不季,天气送暖,下面系一条裙子,上面穿一背心,光脚拖了
鞋子,人才不认得我。晚间领了进房,早间领了出去,方为稳便。」

  卜氏道:「今晚成了事,明日重重赏你,正有好处看顾你哩。」

  卜氏欢天喜地,吃了晚饭,等到约莫一更将交,存儿跑进来,说道:「吹乌
了灯,王大爷弹门哩。」

  急忙走去,假意息息索索,见房里没灯,卜氏已上床睡下。

  他低低的道:「大爷,这是床,奶奶在床上哩。」

  就自己脱了背心裙子,扒上床来。卜氏不知是假装做的,影影绰绰,亲亲热
热,一把抱住,反把口来做了个亲亲,又把舌尖吐了半个,嘬嘬咂咂;只见一个
半长不短的,骑上身来,把一根半大不小的阳物,弄到阴门里,到也弄了一个时
辰,方才一度。卜氏问他说话,只不回答,竭力奉承。

  弄了一夜,五更将至,低低的道:「我去了,夜里再来。」

  卜氏道:「我送你。」

  假王嵩道:「有你家小厮,不消你送。」

  轻轻穿了背心裙子,一步步出去了。

  卜氏满心欢喜,那知却是自己的小厮,癞蛤蟆倒吃了天鹅肉了。

  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人。

[ 本帖最后由 zlyl 于 2011-6-13 22: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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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娇娘大战少年郎

  嫦娥新浴,夜夜能妆束。敛青镜,吐红烛,梅空唯辩白,

  竹衬才分绿。方妒小眉湾,又捻双弓蹴。

  冰破纤纤玉,香映罗衫肉。不管玉楼金屋,房凉似冰,

  桃箪愁眠独。唐突帘帷,觑得人偏毒。

              右调《千秋岁》

  这一首原是月词,却取来做这一回的引子,恰似天生成的。

  且说刘家小寡妇卜氏,本来看上了小王,教小厮存儿做脚,那知却被这厮定
下了奸计,倒抽了个头筹。到了次日,存儿昏昏沉沉,像个不曾睡的。卜氏却因
久旷的妇人,重新又尝这滋味,心里欢喜,便不觉得困倦。

  见存儿这般光景,反有些疑惑起来,叫他到身边问道:「你昨夜送王大爷出
门,可曾约定今日来?」

  存儿道:「不曾说。」心想待弄熟了,就便知道了,亦胆大不妨事了。却为
初经妇人,又是久旷的,越弄越要,弄她不过了,便答应道:「王大爷说:」怕
母亲问我哪里过夜,不便连连出门,你再走来讨信。『小的还要去伺候他哩。「

  卜氏道:「等王大爷再来一夜,我就做新布道袍赏你。」

  存儿道:「不要奶奶费心,只要奶奶看顾,小的也感激不尽了。」

  卜氏心里越疑惑起来,问道:「你要我怎么看顾你哩?」

  存儿笑嘻嘻的道:「慢慢的求奶奶,且等王大爷再来几夜,小的才敢大胆告
禀。」

  卜氏道:「你停一会儿,且往那里问问去。」

  存儿道:「小的就去。」跳钻钻走出房子了。心里又想了想道:咱自己又弄
她不过,倘或知道是我,怕不长久。如今当真去央及那小王,且待他进来时节,
再做道理。那时节奶奶倒不好变脸了。打帐已定,慢慢的捱到王家门首来。

  只见静悄悄没一个人。站了一会,心生一计,竟走进客堂来,问一声:「王
大爷在家么?」

  客堂后头,走出个半老不老的女娘来,问道:「你是谁家,寻大爷做什么,
不是同会文字的刘大爷家么?」

  存儿随口应道:「正是,正是,俺大爷请王大爷吃酒哩。」

  那女娘道:「今日在家做文字,酒是不去吃,等我叫他出来,自己回你。」

  洋洋走进去,叫了王嵩出来了。

  存儿道:「咱奶奶又叫我请大爷去说话哩。」

  王嵩低低的道:「我只道是刘大哥家,原来是你。我昨日见了你奶奶,果然
生得齐整,回家好不想他。只是如何进得去,不怕人瞧见么?」

  存儿道:「后面临街的高楼子,是咱奶奶做房在上头,如今天热,奶奶还在
楼底下;家里一个看门老儿,一个雇工的后生,都不进房的。一个大丫头秋菊,
去年嫁去了。只一个小丫头瑞儿,十一岁,不晓得什么。大爷打从后门进去,对
门两边,并没邻舍,凭你出出进进,有谁知道?况且咱奶奶夙昔有清奇古怪的名
头,人人晓得,再没人防他偷情的话,大爷你只管放心。」

  王嵩道:「我今日在家,母亲看定着做文字,明晚准来。你到明日下午,再
到我门首等我,不要进来也罢。」

  存儿道:「然而大爷不可失信。」说了明白,回到家里,把王嵩的话,换头
面与卜氏说遍。卜氏心下的疑惑,倒也去了七八分了。专等明日夜里快活做事。

  只是一件,大凡妇人熬着,却也不十分想做,昨夜虽是小阳不济,却被这东
西引动了春心,日里忙忙过了,到了掌灯以后,吃了晚饭,要上床去睡,把昨夜
小儿郎上床行事光景,望空摹拟,好不难过。看看一轮明月,正照在窗里来。

  卜氏道:「月儿呵,你也照着王郎哩。」

  有一曲《挂枝儿》为证:

  青天上月儿,恰似将奴笑。高不高,低不低,正挂在窗半腰。

  半分毫,半分毫,缺的日子偏多也,团圆的日子少。

  且说卜氏想念王郎,只道昨夜曾与同衾共枕,不能大畅,也可解馋。

  谁知还未到手,比那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也差不多儿。孤孤凄凄了一会,
忽然想道:存儿小奴才虽丑,昨夜是他不是?不知他的那话儿,比王郎的大小?

  左右睡不着,且到厅后他睡的去处,看一看。做是不与他做事,只当看看儿,
消我的闷怀。

  听听小丫头已睡着了,轻轻开了房门,走到存儿铺边,月光虽不照着,却也
有亮光,只见存儿像死人一般,睡得好熟。

  卜氏道:「这样蠢才,可见昨夜不是他装做的了。」

  待要回房,心里痒痒的,就像有末了的事一般。此时天气还热,存儿精身子
躺着,卜氏轻轻把手摸他阳物,倒也长长大大的了。恨不得就叫醒了他,和他弄
弄。心里想道:不好,倘若王郎晓得了,只道忒贱了,便不尊重我哩。

  咬着牙根,再三忍住了,下面阴门里,都流了好些浪水。因是单裙,滚了两
腿,急忙忙走进房里,闩了门睡了。直至三更,方朦胧睡去。五更初交,又惺惺
忪忪醒了。

  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到了次日,已是巳牌时候。卜氏问存儿:「可去伺候、伺候王大爷?」

  存儿道:「早哩,王大爷原吩咐我下午来。」

  卜氏道:「今夜不知要不要吹灯。」

  存儿笑了一笑道:「想是不要吹灯了。奶奶还该买些东西,只怕王大爷要吃
些酒。」

  卜氏道:「我又不是娼妓,怎好陪他吃酒?」

  存儿笑道:「怎么!奶奶还要陪他睡觉哩,吃酒何妨?」

  卜氏骂道:「小贼囚,谁和你调喉。」就取出五六钱一块银子,吩咐存儿,
道:「只拣好吃的,买上几件。还有苏州三白酒,你再来拿银子买,不要被他笑
话。」

  存儿接了银子,一桩桩买完了,才说了一声,往王家门首来。

  王嵩已在那里等久了,问道:「你为何这时候才来?我要你先领到后门瞧瞧
去。」

  存儿就领了王嵩,在后门口看了一遍。

  王嵩道:「好好,果然冷静去处,没人行走。你且回去,在后门等我,将及
点灯时候,不消你来了,我竟到这所在来。」

  存儿应了,各自去讫。

  存儿到家,把这话说与卜氏,心里又想了一会,怕小王今晚相会,倘或说起
前夜并不曾来,反不好意思;不如我自首免罪,下次又好再求弄弄。只管站着不
去。

  卜氏道:「你像个还要说什么,这是怎么说?」

  存儿道:「小的实有话上禀奶奶。」

  卜氏道:「你说。」

  存儿红着脸,笑嘻嘻的道:「奶奶,在王大爷面前,不要提起前夜的话罢。

  只当今夜来起,越发有趣。「

  卜氏道:「这也奇怪,他前夜来过,为何不要提起?」

  存儿道:「凭奶奶心里,只是说了,王大爷若道:『前夜我不曾来,来的是
谁?』倒不好看相。」

  卜氏道:「我且问你,前夜来的,难道不是王大爷?你实说是谁,我便饶你
这贼囚。」

  存儿道:「连小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只不是王大爷罢了。」

  卜氏道:「小贼囚,想是你捣鬼,我倒把你愚了,怪道遮遮掩掩许多模样,
若不是领王大爷将功折罪,我叫你活不成。」

  存儿颠倒扒在地下,磕了个头,道:「小的谢奶奶。」

  卜氏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罢了。

  不多时,日色西沉,看看夜了,卜氏忙忙洗了个澡,就如迎接官府一般,小
心奉承,只怕他不喜欢。吩咐存儿:「快快吃了夜饭,往后门伺候。」

  存儿应了自去,卜氏又叫小瑞儿来,吩咐她道:「我有个嫡嫡亲亲小兄弟,
今夜在咱家来睡,你可在此服侍,明日不要对看门顾老儿和雇工王六儿说,若说
了打你个半死。」

  小瑞儿道:「谁和他们说?」卜氏道:「你小心服侍了我的小兄弟,还要赏
你钱买糖吃哩。」

  看官,你道前番不吩咐,这番为何吩咐起来?只因前番说是黑影子里来,黑
影子里去,不把小丫头看见,这番免不得同坐着吃酒,瞒不得瑞儿小丫头了。故
此只说是兄弟,料小孩子家,想不到别样事情。

  卜氏吩咐了一会,看看那天已渐渐黑了,月也上了,心里好焦燥,道:「小
冤家,为何只管不来?」

  忽然存儿在前,又一个人在后,窸窸窣窣走进来了。卜氏羞得满面通红,没
躲闪处。只得立起身来。但见风流倜傥一个小秀才进得房来。

  见了卜氏,深深作了两个揖。立住了脚,带着笑脸儿说道:「奶奶是天仙下
降,绝代无双,小子何福,今日得以亲近。」

  卜氏道:「好说,这位大爷,真个是潘安美貌,又闻得是个才子,还是我的
造化,得蒙莅临,请坐。」

  王嵩见存儿立着,不肯就坐。卜氏吩咐道:「你两个收拾酒菜去。」

  存儿、瑞儿都出去了。

  王嵩从小儿就要搂小女儿家,摸手摸脚的。此时已十四五岁了,有什么不知
道的。只是不遇美人,尚不曾破身。见卜氏妖妖饶饶,十分美貌,且不去坐,竟
上前搂住了,把手插入单裤裆里,摸那光光肥肥、紧紧扎扎的浪东西。

  卜氏道:「大爷小小年纪,倒也会罗唣。」

  任他手去摸,自己也把手去摸他的阳物。那知他已动了火,立竖起来了。卜
氏捻了几捻,笑道:「这等长长大大,比先夫的也差不多了。你曾破身不曾?」

  王嵩道:「小时节和那小女孩儿们也学做这事,再也弄不进。一向并不曾近
女色,实是个童男,还要奶奶教导哩。」

  卜氏看着这般标致人儿,等不得了,说道:「炕上露露的不好,怕小厮、丫
头搬酒菜进来。床上有帐子遮着,我先替大爷破了身,停会儿再弄如何?」

  王嵩道:「极妙了。」

  两个手扯着手,走到床边。

  卜氏道:「你还是头一次弄耸,穿着衣裤不便,咱们大家脱光了才好。」不
由分说,两个人脱得精光。卜氏掀开帐子,先上了床。

  王嵩随即也扒上去。卜氏把两腿分开,教他睡上身来。王嵩腾身而上,卜氏
把纤纤手指,引他插入。

  王嵩才插进去,叫道:「有趣,有趣,里面热烘烘的,我要魂煞了。」

  卜氏觉道他的阳物,比前又大些、长些,竟顶得着花心儿,不觉哼哼的娇声
叫道:「心肝,快些进,好得紧。」

  王嵩依言,尽根顶入,只是初尝滋味,不十分狠捣。

  卜氏道:「心肝,我里头有个花心儿,像母鸡的鸡冠,你寻着了,可重些抽
顶,大家快活。」

  王嵩把阳物顶去,果然有个花心,用力顶在上面,觉得热热的。连王嵩也浑
身通泰,心里叫道:「快活死也!」

  卜氏越把身子耸上来,娇声娇气,哼个不了。存儿与瑞儿搬肴馔和酒进来,
不见了他两个,晓得上床了。

  小瑞儿跑了出去,存儿立近床的侧里,听他们弄,心里痒津津,再忍也忍不
住了。

  把身子倒退到房门口,叫一声道:「奶奶,酒菜拿在桌子上了。」

  卜氏道:「我来了。」口里说来,下面被王嵩顶得紧了,不觉阿呀、阿呀叫
个不住。

  存儿又叫声道:「奶奶,只怕酒冷了。且同王大爷吃杯酒着。」

  卜氏骂道:「小贼囚,我来了。」只得与王嵩穿了件衣裤,起来吃酒。

  你一杯,我一盏,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好不高兴。存儿已自走出去了,
随后小瑞儿拿进晚饭来,吃完了,大家洗洗手脚。此时天气稍凉,故此不叫他洗
澡,吩咐:「小瑞儿,在外房去睡。」

  临清地方并没蚊虫,两个不上床了,竟扒上炕去。卜氏愈加狂荡,反叫王嵩
仰面睡着,见他阳物立竖,自己跨在他身上,研研擦擦,尽根没脑,大战一场。

  二更已交,王嵩才泄了。

  卜氏道:「心肝大爷,被你弄煞了我了。」

  王嵩道:「我才晓得些滋味,还是被你弄煞了我了。真个快活得紧,我明日
是不去了。」

  卜氏道:「极好,明日再住一夜,尽尽咱两个的兴。」

  莫说卜氏恋着王郎十分得意。且说存儿有了前夜的快活,未免拈酸。悄悄的
闪在窗前,轻轻搠了一个眼,往里面瞧,好不肉麻。只见这番是卜氏在下,王嵩
在上了。卜氏把两脚跷起凭他抽顶,存儿把自己阳物大擦一阵,不觉流了一手。

  叹了口气,只得出去睡了。

  到了次日,王嵩是初生猫儿才偷吃了腥,竟不回去。卜氏梳头,他也搂搂抱
抱,亲嘴摸奶,也不管存儿、瑞儿看见。卜氏爱他如珍宝,又不好推开他,怕他
心里不悦。梳洗已毕,取出五六钱一块银子,走出房来,把与存儿买酒肴果品。

  存儿道:「王大爷怎的不早去,如今怎生出门?」一头说,一头看着卜氏只
管笑。

  卜氏道:「小贼囚,笑什么?只因睡着了,失了晓。今日他不去了,明早回
去。」

  存儿道:「奶奶左右知道前是小的了,这个王大爷也亏小的去勾引他来。奶
奶夜里同王大爷睡,日里赏小的一遭,下次好替奶奶请他。奶奶若不肯赏小的,
以后就打死小的,也不去了。」

  卜氏道:「你这小贼囚,被你掉换了纸包儿,我也不曾打你,还要想这事。

  况且王大爷在这里,日里也不好干这营生,你若替我传递消息,又不漏了言
语,慢慢子把你两遭儿,也不打紧。「

  存儿得了这句话,才笑嘻嘻拿了银子,买东西去了。卜氏走进房来,王嵩是
才得这趣的,青天白日只管央及卜氏要弄弄儿。卜氏怕他不快,只得关上了门,
卸了裤子与他弄了两次。夜里王嵩连睡也不要睡了。

  有诗为证:

  郎才女貌逞风流,日夜春光肯自休。

  庭院沉沉声悄悄,一天好事百无忧。

  王嵩和卜氏卿卿我我,弄了又弄;四更时分,卜氏问道:「你明日还住得一
日么?」

  王嵩道:「再不回去,怕家母着恼,以后反不便出门了,毕竟要回去的。待
过几日,只说读书,寻一个读书处住了,便好多住几夜。」

  卜氏道:「既然要去,不可睡着了,看天一亮,等我叫存儿送你出门。过一
两日,我再叫存儿来请你,我守了两年的寡,只因见了你,动了一点念头,把身
子付与你,不要忘记了我,我要咒骂的呢。」

  王嵩道:「你的风流标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况且会弄耸,有情趣,我怎
肯负你的情,不消嘱咐。且再把我快活一阵,天亮我就去了。」

  卜氏道:「快活正有日子哩。你一夜不睡,明日你母亲看出来,反为不美。

  你略睡睡,我起去暖一壶酒过来,就便听听鼓,倘更鼓绝了,好叫起你来,
方为两便。「

  王嵩依言睡了。卜氏爬起身来,把点的灯,引起炉内的火,暖了一壶南酒,
取了几碟南果,打点与王郎吃了,路上好走。

  坐了好一会,天也不肯亮,轻轻开了门,走到厅后,叫起存儿来。存儿睡眼
朦胧,听见是卜氏唤他,爬起身来搂着求欢。

  卜氏把他一推道:「小贼囚,到晚我赏你一遭儿,也够你了。快打点送王大
爷出门去。」

  存儿再三央及道:「待我送了王大爷出门,回来赏我一遭儿罢。」

  卜氏道:「且送了他去着。」回房转到床前,叫醒了王嵩,忙忙的将就梳洗
了,胡乱把酒吃了几杯,存儿打从后门送他去了。卜氏把门闩了,自去睡觉。

  存儿回来,推推门,再也推不开,心里喃喃道:「又哄我,难道晚间的话,
也哄我不成?」只得往自己床上去睡了,不在话下。

  且说王嵩见天色尚早,只得拐到一个好友刘子晋家坐了一会,吃了些早饭,
才回家去。他母亲见了骂道:「小贼囚,这两夜在那里住着?小小年纪,这等放
肆了。昨日冯姨父差人来请你,不知有甚正经话,我怕他知道你不回家不长进,
后来不把女儿与你了,只得说你在同学朋友家会文,不曾回来。你今日还不快去
哩。」

  王嵩道:「孩儿实是会文,晚了不得回家,只是不曾先禀母亲,是孩儿的不
是。」母亲也就不言语了。

  正是:

  东天不养西天养,此处不留彼处留。

  节节灵通,描画处,真是颊上三毫。

            第四回才郎误入迷魂阵

  紧趁新晴天气好,莫教再错春光;编成艳曲两三行,

  笔赊还打草,墨剩更合芳。

  蓦地停思闲步步,几前炉内添香;举头忽见柳条长,

  风情难打叠,花事费商量。

              右调《临江仙》

  且说王嵩领了母亲的命,要去见冯姨父。只因夜里不曾睡,眼色模糊,怕姨
父看出来,不好意思。仍旧走到刘家来,打点借书房睡睡再处。睡了一会,刘子
晋取些酒出来邀他吃。王嵩吃不多几杯,谢了自去。走了几步,想道:这时节已
午后了,不好到冯姨父家去。且自回家,只说冯姨父不在家,不曾进去,明日再
去也未迟。到家把这言语和母亲说了,一夜晚景休题。

  次日起来,梳梳洗洗,抖擞精神,又换了件新道袍,指望见过了姨父,借故
见见姨娘,就好求见桂姐了。一走,走到冯贡生家来,教小厮通报。冯贡生吩咐
请进中堂。王嵩洋洋自得,步到中庭。只见里面有五六个十五六、十七八的读书
学生,在厅上会文。

  冯贡生迎着道:「方才又教小厮到府请贤甥,来得正好。今日有几个敝门生
在舍校艺,特约贤甥到此,也赐教两篇。」

  王嵩道:「前日听见姨父相召,因在刘子晋家会文,不曾就来。今早特造请
命。」言及,又对在座诸生一一都作了揖,道:「但不晓得是会文,不曾带得纸
笔。」

  冯贡生道:「有,有,有。」

  把自己笔砚拿与他。王嵩看柱子上贴的题目,第一是《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
也》,第二是《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心中想道:第二题,我前日才做过,倒
也做得得意。一个论语题,打什么紧。给它一挥而就,惊惊我冯姨父,便是求婚
的吉帖了。然后求见姨娘,再求见表妹,料无不允。

  自古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王嵩磨墨濡笔,不经思索,写成锦绣文章。头篇还打个草稿儿,次篇成竹在
胸,借书于纸。巳刻时候,他人一篇未就,王嵩两篇俱完,送与冯贡生看了。

  冯贡生十分叹赏道:「倚马雕龙,贤甥不愧众语。一呜惊人,再飞冲天,指
日可待。」

  这五六个门人,都面面相觑,以为奇事。王嵩见他姨父这般称赞,就说要见
见姨娘与表妹,冯贡生随即领了王嵩,到内室来,敢请奶奶相见。那姨娘打从房
里,轻移莲步到外房,见了。

  冯贡生道:「外甥小半日完了两篇,又做得极好,真是一代才子。外面学生
们正未完篇,奶奶你留在外房坐坐罢。我要往厅上看他们做文字哩。」

  王嵩说要见见表妹,有好几年不见了,请姨父说声。

  冯贡生道:「两姨兄妹,况小时常见过,奶奶你请出来,见见不妨。」

  原来冯贡生心上,已是看中了王嵩,愿招他为婿,不止一日了。偶然于门人
里,有一个姓张的,年纪比王嵩只大一两岁,也会做文字,像个有长进日子的,
故此假说会文,考他两个,果然谁高谁下,便要定东床之选。今日王嵩文字,又
快又妙,冯贡生已决意招他为婿,就满口应承,教女儿出来相见。

  且莫说冯贡生往外去了。姨娘吩咐:「请姑娘出来,王大爷在此要见。」

  丫头们三三两两,一齐传话,请桂姐去了。王嵩坐在外间,听得环佩叮当,
料是表妹来了。举眼往里一看,不觉神摇目夺,果然好个女儿。

  有一曲《香罗带》为证:

  重新识面,初莺儿燕雏,耗耗短发巧样儿,双眸秋水浸蕖也。

  你看风荡漾,瘦身躯,幽香阵阵透绮疏,

  三寸金莲也,缓步徐来娇情扶。

  王嵩远远见了,心里想道:「世间有刘寡妇,又有这表妹,真正一个王嫱,
一个西施了。若得这两人为室,也不枉了天生我这才子。」

  桂姐脚小,走得不快,王嵩先立起身等她,举头又见扶她的一个丫头,也有
七八分姿色,越加诧异。

  看看桂姐已到她母亲外间,王嵩深深作揖道:「妹妹许久不见了。」

  桂姐堆着笑,答道:「正是,久不会了。请坐。」

  王嵩一心只对着娇姿,忘记了坐椅已离四五寸了,竟坐下去,忽的一跤跌在
地下。母女二人与那丫头们,没一个不掩口而笑。

  惟有聪明的桂姐,知道他出了神,不是失错跌的,急唤露花,快扶起王大爷
来。

  露花就是有七八分姿色的,十五六岁那个大丫头,忙走近前,把王嵩扶起。

  王嵩见是她,心下想道惭愧。又得个美人扶我,立起身来道:「忘记椅子远
了,失脚一跌,姨娘、妹妹莫笑。」

  桂姐道:「哥哥跌得不重么?」

  王嵩道:「不妨,不妨。」

  桂姐原晓得爹爹要招表兄为婿,今日见他长成得这般好了,也十分爱慕他。

  言语中,两人好不亲热。

  正说得兴头,忽然外边传话,请王大爷厅上去。原来冯贡生见小王的文字高
强,肚子里已有了袒腹东床。众人的文字,完不完都不甚关心了。

  见每人只完得一篇,冯贡生道:「舍甥王嵩,从不曾与贤友相叙,今日只一
篇罢了。明日补完次篇,且就便酌叙叙罢。」因吩咐暖酒伺候,故此又请出王嵩
来。吃酒中间,有个姓安的学生,唤做安可宗,就住在冯家间壁。

  他父亲安骥,字伯良,是浙江人,有巨万家私,住在临清三代了。这天桥一
带,他是第一富户,家里有大厅、大楼、园亭,也略像模像样。因见冯贡生是廪
生选贡,每常趋奉他,就教儿子可宗拜他为师。这安可宗,字因之,也做得几句
时文,十八岁上已进学。

  此时已二十二、三岁光景,样样有父亲为富不仁的意思。只一件好,极欢喜
结交朋友,若遇着说得来的,就肯破钞留他住,请他吃。

  这日见王嵩年纪小,容貌又好,做文字又快又妙,便对业师冯贡生道:「家
父要请一位好朋友,和门生读书,不知王兄肯俯就否?束修是家父肯从厚的。」

  冯贡生道:「极好,极好,舍甥实是大才,若在宅上,我们又好常常会文,
大家有益。」

  安可宗道:「今晚就在舍下草榻,明日劳冯老师过舍,和家父议定了束修。

  择一个吉日,就好进馆了,只怕今年宗师岁考,早些用功才是。「

  王嵩道:「今夜怎好就投,改日来罢。」

  正说着话,外面息息索索落起雨来,人人都告辞回去。

  冯贡生道:「远些的不好相留,王外甥既有安学生美情,且多坐坐,便在间
壁歇了也罢。」不由分说,人去了,三个又坐着吃酒。

  原来冯贡生量高,两个还陪不过他一个,直吃到点灯,才吃了些面饭,加了
些米饭。王嵩心里虽指望姨父家住了,亲近亲近表妹桂姐。却见姨父不留,只得
随了安可宗到他家来,安伯良平日也闻得王小秀才的才学,久仰他的了。听得儿
子同他回家,不胜之喜。

  吩咐掌家的小老婆鲍二娘:「快些收拾酒肴出来,小官人可是临清第一个才
子。」

  自己走到厅上,和王嵩作了揖。安可宗向父亲说了请他同读书的意思,安伯
良道:「王兄肯俯就,小儿之幸了。」就拱请王嵩进花园去,道:「咱们再吃三
杯。」

  王嵩道:「贱量用少,不劳赐饮了。」

  安伯良那里肯依,拱他到园子里,在花厅上坐下,又吃了一会酒。

  那知鲍二娘听说是才子,悄悄约了安伯良的女儿,嫁在刘家偶然回来的唤做
顺姑娘,走到花厅前,打从隔眼里一看。不看犹可,两个风流女子,不觉魂飞天
外。

  顺姑娘低低的道:「爹爹说他是才子,就是容貌也美过潘安了。二娘,我和
你得与他说句话儿,也不枉了人生一世。」

  鲍二娘道:「今夜住在咱家,毕竟常常往来的了。咱两个怕弄他不上手么?

  只是你不可瞒我,我不可瞒你,只瞒了母亲与王媚娘便了。「正说得热闹,
见王嵩辞道:」吃不得了。「立起身来。

  安伯良道:「既如此,明日再奉罢。」

  两个女子才跑进去了。安可宗安置王嵩就在花厅东首一间客房里睡,又吩咐
小厮夭桃,在此服侍王大爷,自己才往前边去了。

  安伯良到里面,又称赞王嵩许多好处,说:「咱家儿子,要请他同读书,这
是极好的了。」

  顺姑娘、鲍二娘听见了,暗暗的欢喜,心想:这段姻缘,有些指望了。

  正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且说次日王嵩起来,那安可宗早已到花园里去,他两个各作了个揖,王嵩要
辞了回去,外面雨还不住。

  安可宗道:「雨落天留客,正好请冯先生过来议定了馆事。」不由分说,请
了冯贡生到园上,安伯良也进来相陪。说起馆事,一口应承了六十两一年,四季
相送。此时已是九月了,就是九月算起。

  冯贡生向王嵩道:「既好攻书,又可少助薪水,贤甥待雨略小些,可回家与
令堂说知,择日就好坐馆了。」

  王嵩应允了,同坐吃早膳,安伯良晓得冯士圭酒量好,再三相劝。

  冯贡生道:「想都没吃早饭,且吃了饭着。」安伯良又敬了三四巡,大家吃
饭过了,说些读书作文的话,恰好雨也小了。王嵩家里老仆寻到冯家,也过安家
这边来接,只得大家立起身来作谢了要别。

  安伯良道:「既是管家来接,不敢强留,待学生回拣个吉日,明日选送聘礼
关书,就好候王大兄过舍了。」

  冯贡生道:「有理,有理,岁考在迩,也该大家用功了。」

  安可宗取出历书来与父亲拣看了,本月十五日大吉。

  王嵩道:「领命了。」告辞回去,安伯良又留住冯士圭在园上顽耍,不提。

  王嵩回到家里,一五一十,把处馆的话,与母亲说了。李氏道:「我说你姨
父有正经话,若得了个好馆,家里越好过日子了。」

  王嵩道:「我坐了馆,除了会文,不十分会朋友了。这几日里,还要出去会
会朋友,与他们作别。」

  李氏道:「你只管自去,平日原也不曾着家。」

  王嵩出门,恰好撞见了存儿。原来王嵩别了卜氏这一夜,卜氏要存儿常常做
脚,只得和他弄了一次。吩咐道:「王大爷来一次,我也总承你一次,王大爷不
来,也不许你放肆。」

  因此存儿伺候了小王两三日了,再约他家里去。

  王嵩道:「我有了读书去处,正要会会你奶奶,今夜准到后门来。」

  存儿回家,说与卜氏知道。

  到了黄昏人静,王嵩依旧进去,和卜氏取乐,比前番越觉亲热了。一连又住
了两夜,约定了十日里面,凭你怎么,来和卜氏睡一两晚。卜氏又送他一根金耳
挖,一条洒线汗巾。别的时节,真是难分难舍,说了又说,约了又约。

  有一曲《吴歌》为证:

  姐儿立住在北纱窗,再三嘱咐着我情郎。

  泥水匠无灰砖来裹,等隔窗趁火要偷光。

  且说王嵩别了小寡妇卜氏,又别别朋友,忙了两三日,看看十四日了,收拾
些书籍,唤老仆送到安家园上。十五侵早,与母亲作了揖,前去处馆。头一日,
安伯良摆了盛席款待先生。再三请了冯士圭来,倒是左首坐了。安伯良居右首相
陪,王嵩上席坐了,安可宗在下相陪。

  从此,三六九作文,其余日子,大家说说书旨,论些文章。过了十来日,王
嵩正想回家,再去赴卜氏的约。忽然早饭过了,坐在自己一间书房里,小厮夭桃
拿着一个盒子,走近面前,把盒子放在桌上,说道:「顺姑娘叫小的送东西与王
大爷。」

  王嵩道:「那个顺姑娘?」

  夭桃道:「是爷的女儿,嫁与刘监生家。如今回来在家里,今年才得十八岁
哩。」

  王嵩道:「为何送东西与我?」

  夭桃道:「说慕大爷的才貌,要见王大爷,先教我送这东西。」

  又在袖里取出一条白绫汗巾来,递与王嵩。王嵩接在手里一看,汗巾上写着
「相思」二字,是女子笔迹,问道:「这是谁写的?」

  夭桃道:「顺姑娘自写的。」

  王嵩又开盒子一看,是二十个南方新到的橘子,另有一角莲心。两样东西,
都暗藏吉兆在内。

  王嵩已是偷过寡妇,知情知趣的了,有什么不允,就对夭桃道:「劳你多多
上复顺姑娘,说我知道了,只不可对别人说。」

  开了竹丝拜匣,取出一块银子,约有一钱。赏了夭桃,教他回话去了。

  王嵩本待回家,为这一件,又只得且住下,看怎生光景。夜间安可宗偶到妻
家去了,只王嵩自在园上吃过了晚饭,坐着看书。每常安可宗在外,门关得迟。

  直等他进去了,方才关门。这夜关得早,王嵩不见夭桃来,心下正在疑惑,
忽然一个标致女子走进房来,把灯吹灭了。王嵩怕是鬼怪,正待叫喊,夭桃却在
后面叫声:「王大爷,是我家顺姑娘。」

  王嵩道:「门已关了,哪里出来的。」

  夭桃道:「先闪在园里久了。」言之未已,王嵩只觉得女子已立近身来。王
嵩此时火已动了,搂上床去,与她云雨。却还有些像处子一般,出进甚是艰涩,
问道:「姑娘,你嫁了几时了,还是闺女模样?」

  顺姑娘低低应道:「我的那件东西,只好大拇指一般,因此还像闺女。」

  王嵩听了这话,越发高兴,足足弄了一夜。五鼓时候,里门开了,顺姑娘急
急起身,往里面跑了。

  王嵩问:「今夜姑娘可来?」

  顺姑娘道:「有便就来,这是说不定的。」

  原来安可宗的妻家是个回子出身,姓黑,也是富家。住在旧城南门,每常回
去,夫妻两个多则住半月十日,少则住五六日。

  这日还不回来,只吩咐小厮们说:「王大爷若不回去,可小心服侍。」

  王嵩又得了昨夜甜头,且自住着。到了夜里,正坐着看书,听见门开了。又
忽然一个女子,走进房来,把灯吹灭了。王嵩只道是昨夜的顺姑娘,道:「来了
么?」上前搂抱。

  那女子觉得长些,反一把抱住了,亲了个嘴,口吐舌尖,把手竟摸王嵩的阳
物。不由分说,床沿上大弄起来。王嵩觉得宽又宽、湿又湿的,不比昨夜的紧又
紧、干又干了。

  王嵩问道:「你可是顺姑娘,为何有些不同了?」

  那女子道:「我是主人的二房鲍二娘,顺姑与我极好,每事和我一路。就是
嫁过了,回来不在她娘房里睡,总与我同房。我两个前番见了你,都十分爱慕,
昨夜她亲近了你,今夜该轮到我了。主人还有个三房唤做王媚娘,比我两个还浪
哩。听她口气,也只怕饶你不过;就是顺姑娘的母亲姓余,年纪还只三十五六,
越发知情知趣,怕不看上了你。她平常极不正经,只不可忘记了我两个。」

  王嵩兴虽高,却不曾看见容貌,未免比紧又紧、干又干的好东西有些懈怠,
弄了一更多天,就想睡了。

  次早鲍二娘也就天不亮开门,忙忙进去了。

  王嵩想道:「莫非是做梦,难道天下女人这样容易偷人的。」早饭也还未曾
吃,只见一个婆子走到房里来,手里拿一个封儿,向王嵩道:「大奶奶叫我与王
大爷说,我家大爷未回,今夜请王大爷到大奶奶房里说话。」

  王嵩不肯收,道:「多谢大奶奶,方才家母来叫,今晚要回去,改日再来见
大奶奶罢。」

  婆子丢了封儿竟自去了。

  王嵩道:「误入了这迷魂阵,怎生得脱。不如且暂回家,再作去处。」

  正是:

  孤星有心照明月,明月无心照孤星。

[ 本帖最后由 zlyl 于 2011-6-13 22: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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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群奸设谋倾寡妇

  朝来酒,困悠悠,怕梳头;残红剩绿,撩动一腔愁。

  帘外景,镜里影,去如流;到底思量,何计把春留。

              右调《相见欢》

  且说王嵩回到家里见了母亲,只说安可宗同他娘子往岳丈家去了,故此回来
看看母亲。

  李氏道:「这一向读得些书么?」

  王嵩道:「园上清净,极好读书。」

  李氏不胜之喜。这一夜,王嵩才到家里,不敢出门。夜间独自在房里睡,忽
想:这两夜,两个女人陪宿,那顺姑娘只在灯下影了一影,也算标致了。鲍二娘
竟不知面庞如何?好似做梦一般。刘寡妇没了丈夫,和我通情,还是没奈何,这
安家几个女人,个个有丈夫的,为何这等没廉耻?安兄待我甚厚,他的继母不比
父妾,也不好去奸他。况且年纪大我一半,怎好同睡?论来不该在这馆了。

  只为家中淡泊,不舍得这束修,将就过去,再作区处。那刘寡妇待我不同,
明后日该去看看她了。三言四语的回想了一会,忽然睡去。梦见一群恶狗赶来咬
他,手持木棍打去,那狗越咬上来,陡然惊醒。细思这梦必有缘故,不在话下。

  到了第二日,存儿来请。王嵩只说馆里请他。辞了母亲,前赴巫山云雨,依
旧打从后门进去。卜氏这番再不比前番了,说出要嫁的话。

  王嵩道:「你的标致不消说是第一了,蒙你这般恩爱,也愿娶你。只是秀才
家,娶个寡妇做正室,怕有是非。提学道不是好惹的。」

  卜氏道:「再嫁的对赠也对赠不着的,我虽是女人也晓得几分,难道要你娶
我做正室?我情愿做你的偏房,待你娶过了正室,慢慢娶我做小,是我心里情愿
的,不消疑虑得。」

  王嵩道:「既如此,自然从命。」

  卜氏扯了王嵩,大家跪在月光之下,双双赌了个誓,一个必嫁,一个必娶。

  再不许负心,一连住了五夜,才别了回家。

  正走到门首,刚刚安家小厮来请,道:「大爷回来了,请王大爷过去。」

  王嵩也不进自己门,竟一直往馆里去。安可宗在家,那班不长进的女人,只
付些东西传消息,不敢十分放肆。坐了十来日,王嵩回家一两日,倏忽两个月过
了。鲍二娘忍不住,叫自己房里婆子做了脚,半夜打从屋里爬过园里来,只一个
夭桃在园相伴。安可宗又进去了,大着胆跑到王嵩房里来。王嵩实实未曾识面,
退缩不前。

  鲍二娘道:「我是鲍二娘,不消慌得。」王嵩才放胆看她,却也生得俊俏。

  一双俏眼,满脸的笑,好不有兴。

  王嵩作了个揖,问道:「门关了,打从那里来的?」

  鲍二娘说:「是爬墙来的。」王嵩道:「万一有人知觉了,怎么好?」

  鲍二娘道:「咱爷五日一轮,在媚娘房里五夜,我房里五夜,再不乱走的。

  家里事是我管,不消愁得。「

  王嵩道:「是便是,天气冷了,切不可披霜冒露,有伤玉体。此后,须慎重
些,左右我明年还在府上读书,有日子亲近哩。」

  鲍二娘妖声妖气逼近身来,只管要弄。王嵩见他骚发,十分火动了。况经过
卜氏的手,不怕妇人的了,与鲍二娘到自己床边,替她脱了裙裤,自己也把裤子
脱了。提起她的两腿,在灯光之下,把阳物插进。回头看那出进,兴高力猛,任
意大杀,不像个十六岁的小官了。

  弄得鲍二娘快活难当,亲亲乖乖、哥哥爹爹的,没一样不叫唤出来。弄到二
更,云收雨散,王嵩劝她爬墙进去,鲍二娘不禁籁籁掉下泪来。

  王嵩问她缘故。鲍二娘道:「我主人为富不仁,专要放债盘人,加一起利,
没有银子送他,就要将田房准折,凭你卖老婆、卖儿女,他也不饶分毫。儿子是
前妻抱养的,比爹略略好处,女儿是他亲生的,你前番受用她一夜了。

  不喜欢家主公,偏好寻趁别人,却也不得其便,镇日长吁短叹,寻死觅活,
她和我却合得来;她继母余五娘,自从娶来,我主人就不喜欢。你在此只怕逃不
脱,但若上了她的手,咱们就不能亲近了。「

  王嵩道:「前日她叫婆子送东西来,约我夜间说话,我只推家母唤我,竟回
去了。如今你家大爷在馆,料不来缠我,就是二娘美情,我岂不知,也得要慎重
些。倘或败露,我就安身不牢了。」

  鲍二娘道:「我也在此不久长,三房四户的,了不得我的终身。大爷若做了
官,救拨了出去,也是无量功德。」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又弄了一次。约有四更了,鲍二娘才爬墙过去。

  临别说:「再隔半月,我来会你,若你要用什么,可叫夭桃进来取。」

  王嵩送她过墙去了,才解衣安寝。心上想道:有家主公的,尚然如此,怪不
得刘寡妇偷我。从此把妇人看得冷淡些了,只是勤谨读书,思量做了举人进士,
娶了桂姐为妻,卜氏为妾,也够快活过日子了。

  有诗为证:

  文字自己好,色是别人姣。男女喜淫奔,总之互相嬲。

  你道我便宜,侬曰便宜少。风流一瞬空,快活从何讨。

  聪明冰雪人,闲情一笔扫。

  且说王嵩虽然好色,因见安家妇人淫荡,倒把偷情的念头冷了一半,只念念
不忘卜氏,想去与她会会。别了安可宗,回家见了母亲,次日寻着了存儿,走脚
通风,又进去住了两夜,才到安家园上来,索性读了半月书,已是十二月了。

  虽然披铺盖在炕上睡,到底园上寒冷。安可宗要他搬前面屋里去,王嵩怕那
些妇人,越发来缠个不了,未免生出是非,推辞道:「不消搬移了,再过几日,
大家收拾过年,小弟也告辞回去。正月立了春,就不十分冷了。」

  又过了六七日,王嵩收拾了书籍,把房锁好。请出安伯良来作揖谢了。安伯
良道:「明年先生几时来?」

  王嵩道:「元宵后,但凭老伯抹好日子,小侄就来。」

  安伯良扯住不放,毕竟要留他吃些酒,点灯送回。王嵩只得开了房门,再坐
半日。

  正在房里静坐,只见夭桃拿出几件东西说:「是奶奶们送大爷的。二两一对
银子,是大奶奶的。临清绫子一疋,折果子银二两,是鲍二娘的。手帕一方,荷
包一个,是王媚娘的。」王嵩只收了鲍二娘所送,其余的再三不收。夭桃去了又
来,苦苦要收他了。王嵩把一两银子赏了夭桃,东家酒席已完,吃了一会酒,将
及点灯,王嵩谢了自去,不在话下。

  且说卜氏当初守寡忍耐性儿,倒也不觉怎的,自从搭上了王嵩,到了腊月,
孤孤凄凄,反觉难过。虽然存儿有一两遭儿,心里却不甚喜欢,便有苦无了。除
夜吩咐存儿,再三强王嵩到家,要与他辞年。

  看官,你道怎生唤做辞年?临清风俗,到了这一日,不论长辈、同辈,凡至
亲至友,定要到门一次,谓之辞年。新年初一二,又到门一次,谓之拜年。卜氏
只是要会会小王,借此为由,指望与他弄弄。王嵩只得进去,同卜氏吃一会酒,
酒到半酣,着着实实弄了一遭。阴阳二物,也就辞了一辞。一更多天,王嵩才回
去,被李氏说了几句,王嵩也不敢言语。那知存儿再三求告,卜氏只得又与他弄
了一遭。

  有一曲《挂枝儿》为证:

  小贼囚,你为何也来罗唣。他方一遭过,你又一遭。

  是娼妓家要我把糟来跳,奴儿没了主,似墙花乱乱抛。

  小贼囚,若不要你走脚通风也,怎肯和你嬲。

  且说王嵩到了新年,年初一往学里拜了文庙,投谒师长名帖。回来就到冯贡
生家拜了姨父姨母的年。又见表妹作了揖,在他家过了午,顺便投了安家两个名
帖。到家已是申牌时候。初二初三该拜的,回拜的,都走回了。存儿路上撞见,
原约定初四进去。

  这一日,在家侍奉母亲,直至抵暮。只说刘家吃酒,我自回家,不消家仆来
接。悄悄打从刘家后门进去,卜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绣带飘飘,真个仙子临凡,
人间少有。

  有诗为证:

  莫道前生西子家,名妆国色斗春华。

  娥眉不锁嫣然笑,翠袖轻扬映碧纱。

  王嵩在灯下见了,爱得如天仙一般。也不顾瑞儿、存儿看见,上前搂住,叫
声:「心肝刘奶奶,真个嫦娥出现了。」

  卜氏变了脸,道:「我已将身许嫁,便是你的人了,如何还称我是刘奶奶?

  可见你的心儿不真,咒儿是假。「

  王嵩忙道:「没曾过门,只得权叫了一声,以后竟称为王奶奶何如?」

  卜氏才欢喜了,摆上许多肴馔,大家饮酒作乐。王嵩两杯落肚,那里忍耐得
住,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收拾上炕睡了。乘着酒兴,两个颠狂了一夜。

  王嵩怕新年不在家,母亲嗔怪,说道:「我且回去,索性初九初十,有了灯
的时节,我只说朋友们请灯节酒,住在你这里四五日,倒也不妨。」

  卜氏道:「我初十夜里,准在此悬望,住到十五日放你回家,去陪婆婆过元
宵,好么?」

  王嵩依旧是五更去了。王嵩心上,还只记挂未婚的妻房桂姐。趁着新年,又
到冯士圭家拜望了两次,也只见得桂姐一遭。

  光阴似箭,已是初十日了,白布巷一带点起花灯,直点到丁字巷南首,好不
热闹。王嵩一心一念,要赴巫山云雨,那里还来看灯。这时节是轻车熟路了,竟
走到刘家门首,天色尚早,亏得卜氏盼望佳期,坐身不定,在后门看街,急忙忙
放了他进去。远远有人走来,几乎被那人看见了。

  卜氏同他到房里,问道:「你今夜为何恁早?」

  王嵩道:「我想着你温香软玉,那里还坐得住?两只脚只管要走来了。」

  卜氏道:「我的亲哥哥,咱两个难分难舍,早早娶了我去罢。」

  酒也不叫饮,饭也不吃,手扯着手,先在凉床上弄起来了。那时小瑞儿已被
二啦三的吩咐过的,都不避他了。只是存儿有些拈酸,却不敢怎的。王嵩从这日
进去,一连住了好几日,每日均在房中作乐,又无闲杂人进房,如夫若妇,好不
肉麻。

  到了十三之日,也是合当有事。两人正在房里说说笑笑,忽然瑞儿在房门口
叫道:「奶奶,大房里大娘来了。」

  卜氏慌叫王嵩躲过。那侄儿媳妇带着一个大丫头,已走进房里,竟看见小王
了。卜氏只得叫声:「侄儿过来,和我的侄媳妇作揖。」

  王嵩晓得是假说侄儿,遮掩过去,深深作了个揖。看那女子略像曾见过一面
的,却又想不起。

  卜氏道:「侄儿在外房坐坐,我还有话要说哩。」

  那女子向卜氏福了四福,道:「听得这里好灯,特到叔婆家来看看。」

  卜氏道:「这里是有灯,白布巷里还盛哩。」

  那女子道:「先到叔婆这里看看,若还叔婆高兴,同到二叔公那白布巷里走
走。」

  卜氏道:「我近日有些病,老是不耐烦,因此咱侄儿来问病,大娘在此吃些
饭儿,自到二叔公那里去罢。」就叫小瑞儿快看茶来。

  你道这女子是谁,就是刘大房大儿子的娘子,安伯良的女儿顺姑。王嵩只在
灯下影得一影,认不真切,顺姑却同鲍二娘看得分明。况且同睡了一夜,时常摹
拟了小王模样。思思念念有个认不真切的么?心里想道:明明是王郎,却假认做
侄儿,谁知已受用他一夜过了。我在此碍眼,趁着轿子在此,不如别了。自到二
叔公那里去罢。

  就立起身来,道:「五叔婆既不同去,恁媳妇趁轿子的便,竟去了,不劳赐
茶。」

  卜氏巴不得他去,就道:「不吃便饭,难道茶也不吃杯去。」

  顺姑只得吃了茶,告别出来,心里气忿不过,暗道:「赛潘安的王郎,都被
他占住了受用,如今我偏要叫破了他。」走到外房,卜氏也只得随送。王嵩见那
女子出来,也立起了身,不敢看她。

  顺姑立住了脚,向王嵩福了一福,道:「王大爷我去了。」

  卜氏听见「王大爷」三字,红了脸,不敢则声,勉强送了侄媳妇上轿,三步
做了两步移,急忙忙进房来问王嵩,道:「为何咱侄媳妇,认得你是王大爷,这
也奇怪。」

  王嵩道:「我略有些面善,却不认得是谁,为何她认得我?」

  卜氏十分疑惑,又怕漏了风声,不好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再想不着。

  王嵩道:「虽是侄媳妇,却是谁家的女儿?」

  卜氏道:「是天桥安家的女儿。」

  王嵩道:「是了,是了,我在安家处馆,她在爷娘家认得我的了。倘若对他
爹爹、哥哥说了,怎好意思。」

  卜氏道:「我为了你,怕不得许多羞,只是咱大伯道我没见,看相咱们的家
私,若漏了风声,做出事来怎了?要我嫁人,我便嫁了你。只是你目前又不便往
来,不要叫我想煞了么?」又想了一想道:「咱小兄弟极爱姊的,待我慢慢把我
心上事与他商量,咱两个且自欢乐再处。」

  正是:

  要图地久天长,那怕风吹雨打。

  莫说王嵩又和卜氏弄了两夜,十五侵早才回家去。被母亲李氏骂了一场,也
就罢了。且说顺姑看了灯,这晚回去,只想重见了情郎,思思念念好不难过,阴
户骚骚痒痒,夜间搂住丈夫以求解火。丈夫把小小阳物硬着伸进她阴户里,着实
猛捣狂耸,指望弄得她欢喜,那知她心里有个人儿,歪着头,扭着身子,凭他弄
了一会儿,长吁短叹的睡了。

  她和丈夫不好,和婆婆却好。第二日,一五一十,把五房奶奶留王嵩秀才在
房,见我进去,只说是她卜家侄儿,谁知在咱爹家坐馆,难道我不认得的话,尽
情说了。婆婆又和她公公说了。思量借此为由,要她嫁人,不怕家私不是我的。

  这刘大原是没用的光棍,自己家私已败了大半了。专一与一班无赖丘茂、王
三、李大同谋合伙,诈人东西,骗人酒食。

  这日就寻了丘茂一班人商量这事。

  丘茂道:「去年曾晓得你五奶奶勾引王秀才,我留心在意,也打听了十来遭
的,再不见一些影响。如此既有这话,咱们守着你二房的前后门,等小王进去,
拿住了他,亦有何难。只是你老人家面上,不好看相。」

  刘大道:「什么相干,第五兄弟是我继母所生,原和我不投,管什么体面不
体面!」

  李大道:「拿奸不好?小王是东昌府太爷、临清州大爷,考第一名心爱的门
生,常常还叫他说分上哩。咱们拿了奸,府里、州里,为小王面上,反将咱们难
为起来,怎么样处?」

  王三道:「大哥说得是,不如把你五奶奶整日整夜,留小王在家奸淫作乐,
写了一张,不消那个出名,只写『邻舍公具』四字,旧城、新城贴上百来张,你
只当揭了几张没头榜,去和他哥哥讲理,催她嫁人了,岂不全美。若是嫁了王秀
才,越发妙了。他前程干系,怕那先奸后娶的话,定服重重处财礼送大伯,分些
与咱兄弟们喝酒。」

  刘大拍手道:「妙,妙,妙!明日寻个会做会写的,快写起来,大家夜里分
头贴去。」

  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评:玲珑宛转,节节相生,化工手段也。妙!妙!

            第六回书生塔下且藏形

  帘纤几点伤情雨,可怜酒醒愁千缕;何处玉楼人,安排梦里身。

  痴魂忙碌碌,苦恋芙蓉褥;惊醒小灯前,阿谁在枕边。

              右调《菩萨蛮》

  这一首词,说那害相思的茶前酒后,衾畔枕边,没一刻不魂牵意惹,是这回
的总话。

  且说王嵩混过了元宵,虽然提学道升任去了,不来岁考。安伯良要儿子用心
攻书,十六日吉期,就请去坐馆。安伯良第一夜盛席款待,依旧请冯士圭过来,
大家吃酒。

  席间冯贡生道:「今年岁考,只怕明年录科,还是一个宗师,分明岁科一般
的了。古人说得好,『一年之计在于春』。你二人三六九须做二篇文字,每月十
六日,在我那里同学生联会作文,我便好立笔批阅了。」

  安伯良道:「若得冯先生如此鼓舞,教训小儿,后来寸进,怎敢忘却父师恩
德、良友琢磨,决当重报。」说罢,大家痛饮一番,方才散了。

  从此三六九作文,早起晚歇,愈加勤谨。

  过了数日,王嵩正在书房里,批点苏东坡的文集,夭桃走进来,手里拿着一
张纸,说道:「街上矮墙有人贴着一张纸,来往人看了,有的说是为王大爷的,
小的悄悄揭了来,送与大爷看,不知是说些什么?」

  王嵩接在手里,却是张没头榜。上面写道:

  丁家巷街北,刘五秀才死了。有妾卜氏,生得美貌,年纪又小,不肯嫁人。
又不守寡,日夜与王小秀才通奸。我等邻居,本当捉住禀官,但思小王年幼,尚
图进步。若一到官,前程不保,可怜他母亲苦守一场。

  我等不忍为此,今后小王不上门,卜氏自改嫁,即付之不言了。若恋恋不舍,
必然同众捉奸,决不轻恕,先此告知。

  众邻公具。

  王嵩看完了,惊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出了。

  夭桃道:「小的不识字,上面说些什么?」

  王嵩道:「你家爷与大爷不知道么?」

  夭桃道:「谁和他说?」

  王嵩道:「你可旧城、新城都看看去,有一张,揭一张,都替我揭了来。每
张赏你一个钱,莫与人见。」

  夭桃自应了去。那知刘大只要惊那寡妇,逼她嫁人,原贴得四五十张。新城
贴得多些。他的好朋友刘子晋见了,各处替他揭去,一张也没了。

  小寡妇门首倒有两三张,存儿揭进去把与卜氏看,卜氏大骂道:「这定是欺
心大伯听了他媳妇子小歪刺骨,做出这没头榜来逼我嫁人,要吞占我这份家私。

  我拼得不要,嫁了王郎,也了我终身大事。只是王大爷晓得不晓得?又不知
在家里、在馆里。存儿你替我拿了一张,两处去寻他,叫他快快来商议!「

  存儿拿一张,应了自去。

  谁知旧城也有十多张,被黑回子家揭了一张。晓得女婿与小王是同窗朋友,
现在他家处馆。吩咐小厮:「你快拿与你姑爷看。」

  小厮竟送与安可宗了。安可宗与王嵩原是极过得好的,看见这一张,吓了一
跳,急忙忙走到王嵩房里,说其缘故。

  王嵩道:「夭桃方才揭一张进来,小弟正央他各处去看了。安大哥是哪里见
的?」

  安可宗道:「妻父那里送来的,旧城里都有。想是贴得极多了,怎么好?」

  正说着,只见夭桃来回话,道:「一个新城里,都走遍了,只揭得三张。」

  言之未已,听见刘子晋来,慌忙请入。拱手后,才晓得新城里贴的都是刘朋
友揭了。又谁知旧城里也有,三个人正商议这事,外面又传话,说:「王奶奶教
一个半大不小的管家在外求见。」

  王嵩想道:「咱家并没小厮,毕竟是存儿了。」

  王嵩怕几个朋友在旁,不好说话。自己走出来看,果是存儿。存儿说明了来
意,又说:「奶奶请大爷快快去商议。」

  王嵩道:「了不得,他们写的,说要拿奸哩。只好冷几时再作计较。急忙半
年、三个月,我决不敢轻入虎穴。多多拜上你家奶奶。」

  王嵩只道瞒过了刘、安二人,谁知他二人跟在背后,已都听见了,扯扯王嵩
道:「我两人和你异姓兄弟,不消瞒我,你说个明白,好替兄计较。」

  王嵩道:「惭愧,惭愧。小弟蒙刘寡妇要嫁作偏房,一时昏惑,做了这事。

  如今也只索罢了。不是小弟亏心负义,外面张扬了,怎好再去妄想!「

  刘子晋道:「这也还有商量。」对存儿道:「回去跟奶奶说,嫁了王大爷,
就是咱们嫂子了。如今只该收拾了细软东西,回娘家去;有爹娘跟爹娘说明,没
爹娘同弟兄说明,住一年半载,冷一冷,就好明公正气的嫁人。王大爷也就好央
媒说合,娶回家了。」

  安可宗道:「有理,有理。刘大爷金玉之言,你快回复奶奶去。」

  存儿去了。

  王嵩拉了刘子晋,再到园上,商量长便。三人坐定了,刘子晋道:「此事,
安老伯知道不知道?」

  安可宗道:「家父没人对他说,竟不知道的。」

  刘子晋道:「如今王嵩还该闭影藏形些,过了半年三个月,又不怕他了。安
因之须对令尊说宗师将次到了,在家读书到底有些不清净。北门外,塔底下有个
祠堂,十分宽展,又十分幽静。同了王嵩搬移到那里看书,更为有益。令尊自然
依允,因之为了好朋友,便离家几时。若想嫂子,又好不常的回来住住,岂不甚
妙。就是小弟再过些时,也带了些盘费,趁读几日书,同做些文字。只怕因之不
要小弟来。」

  安可宗道:「如此极妙。今晚小弟就对家父说了,择日便去。刘兄何须带盘
费,都是小弟支值,只祠堂房子,小弟与守祠的不相熟。刘兄借得三间便好。」

  刘子晋道:「既如此,小弟认了租屋,托在相爱,不带盘费津帖了,连小廝
也不带一个,越觉清净。只是二兄先去,小弟且在城里打听打听,刘家可有人说
话,好代为周旋。」

  王嵩谢道:「二兄为小弟如此用心,真所谓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不知
何以为报?」

  安可宗道:「且到祠堂里坐定,咱们三个人,结为兄弟,做个桃园三结义何
如?」

  王、刘都道:「承兄不弃,极妙,极妙。」

  正是:

  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果然,安可宗向父亲说了塔下读书的话,又得刘子晋肯去租房,果然竭力用
功,图个大进。安伯良十分欢喜,取历书,拣了二月初一日大吉,打发一个买办
的大管家,一个粗做的上灶管家,小厮夭桃随身服侍,热热闹闹,往塔下看书。

  只有王嵩心里有事,又不免想念卜氏,有些孤凄不乐,要回家向母亲说知。
又怕在丁家巷走动,被人算计。

  只待这月尽,一日,才教夭桃说:「提学来了,大爷同我家大爷,搬到塔下
神祠堂里看书,明早叫你老管家跟去认认路,好来通信。」

  李氏道:「静室看书,极好的了。明早叫老儿来跟,相帮搬搬书也好。」

  到了初一日,安可宗吩咐家僮,把书箱行李,尽情都搬到北门外祠堂里,王
嵩独自一间房,最苦是第一夜,好不难过。

  有一套《相思曲》为证:

                绵绽道

  文缘逾,悔当初,春风识画图,盟誓怎莫锄。意煎煎,

  活疼活痒模糊。

  费思量,蓝桥玉杵,枉辛勤,珠箔珊瑚,明月盼人孤。

  更凄凉,好花风妒,花星照也无。笑看花,刘郎前庭,

  只落得渺渺独愁予。

                普天乐

  荡魂丝,兜不住,拥情波推不去。冷金猊扯泪流苏。

  独成灰,拨尽寒炉,更初闷余。这离愁,未知甚日消除。

                古轮台

  好支吾,黄昏时候,把眼揩枯,三星翻凑参商数。

  未关门,空对着,剩枕馀衾,浅檐低庑。

  明柳香花,两相辜负,迷离醉态有谁扶?把春光尘土,

  谁信道,溷堕新红,泥沾轻絮,飞惊彩凤,啼残杜宇,

  划地暗踟蹰。相思奴,自挑情檐自胡涂。

                尾声

  好姻缘,无凭据,怎捱得朝朝暮暮。教我乱结愁肠,恁样梳。

  莫说王嵩在塔下读书,没心没想,思念卜氏。那卜氏的思念王嵩,更是一日
三秋,不知掉了多少相思的泪,想那存儿回的话,正不知几时才会得王郎。

  忽然一日,坐在房里恹恹害病,丫头小瑞儿跑进来道:「三舅爷来了!」

  卜氏立起身来,只见他兄弟卜三官,缓步而入,作了个揖,卜氏让他坐了。

  卜三官道:「二姊姊晓得外面许多口舌么?」

  卜氏道:「这定是恶大伯做下计较,逼我改嫁,要占我这份家私。我决不与
他干休!」

  卜三官道:「干休,干休!他倒拉了兄弟们,到我家来上复,袖里取出邻舍
没头榜,道:」守得便守,守不得,何苦出乖露丑。『教我弟兄们做不得人!「

  卜氏道:「如何如何,我说是他的计较,要我转身哩。我偏不嫁人,他怎么
了我?」

  卜三官道:「不是这般说,他们廿七八就来的,大哥不好轻易复他。昨夜同
我商议,说二姊姊才二十多岁,日子正长着哩。若是守得,便好,不要落入的圈
套。我与二姊姊过得更好,故此自己走来,问二姊姊的心里,不要瞒我,才好商
议。」低低的又道:「小王来走,有这话没有,你兄弟不是外人,须明说好。」

  卜氏红了脸,道:「亲兄弟面前怎好瞒你。」说了这句又住了口。

  卜三官道:「有没有,怎又不说明?」

  卜氏半吞半吐了一会儿,只得应道:「羞人答答的,只管问他怎么?只是我
心里,决定要嫁他的了。若不容我嫁他,一条汗巾悬梁自缢,连亲兄弟也不得见
面了。」说着便哭,哭个不住。

  卜三官道:「怎么了,怎么了?刘大还说不许嫁小王哩。你倒这般坚执,咱
们一父母生出来的三个,见你这样光景,心中何忍?我细细想将起来,你如今只
该把卖得的东西,逐渐儿卖了,一二百亩小米子田,与这所房子,是刘家门里分
授的,再卖不得。就是房子装摺,卖得的也卖它几件,收收拾拾完了,才悄悄把
箱笼搬回咱家去,搬完了才和他说,叫轿子接你到咱家。

  只说慢慢女家拣亲,男家受聘,明公正气,不怕他怎的?嫁小王不嫁小王,
也慢慢的商量。我明日和大哥回拜他们,只说女人见识,怎好真说!伤了兄妹姊
弟情分,从容计较了,再来回复。大约年纪小小的,多半是改嫁,当为了当,如
此好么?「

  卜氏才收住了泪道:「你念亲姊弟的情分,商量得极好,只是我到底要嫁王
家的呢。」

  卜三官道:「你好忒混帐,慢慢的再处,难道是你亲兄弟不肯么?」

  卜氏道:「他是天下的才子,我若嫁了他,将来定有好处。兄弟你若成就了
我,你姊姊替你磕头。」

  卜三官道:「晓得了,我且回去。」

  卜氏再三不放,留他吃了饭,才别了自去。

  卜氏送兄弟到门首,见兄弟走得远了,呆呆的立着,恰巧小王走来,也不可
知。立了一会,叹了口气,打帐进去。见一个起课的瞎先生,手里摇着课筒,走
到门首来了。卜氏叫存儿叫住,引到厅来,要他起课。

  卜氏拿着课筒,对天祷告,问:「小王可得成婚?」接着,要问他平安;又
问:「他几时得来?」

  瞎先生问:「上姓?」

  卜氏道:「是王。」

  瞎先生把卦轮算一番,又问:「卜什么事?」

  卜氏道:「问婚姻的。」

  瞎先生道:「好六合卦,必然成就,只是螣蛇治世,见迟些。」

  卜氏道:「那人平安么?」

  瞎先生笑起来,道:「奶奶,咱晓得哪个『那人』?」

  卜氏道:「问新郎。」

  瞎先生道:「一卦里哪里问得许多事。若论螣蛇治世,不像来的,门合卦又
是到底来的。」

  卜氏取出课钱,打发了瞎先生去后,没精打采,走了进去。

  有一曲《挂枝儿》为证:

  手执着课筒儿深深下拜,扑簌簌止不住泪珠儿下来;

  祝告他姓名儿,就魂飞天外。一问他好不好,

  再问他来不来,总只问两个的终身也,须是好歹无更改。

  卜氏进了房,昏昏沉沉,像个要睡的一般,靠在桌上。只听得有人走进来,
抬头一看,却是心上的王郎。

  卜氏立起身来,问道:「你为何今日才来,教我几乎想煞了。」

  王郎道:「我已做了官了,不怕他奈何了我,如今我来娶你去,同享荣华、
受富贵,不枉了我守着你,你又守着我,心如铁石,各不相忘。只是一件,我今
年是十九岁了,不要还认我是十七岁的。」

  卜氏不明白这句话,问道:「十六也罢,十九也罢,你说它怎的?」

  王郎道:「你久后自知。」

  卜氏听说中了,不怕他们人,觉得欢喜了,扯他去交欢,忙把裤脱了。卜氏
久旷的人,觉得阳物一插进去,里面就连连丢了。正弄得高兴,忽然存儿跑进来
道:「不好了,刘大爷领了邻舍,进来拿奸哩。」王郎一闪就不见了。卜氏陡然
惊醒,却是南柯一梦。

  心里想道:梦里相会也好,只是梦里的王郎,亲自说做了官,又说『我是十
九岁,不要还认十七岁。』想是十九岁做了官,才来娶我的意思。天啊,有这一
日,我也情愿等着。

  起身看天色,已是日落时候。

  正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 本帖最后由 zlyl 于 2011-6-13 22: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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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天桥楼北读书声

  昼日渐长风渐暖,困人天气堪怜;小桥撑出卖花船,

  半篙新水,摇曳绿杨烟。

  飞笔翩翩生异艳,中间玉润珠圆。那知都是好姻缘,

  不须打稿,吹活尽婵娟。

              右调《临江仙》

  这一首词,现前景事说入本题,是小说的旧规,原不消十分拘泥。却说王嵩
同安可宗住在塔下祠堂里,朝夕读书,半月都不回家。忽然一日,安可宗要回去
一两日,与王嵩商议。若是一同入城,留一个大管家照管铺盖书籍,料也不妨。

  王嵩道:「小弟是非才定,昨日老仆来,问得家母平安。吾兄自回,小弟在
此照管。只留一名尊使在此够了。」

  安可宗道:「既如此,小弟去去就来。」

  王嵩临别又道:「若兄遇见刘子晋,再问问刘家如何光景,为何子晋说来读
书,又不来了?」

  安可宗应了,骑了一头骡子,拱拱手,自去。王嵩独自个在祠堂里读书,到
了下午,觉得凄凄凉凉,不免出门在塔下闲步。有时独行,有时叫夭桃跟着,不
过是消怀遣闷。不期安可宗回去,他父亲忽然冒寒睡倒,不得就来。王嵩也待回
家看看母亲,又怕塔下冷静地方,万一失却了铺陈物件,有些疏忽,却怎么了?

  只得耐心住着。

  偶一日,午后慢慢闲步,却往南一带沿河走去,见一个双扇门里,立着个妇
人,约有二十岁外、三十岁里的年纪,倒也有七八分颜色。妖妖娆娆,不像个正
经的,却又不是娼妓。见王嵩走过,反把全身露出,一双俏眼,直射在他身上。

  王嵩见这妇人,有些诧异,也回头着实看她,妇人越做出许多模样来。王嵩
是尝过滋味的人,况且许多时不近妇人,不知不觉又走去走来,手舞足蹈,做出
卖俏的光景。妇人咳嗽连声,似有勾搭的意思。

  正看得热闹,只见里面跑出个丫头来,叫声:「三娘,吃点心去。」

  妇人又丢了个眼色,慢慢转身进去了。王嵩听那声音,不像临清口气,也不
甚关心,自回祠堂去了。

  正是:

  休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从此王嵩不出来罢了,若是闲步,定然不往北,只往南。教夭桃跟随,摇摇
摆摆走去走来,卖俏一番。那妇人也不时立在门首,或是咳嗽,或是丢眼色,勾
搭小王。王嵩虽然动念,却不十分在意,便不去打听她根脚,不过看看儿,俗语
谓:用眼嫖。哪知那女人反爱他少年美貌,二十分留意。

  有一日,王嵩在前,夭桃在后,已走往北去了。女人教个小丫头赶上夭桃,
叫了他进去。夭桃原做过马泊六的,有什么不省得。妇人问了王嵩根脚,晓得是
读书的小秀才,又问得在祠堂里住着,就在袖里取出一块银子,把与夭桃。

  妇人道:「小官儿,这三钱银子,送你买果儿吃。劳你对相公说,我家里姓
王,原是南方人;家主公叫做王理,为了些官司,躲到这里来的。我是王三娘,
见你家相公风流标致,我家主公又回南方打听去了,大管家也跟去了,只剩得一
个老仆,大小两个丫头,再没人拘管我的。要你去请相公与我会会,倘事成了,
正要酬谢你哩。」

  夭桃道:「多承赏赐,这就回去对我大爷说,再来回三娘的话。」跳跳的去
了。

  到了祠堂里,一五一十说与王嵩。

  王嵩笑道:「偏我花星常照,只是我才脱了一场是非,如何又去惹哩?」

  夭桃道:「这王三娘家,又没有男子汉,又没有亲戚,冷冷静静的所在,没
什么邻舍,不比刘奶奶家担心。」

  王嵩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倒也晓得这许多,只是要去就去,你家大
爷来了,就不好丢了他,那边去睡。」

  夭桃道:「等我去回了话,只怕就去也不妨。」

  王嵩道:「这祠堂里旷野,铺陈物件,倘有失误怎么好?」

  夭桃道:「有小的和做饭的在这里,不消王大爷记挂。」

  正说得热闹,只见安可宗差个管家,送好些供膳的东西出来。又寄一字与王
嵩,王嵩拆开一看,书上写道:

  小弟原拟一两日,即来领教。不意家严忽尔冒寒,一卧未起。延医调治,今
早略觉痊可。小弟再过数日,始得出城。

  曾晤子晋兄,已了却人事,只在三五日间,先到塔下,与吾兄作伴矣。子晋
兄气宜相投,欲于朔日,共吾两人结桃园之盟。蒙吾兄坐不见弃,并此附知。不
一。

  王嵩看完了,知安可宗尚未出城,刘子晋也还有几日耽搁,即写一字回复,
并说过日入城,候令尊老伯万安。

  打发来人去了,吩咐夭桃:「即去王三娘家,看她约我几时?便好赴约。」

  夭桃急忙忙去了。又急忙忙来回话,道:「王三娘说,就是今晚哩。」

  王嵩道:「这样性急的,那女子定是个极浪的了。」

  夭桃道:「她说『我三爷已回南边两三个月了,空房独自,好不凄凉。快请
你大爷来,耍子歇儿。』不知怎样叫做『耍子』?」

  王嵩道:「想是南方的乡音,只是约我什么时候进去?」

  夭桃道:「她说将近点灯时,尽管大模大样进去,没有邻舍,家里也没人管
她。」

  王嵩书也没心思看了,打帐去赴巫山云雨。申牌时候,就叫晚饭来吃了。

  吩咐做饭的道:「我到一个朋友家赴席,不知夜里来不来,你可同夭桃小心
照管。」

  做饭的应了,悄悄问夭桃道:「王大爷去赴席,如何先吃得饱饱的?」

  夭桃道:「我也不知为何,你莫管他。」

  王嵩把房锁了,钥匙交与夭桃收好,依旧叫他跟随前去。将及王家门首,夭
桃先去通报。

  那王三娘先已在门前等了。王嵩吩咐小厮回去,天亮时节,听听敲门。王三
娘扯了小王的手,一步步进房里来。尚未点灯,半黑不明的。

  王嵩作了个揖,王三娘也回了个礼,便道:「我们南方女子,不容易看上人
的。若像大爷这般少年美貌,一看,看上了,茶里饭里、眠里心里,再也舍不得
了。况我家主公,一去两三个月,不是我没廉耻,久旷的女人,哪里还能忍耐得
住?」说言未了,已搂住了小王,摸他的阳物了。

  王嵩自与刘小寡妇弄后,这件作怪的东西,已硕然长到六寸五分,大到手指
刚刚围满了。被王三娘把手一捻,便立竖起来,又长又大。

  王三娘哼哼的叫道:「我的亲亲大爷,我忍不住了。趁未点灯,先和我弄一
阵着。」就扯王嵩到床边来,自己忙忙脱了裤子。又给王嵩脱了,仰卧在床,把
两脚竖起,哼哼的叫这小伙子上身来。阳物才放进,那水已往外直流。

  有《湖州歌》为证:

  姐儿心痒好难熬,我郎君一见弗相饶。舡头上火著,

  且到舡舱里。亏了我郎君搭救了我一团骚;真当骚,

  真当骚,阴门里热水著郎浇。姐儿像只杭州木拖,

  凭郎套;我郎君,就像旧相知,反迭弗消招。

  弗消招,弗消招,弗是我南边女客忒虚嚣,一时间,

  眼里火了小伙子,凭渠今朝直弄到明朝。

  且说两个都是久旷的人,都容易去,弄了半更天,已完了一度。王三娘起来
穿了裤子,叫丫头重新点起灯来。取了些酒果、肴馔,同情郎吃三杯。

  古人说得好:「楼上墙上马上,月下灯下帘下。」美人越觉好看,这灯光底
下,王三娘七八分容貌,已看做十分了。王嵩的风流标致,真个是掷果的潘安,
看杀的卫介,吹箫的王子晋了。王三娘几杯酒落肚,颠颠狂狂的走到王嵩身边同
坐了,把口含着酒,吐与王嵩吃。又要王嵩也含着酒,吐给她吃。大、小两个丫
头,立着服侍。

  王嵩道:「你家两个姐儿,不怕她对家主公学嘴么?」

  王三娘道:「穿穿吃吃,都是我管,后来嫁老公,少不得凭我。她两个敢则
一声儿,教她了不得。我且问大爷,你小小年纪,为何弄得这般好。不但那话又
大又长,且是箭箭中红心,弄得我浑身麻酥,好不快活。

  拙夫已四十外了,我是他晚娶的。从不曾见你这样妙人儿,不知我前世怎样
修得这造化,来到临清却撞见了你。我如今要点着灯,明晃晃照着你妙人儿,和
你弄。两个丫头,等她在这里,看我和这样妙人儿弄,也不枉了我为人一世,不
消避她。「

  王嵩道:「如此极妙,但我方才容易完事,只为久旷的缘故。这一遭,只怕
弄得长久哩。」

  王三娘听见了,越发狂骚,半醉的眼睛,水晶晶的看着王嵩,道:「亲亲大
爷,若得如此,我的造化说不尽了。」

  两个重整旗枪,再摆阵势,都把下身脱得赤条条的,不上床去了。就在春凳
上大弄,弄得个王三娘叫都叫不出声。王嵩又抽顶了一阵,弄得王三娘昏昏沉沉
如死去的一般。

  大丫头金菊道:「不好了,我家娘被这大爷弄杀了。」

  王嵩虽曾与卜氏大弄过,却不曾见这光景,心上慌了。把阳物拨出,也不顾
这妇人露出阴门,竟走了开去。只见两只脚往下落了,陡然醒来叫道:「弄煞了
我了。」看见王嵩走在桌边,王三娘道:「心肝,你怎生倒走脱了去,我的不便
处,都被丫头们看见了。」忙立起身来道:「我快活够了,金菊去热热酒来,我
和大爷再吃三杯,只得要搂着睡了。」

  正说着,听得北门城楼的更鼓,已打四更四点了。金菊拿了酒来,大家吃了
几杯。王三娘也赏了两个丫头,每人三杯,扯了小王便上床去睡。王三娘搂着王
嵩,比他丈夫王理还亲热一大半,紧紧搂抱,睡到巳牌。

  老仆在厨下睡,老早起来,不见里面开门,不知就里,只得闷坐。

  到这时节,金菊先醒了,开门出去,老仆才道:「为何今日睡得正晏?」

  金菊也不回答,进房叫醒了王三娘,道:「娘,差不多已日中了,快些起来
罢。」

  两个才爬起身来,叫金菊拿南米出来煮饭,收拾些现成鱼肉和王嵩吃了。王
嵩再三要回,道:「今日若不回书房去,朋友们知道了,倒来不得了。且过了今
夜,我明日再来。」

  王三娘道:「明日不可失信。」就拿出几分银子,吩咐金菊:「你叫老儿城
门口买好肉去。」

  打发开了老仆,送王嵩出门。王嵩到了门首,王三娘先往外看一看,见四下
没人,就放王嵩出门去了。王嵩祠堂里过了一夜,第三日点灯时节,又进去和王
三娘睡了一夜。第四日,刘子晋披了铺陈行李,也来读书了。又隔了三日,安可
宗也出城来。大家高兴,会文讲课,好不热闹。

  王嵩不便撇了刘、安两人再与王三娘同歇。王三娘想念王嵩,等夭桃走过,
叫他进去赏了他酒饭,又赏了三钱银子,再三嘱咐他,要请王嵩去去。夭桃说了
几次,王嵩瞒了两个朋友,又去住了两夜。

  安可宗说要结盟,把历书一看,拣了初三吉日,置办了三牲祭礼。大家拜了
关帝结为兄弟。刘子晋廿七岁,安可宗廿二岁,王嵩十七岁。序齿称呼,叫兄叫
弟,大家尽量欢饮,抵暮方休。王嵩趁着酒兴,只推大解,又被夭桃传王三娘的
话,约了去弄。

  那知此一夜,安可宗有了酒,不肯就睡。跑到王嵩房里来,不见了他,问夭
桃:「王大爷那里去了?」

  夭桃道:「出去大解了。」

  安可宗又坐了一会,再不见来,又问夭桃,只见一个买办家人安童插嘴,竟
道:「大爷到这里来前,王大爷有两晚不曾回来,只怕今晚又不回来哩。」

  安可宗叫过夭桃来,骂道:「你这狗才,若不实说,打你个半死。」

  夭桃慌了,只得实实禀道:「王大爷偶然闲步,有个浙江妇人王三娘,勾引
去住定,不干小的事。王大爷吩咐小的,不可把人知道。小的胆小,就不敢说,
不是小的敢瞒大爷。」

  安可宗急急走到刘子晋房里,来把这话说了一遍。

  刘子晋道:「偷鸡猫儿性不改,才一桩是非过了,又去惹是非。也不要怪王
嵩,他生得忒风流标致,女人自来赶骚。教这小小后生,哪里把持得牢、守得定
的。小弟与兄既为异性兄弟,须不可坐视,又不可不善为调停。若面斥了他,怕
他难受,还该只做不知。

  明日安兄入城,瞒了令尊这话,只说塔下远不便,依旧搬了回去。王兄是非
久已冷了,只在兄家里攻书,离了此地,这才是善为朋友处。小弟家间可坐,只
三六九来会文便了。「

  安可宗道:「说得有理,小弟也道此间穹远不便,只不好乘兴而来,败兴而
返。趁王兄此事,进去有名,在他面前虽不可说他短处,也须隐隐露些意儿。」

  刘子晋道:「小弟自有委屈。」

  安可宗道:「大哥竟在舍下打伙儿攻书,极妙的了,为何说个回去?莫不是
没有束修,故此吝教么?」

  刘子晋道:「何出此言,小弟如命便了。」

  次日,安可宗早早入城去了。王嵩侵晨回来,夭桃迎了门首,便把安可宗来
寻,再三盘问,这事已知道的话,说了几句。王嵩不好意思,竟到自房里看书。

  不去会那两个,那知安可宗已入了城了。

  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刘子晋见王嵩已回,不来相会,知他有跼蹴不安的意思,只得走过去会他。

  王嵩红了脸,不敢则声。

  刘子晋道:「嵩兄不必介怀,我三个异姓兄弟,再没有不十分为兄的,怕是
非,是秀才本等,色来寻兄,不是兄去贪色,若不相谅,不是相知弟兄了。如今
只是躲她为第一策;至于刘寡妇事,小弟两人自然极力帮衬,不可负她。」

  王嵩见他如此说,才放心了,问:「安大哥在房么?」

  刘子晋道:「已进城收拾书房去了。总之,同盟好友,更无不十分甘为知己
的。」

  只见城里有管家来,拿了两个名帖,却是安伯良出名,说塔下路远不便,老
相公请两位大爷搬进城去。已收拾五间书楼,安排停当了。今日大吉,就请返城
去。不由分说,雇夫把铺盖书籍,一担一担,都挑进城去。两个读书相公骑了头
口,随后也入城。

  到了安家,原来不在园上,却在家里。有五间书楼,王嵩在北一间,刘子晋
在南一间,安可宗在中一间。空着贴北贴南的两间,隔断左右,怕读书声高,耳
根嘈杂。走路自有前廊一带,各人书房,反在后楼开窗,十分明朗。

  王嵩问起姨父在间壁,不知还差几间房屋,安可宗道:「为因冯老师家就在
紧间壁,闻得内室也在楼上,故此一向闲着,恐不雅相。如今在此读书,兄又是
外甥,又是娇婿,紧紧逼着,料也不妨。」

  王嵩听了,十分欢喜,心下想道:若如此说,我娇娇滴滴的表妹,就在间壁
楼上了,日日夜夜,高声读书,要那边表妹听见才是。

  这桂姐卧房,正在三间楼上,只隔得一重高墙,初然听得书声,不知是谁。

  渐渐叫人打听,方才知是王郎,也不免有些动心。

  未知后来,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才女持身若捧玉

  西子湖中,绿珠楼上,着个潘安;雾谷千重,鲛绡十斛,

  还道寒酸。

  权将金屋盘桓,并铜雀孤单;阿瞒杀尽鸡儿,不教天亮,

  放胆偷欢。

              右调《柳梢青》

  这一首词,乃云间张子次壁所作,本题是《妄想》二字,似与本传无干。然
余最爱此调,以世间何非妄想,即本传何必非妄想,试看这回情景,便知妄想非
诬。

  且说刘寡妇卜氏,一心一意要嫁王嵩,再三托了兄弟,叫与大伯讨个了绝。

  凡是卖得的东西,除了田房,尽情变卖了,渐渐搬回娘家。直到件件完了,
才与丈夫念了卷经,和大伯们说个明白,一乘轿子抬回家去。

  名说拣个人家改嫁,以了终身。却只是守着小王,虽不得相会,间或叫存儿
泄泄火气,吩咐他去通知王嵩。初时安家门上不肯传话,存儿再不得见面。走了
几次,卜氏没奈何了,悄悄把三钱银子,教存儿与了安家看门的,方才替他传与
王嵩。

  王嵩想:「叫进去不便,我原打帐明日会过文字,后日回去看看我母亲。可
吩咐她后日下午,竟到家里去罢。」

  果然到了这日,王嵩回去见他母亲。那李氏没人说起是非一事,常叫老仆去
看,又好端端在那里攻书,只道儿子苦志芸窗,连家里也不回,把寻朋觅友的旧
性子都改尽了,好不喜欢。

  王嵩说:「久不见娘,只为读书,不得侍奉娘,想不怪我。」

  李氏道:「你肯苦志向上,祖宗之幸了。何必常常来看我呢,清明近了,这
番须上了坟去,才好专心坐馆。」

  王嵩应了。

  存儿下午走来,竟进客堂里,叫声:「王大爷。」

  王嵩知是存儿,往外就走。

  李氏道:「哪个又晓得你回来,就来寻你。」

  王嵩道:「刘子晋也同我在安家同坐,只怕是他家小厮。」

  走出来见了存儿,问声:「娘好么?」

  存儿把讨了了绝,回娘家的话,一五一十都说完了。才说:「娘上复大爷,
怎生寻个去处,相会一相会,好商议嫁娶大事。」

  王嵩道:「我也要见见你家娘,只是是非刚过,怕他们还悄悄打听,不敢虎
头上拔虎须,再冷半年三个月,方保没事。况兼提学道新到此了,不知先考那一
府,你多多上复娘,那刻本的《挂枝儿》说得好,道:『你若有我的真心也,须
是耐着肠子等。』过了清明,就往馆里去了,端阳回家,你可再来。我还要寄个
字儿与娘哩。」

  存儿应了自去。

  第二日又来,拿了一双绫鞋,一条自用过半新的汗巾,说:「娘叫我送予大
爷,多多上复,端阳务要会面,慢慢的等娘和三老爷商量了,就容易做事。少不
得后来嫁大爷,也要大舅爷、三舅爷两个做主,不要看难了事情。」

  王嵩道:「她家是什么人家?」

  存儿道:「听见说她老爹是钞关书办,死了七八年了,眼下她大舅爷也待备
酒席进衙门哩。家里有田有房,大好过日子的。」

  王嵩道:「原来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可对娘说,没什么送她,不要见怪。

  就是劳了你,端阳送你重意些罢。怕我母亲查问,我要进去了。「

  存儿自去。

  王嵩拿了鞋子,只说是刘子晋送他的。从此心里知道卜氏的事,千牢万稳,
不须记挂。上过了坟,就安心往馆里去。早早晚晚读书会文,越有高兴了。那知
隔壁的小小娇娃,知是表兄在那里读书,又且父亲许了婚姻,心里痒痒的,指望
常得相见,却被一垛高墙生生的隔断。每日到了下午,常娇声娇气,或叫露花,
或叫香月,故意叫得高。要这边王嵩听见,这王嵩也常听得叫声,知是千娇百媚
的桂姐。便住了书,只呆呆的。

  正是:

  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东风引出来。

  且说桂姐年纪虽小,却读过书,识过字,看过小说唱本,自然晓得几分了。

  况兼王嵩才高貌美,又许了配她。有个住在隔壁楼上,全然不动心的么?原
来她住的三间楼房,左首一间,离安家的楼远些,是桂姐做卧房。中一间,只在
里面刺绣描花,做个公所。右首一间,却为桂姐好干净,不要丫头们在房搅拢,
夜里叫露花、香月大小两个丫头在这房里睡。因为打听着小王读书,只隔得一高
墙,常常走到这里来,叫露花,叫香月,明明勾引才郎。

  有一日,桂姐对露花道:「王家哥哥既在隔壁楼上读书,该送送东西请他,
打从安家大门里进去,怕人谈论。这后窗一带房檐,却是相连的。又怕安家大爷
也在楼上读书,若假人送过去,被他看见了,不好意思,怎么便好?」

  露花道:「那房屋前半截原有个门的,想是当初原是一家的房子,后来卖与
两家,把门钉煞了。门上头一个空处,把砖砌没了。除了这一截子,总都是砖砌
的高墙。我同姑娘去看看。」

  桂姐走到这间房里来,看了一看,道:「果然有门的,想是钉煞了。丫头,
你闲的时节,拿桌子靠了这门边垫上去,轻轻去了一两块砖儿,看看那边,若只
见王大爷一个,就好通信。」

  露花道:「今日晚上,明日我包姑娘看了回话。」

  果然到了第二日,这丫头把桌子垫了,爬上去起那有小缝的砖,起了一块,
又一块,去得两块砖,明明白白看见那边的了。只见小王坐着看书,越长得花堆
玉砌了。露花长桂姐两岁,小王嵩一岁,见了好不动火。

  看了一会,只见小王把书推开了,口里喃喃的道:「许久不和女人弄耸,好
不火盛。」说言未了,把手在裤裆里提出阳物来,连忙一擦一擦,打起手铳来。

  擦了几擦,阳物立挺起来,又长又大。

  露花虽不曾破身,此时见了,总有些受过不得,只得走了下来,跑去对桂姐
道:「姑娘,我把砖头去了两块,已是明明亮亮,看见那边的了。王大爷在那里
看书,如今书倒不看,又在那里顽哩。」

  桂姐听说,便要上去瞧瞧。露花也不好说怎么样顽,跟了她同到这房里来,
叫露花扶上桌子去。桂姐害怕,哪里扶得上,只得叫:「露花,你再上去瞧王大
爷在那里做什么?」

  露花不敢推辞,又爬上去一张,只见王嵩在脸盆里洗手。露花就下来,对桂
姐道:「王大爷洗手哩。」

  桂姐道:「且莫惊动他,慢慢的再想个道理出来。」

  从此露花略得空闲,就爬上去看小王了。王嵩独自端坐在书楼上,那知道有
人看他。

  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且说桂姐指望见见王郎,又怕桌子高一时扶不上去。过了几日,忽然想着了
椅子,教露花拿了一把,紧紧靠在桌边。又叫露花扶牢了椅子,自己慢慢的爬上
去,甚不费力。笑道:「张生跳墙,料也不如我稳。」

  只见身躯比露花略短二寸,那砖头空处,还有些扳不着。又教露花拿个踏脚
凳放在椅子上,垫了脚,才看见那边楼上了。

  只见王嵩不在房里,房门却开着,像是偶然走在外房去了。看了一会,只见
王嵩同了两个朋友,手里拿着几篇文字,走进房来。那两个朋友,正是刘、安二
人,为隔日做的文字,你批我阅,故此传到王嵩。二人容貌平常,越显得小王的
标致赛过潘安、卫介、王子晋了。

  桂姐立在上面,不觉咳嗽起来,只得下来,对露花道:「上面看也不便,你
说只是钉煞的了,等王大爷不在房里的时节,不如轻轻去了钉,就两下里走得来
走得去了。」

  露花道:「不消瞒得王大爷,难道他不想见见姑娘,如今是表兄妹,后来是
真夫妻,你贪我爱,自然之理。」

  桂姐笑道:「你这丫头,好副老脸,有许多说白道黑的话。」

  这里絮絮叨叨了一番。王嵩有些听得了,只不十分明白,心里想道:「虽说
姨父卧房,不知可是桂妹妹住在隔壁。」把眼左看右看,忽然仰面一看,看见了
板壁上砖头去了两块,他心里记了。

  到夜深人静,把门关上,拿个小桌子,靠板壁放好。又拿一把椅子垫了脚,
轻轻爬上去一张。只见那也点着灯,也有桌子靠在壁上,像是个女人爬上桌来。

  王嵩闪了一闪,想道:「她那里也看我,我就算看看她,亦有何妨?」

  再把眼去张那边,也是一只眼凑上来,恰恰打了个照面。

  露花叫一声王大爷,王嵩问道:「你是那个?」

  露花道:「我是桂姑娘贴身服侍的露花。」

  王嵩道:「你家姑娘呢?」

  露花道:「这三间楼都是姑娘住着,姑娘在那一间,我和小丫头香月在这一
间。姑娘日里曾爬上桌子瞧你,你却同两个朋友看文字,我是日日领姑娘的命,
看你读书,你自不知道,如今才知道了哩。」

  王嵩道:「既然只隔一重板壁,如何计较?可能够过姑娘房里,和她说句知
心话儿。」

  露花道:「姑娘正是这等说,这里原有门,是两边各自钉煞的,咱去了这边
的钉,大爷去了那边的钉,日里依旧掩上,夜里就一统山河了。」

  王嵩道:「你姑娘既有这话,趁如今夜深了,没人知道,我有两根压书的木
戒尺,递根与你,你去了这边的钉,我也拿戒尺,去了这边的钉,打什么紧?」

  露花道:「大爷,你去拿戒尺,等我去和姑娘说声,当得叮叮当当,她少不
得要问。」

  王嵩一面取戒尺,露花一面下来,说与桂姐知道。桂姐好嘻了,也走过来帮
她,又叫香月点了一根牛油烛,拿着来照一会子。露花已去了上下两个钉子,王
嵩这边终是油灯照得不亮,起了半晌,还起不得一个。桂姐叫露花也拿根烛,打
从上面递过去,又没烛签,也拿个递了过去,照得明亮亮,才都把钉去了。门却
好好的,一扯扯开,又开在桂姐这边来的。

  王嵩原是表兄妹,一向认得的,竟走过来作了两个揖。

  桂姐回了两礼,便道:「好是极好的,只是男女混杂,有些不雅相。」

  王嵩道:「我和你是表兄妹,又蒙姨父许配为夫妇,为何说这客气的话?」

  桂姐道:「哥哥,你过去罢,咱这里要闭上门哩。」

  王嵩道:「门已开了,闭也没用。」

  只这一句话,倒动了娇娃的念头,心里想道:「我若未嫁的时节,先把王郎
破了身,这便是门已开了,闭也没用。」也不回言,竟跑往自己房里去了。

  王嵩随后赶来,桂姐道:「我和哥哥说过了,你来只管来,坐也只管坐,但
那羞人答答的事,直做了夫妻,才许你做。若是你不依言,这次闩上了门,再也
不开了。你却休怪。」

  王嵩不由分说,竟搂上去。

  桂姐道:「少不得后来做夫妻的,搂搂又何妨。只是一件,古人说得好,复
水难收,残花不再。我常见有《王娇鸾》的唱本儿,初然父母许她嫁,后来反悔
了,以致嫁又嫁不成,丢又丢不得,复水残花,误了终身大事,日后却是送了性
命。方才哥哥说的『门已开了,闭也没用,』说得我毛骨悚然,凭你搂搂摸摸,
只要避了丫头的眼。若要破我的身,我就和你断绝往来。」

  王嵩道:「也罢,不做这事,只凭我亲近亲近,难道也不依我。」

  桂姐叫声:「露花,奶奶拿与我的桂花三白酒,你开一瓶来暖暖,我与大爷
吃三杯,没有好菜,只果子也罢。」

  王嵩见露花应了自去,走上前,把桂姐抱在怀里,坐在磕膝上。

  桂姐只不言语。王嵩把手打从她腰里,插入裤裆摸她那小小东西。

  桂姐红了脸,笑了笑道:「后来要做夫妻,我也顾不得许多羞,只许你摸摸
儿,若是别样,我死也不依的。」

  只听得丫头脚步声,桂姐走过桌子这边来,摆上几碟果子,小丫头斟上酒,
两个坐了吃着。桂姐叫过香月来,吩咐道:「爷和奶奶许把我招大爷做夫妻,未
曾成亲,不该同坐吃酒。只因原是表哥哥表妹子,故此不避人眼。你后来总是陪
嫁丫头,须和我一心一意,不要未风先雨的,说与家里人知道。就是爷和奶奶面
前,也不可提起。」

  香月道:「我是姑娘的人,自然凭姑娘吩咐的。」

  桂姐道:「露花大了,自然晓得事体,你年纪不多儿,怕你不知道。」说罢
又吃了几杯。丫头走了出去。王嵩趁酒兴,又指望做那件事起来。

  桂姐变了脸,只是不肯。

  有《挂枝儿》为证:

  亲哥哥且莫把奴身来破,娇滴滴小东西,只好凭你婆娑。

  留待那结花烛,还是囫囵一个。蓓蕾只好看的,且莫轻锄它,

  你若是只管央及也,拼向娘房里只一躲。

  王嵩见桂姐执意不肯,又吃了一两杯,趁了丫头不在,走近身来,接住了,
亲了两三个嘴。只得别了,过了自己房里,心上又喜欢,又思想,像自不了事件
的。

  露花心里想去偷这风流才子,怕姑娘着恼,只得忍住了。桂姐也来查门,方
才回房去睡。

  从此,到了夜里,王嵩定然过这边来,也有时节,桂姐走到那边去,只是不
敢高声说话。桂姐是母亲的爱女,只道她酒量好了些,又道她喜吃桂花三白酒,
常叫家人买上十来缽送到楼上。

  时四月中旬,月明如画,王嵩同刘、安两朋友,吃过了晚饭,各自回房。未
到一更天,就弹弹门,到桂姐房里讨酒吃。吃酒中间,接上来,也不顾露花在面
前了。连那桂姐也日深月久,渐觉忘怀自恃之事。

  王嵩对露花道:「露姐姐,你道我与你姑娘有事的了,岂不知分毫还没相干
哩。今夜好月,嫦娥也笑人孤零,你劝姑娘一声,既许做夫妻,前后总只一般,
今夜总承了我罢。」

  桂姐道:「这事我不做的,你怕孤零,我和你连衣睡一睡,倒也使得。只是
香月叫她去睡,露花你可在中间房里坐坐着,倘或睡着了,可叫我们一声。」

  露花应了,自到外房来,王嵩强那桂姐,大家脱了衣服,一般同衾共枕,只
不肯做那件事。急得个王嵩就如小孩子被娘拿过了糖,不把他吃,又如蚂蚁在热
砖头上,盘旋不定。

  桂姐见他如此,笑起来道:「你这个人忒不长进,看你急得恁般。也罢,露
花这丫头,我平日极喜欢的,又大我两岁,模样儿也生得好,叫她和你泄一泄火
气,好么?」

  王嵩心上原有些爱那丫头,口里假意推托了两句,就应承了。

  大家穿了衣服起来,走到外房,只见露花在那里打盹。

  桂姐叫醒了她,道:「王大爷只管要干那营生,我年纪小,你便和大爷弄弄
罢。」

  露花道:「怕姑娘怪。」

  桂姐道:「我叫你做的事,决不怪你。」

  桂姐自进了房。露花自偎着小王,就在春凳上弄起来。原来露花还是童女,
王嵩兴发,不管三七廿一,弄得个丫头疼痛难当,几乎哭出声来了。

  桂姐听见,走到房门口说:「今夜且饶了她,慢慢的凭你再弄何如?」

  王嵩丢了露花,又来要强桂姐。桂姐把门闩上,竟进去睡了。露花怕疼,也
不肯再弄。王嵩只得过去了。

  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有诗为证:

  小燕因风骤,徒劳来去风;

  翩翩云里翮,竟又入花丛。

  评:使人眼热,亦使人魂飞。

[ 本帖最后由 zlyl 于 2011-6-13 22: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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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俏郎君分身无计

  莫动念头蝇,且算拳中马。几句低诗几局棋,消尽平生者。

  扯淡错书鹿,热闹徒存瓦。多少湮但八斗才,莫怨天公也。

  无事看风鸢,有兴调弦马。道听讹传姑妄言,莫负年华者。

  纸画两重山,竹屋三间瓦。打破虚空直等闲,且自酬歌也。

              右调《卜算子》

  这两首词,是和辛稼轩作,句句扯淡,却语语真切,点醒世人,教他在名利
海里,急须脱身出来,学那苏东坡无事,听闲人洗鬼,做这回小说的引头。

  且说王嵩,只为桂姐执性,不肯轻易破身,反叫丫头露花,做了替身。这露
花原模样儿齐整,一双俊眼,唇红齿白,不像个丫环到底的。王嵩自前那一日跌
坐,扶了他起来,便有三五分看上了她。不期桂姐却有此好意,总允承他两个弄
了。

  从此一过桂姐这边来,小王先有个替身在肚里;露花第二遭,也就觉得那里
麻酥酥滑溜些,十七八岁的丫头,已自知情乐趣,好不得意。

  渐渐的,桂姐见他两个忒火热了,只得吩咐她几声道:「我叫你做的事,决
不怪你的。只是引得个王大爷心狂意乱,一则怕误了他读书的事,二则怕过来得
勤了,那边同看书的,有些知觉,不好意思。以后王大爷要过来,只说我下楼往
奶奶房里去了,冷他几日的心,正是长久之计。」

  露花道:「姑娘吩咐,我知道了。」

  谁知这丫头乖巧,把这话对小王说了,每夜直等人静,香月睡着,或是引小
王过来,或是到小王房里,翻天复地,整夜狂骚。

  隔一两日,露花问了桂姐,才放他到那房里来,温存个半晌,也只是搂搂摸
摸,依旧是露花去受用了。

  过了半月,已是端阳佳节。王嵩要回家看母亲,预先一夜来别别桂姐。桂姐
送他雄黄袋一个,朱履一双,绉纱汗巾一条,王嵩收了。谢道:「承妹妹盛情,
只是我没什么回敬,怎么好?」

  桂姐道:「至亲骨肉,如何说这客话?」

  第二日乃是五月初五,王嵩又敲隔壁,说了一声,方才回去。原来这日刘子
晋为因扰得安可宗久了,在沿河闸口赁了一间临河楼房,备下酒席,请安家父子
看龙船,就请王嵩相陪。这原是安可宗留他,因此安伯良辞了,只教儿子赴席。

  刘子晋道:「咱们三弟兄日日会的,今日只三个人吃酒,虽说知己千锺,觉
得忒冷淡了。这隔壁楼房有个汪存姐,生得异样标致,原嫁与徽州黄客人做妾。

  黄客人一去两年,只有空信往来,存姐熬不过了,也己与人偷偷,有两三个
修痒做脚,只是再不肯陪酒。

  小弟也会过她一次,如今就在隔壁,送一两礼金过去,请她来奉陪,好么?

  然隔得一重板壁,她也决不推辞。「

  安可宗犹自可,小王手舞足蹈,撺掇刘子晋去请。刘子晋兑了礼金,小厮过
去。汪存姐原不十分出门的,正在家没事,小厮把银封送与她,道:「刘大爷送
的礼,没有什么生客,咱大爷请安大爷、王大爷看龙船,就在隔壁楼上,请存娘
去吃会酒儿。」

  原来汪存姐久闻王郎的大名,不得一见。听了这话,便问道:「哪一个王大
爷,可是那小秀才么?」

  小厮道:「正是他了。」

  汪存姐道:「你家大爷我会过的,极肯帮衬,是在行的人儿,我就过来,这
礼断然不好收得,就劳管家带回。」

  小厮丢了就走,道:「存娘快些来,大爷们候着哩。」

  小厮来回了话,又说:「她问王大爷哩。」

  刘子晋笑道:「偏生王兄有女人问他,可见潘安掷果之事,真正有的了。」

  正说着,汪存姐过来了。各各相见,汪存姐看王嵩,果然是个美男子。王嵩
看汪存姐,果然又是个美女人。四双眼睛,看得刻毒。

  其时摆上酒席,围坐畅饮。忽然四五只龙船,锣鼓喧天,打从钞关一路摇往
北来,一齐立起身,靠着楼窗去看。汪存姐紧贴着小王,眼里看船,口里调情,
不知如何,几句话,已约定了他今夜至她楼上去,要成就巫山云雨了。

  龙船来来往往,不是一只,不在一处,看一会船,吃一会酒,正席换桌,直
吃到掌灯。

  忽然不见了小王,只道他是吃酒多了,有些坐不牢,安可宗还道:「好兄弟
们,就吃不得酒,何不说一声去。」

  那知他已悄悄先躲在汪存姐楼上去了。又略略吃过几杯,大家散了。刘子晋
要送送存姐,汪存姐已约了小王先去,只得回道:「原有苏州市店朋友预先约定
的,刘大爷送我,有些不便。」

  刘子晋也就罢了,道:「恕不远送。」

  正是: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且说王嵩悄悄走过汪存姐家来,敲门进去,一个半老不老的婆子出来开门,
回道:「娘不在家。」

  王嵩道:「是你娘约我先来的。」

  婆子不信,不肯放他进去。里面有存姐的母亲,走将出来,看见小王美貌,
好标致的小官儿,晓得她女儿的心思。就叫:「放他进去,让他楼上去坐了。」

  王嵩看看她,却只好四十岁光景,问道:「存娘是令妹,还是令爱?」

  答道:「是小女。」

  王嵩道:「令爱同在隔壁吃酒,约我先来的。」

  正说着,只见存姐已回家,走到楼上来了。满面堆着笑道:「大爷果是个信
人。」又对他母亲道:「娘,只怕偌大一个临清,没有王大爷这个潘安哩。快收
拾便酒来,再吃几杯。」

  王嵩道:「我吃不得酒了,不消费心。」

  汪存姐叫取晚饭来,她母亲下楼去。不多几时,酒也有、菜也有、大米饭也
有,都叫婆子搬上来。两个吃了一会,吩咐婆子收拾了去,快取热水来净身上。

  婆子去不多时,热水也来了。两个洗了一回,吩咐婆子自去。把门闭上,打
帐弄耸了。

  王嵩自道:能征惯战,弄过几个女人,只便是这般做作。那知汪存姐手段,
不比前番这几个;汪存姐把油灯重新剔了一剔,明晃晃照着床上,先来替王嵩脱
光了上下衣裤,自己也都脱了,爬上床去。

  叫他上身来,拿着纤纤玉指,引他的阳物插入阴门,口里啧啧的赞道:「又
长又大,好件东西。我还道中看不中吃,却也中吃。」

  就把身子耸上来,把花心紧紧对着龟头,一耸一耸,就如咬的一般。连连五
六十耸,弄得王嵩快活难当,不觉汩汩的流了。

  汪存姐笑道:「这样长长大大的东西,我心里喜欢得紧,毕竟中看不中吃,
可惜,可惜。」

  王嵩道:「不敢欺,我也弄过好些妇人,一夜半夜,这样歪缠,再不肯泄。

  今夜经了你的手,不知什么缘故,就完了事。噢!我晓得了,只因为你连连
套上来,我有些胆怯了,少待片时,看我再弄。「

  汪存姐听了这话,越发浪起来,一会儿也等不得了,忙把身子缩下去,一口
咬住阳物,一舔一舔,指望舔它硬起来。那知这件怪物,越舔越不得硬。急得个
汪存姐左扭右扭,阴户里浪水直流,好生过不得。王嵩被她舔得酸酸、痒痒的,
满身麻起来。

  忙叫道:「不要舔,它自会硬,若舔,再不硬了。」

  汪存姐只得放了阳物出来,两个指头,轻轻拿着,把粉脸偎在上面,口里哼
哼的道:「乖乖的,好大鸡巴,快些硬了罢,不然如何我了。」

  只见那东西渐渐的竖起来,有七寸长,三四寸半粗,汪存姐道:「好了,好
了,救了我的命。亲亲的哥哥,你如今把我屁股拖出去,在床沿上弄,你的力气
就觉大些,我套上来也不十分怎的了。」

  王嵩果然拖她到床沿上,把又长又大的阳物,像小铁锤一般直插进去。这场
好杀,道是:

  楚霸王钜鹿鏖战,又是诸葛亮、周瑜、曹操赤壁大战;

  端底是小秦王三跳涧,尉迟公、单雄信大战;

     岳武穆、韩靳王、兀术朱仙镇扬子江大战;洪武皇帝、

  陈友谅鄱阳湖大战。

  王嵩一上一下,一进一退,一冲一突,把个汪存姐弄得千叫万唤,后来连叫
唤也叫唤不出了,只是闭着眼哼,下面滔滔汨汨,阴水不知流了多少。

  直弄到五更一点,汪存姐满心满意。

  才叫道:「亲哥哥,我够了,睡睡儿罢。」

  王嵩放了她脚下来,偶往下面一看,那楼板上,像是泼了三四瓢水在上的,
那灯又明亮,王嵩指着浪水,问道:「这是什么子?」

  汪存姐道:「我的亲哥哥,被你捣鼓出的许多水,还亏你问我哩。」

  两个才紧紧搂着,一睡直睡到小晌午,汪存姐的母亲收拾停当了饭,才到床
边,叫醒了他俩,起来梳洗。

  原来近日是洞庭布店一个叶十八朝奉,预先约下的,已来催过了两次了。为
因这日有客,只得放小王回去,再三约他初六七来。

  小王口里应了,暗想:竟是半开门的娼妇。也不十分在心,慢慢步回。见过
了母亲,就道:「外面龙船正兴,朋友们约去看看,因为久不见母亲,儿子回来
说声。」

  李氏道:「儿,你久在馆里攻书,节下自然该顽顽了。凭你自去。」

  王嵩思想卜氏,打帐访问存儿,要他通信。才走出门,只见个半老的婆子叫
声:「王大爷。」

  王嵩应了,问道:「你是哪个?为何认得我?」

  婆子道:「我是临清闻名的王婆,有句话要和大爷说。」

  王嵩随了她走到一个冷庙里。王嵩心下疑惑:这婆子是何等样人,领我来做
什么勾当?正待要问,那王婆福了一福,王嵩也回了一礼。

  王婆道:「有个罗奶奶,娘家姓王,原与刘寡妇是叔伯姊妹,他丈夫久恋着
一个小婆子,整月不到她身边来的,罗奶奶生得齐整,真个月里嫦娥一般,琴棋
书画,件件都会;她自已冷静不过,常吩咐我寻个美貌少年,到那里相伴相伴,
急忙里没有好的,又怕人口嘴不稳,不敢轻易说闲。前日听见妹子刘寡妇的事,
她动了心,教我寻见大爷,说她的意思,一向来问,是大爷在安家攻书,端阳节
才回。我已伺候了两日了。」

  袖里摸出一条绉纱汗巾,汗巾里裹着重重的一锭银子,说:「是罗奶奶送你
的。」

  王嵩初然不肯收,以后想想道:「我正没法寻他存儿处,不如应承了她,竟
托她带信与刘寡妇也好。」只得收了,问道:「几时去会呢?」

  王婆道:「罗奶奶住在河西里,不十分热闹,他丈夫有几日再不来的。如今
就好去了。」

  王嵩随了她,踱过板闸,到河西里,远远一个大门楼。

  王婆道:「门楼里就是了。大爷你站一站,我先进去说一声。」

  不多时,王婆同着一个大丫头,领到深深一个房里来。只见一个女人,果然
生得美貌,年纪却有三十七八望四十的光景了。

  有诗为证:

  香风一阵,粉面依稀近。裙袖参差拖寸,真个半天丰韵。

  婷婷好似风吹,慌忙两手低垂。三十七八年纪,如花似玉

  人儿。

              右调《清平乐》

  王嵩作了个揖,妇人也回了个礼,道:「大爷请坐。」

  王嵩坐了,倒有四五个丫头服侍,全然不避。王嵩想道:这女人像个惯家,
况且她的年纪,约莫大我一半,怎好干这营生。只是既来了,决不放我空去,又
要问问刘寡妇消息。

  就问道:「丁家巷刘奶奶是令妹么?」

  妇人道:「是叔伯姊妹,她如今守在兄弟家里,专等大爷娶她哩。」

  王嵩道:「怎敢指望。只是要见一面,不知罗奶奶这里,可方便周旋咱两个
么?」

  妇人道:「妹子若知道你在这里,未免有些醋意,我和你成了事,自有个道
理。」

  王嵩没奈何,只得和妇人弄了一夜。妇人爱王嵩得紧,王嵩却不爱妇人。第
二日再三告辞,许了重阳再来,或者多住一两夜,才放了出来。给刘寡妇通信的
话,也还没有口子。

  王婆送王嵩回家,路上说起这话,王婆道:「罗奶奶怕妹子知道了,道是夺
了她的,怎好周旋?我也在卜宅走动,等我去问卜二姑娘,来回你话。」

  王嵩道:「若得使我一会,自当重谢。」

  过了板闸,怕熟人多了,大家分路。

  王嵩到家门首,撞见了存儿正在那里张头张脑,见了王嵩,便道:「小的初
二来起,日日这里寻,再也寻不见大爷,又怕大爷还在馆未回,不敢进去问。」

  王嵩道:「奶奶一向平安么?」

  存儿道:「奶奶想念大爷,泪也不知流了多少,常是恹恹的,有些小病。如
今这几日好些了,已对卜三爷说得明白,有个竹西庵,在南门外一个净室,原是
去世的卜老爷盖的。只得两位不吃荤酒的禅师,住在里面,三爷把奶奶要嫁大爷
的话,与她两位说了。约在初六日教大爷竟到庵里,奶奶也随后来了。怕轿夫张
扬,故此教大爷早去一步。」

  王嵩道:「我准定早来,多多上复奶奶。」

  存儿去了,王嵩只回里面,见了母亲,又出门寻朋友去了。

  散涎了两日,初六侵早,梳洗完了,不吃早饭,身边有罗奶奶送他五两一锭
银子,在银铺里夹得粉碎。往面铺里吃了面,慢慢走到竹西庵来。

  老尼若木迎入房里坐了,便道:「三爷说这位大爷高才,情愿扳姻,先等二
姑娘会会面,讲一讲。这二姑娘四岁儿时节,去世老爷怕她养不大,寄名与世尊
老爷,就拜老拙为师,久后嫁了大爷,连老拙也欢喜不尽了。」

  王嵩听了这段话,愈加放心。坐不多时,卜氏到了,却就是王婆跟着。原来
王婆原是卜家门房的旧使女,故此家家用着她。她别了王嵩,就到卜氏这边。说
小王寄信,卜氏也就叫她跟随了来。

  卜氏进得房来,福了一福道:「想煞我了。」那眼泪扑簌簌滚下来,连话也
说不出,只是哭。

  王嵩道:「咱们说正经话,不要哭了。」

  卜氏道:「我心里酸酸的,那里忍得住?」

  若木送了茶点进来,王婆也抽身出去,王嵩闭上了门,且叙叙旧情。

  真正如鱼得水,似漆投胶。

  有一曲《挂枝儿》为证:

  不脱衣,只褪裤,两根相凑;你一冲,我一撞,怎肯干休。

  顶一回,插一阵,阴精先漏;惯战的男子汉,久旷的女班头,

  哎哟妈呀!夹夹紧了他,又精湿的弄了一手。

  卜氏被王嵩弄得快活难当,恐怕忒晚了不好意思。小王不曾泄,只卜氏泄了
四五次。没奈何,起来穿了裤子,各整顿了头面衣衫。王嵩把门闩去了,轻轻的
开了一条缝,凭外面人可以进来,卜氏只管催王嵩娶她。

  王嵩道:「冯姨父把表妹许我为妻,你久知道的了。蒙你相爱,许我做第二
房,如何先娶得你?况你刘家大伯有许多说话,还该再冷一冷,慢慢商量。如今
有了这竹西庵,可以相会,也就妙了。老尼若木,我少刻送她礼金二两,再过几
时,我拜拜你令兄、令弟,你回家先与相厚的令弟说知,须是八面玲珑,方好娶
你。我是秀才,不比平人和做得的,切莫性急,才为万全。」

  卜氏应了,外面送进面来,已是申牌时候,忙忙的大家吃了些。

  卜氏道:「此后如何通信?」

  王嵩道:「同馆的刘、安两个朋友,都是晓得这事的。原许了以后帮衬我成
亲,一向只怕刘大热头上,不便虎头上做窠,如今存儿来也不妨了。只是不可常
来,未免我读书分心。」

  两个又说一番,生生的别了。王嵩送了若木二两礼金,赏了王婆五钱银子,
一个轿子先行,一个步回的慢走。一晚夜景休题。

  初七日,王嵩到安家书馆里来,久不见桂姐与露花,他留心不十分饮酒。一
更天过去,先与桂姐亲亲近近了一会儿,又被露花搂去受用了。

  只有五月廿六日,是安可宗丈人黑回子寿诞。他夫妻到黑家上寿,去了三四
日,刘子晋又有事回去了一夜。这夜被鲍二娘再三追了王嵩进房去,弄了又弄,
五更才放他出来。余日都是露花造化,十日倒有五六日同睡。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评:描写追寻,真正快活。卜氏久不相聚,光景尤为逼真,情景无限于纸上
笔下,似墨宰吹活之,妙不可言。

            第十回贤郡侯有心拔士

  燕剪裁云破,鸯簧炙雨干;惜花清晓卷帘看,惟有海棠娇

  嫩不禁寒。

  想到人难见,愁来泪易弹;思量前事好无端,做下恩恩怨

  怨许多般。

              右调《海棠春》

  且说王嵩自从端阳回家,被妇人缠个不了。又罗家半老佳人,老阴少阳,这
一夜伤了元气,有些咳嗽不安。

  桂姐见他如此,劝他静养几时,且不要常常过来。怕露花不免行房,有伤身
子。

  王嵩道:「宗师将到,我也要收心几时,好去应试。」

  就一连两三日,不到这边来。那知露花这丫头,尝了滋味了,倒夜夜总想着
弄,她和香月原是相好的,明明与她说知,反瞒了桂姐,悄悄半夜开门过来陪小
王睡。从此,一夜也不放空了。弄得王嵩不但咳嗽,竟大病起来。

  安可宗请医调治,都说是色欲过度,须吃人参。桂姐特地送人参二两与他。

  偶然一夜,为放心不下,叫露花开了门,自走过那边房里问病。

  王嵩不知是他表妹,问一声:「姑娘睡了么?」

  露花忙接口道:「姑娘自在这里,问大爷的安。」

  桂姐问慰了一番,又道:「人参再要用,等我和母亲再要些来。」

  随即打从旁门,过自己这边来,心下想着了露花丫头,毕竟瞒了我常走过去
缠他,以致他病不得好。骂道:「你这歪刺骨,想是夜夜过去缠他,快与香月抬
桌子靠住了门,立待我叫开才开。若再私开了门,我定然对爷和奶奶说了,打你
个死。我不但不曾有染,爷原许我配他,见见料然不妨。」

  露花道:「多蒙姑娘抬举,怎敢违拗。只是去年十二月,我月经来了,不想
前七月里来了一次,如今八月尽了,还不见来。」

  桂姐道:「若是有了孩子,看你怎了?」

  从此露花也只领桂姐的命,两日过来度一次,都是日里。王嵩少年人,一扶
便起,病也都好了。

  到了十月里,东昌府太守姓施,原是湖州人,会魁出身,极好看文章,又喜
见文士,要季考各学生员;安可宗是府学,王嵩、刘康是州学,遂一齐往本府德
考。

  大凡季考不比提学的严紧,三人同坐在一处。刘子晋原有过一次科举,就是
安可宗也文理大通,但不是长枪手。题目发下,府州原是两样。大家商量改窜,
都是精金美玉的文章。

  试毕回家,不及二十日,太守发案,王嵩第一,刘康第二,府学安可宗,也
考在一等十一名。那安伯良越势利起来,奉承小王就如现任官府一般。就是冯贡
生,大加赞叹,反托安伯良为媒,要招外甥王嵩为婿。安伯良特到王家传话,与
李氏说了。李氏为只一个儿子,怕入赘不便。

  安伯良来见冯士圭说了缘故,冯贡生道:「我只一个女儿,又不便嫁出。少
不得明年乡试后,方才成亲。成亲后,就请亲母过来,一家儿住了,左右寒荆是
亲母妹子,有何不妙?说来了我这里,女家好先行聘过男家去。」

  安伯良又到了王家,索性请出王奶奶来,说明了这事话。李氏欢天喜地,满
口应承。冯家拣了大吉日子送了大礼,王嵩也回家,料理回聘。

  正是:

  花迎喜气皆含笑,鸟识欢心亦解歌。

  且说冯贡生送礼后,倏忽冬尽春来,又是新年了。这年是科举年分,大正月
里,存儿约了王嵩,又在竹西庵与卜氏私会了一次。

  卜氏道:「今年考举人,求告老天,等你中了举就好娶我了。我曾和二兄弟
说过,你几时可来,拜拜弟兄两个,才见你实实娶我的心。我的住房,被大伯弟
兄卖来分了,小米子田,还是我收来做供膳,讲过嫁后与他。去年腊月里,恶大
伯又来催促,说道,索性不嫁,便不嫁;既托嫁,只管延捱怎的。我哥弟只是不
理他,只怕过了正月,又要来唠叨哩。」

  王嵩道:「我就是明日来拜。」两个又弄了一次,各自回家。

  到了次日,王嵩写了两张红贴,叫老仆跟随了来拜卜大、卜三,只卜三一个
出来接见,也只说些闲话,各各心照罢了。过了一日,卜三写了他大哥一张帖,
又自己一张帖,独自回拜小王。适值王嵩已出门,不及相会。从此卜氏嫁王嵩的
事,已有七八分了。

  三月里,提学道发牌来考东昌府。科考这一府秀才,兼考童生。牌上限二十
日,生童取齐州里录科,依旧是王嵩第一,刘康在第五。连童生两案一齐送府。

  卜三官也取在童生数内。刘大趁着考事正忙,又拉了弟兄,来摧改嫁的事。

  千不合,万不合,卜三为姊姊得紧,回言道:「从古以来,凡是改嫁的,女
家拣人家,男家受聘。如今已是二婚了,你们要多少聘礼,我和家兄,好斟酌做
事。」

  刘大道:「这个不敢多要,多则二十两,少则十六两,是咱临清的旧规。只
不得嫁小王,若嫁小王,就要财礼二百两,统不去告诉他先奸后娶。」

  卜三大怒道:「这是屁话,凭我姊拼个不嫁,你昆仲也没奈何了咱!」

  刘大只得别了自去,一路和弟兄们商议道:「听他口气是要嫁小王的了,只
怕这一向两下里私自往来,也不可知。我们如今趁小王考的日子,先在府里告一
张奸弟妇的状子,弄他进不得场。一则,他便怕咱们,不敢娶了;二则,他有才
学的,断绝他中举的门路,好么?」

  刘二道:「咱弟兄出状子不雅相,还寻个旧邻为头,随分再写上几个,这便
是公举事情。上官容易准行,左右还有田地,后来分用着的,大家凑些少银钱送
人,也不是难事。」

  刘大道:「有个丘茂是他旧邻,又是我心腹,不打紧,待我去央他,就烦他
寻几个同去,你们大家去凑些盘费起来,快些做事。」各自散去。

  只刘大一个去寻丘茂,路上撞见了,说了备细。

  丘茂道:「你老人家,我谁想你的东西,你只叫弟兄们凑几两银子来,我自
做呈子头,我自寻人,我自去告,包你像心像意便了。」

  果然丘茂和写状子的商议,把要嫁娶来做通奸证据,写了一张公举呈词,丘
茂为头,随便写上几名,托言近邻。

  刘大拉了弟兄们六两银子付与丘茂,道:「事成自当相谢。」丘茂留二两与
妻子买柴米,自家拿了呈子,来到东昌府,正值应试的士子纷纷来至。

  但见:

  搪行李者,大半脚夫;携书籍者,间多童子。青衿头白,

  足蹒跚而欲前;黄口乳香,意蹁跹而自得。

  或问吾兄下处,端在何方;或云小弟贱名,取于某处。

  或有父有兄,而追随恐后;或携兄携弟,而顾盼相呼。

  岂无真正读书人,才倾八斗;亦有托言宿学子,名冠三

  齐。不知谁个是长才,会见通场半枵腹。

  丘茂见了许多应试的,心上倒有些慌起来,想道:自古说官官相护,倘一般
秀才合了伙,与我作对,怎么了?我既应承了刘大老,他又付了我几两银子,怎
好无功受禄。况他虽然托我,未必不悄悄叫人打听。又想了一想道:有道理了。

  不免把呈词投进,不要面禀,若是大爷准了,自然听原呈人言语,就不怕他
一班秀才了。

  寻个饭店住下。

  次日侵早,太守放告,他就暗投在告状的里面,一概都收了进去。施太守委
个南方来的后司看状。看见了这呈词,却是秀才第一名王嵩,忙把来送与施太守
看,施太守看那呈词,为什么事。只见呈词上道:

  县公呈,四邻丘茂等,呈为无行青衿奸娶婺妇事。有邻刘某身故,遗妇卜氏
少艾,岂无行王嵩,私通情密。计诱妇弟卜某家,今复议婚娶妇,昔日奸情,有
据而尚无凭;今日谋婚,无凭而即有据。盖贻玷士林,法应申褫。某等逼邻,公
举是实。谨呈。

  后面又混写了六七名。

  施太守大惊,道:「王生是合邑第一个好秀才,今科大有指望。前日来谢考
还是弱冠,查他前案,进学是第一,观风又是第一。据书吏禀称,州、府考童生
都是第一。我如今不周旋他,不管这事真假,他断然不得与考了。」

  一面悄悄唤快手,叫王生后堂问他,一面批出一张条子,上面写道:「丘茂
等公呈,事关风化,限次日午堂赴审。」不在话下。

  且说王嵩正在下处,同刘、安两人温习经书,忽然快手来唤。

  安可宗道:「太尊请去,定然是好意思。」

  刘子晋道:「未必,未必,此时嫌疑之际,如何唤季考第一的门生?我们左
右没事,大家到府前走走。」

  一齐儿到了府前,才晓得丘茂进了公举呈子。

  吓得王嵩没法了,刘子晋道:「不妨,我同安兄都陪兄进去。」

  三人同到后堂,衣巾伺候。传手传梆进去,太守出堂,见刘、安二秀才,也
都是季考前列,平日认得的,并不讶问。只道:「二生与王生同寓么?」

  刘、安二人应道:「平日同窗,今日同寓。」

  太守袖中取出呈词,递与王嵩看了。

  王嵩跪下禀,太守扯了起来,道:「后堂不必。」

  王嵩先与刘子晋商量定了说话,遂立禀道:「门生住在丁家巷,并不晓得刘
寡妇也住在巷里,这丘茂住得骛远,又不是门生紧邻,又不是刘家紧邻;去年春
间,忽有没头榜贴那寡妇,说她与门生通奸,致使寡妇回娘家去了。门生并不相
栽,为何说门生娶她?如今丘茂挺身公举,才晓得没头榜是他贴的了。丘茂是钞
关革犯,素与门生有仇,求太公祖老师与门生作主。」

  太守道:「我怕你果然娶了寡妇,故此唤你来问声,若如此说,明明是挟仇
陷害。你早堂也具一办呈,就是刘、安二生做中证,都上堂来审。尔等三生都请
回。」一拱竟别了。

  次日早堂,王嵩也递了一辩呈,同候审问。

  却说丘茂见太守批限就审,心上又喜又惊,一时没处寻人,只寻得来两名听
候。太守午时坐堂,问道:「原、被告都到了么?」

  丘茂、王嵩一一点过。

  太守道:「公奉是九名,如何只三名来审?」

  丘茂道:「不知老爷审得快,昨早递了呈词,都回临清去了。」

  太守道:「胡说,你或者与王嵩有仇,那八个人有何干涉,动此没气力的呈
子。」

  叫上那两名来,问牛头不对马嘴,都答应不来。太守假意又叫王嵩问了,又
叫安可宗、刘康问了。

  然后又叫丘茂,问道:「如今卜氏还是在王嵩家,还是在娘家?」

  丘茂道:「还在娘家,未曾娶去,只是曾央人作伐,明明是娶她为妻子。」

  王嵩道:「生员今年只十九岁,去冬才聘定冯贡生女儿冯室。央媒是谁,有
何凭据!」

  太守大怒道:「你这光棍奴才,既卜氏好好在娘家,如何呈他是先奸后娶,
你挟仇陷害,阻他上进的路,是真的了。」

  又叫那两名上来,一个顶王文名字,一个顶丘丈名字。

  太守问道:「你两个是东昌府人,我有些认得的,可是丘茂央请你来应点的
么?若不实说,叫皂隶取夹棍来。」

  那两个人慌了,道:「小的实不是王文、丘丈正身,他说公举呈子,有吉无
凶,只得五钱一个,央小的们应名的,望老爷超生。」

  太守拔六根签丢下去,每人打了十五板,喝道:「饶你奴才去罢。」

  丘茂慌了,也想往外跑去,太守喝令拿倒,重责了二十大板,当堂就做批审
单。道:

  丘茂既非卜氏亲族,又非卜氏紧邻,即使卜氏有奸,与尔何涉,一贴匿名贴
子,再具公举呈子,意欲一网打尽。令人三面受敌,法在不赦,情亦难容。全杖
何足尽辜,枷号半月示众。

  太守出了审单,叫把丘茂且收铺,传他招出同谋的再处。审也审完了,招什
么同谋。这是太守十分为那王嵩,怕这光棍又到提学道去歪厮缠,故此立刻断明
了,又不枷号,且收在铺中。

  王嵩谢了,同刘、安三人同堂,依旧去攻书待考。第一场就是府学州学,共
做三场考完,先考的先出案。又是王嵩第一,刘康第四,安可宗府学第一等,卜
三官也在童里取进。虽然二十日取齐,却在四月初一日,宗师才案临。

  本府施太守力赞王嵩,说他少年高才,自进学以至今日,从不曾考个第二。

  提学道是河南人,太守与他同年进士,就留心看王嵩试卷,果然名士无虚,
也就有取他第一的意思。只是生童卷子千余,一时看不得完,出示令考过生童,
俱回肆业。王嵩三人都回临清了。

  他母亲李氏初然听得有人告他儿子,甚是忧惶。见王嵩回家,问个端的,才
放下心了。卜三官却在东昌,细细晓得了这事,回家一一对哥姊说了。那时卜大
官才也满心满意叫妹子嫁那小王。不在话下。

  且说王嵩第二日到馆中来,刘、安二人才考过科举,都不在房攻书,且等发
案。王嵩只因要见见桂姐,故此就去。他到了,高声示意,露花与桂姐说了,开
门放他过来。

  王嵩再三求桂姐道:「如今已行聘了,再无更改,今夜决饶妹妹不过。」

  桂姐道:「露花这丫头,被你弄了孩子在肚里,算来有七八个月了。这十来
日,不敢叫她下楼去,只得在自己房里,正等你来计较。还要歪廝缠着我,我且
看看,有日和你慢快活哩,如今且饶了我罢。」

  王嵩道:「露花怀胎没甚计较,且等到那时,只得在丈人、丈母面前,认了
就是。」

  桂姐道:「为何开了门。连我也不好看相。」

  王嵩道:「已定了做夫妻,料不妨得。」

  这夜王嵩在桂姐床上睡了,却是干夫妻到底,不曾破身。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评:贤太守一段怜才美意,千古如斯。

[ 本帖最后由 zlyl 于 2011-6-13 22: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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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大登科罢小登科

  春困懒梳头,拈取瓶花嗅;乍暖还寒弄雨天,啼得黄鹂瘦。

  休嫌春意阑,还把春光扣;几度为欢未了期,片刻全消受。

              右调《卜算子》

  这一首词,为因本日春归,全把送春数语做回小说引头。

  且说王嵩日里在书房读书,夜里又过桂姐这边来。露花怀孕身粗,已弄不得
了。

  苦苦央及桂姐道:「我的亲妹妹,左右郎才女貌,一对儿夫妻了,就先把我
试试新,有何妨碍?」

  桂姐道:「小时听见娘说,若是女儿破了身,成亲拜堂时节,那花花髻就戴
不牢了。我如今忍耐些时,后来有日和你快活哩。」

  王嵩哪里肯依,直到跪求的田地,桂姐才勉强应承,道:「看你提学道科举
又是第一名,我便和你做一遭儿。」

  王嵩笑道:「科举随分取了就罢,倒是亲妹妹这事要紧。天啊,须扶持我个
第一,我磕头谢你。」

  两个这一夜,越脱得光光的,相搂相抱睡了。只不曾蜂采花心,若说亲嘴摸
奶,你摸我的,我摸你的,已是样样做足,亲暱猥亵极了。

  又过了半月,提学道是个好奇的人,提取各学生童,当面发落。他在济南府
原是这般,为因苛刻了些,有人怨他。来考东昌,越发的卖弄精神,试卷且不拆
号,唤齐了生童,当面拆一卷叫一个,人人胆颤,个个心惊。

  东昌府学,拆完了一等,都赏了花红,又各一两一对,吹手鼓乐送出来。再
拆二等,拆到第七名,便是安可宗,也大众领了花红,与八钱一对,吹手鼓乐送
出来。然后三等拆完,四等也有五名。

  为因不是岁考,不过唱名发放,随后就拆临清州学的卷子。一等一名乃是王
嵩,一等二名是刘康,就像天生成的一般。提学道逐一发放完了,把童生卷子统
发与知府,到府里拆号,不在话下。

  且说各学驰夫拿了科举的案,各家去报科举,冯士圭家也有人把王嵩第一名
的喜信,就去报了。

  冯士圭欢欢喜喜进来说了,桂姐虽然笑逐颜开,却心里想道:不好了!这弄
一遭儿,是我亲口许他的,如今怎好又赖。且到其间再作区处罢。

  第二日,王嵩一班儿谢了提学道,蒙吩咐各回肄业,几个同窗朋友便雇了头
口,一齐回州里来。

  正是:

  个个鞭敲金镫响,人人齐唱凯歌回。

  王嵩在骡子上,心里想道:又考了第一,我的亲妹妹料难推调了。

  一路里,就如小孩子要糖吃,盼不到。临清来府州原隔得一百里路,过了梁
家棧二十里,到了豆腐行屯打中火。他就只管问:「为何今日的咱,觉得远了许
多?」

  又过了孔家集,随路只问:「到临清还有几里?」

  刘子晋道:「嵩兄要紧到家,见令堂老伯母么?为何这等性急?」

  王嵩道:「小弟同二兄到馆,只是今日路觉远了些,不是小弟性急。」

  又走了十来里,已到了临清。安伯良先晓得他们回来,预先备下酒席,与王
刘二人接风。这酒一则奉承第一、第二,二则自己儿子有了科举,心里快活。

  真正说不尽的风光,王嵩三人才到南门,遇见馆里接他们的管家,连忙磕了
头,禀安可宗道:「爷备酒在家。叫小的禀大爷,接刘大爷、王大爷,且不要回
去。竟到馆里洗尘。」

  安可宗就接了两人,进得厅来,见过了安伯良,便入席饮酒。三杯两盏,行
令猜拳,大家吃得烂醉。王嵩被夭桃扶上楼来,开了书房,便和衣睡倒。一睡直
到天明,桂姐正心里忐忑地怕他过来缠帐,那知他被酒弄醉,竟忘了。

  有《挂枝儿》为证:

  俏冤家,得意回,如何吃得烂醉?倒着头,和衣睡,一毫儿不知;

  枉了人,点着灯,坐了三更多天气。

  待要开门看,又怕他醉后痴;若论他醉后的颠,也定是缠个死。

  到了次日,王嵩十分懊悔道:「本待赴巫山云雨,却被人误了事,况且科举
考了第一,是秀才的本等,如何欢喜过度,吃得这等烂醉。岂不被有见识人笑断
了肚肠。」

  劝得自儿戒饮了。从此每夜只吃十小杯为率,再不过饮。

  这日指望和桂姐成事,只得且不回去。夜间弹了弹门,露花开了门,放他过
去。

  桂姐笑吟吟的道:「恭喜又考了第一。」

  王嵩道:「恭喜你的话儿准了。」

  桂姐红了脸道:「不要取笑。少不得成亲不远了。」

  王嵩道:「妹妹料悔不得前言了。」

  桂姐笑道:「悔了这一遭儿,夫妻间亦有何妨?」

  露花搬上果子、酒来。

  王嵩道:「我昨夜被东家强劝,一时醉了,误了大事,再不十分吃酒了。」

  桂姐道:「他吃醉了,怕他要歪廝缠。丫头收拾了去罢。」

  王嵩听了这话,反道:「既然妹妹美情,且等我略吃几杯儿。」

  你一杯,我一盏,吃了两三巡,桂姐道:「我吃不得了,哥哥再吃几杯。」

  王嵩连连只管吃,比昨夜多吃了好些,却不觉醉。

  桂姐急叫:「露花、香月,你们收拾去吃了。」

  丫头们收了下去,王嵩趁着酒兴,再三求祈,桂姐只是不肯。

  王嵩顾不得肯不肯了,骗说:「脱了睡罢。」

  桂姐才脱了小衣,正待上床。被王嵩一把抱住,用力捺倒,不由分说,提起
她两脚,只管乱插。

  桂姐乱叫起来道:「那见人家夫妻,做这强奸模样,亏你读书君子,全不怕
羞。」

  叫唤极了,身子又乱摆,两手又乱推。王嵩没奈何了,只得放了她起来。

  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桂姐见他放了起来,倒赔着笑脸儿道:「亲哥哥,不是我拗着它只管不肯,
但夫妻百年大事,如何这等蛮法。再停停儿,凭我亲哥哥弄耸好么?」

  王嵩没法了,只得东摸西揉了一阵,搂着睡了。

  次日说要回家看看母亲去。

  桂姐道:「你莫怪我,等这遭回来再处罢。」

  王嵩与安可宗说了,连刘子晋也同回家去。

  刘子晋道:「这一次只怕有十来日耽搁,完完家里的事,这遭就好做入场的
工夫了。」

  王嵩道:「既如此,小弟来约兄同赴馆罢。」

  安可宗也趁着两个回家,自己带了娘子,到丈人黑家去了。王嵩到家,见了
母亲,那李氏的欢喜,自不必说。

  次日见了存儿,才知进学案上倒转来第二名卜养浩,就是卜氏的弟卜三官,
又约王嵩在城外竹西庵相会。王嵩正没灭火处,就约定了次日在竹西庵。来送了
长老礼金一两,卜氏特地送了二两,况有了太守那番事,胆子大了,两个公然住
了一夜。

  第二日申刻,又弄了一遭,大家才别。卜氏千叮咛,万嘱咐:快快中了,就
来娶我。王嵩满口应承了,回家住了两日,坐不过了,来拉刘子晋。刘子晋还没
完家里事,王嵩只得自到了馆,安可宗还未回。

  这一夜,鲍二娘原来与王媚娘说通了,一伙儿做「贼」,弄了王嵩进去。第
一夜是鲍二娘弄了,次夜,安伯良到鲍二娘房里来,就悄悄的送王嵩到王媚娘房
里去,又换一个新娘,好不有兴。

  王媚娘二十多岁,不曾生育,那东西紧紧的十分有趣。只有一件,她本性原
是浪的,嫁了安伯良,不甚得意。见了这少年风流,又能征惯战的,就二十分快
活。阴门里流出来的浪水,滔滔汩汩,不知多少。王嵩见她骚狂忒甚,扯她到床
沿上来,提起两腿,着实抽顶。弄得王媚娘「亲哥哥、亲爹爹」一直叫,不消说
了。双股下面就如辰州江里小闸里的放溜,流了满地。多亏是初夏时候,天气不
冷,若是冬天,完结了事真要做锅大一块冰了。

  王嵩心里想道:我弄过了好些妇女,再不见有这般浪的。

  越弄越高兴了。直弄到四更已尽,五更初交,怕安伯良早起或者走来,只得
开了门,送小王到书楼下,夭桃接应了去。王媚娘回到房里,思思想想,再也丢
不下了。原来他曾读书识字,平常也会太平歌儿,只因嫁得安家不好。做下太平
歌五个,将来写在一张纸上,叫夭桃寄送王嵩。

  王嵩拆开一看,上写道:

  黄柏木盖座房,苦人在里边藏;到晚来,只宿在苦床上,苦茶苦饭苦羹汤。
吃在肚里苦满腔。我苦甚难当;我苦告上苍,苦心苦胆苦五脏。

  黄柏木盖座楼,苦人在里头愁。浑身上下苦了一个够,一心只要到蜜州。苦
命人儿不自由,一梦到蜜州。醒来依旧在苦楼,苦风苦雨难禁受。

  黄柏木盖座庙,苦人儿把香烧。苦言苦语苦祷告,苦神圣眼内苦泪抛。苦命
的人儿你听着,你苦实难熬,我的苦对谁号,一般苦都是前生造。

  黄柏木盖座殿,苦人儿殿里边。高高下下苦了一个遍,到几时使了浆领布衫。
浑身上下甜一甜,苦的在里边,甜的在外边,生生的把苦心头咽。

  人都说黄柏苦,我倒说黄柏甜。我的苦更比黄柏显,浑身都被苦来煎。苦上
心来左右难,苦海更无边。苦梦儿如重山,到几时苦尽了把甜来换。

  王嵩看完了,啧啧的叹赏道:「其正女中学士,怪不得这般风流狂荡。」吩
咐夭桃道:「我怕写回字儿,你老相公偶然翻着了,不当稳便。可替我上复小奶
奶说,做得极好,已领教了。」

  安可宗已到馆里,鲍二娘、王媚娘已都不敢放肆。王嵩夜里依旧仍从旁门过
这边来,桂姐只是不肯破身。看看七月将到,露花身子粗重,已是十月满足时候
了。

  王嵩怕她分娩,丈人丈母究问起来,不好意思。同刘子晋撺掇安可宗,要早
些到济南府省城静养几时,好打点入场。安可宗和他父亲说了,顷时收拾起来,
一应盘费,都是安家支值。拣了七月初三吉日起程,刘、王二人,各回家料理了
一两日,来到馆里。安伯良初一日准备了饯行的酒,请冯贡生过来相陪。

  饮酒中间,冯士圭道:「我年纪半老,还想北京应试一遭,再若不中,明春
只得就选了,列位本省也都起程,我还要到国子监考科举,只在七月前后,再迟
不得出门了。」

  袖中又取出题纸一张,把与王嵩道:「是我新拟的科场题目,共二十五个,
贤甥同刘兄安生在寓中做一做,倘做着了一两题,毕竟也省力了些。」大家谢教
了。又吃了一回,各自散讫。

  王嵩这夜来别桂姐,说起丈人也就往北京乡试。

  桂姐道:「好了,好了,露花丫头苦捱得到爷出门后,养出孩子来,奶奶比
爷又好求告些,便是你的造化。」

  露花道:「我下人和王大爷养得个孩子,只求姑娘替我养活着他,就被爷和
奶奶一顿把咱打死,也无怨心。只是丢姑娘不下。」

  王嵩道:「你有这片好心,但愿你姑娘容我收用,后来中了举,做了官,就
把你做一房小奶奶。」

  桂姐道:「从古一妻二妾,也是常事。只不许她们放肆,就多收一两房,我
决不妒忌的。」

  说言未了,又摆上些菜酒。桂姐亲自把盏,与王嵩送风。又拿一朵南方来的
假桂花,插在王嵩头上。

  笑道:「这叫做蟾宫折桂。」

  王嵩道:「也得我亲近、亲近嫦娥,才折桂得稳。」

  桂姐红了红脸,只不则声,收拾了酒果去。王嵩哀哀求告,要见见意儿,桂
姐没奈何,只得容他略凑一凑,有些疼痛,连忙推住了。只进得半个头儿,用力
推他,推也推他不开,进也不得再进。王嵩虽是惯行,见她这般模样,不觉汩汩
就流了。

  正是:

  虽然半晌风流,也算春风一度。

  王嵩别了桂姐,初二又回来一遭,初三清早上路。三个好朋友,从济河一带
地方,来到省城。寻了荷花池边一个幽静下处,静坐了月余,纳卷报名。

  只因王嵩是领批,未免忙些。初六日试官入场,初九、十二、十五试毕了三
场。十七日大家收拾回来,原不打帐到馆,只因王嵩心上念念记挂桂姐,又不知
露花分娩如何,只回去见了母亲一面,次日就来了。

  安可宗不十分馆里来坐,王嵩夜间弹了一弹门,不见门开。又弹了两三弹,
门开处,却是香月。

  王嵩问:「露花姐呢?」

  香月道:「养了孩子睡着哩。」

  桂姐听见弹门,已走来了。王嵩跟了过来,说了些寒温的话,才问及养孩子
事。

  桂姐道:「我爹爹七月初八日,就往城上乡试去了,只道露花十月满足,毕
竟就养孩子。那知她十一个月,前日中秋才养出来。我再三求告我娘,我娘初然
也恼,听见说我教她替的,倒笑起来。说待她起来,还要打她,这也是宽缓的意
思了。爹爹出月才回,到那其间,再作道理。」说罢,便叫香月拿酒菜与大爷接
风。

  又道:「如今我娘晓得的了,我怕你这几日定来,取得些荤菜南酒,在这里
等你洗尘好吗?」

  王嵩笑道:「谁要你东西来接风,只要你裤子里那件宝贝接风,就稳中头名
了。」

  桂姐道:「你做的文字,果然中不中?」

  王嵩道:「你今夜和我好好的弄了,包你头名。」

  桂姐因母亲晓得的了,欣然许了,道:「吃杯酒儿,好皮着脸。」

  王嵩忙忙吃了几杯,掩上了卧房,竟大模大样把阳物弄进去了。

  正是: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王嵩弄完了,取出汗巾,替她揩揩,也还有鲜红的血。

  王嵩道:「妹妹,弄出血来了。」

  桂姐道:「好厌人。」

  从此每夜过来,真个如鱼得水,似漆投胶。王嵩趁她欢喜时节,说起刘寡妇
卜氏,要嫁做二房的话。

  桂姐笑道:「露花养了孩子,你自然要收她的了。只要我两夜,她两个各一
夜,又不许再娶第四房了,我便依你。」

  王嵩道:「依你、依你,除了你三个,再不娶别人了。」

  到了八九日,省城出榜,解元是益都县人,王嵩中了第二名。刘康中了第十
名。安可宗也中了副榜。临清州共中了六个,好不热闹。看看冯士圭在北京又空
走了一科了。冯士圭在京师见了山东小录,晓得女婿中了经魁,连自己不中的烦
恼,都忘怀了。星夜赶回,到了家里。

  他妻房偶说起露花的事道:「女婿长成了,成了亲罢,省得他去乱寻闲花野
草。」

  冯贡生道:「丫头的事,不须提起。只拣了不将吉日与他成了亲,先期接了
亲母过来,亦有何难?」

  就第二日过来和安伯良说了,安伯良虽见同窗王、刘二人中了,有些眼热,
却道儿子中了副榜,下科就有承望,也还高兴。来来去去,替王、冯两家一一说
定了。拣了十月十九日,不将大吉,王嵩过门成亲,他母亲反待满月赴席,就不
回丁家巷去了。王嵩九月里,往济南见座师,回临清拜密友,今日也忙,明日也
忙,收用了三四对管家。

  收了至亲密友好些贺礼,直待丈人家来,十一月里才摆酒请客。那卜氏的哥
哥、弟弟,也认了亲戚,拜贺了一番。十月十九日,王嵩入赘到冯贡生家来,拜
了堂,结了花烛,饮了合卺酒,大家筵席散了,就在后楼做卧房,两个人欢天喜
地,上床去脱衣同睡。

  正是:

  红毡上交拜一对新人,绣被中各出两般旧物。

  王嵩自成了亲,夜里夫妻欢会,日里楼上攻书,指望联科进士,便不十分出
门。就是卜氏,也只是竹西庵会了两次。他母亲李氏直到满月,才到冯贡生家来
住。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这场喜事天来大

  春归去,柳线系它不住;踏遍江南芳草路,茫茫无止处。

  说百花枝头咽语,半夜一帘酥雨。

  明岁再来须认取,早把芳情许。

              右调《谒金门》

  这一回是这小说的结局,演时春才别去,夏景方来,触绪生怀,活活有个王
郎,从笔端吐出。看官,切莫草草,把做小说看过。

  说说王嵩才子,桂姐佳人,王冯两好,如穿花蛱蝶,戏水鸳鸯;未免把露花
丢过一边,嗟嗟怨怨,央香月抱了孩子,趁王郎在房里同坐,才抱到桂姐面前与
他看看。

  王嵩见了孩子,才想起她来,问道:「为何露姐再不进来?」

  桂姐道:「养孩子的事,我娘已对我爹说起了。我爹特唤我去问,只得皮着
脸,把你我因兄妹许做夫妻,不想回避,为你没廉耻,未婚先要求欢,我叫丫头
替我的话,明白说了,又对爹说,我已为这孩子,许王家哥哥收她为妾的了。

  我爹道:「这事凭你,你既要做大贤的人,难道我替女儿吃醋么?只一件,
纵然不分上下,也须分个大小,你两个燕尔新婚,不可令丫头胡溷,待正月初一
日,与露花上了头,初七八的时候,拣个好日,才许她陪王郎睡一两夜。如今有
丫头们服侍,不消叫她出来,教她在自己房里,好好看着孩子罢了。『我爹虽如
此说,你先拣个好日,日里到她房里去,略温存她一会,亦有何妨?但不可瞒着
我,只管进去。」

  王嵩从此也常常来看露花,随便也常弄弄儿,只不十分畅快。

  到了午节,安伯良依旧送束修过来,王嵩谢了,拿来交与母亲。

  李氏道:「我没什么要用,如今该送与丈人丈母。」

  王嵩依言拿与桂姐,教她送进去。

  冯士圭道:「这不消拿与我,你拿去叫个木匠,收拾楼上一间房,把与露花
丫头,也是体面。明年正月初一起,家里大小下人,都吩咐称她是露姐。新养的
孩子,都称他做科哥,小孩子生来,他爹就中了,想还是好的。」

  桂姐依言,一一都和王嵩说了。

  王嵩道:「有贤慧的丈人,才有你这贤慧的娘子。」

  正是: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且说到了新年,果然露姐上了头,拣初七日大吉,进了新收拾的房。桂姐吩
咐王嵩到露花那边去睡,夜间把孩子教香月抱他睡一夜。

  露花道:「不妨事,我自抱着好。」

  一连同睡了二夜,才过桂姐这边来,说定五日里去一夜,其所谓一家和气生
千福,不在话下。

  且说刘大见王嵩中了举,心上有些着忙。待到了十二月,他大儿子又一病身
故,安氏顺姑,也做了寡妇。思量我与弟媳妇做了许多冤家,如今轮到自己家里
来了,十分懊悔。反到卜家来,请出弟媳妇说了无数好话。

  又道:「如今现世报,媳妇也守了寡,何苦与你做闲冤家,凭你嫁王不嫁小
王,连财礼也不要了。只是早嫁为上。」

  卜氏只不言语。刘大去了,卜氏才和兄弟说知,叫存儿到冯家来说与王嵩。

  王嵩道:「多多拜上你奶奶,只在元宵后,就同刘大爷上京会试了。不管中
不中,待回来商议。」

  果然十七日黄道大吉,王、刘两个好同年,打伙儿前去。到了北京,下处在
东城苏州胡同。报了名,纳了卷,初九日进了头场。

  题目都是他二人平日做过的。首题是《如切如磋》者四句。次题是《德行一
节》,第三题是《是集义所生者,至则馁矣。》

  次日,大家互相对看,好不得意。十二日二场,十五日三场,停停当当。王
嵩心里只道天下人才无出其右,又指望非元即魁。主考是武英殿大学士刘忠,副
考是学士靳贵。二十七日揭晓,会元是郁守英,二名会魁是杨镇,王嵩中在一百
二十名,刘康在一百七十二名。三月十五日廷试朕侍,这一日,王嵩恃自己的才
学,又想中鼎甲,那知策太长了,连各翰林批语,无处可批,竟在三甲后面,只
好守部了,刘康却在三甲前面,该送推官。

  正是:

  试看满朝朱紫贵,纷纷尽是读书人。

  且说桂姐在家,正是初尝滋味的人,反不比卜氏守寡多年,熬炼久了,可以
一年半载,孤眠独宿。王嵩初去的时节,还不觉冷静,过了月余,又是初春二三
月,日初长的日子,夜里难过,日里更觉难过。

  有古诗道得好,道是: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到二月二十八这一夜,上床睡了。

  再也睡不着,叫起香月,吩咐她:「去叫起露姐来,我和她说话。」

  不一时,露花过这房里来,桂姐叫她坐了,咱们大家说些闲话。

  露花道:「大爷进过了场,为何还不回家?」

  桂姐道:「正好是哩,若是中了,还要等三月里廷试。这是功名大事,我和
你甘受冷静,只是他还要娶刘家寡妇做第二房。你做第三房,你从小儿服侍我,
我还不肯十分分了夫妻恩爱;那歪刺骨来,我定要我五夜,你一夜,才只许她一
夜。若是大爷乱做,你帮着我,和她吵闹,不要横了她。」

  露花道:「姑娘说得极有理,我替他养了孩子,还凭姑娘派定,不敢放肆。

  那二婚头歪刺骨,谁许她放肆。「

  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只听得前面乱烘烘,报小录的打将进来,报
称:「王嵩已中了进士了。」

  桂姐吩咐香月开了楼门,一齐儿点灯,往外面去瞧。

  桂姐问她父亲道:「爹,可晓得中在第几名?」

  冯士圭道:「刻的条子上,是一百二十名。」

  露花插嘴道:「不知大爷怎么样顽耍不去读书,平常只考第一名,如今却考
了一百二十名了。」

  桂姐大笑起来,道:「头名是进士,末了一名也是进士;中了,就是朝廷的
官,论什么前后,可不被人笑话。」

  冯士圭问了笑的缘故,也笑起来,道:「羞,羞羞!不要露出丫头模样来便
好。」

  露花把脸涨得通红了,有些立不住,低低对桂姐道:「没人在楼上,我看看
孩子去。」

  桂姐道:「正是咱们心上喜欢,都走了下来,倒忘记了这孩子,你快些上去
吧。」

  桂姐跟了婆婆李氏与她自己的娘,承值报小录的酒饭,直吵闹到大天亮,竟
不曾睡。实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且说王嵩委在兵部观政,刘康委在吏部观政。四月,都告了假回临清来,丘
茂因为呈了王嵩,被太守责治,这时节怕王进士仇恨他,逃往大名府去了。刘大
慌了手脚,备了八色礼物,来见安可宗,求他好言劝解,情愿送卜氏与王老爷为
妾。

  安可宗道:「我三个人桃源结义,还去约了刘大爷才好。」

  刘大满口应承,备了八色礼物,加了一坛苏酒,反央安家大叔领到刘子晋家
里来。原来刘子晋原与刘大有交,又和他媳妇是安伯良亲女儿。请进去,分宾主
坐了。

  刘大屁股儿也不敢著椅子,口口声声求他于中扶持。

  刘子晋故意道:「王年兄与他令岳冯老伯都在我身上,只是卜二哥也是秀才
了,怕不肯把他家姊嫁与王年兄为妾,足下送去求求他才好。」

  刘大又满口应承,回去备了四色上卜家来,说其缘故。卜氏心怀旧恨,故意
不肯。卜三官做好做歹,再三劝她允了。刘大回了刘、安二人话,安可宗扯刘康
去见王嵩。

  安可宗道:「我这刘亲家原不是好人,故此前日贴没头榜的时节,小弟再不
敢叨搅去和他讲,如今叫做低头便是拜,兄可看小弟与子晋兄薄面,就不要记怀
了。」刘子晋也随声撺掇。

  王嵩道:「小弟岂敢记怀,假如小弟有个弟媳妇被人奸了,也要着恼。一向
小弟就如梦中一般,实实不知令妹嫁在他家。如今看在因之兄情分上,是十分有
罪,既承两盟兄见教,一一如命。只是家岳处,不好自说,还求二兄,把敝房知
道此事,久已许娶的话,婉婉曲曲,与家岳说明。才好送小小聘礼去,拣吉日过
门。到那一日,免不得要请请卜大哥、卜二哥,既是因之兄亲家,连刘大哥也请
来赴席,才没有小弟的不是。」

  刘子晋道:「年兄如此存心忠厚,后来毕竟位极人臣。」

  王嵩笑道:「小弟不长进,风流罪过多,若不是存心忠厚,怎得兑与年兄同
籍?」

  正说着,冯士圭晓得那二人来,已吩咐备饭,说:「小厮,请进书房里去说
话。」

  刘子晋二人细细和冯士圭说,冯士圭笑道:「决没有父亲替女儿吃醋的理,
只要小女肯了,我再没有不肯。只是嫡庶之分,到底要明白便了。」

  吃完了酒饭,各自别去。

  次日,王嵩同拜刘、安二友,就道:「小弟已与敝房说明了,拣定十五月圆
日送聘,十六不将吉日过门,要劳两仁兄枉驾卜宅,通知一声。」

  刘子晋道:「小弟同因之兄去,自然依允的。」

  大家别了。卜氏因见新中一个刘进士,同安秀才做媒,好不欢喜。自己拿出
私房银子,托卜三官置酒相待,尽饮而别。

  正是:

  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

  十五日送了聘礼,卜三官去请刘大弟兄来主婚。只刘大独自一个来到王宅,
千欢万喜,打发回聘财礼,分毫不收。

  卜三官取出王家送来请贴说:「王家共送会亲酒贴十张,刘亲家你收了五张
去,到那一日可去走走。」

  刘大道:「舍弟们只领请贴罢了,小弟相陪卜亲家去,岂会有故作留难的不
成。」

  十六日老早的,刘大到卜家来送亲,卜氏打扮得花枝招展,绣带飘飘,好不
齐整。

  有诗为证:

  不信倾城色,妆成今始知;图堪遗冒顿,色本夺燕支。

  西子归湖口,昭君出塞时。佳人难再得,吾欲赋陈思。

  卜氏向刘大福了四福,刘大道:「我亡弟又承奠别一番,足见奶奶不忘旧的
意思。到王亲家那边去儿,事须替我包荒包荒。」

  卜氏道:「少不得亲戚往来,不消嘱咐。」

  又回身进去,拜别了哥嫂,并兄弟弟妇,又叫过存儿来,吩咐他道:「你原
是雇的,他那里做官人家,规矩毕竟不同,带你去许多不便。一向你小心服侍于
我,赏你一两银子做盘缠,你回家去罢。」袖里取出一对银子与他。

  存儿哭起来道:「小的服侍奶奶一场,好好的,为什么打发了小的?」

  卜氏道:「不是我打发你,怕带去不便,你且收了我赏赐,若三爷家用得你
着,你就服侍他也好。」

  存儿道:「小的情愿服侍三爷,不要雇工银子罢了。」

  良时已到,王家一般也有花花轿子来接,卜氏冠冠冕冕上轿而去。

  正是: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且说冯贡生奉承女婿,替他摆了筵席。卜大、卜三、刘大都来,刘子晋、安
因之也都赴宴;大吹大擂,上席吃酒,只差得拜堂一节。与桂姐不同,一概只是
福福儿,单拜了王嵩的母亲四拜,女客也有筵席,这便行南礼,只昭穆坐了。

  头一夜王嵩在卜氏房里,又取了些便酒,同饮三杯,方才就枕。恩情美满,
百纵千随,不可说起。

  且说桂姐这日见卜氏也有九分容貌,打扮得娉娉婷婷,心里着实有些不快活
起来。又怕人说她不贤慧,只得外面欢欢喜喜,回到自己房里,倒有大半夜睡不
着。

  次日,卜氏进房相见,桂姐虽然以礼相待,却只是淡淡的,叫也不想叫她一
声。夜里王嵩与桂姐说了,依旧到新娘房里来。桂姐气忿忿忍耐不住,随后便来
听他说话。劈头撞见露花也在窗外听,两个打伙儿立着。

  听得卜氏问他:「你曾到大奶奶那里去么?」

  王嵩道:「去过了,她知道我来的。」

  卜氏道:「昨夜头一夜,我嫁了你,自然该在这里睡。今日你怎不去陪大奶
奶,却又这里来?可不教大奶奶怪我么?明日三朝,你再来一夜,满月那一日这
便该来,其余该尽大奶奶的礼。隔了十日、五日,到我房里点点景罢了。我也不
是十分贪色的,嫁了才子进士,就够我受享了,你快些去,不要讨大奶奶说我不
知大小的礼教。」

  王嵩道:「前日收用露花,大奶奶也叫我连住二夜,她贤慧的,不妨得。」

  卜氏道:「虽然贤慧,心里不说,肚里毕竟有些不快活。况我比露姐不同,
露姐从小儿随着她,我新来晚到,不可得罪了她,就不好过日子了。」只管推王
嵩出来。

  桂姐想道:露花丫头公然同主公睡了三夜才放他来。这女人恁般晓事,比丫
头还好十分。

  回步就走,恰好卜氏推王嵩出来,把门闩了。桂姐在前,王嵩在后,到这边
房里来,露花自回房去了。

  桂姐对王嵩道:「我不道卜氏这般知礼,古人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好,好
好!你娶了这晓事的,我再没气淘了。」

  次日,桂姐见了卜氏,便道:「你年纪大我几年,承你高敬我,称我为大奶
奶,我便称你为姊姊,大家一心一意过日子,好么?」

  卜氏道:「不敢。只怕我当不起姊姊两字。」从此她两个,竟如亲姊妹一般
儿。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秋了冬,冬了又春。刘子晋先赴京选官,王嵩守
部进士,好不在家快活。

  刚刚一年,到七月初七日,桂姐孕已十个月,卜氏怀孕已九个月,都在这一
日,各生一子。桂姐生的是子时,卜氏生的是戊时。合家大小,哪一个不欢天喜
地,庆贺双男。

  刘子晋已选了南直隶扬州府推官,回家不多几时,听见这个喜信。次日拉了
安可宗,前来道喜。王嵩治酒相留,冯贡生也陪着吃酒。

  说话中间,安可宗道:「冯老师在上,门生又有一言奉禀老师。舍妹原嫁在
刘家,前年妹夫没了,舍妹守了两年零三个月寡,近日刘亲家来说,媳妇二十岁
年纪,又没子嗣,守不了的,不如拣个人家嫁了罢。舍妹已在舍下月余了,家父
的爱女,只凭她心里如何。舍妹道:」前番嫁错了对象,一心慕王兄才子。『又
闻令爱师妹的贤慧,情愿做妾,要嫁王兄,不知老师意下如何?「

  冯士圭道:「我有何不允,只凭小婿、小女主意。」

  王嵩明知是睡过一夜的顺姑,心上又有些动了,只假推道:「屈令妹作妾,
小弟决不敢的。」

  安可宗道:「家父曾说,若嫁别人继室也不甘心,既嫁王郎,只教养孩子的
露姐,做了第四房,我女儿做第三房,也强如嫁村夫俗子,料没人笑话。王兄,
你看我薄面,允了此事,若兄不允,令妹情愿吃斋念佛,再不改嫁了。」

  冯士圭道:「既令妹如此坚心,也是天缘分定,小女处待我自与他说,贤婿
也不消推托了。」

  酒完人散,十日内,顺姑又过了门。

  谁知安伯良渐渐晓得安可宗是前妻抱养的,只顺姑是他亲生女儿,况且势利
之人,内囊所有几千金,都逐渐付与王嵩,成了大富的乡宦。后来以工部主事改
了吏部,外升至邵州知府,被劾回家。刘康也做到按察使。安可宗二十五岁才中
了举,冯士圭就了教,升了同知。三家豪富,不消说起。

  王嵩自悔少年无行,妻妾而外,再不寻花问柳,连娼妓也不沾染了。露花儿
子,十六岁进学,冬间露花一病殁了。冯氏、卜氏、安氏都与王嵩偕老,各有七
十多岁,五男三女,其如陆地神仙。

  有诗为证:

  海棠睡足银屏冷,才子佳人心耿耿。

  雨香云艳岂无恁,白面盈盈花外影。

  兰钗拖颈盘鸦重,翠户藏春多好梦。

  繁弦入手调凄情,月照层台语飞凤。

  游丝落絮随风扬,玉山悠悠玉水长。

  写就情词舞彩笔,一天好事夫悲凉。

  评:收成结果,个个还它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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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zlyl 于 2011-6-13 22: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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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告

  《巫梦缘》的校勘和重排版,除以其篇幅略长外,还因现流传的版本不下四
五种之多,其间错讹贻误、牵强附会,不一而足。为使其尽可能近于本来面目,
除原转贴的《思无邪汇宝》集子外,也参照了也有不少错误的日本中尾松泉堂藏
本(日本佐伯市立图书馆藏本相同)逐句相互比对,加以辨正。這就不免使得工
作时间长些,但旨在使【羔羊】能有较高质量的归档藏本,为诸位提供更真实于
原著的文字,這样的时间和精力花费,也应是值得的。尤其,本已校排完成了前
七回,突遭停电,文稿湮灭,无奈从头再来,更耽误了时间。

  此书虽有「不题撰人」四字,既可解之为著者名,也可解为佚名,故标题后
未注著者名,留待存疑吧。又:日本藏本的扉页右题「风月佳期」,中题「巫梦
缘」及「啸花轩藏版」等字样。在此亦相告于诸君。

  需要说明的,估计此书作者可能是江苏、浙江一带人氏,故文字中颇多吴越
方言、语气,且近似明清流行的话本文体,在语法、修辞上应是不很讲究和粗浅
的,而若干诗词,生拉硬扯,如此而已,阅读时宜加留意吧。

             SXZ06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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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梦缘】版本及介绍

             巫梦缘6卷12回

              (清)不题撰人

  台北:台湾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4

  (《思无邪汇宝》:16)

            12X27;203页

  据此本〈巫梦缘出版说明〉,此书扉页中栏「巫梦缘」,右栏上端题「风月
佳期」,左栏下端作「啸花轩藏板」。此书目前所知只有日本佐伯市立图书馆佐
伯文库及中尾松泉堂有藏本,此本即据佐伯文库本排印。

  《巫梦缘》又有删节本《恋情人》,又称《迎风趣史》。北京图书馆藏啸花
轩刊本,吴晓铃、高罗佩皆藏坊刊本;天津图书馆有抄本,可能自吴藏本的影抄。

  据推测,此书为康熙末年之作品。

  书叙书生王嵩,年幼丧父,与母亲李氏相依为命,王嵩聪慧,13岁时连考
了3个案首,姨丈冯士圭视为神童,许以女桂姐。近邻刘寡妇卜氏,钦羡王嵩,
二人开始来往。王嵩被冯家邻居安伯良之子可宗出重金邀至家一同读书,为安伯
良妾鲍二娘及女顺姑勾引,也为安伯良三妾王媚娘所爱慕。王嵩恐陷入「迷魂阵」

  而返家,不过仍与卜氏往来。顺姑为卜氏侄媳,来访时撞见王嵩,告其翁刘
大。

  刘大借此逼卜氏改嫁,以图谋其家财;并与友人丘茂将王卜二人通奸之事写
成100张没头榜,遍贴城中。王嵩只好至城外读书躲避,卜氏决定返回娘家,
再嫁王嵩。

  王嵩在城外与王三娘通好之事为安可宗所知,再邀其返安家所住的书房,与
桂姐闺房相邻,以图相见。桂姐不愿苟且,以丫环露花作替身。王嵩不时与卜氏
幽会,又与鲍二娘继续旧情。刘大催促卜氏改嫁不成,又告王嵩与卜氏私通不果。

  后王嵩与桂姐和好,中了乡试第二名,并娶露花为妾。继而上京赴考,中进
士,娶卜氏为妾。顺姑于丈夫死后,亦嫁与王嵩为妾。王嵩除妻妾外,不再与其
他女子往来,后得善终。

  此书尚未编号。藏中文图书馆特藏处

               借阅受限制

              巫梦缘12回

               不题撰人

  台北:天一出版社,1990

  (《明清善本小说丛刊续编》:3:31)

             9X21;146页

  卷首题「新镌小说巫梦缘」。版心题「巫梦缘」,并以「卷」当「回」,分
题上「卷一」至「卷十二」。无序跋。第3回、第5回、第8回、第9回、第1
0回及第11回末尾有简评。

      《巫梦缘》12回删本名《恋情人》、《迎风趣史》

  《巫梦缘》六卷十二回,现存啸花轩刊本,内封题「风月佳期」、「巫梦缘」,
卷首题「新镌小说巫梦缘」,不题撰人,无序跋,藏日本佐伯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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