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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古香] 【合浦珠】(全)烟水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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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因赛神计劫兰闺秀

  诗曰:南方淫祀古风俗,楚媪解唱迎神曲。

  锵锵铜鼓芦叶深,寂寂琼筵江水绿。

  雨边风清洲渚闲,椒浆醉尽神欲还。

  帝女凌空下湘岸,番君隔浦向尧山。

  日隐回塘犹自舞,一分门依倚神之枯。

  韩康灵药不复求,扁鹊医方曾莫睹。

  逐客临江空自悲,月明流水天已时。

  听此迎神送神曲,携觞欲吊屈原祠。

  右《夜闻赛神因题即事》,唐李嘉祐作。

  却说钱老夫人,自从生往白下,即备重礼,酬谢了崔、李、陆三子,又托崔
子文置洒虎丘,以答报那劝公呈的合学朋友。既而崔、李俱到外郡游学,唯陆希
云不时到门讯候。老夫人膝下凄凉,少不得心中牵系,俱不必细说。

  且谈秋烟姐,既切离思,又因怀娠,所以精神倦惫,情绪全无。闻啼鸟以惊
心,愁眉常攒;睹花枝而增慨,涕泪时流。唯有绣琴,十分中意,往往微言带谑,
冷笑含讥。秋烟每不能时,亦以恶语相加,二人因而成隙。

  每一日早起,以人参汤进于夫人,夫人看见泪痕莹颊,细为诘问,秋烟遂把
他事抵饰。绣琴知之,乃谮于夫人道:「向见秋烟与某童戏于厢房,前晓又见秋
烟潜入钱吉房中,逾时而出。」夫人闻而稍有疑意。

  又一日,秋烟要买绣线,寻见钱吉,持钱付与,因而闲话片晌。绣琴又以告
夫人。夫人治家严肃,虽婢女,不容少有邪私,于是深信绣琴,而欲觅配以嫁秋
烟。无何,乳腹渐高,夫人乃大怒,将呼杖而挞之。秋烟料难隐匿,以生所题罗
帕诗奉进,夫人细玩,诗意清新,而笔跡可验,即回嗔作喜道:「既有此事,汝
何不早言,若幸举一男,亦一快也。」

  于是恩宠日隆,女红尽辏绣琴愈嫉焉,乃与桂子密谋倾挤,乘间窃其汗巾一
条,置于钱吉枕底。吉妻见之,疑与秋烟有私,与吉争闹,而以汗巾诉于夫人。
及呼秋烟审讯,秋烟茫然无以自明。夫人大怒道:「汝与贱奴通奸,辄敢污蔑尔
主。」

  遂以荆条挞之数十,即时祛出钱吉,而买药堕胎。欲药三剂,胎竟不下,于
是褫去衣裙,每日蓬首跌足,供役厨房,兼又捶詈兼至。自此秋烟之苦,殆不可
胜言矣。

  至冬,将欲临蓐,绣琴与夫人计议,俟其生下,即当淹溺。夫人又托梅三姐,
寻配以出之。忽钱贞报进:「南京范夫人、小姐与小相公俱到。」夫人惊喜出迎,
范夫人肩舆陆续而至。相见毕,彼此各叙间阔之情,一一问安。次及范公,范夫
人泫然泣下,便诉出奸人倾陷,被朝廷提问一事。

  小姐触着愁肠,掩面而泣。老夫人亦不胜伤感,次后问生何在。范夫人道:
「贤郎在被难之前,已往山东省叔矣。」老夫人心下始安,治洒款待,虽殷殷劝
慰,范夫人、小姐,终席不举一觞,止啜薄糜而已。

  范斐既已安顿家小,即往京师探望,辞别而去。范夫人偶见秋烟腹中怀孕,
而因悴可怜,心颇疑之,因以讯夫人。夫人道:「言亦可丑,彼与狡童私媾,今
将临月耳。」随唤秋烟,又羞辱了一常且说梦珠小姐,自公被逮之后,时刻悲思,
寝食俱废,每夕焚香吁天,愿得圣恩宽宥。

  范夫人虽十分忧郁,唯恐苦伤小姐,时时安慰,其如玉惨花愁,终不能少解。
尝作《忆父》诗云。诗曰:天恩何日释南冠,归雁虽多信尚寒。

  读罢《离骚》重拭目,白云何处是长安。

  珠娘以夜长难寐,独于灯下观书,耳中忽闻呜呜咽咽,婉转悲啼,声甚凄楚。

  讯之,乃秋烟也。咽然道:「我有天大忧愁,只得含悲忍泣,尔乃自罹其苦,
胡为彻夜号叹乎」?

  秋烟推扉而进,泪流满面,终泣而对道:「奴有一腔苦衷,无可告诉,今天
幸轩车远至,愿得少披肝膈,不识小姐亦肯垂听乎?」珠娘道:「我本愁人,今
见尔貌楚言哀,使我殊为悲感,有何冤抑,不妨语我。」秋烟遂以钱生私昵之情,
及临别留诗。

  绣琴嫉谮之事,委曲叙毕,因泣道:「奴之一身不足惜,所恨谗言蔽明,心
事莫白,以主人之胤,而为淫媾之私,倘蒙小姐肯赐片言,以白其诬,死且不朽。」
珠娘听知孕从生有,便怀悯爱之念。次日进见夫人,力为辩悉,夫人道:「小姐
不可信那花言佞口,我思之审矣,彼先与贱奴通奸有孕,唯恐事泄,乃私主以借
口,故诗虽真而情则谬也。」

  小姐又反复言之,夫人终不能信,但含笑而已。

  既而绣琴又与桂子有隙,历数其短,以告夫人。桂子闻而大怒,始以谋窃汗
巾及偷出减妆内银花数事,一一陈诉。

  夫人严为鞫究,桂子之过是虚,而绣琴之事却实,深悔误信其言,呼秋烟而
抚慰之道:「我屈汝,我屈汝。」即以绣琴发在梅三姐家。适有维扬客人,愿出
三十金,买以为妾,梅三姐匿其半价,而以十五金,请命于夫人,夫人深恨之,
不考其人之清浊,欣然依允。

  未几,秋烟获生一子,试其啼声呱呱,卜为英物,老夫人大喜,以生讳兰,
而古有「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之语,遂命名曰宁馨。少不得三朝弥月,自有
亲邻庆贺,俱不及细叙。

  老夫人以小姐前为秋烟屡白其诬,至是绣琴事败,深服其智识过人。又尝于
镜奁内,得所作《忆父》一诗,词意酸楚,感而坠泣,因叹道:「嬉笑之怒,甚
于裂眥;长歌之悲,过于恸哭。此语信然。」遂有为生纳聘之意,而难于启齿,
私讯红蕖,红蕖述范公临行之语以对,夫人大喜,自后待小姐之意,愈为恩密焉。

  光阴荏苒,不觉冬去春残,倏尔又逢仲夏。范斐自塞上遣人回报,始知公已
遣谪孤山。范夫人心中稍慰。唯珠娘既有瞻父之孝思,复以钱生杳无归信,怨红
愁绿,臻首时颦,待月迎风,愁城愈固,虽在喧哗笑语之下,不无咨嗟叹息之声。

  是以刺绣心灰,丝桐谱冷,时时托诸吟咏,以自遣其愁况云。

  《春日晓起红蕖促看海棠因书即事》诗曰:香闺晓日上窗纱,懒向妆台理鬓
鸦。

  侍女不知心上恨,几回催看海棠花。

  《暮春咏怀》冉冉朝烟溜碧萝,啼莺声老奈愁何。

  凭栏怅望家千里,照镜慵梳发一窝。

  风拂簷铃催梦去,蝶随柳絮绕帘过。

  可怜满径残红片,不及罗衫泪点多。

  因秋烟之事,虑生在外,又以花柳牵情,尝试一绝云。诗曰:成阴绿树乱烟
飘,紫燕虽归信物□。

  只怕春心浑未定,更随明月听吹萧。

  其诗连篇累帙,不能尽载,兹益选誌一二,以见其愁怨恨聊之意焉。

  且说老夫人以槐黄时近,科举秀才,纷纷的俱向白门应战,不知生进得场否,
心下不胜忧虑。忽一夜,梦见中丞公笑容满面,握手而言道:「吾儿乡闱奏捷,
当在丙子。那业师郑文锦,原注定今科中式,只因文锦做了几件亏心丧行之事,
已把姓名褫革。吾儿在燕京旅邸,能拒绝蕙姑,不淫闺女,上帝以其操行清严,
增寿一纪,又拔在今科连中,故特来与夫人报喜。」

  言未绝,但闻竹萧细乐,一片喧沸,夫人因以问公,公道:「此正蕊珠放榜
耳。」夫人道:「相公误矣,今方七月,秀才尚未入场,怎去放榜?」公笑道:
「夫人有所未知,人间揭晓,须俟八月下旬;至于天上,只在七月望后,便把应
中俊英姓名俱已填定矣。」夫人再欲诉叙衷怀,却被树枝一绊,忽然惊醒。

  梦中之言,一句不忘,只以钱生该在南场赴试。为何反在北京,猜疑不决。

  晓起,以告范夫人。范夫人道:「贤郎君掞藻摛葩,才高八斗,今秋奏捷,
不察可知,致使夫人得此奇梦,先为之兆耳。」

  俄而三场考过,又早放榜之期,只见江上黄旗飞报崔李二生,俱获捷了。同
社中,唯陆希云三报已捷。夫人望至月初,喟然叹道:「我儿竟在孙山之外矣」。

  盖生虽在北场中选,只因鸣皋为生纳监,注了金陵祖籍,又把姓名改了魏芳,
故报捷的只到东昌任上,兼往金陵旧宅。直到十月中,鸣皋方有书至,说生已在
北闱中式,夫人大喜道:「曩夕之梦,信不谬矣。」

  范夫人、小姐,俱捧觞称贺。

  秋烟闻了喜信,满怀欣悦,不言可知。钱贞便欲竖立旗竿,夫人止住道:
「偶尔侥幸,为什么惊天动地?且待春闱及第,竖亦未迟。」又有几个靠势家人,
概不收纳。

  既而陆希云公车北上,老夫人馈送赆仪,并修书寄生不提。

  且说郑心如自谤生之后,崔子文诉向同社,将欲群声其罪。又被李若虚当面
唾骂了几番,心如恐失体面,只得走出朋友,向崔、李恳息,又请各家,肉袒致
谢,其事方寝。

  只因此名一播,那姑苏仕宦,悉知其奸险异常,再有谁人请荐?

  心如自觉无颜,避到临安暂祝恰好遇着在城乡宦,有胡御史者,延请西席。

  那御史是谁?即憨公子胡伯雅之父也,现任副都御史,告病在乡,因憨公子
目不辨丁,要请名师指教。郑心如访知这个机会,即央门客常不欺荐引,且许以
厚谢,不欺便力荐心如,心如又誊出几篇窗稿,具名拜谒。

  胡御史把文章细观,击节赞赏道:「清新藻丽,必中之才也。」因此馆事一
言而妥。心如既进馆中,援取憨公子之性,每日功课;并不讲书做文,只谈论些
闲经赌诀,以至闺阃鄙亵之事。

  及在胡御史面前,则又极口赞道:「令郎公子,亏其指授窾窍,近来文字,
气已食牛矣」。兼以胁肩谄笑,惯会趋迎,故不但憨公子日渐投机,而胡御史亦
破格相款。

  自开绛帐,瞬息三载,其年暮春,胡御史起官北上,憨公子要到虎丘游玩,
同了心如、不期,随即买舟至苏,在虎丘寺内假一僧寮作寓。于时苏人游虎丘者,
往来纷错如织,上自衣冠士女,下至蔀屋裙叙,莫不靓妆丽服,连臂而至。真是
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江畔之柳,可谓艳冶极矣。

  所以憨公子纵目骋怀,十分得意。每日与心如、不欺观看女客,看后则又数
青论白,较其妍媸。

  至夜则饮酒啖肉,期于醉饱而已,究其胸中,不知山水为何物耳。

  忽一日,有楼船舣岸,前舱靠窗,站着艳婢四五,□轻摇纨扇,或笑指岸花,
纷纷的娇声婉语。心如挽了憨公子之手,趋前指看道:「此船必有丽人矣。」俄
而群婢,先拥着两位老者登岸,姿容俱极清雅。

  次有一个女子,年可二十,轻烟淡月,真所谓画中人也。你道此舡果是谁宦
宅眷?原来即是钱老夫人。因范夫人、小姐思忆范公,故特置酒船中,与他解闷,
那卖花妇梅三姐,亦与偕来。

  憨公子指手画脚,正欲往来挨看,因是日游人太多,夫人、小姐随即下舡而
去。憨公子立在水涯,凝眸遥睇,直待那画舡去久,方回寓中,大声道:「我今
日害了相思病也。」

  因闭目静想了一会,不住点头道:「我得之矣!我得之矣!」

  原来憨公子,人虽鄙陋,那眼睛却有高低,乃向心如道:「适见楼舡中那个
女子,果是观音出世,怎能设一计儿,向销金帐里,取其一乐。

  先生既是苏人,必然知其姓氏。「心如道:」在城宦族颇多,何由认识。若
要访问,则亦易耳。「憨公子又问所以访识之由,心如道:」顷甩卖花妇梅三姐
亦在舡中,只须明日唤来一问,则此女之姓氏可知矣。「憨公子大喜。

  次日寻一识熟梅三姐者,托彼相唤。有顷,梅三姐来,心如便问:「日昨那
一位年少而美丽者,可是谁宦之女?」

  梅三姐道:「乃是金陵范夫人的小姐,向来侨居钱宅,年方十九,名唤梦珠。」
心如道:「原来是范闇然的女儿。此位是杭州胡大爷;因见了范小姐的美貌,十
分爱羡,故特请尔相商,不知尔能出一奇谋,使胡大爷得近嫦娥否?」

  梅三姐摇首曰:「那范夫人操凛冰霜,治家清肃,范小姐又端庄静一,寻常
不肯轻易一笑,昨日因钱夫人力劝,偶尔一游。料想重门深闭,言不及外,虽有
良、平,无所用其智耳。」憨公子听说,闷闷不怡,以手摩腹绕廊而走。

  心如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子既图好事,何不先送酬金?」憨公子
忙取出五两一锭送与梅三姐,梅三姐推却道:「无功可居,何敢受赐?」口中虽
说,然见了一锭纹银,未免心动,便又转口道:「银虽权领,不知尊意必欲如何?」

  心如道:「我闻牵引幽期,必须投其所好。故慕利者,可饵之以珠玉;怀春
者,可诱之以风情,今范氏子生于宦族,则非财货可邀。性既端贞,亦非淫邪可
入,只须三姐早晚往觇,俟彼稍有动静,便来回复,那时我自有计。」

  梅三姐欣然领诺而去。

  俄而四月已尽,将届端阳,梅三姐杳然无信,憨公子不胜焦躁。忽一日将暮,
闻扣门甚急,急忙开视,则梅三姐也。讯以所托若何,梅三姐道:「莫讶久无回
报,只因彼略无动静耳。近钱老夫人以城居暑热,特邀范夫人母子移住尹山园房,
日昨妾往讯候,值范夫人有恙,卜于巫者,巫者云:」必于十八日,赛于五郎,
方愈。『有此一事,特来回达。「

  心如大喜道:「果如尔言,那范小姐在我掌握之中矣。」

  憨公子忙问计将安出。心如道:「彼既事神,我即假神以惑之。那尹山乃郊
旷之地,而赛神必至于夜,更烦梅三姐假以探疾,先至其家。我这里只用数人,
俱以殊墨涂面,选一身长而力巨的,衣以绯袍,扮如五郎模样,将至黄昏时分,
潜匿园中。当迎神之际,铃角既喧,人又散乱,此时梅三姐暗中潜出,关会小姐
所在,衣绯的排阀直进,背负而走。

  彼即知之而不敢追,即追矣,见此神形鬼状,必不敢近。我这里预先收拾行
李,觅一快船泊岸,俟小姐一到,连夜开船,载至秀州,又于鸳湖左近,赁一所
园房住下,直待范氏心谐意允,然后携返临安。人问时,诒以姑苏娶来之妾,岂
非神鬼莫测,而且易于反手,此计何如?」

  憨公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妙计!妙计!」原来苏俗祀神最以贤圣为重,
相传五月十八,乃其生日。其赛也,必用馒头,及三牲蔬果之物,巫者唱诵神歌,
一人发喉,数人和之,其声呕哑可听。及至杯酒屡进,则又摇枝吹笛,与作乐相
似。盖其风俗然也。

  梅三姐既受约而去,又托常不欺先经嘉兴寻寓,其余自有跟随僮仆,依计而
行,不必细话。

  且说老夫人的别墅,在盘门之外,离尹山犹隔数里,其园虽不十分宽敞,也
有四房绣闼,竹树亭池,询为避暑之所。那范夫人因冒风邪,染成一疾,老夫人
平素佞鬼,便令巫者卜之。巫者附会其说,以为触犯神怒,必须虔诚祷禳,不然,
疾未能已也。

  卜未几而疾瘳,愈信神祜之力。于是广备醴牢,至十八夜,巫者登场,持铃
而讴,小姐焚香于庭,二夫人自在前庑闲话。其余仆从,俱绕场而观。

  此时憨公子所遣之人,已撬开园扉,分匿林荫,手持瓦砾,向空乱撒。众人
惊喊道:「有鬼!有鬼!」

  巫者亦战栗不宁。俄而衣绯者,暗与梅三姐关会,直趋中庭,背负小姐而走。
诸匿者,或作鬼号,或抛泥砾,披发执仗,随后而趋。

  所以小姐虽极叫呼,而僮仆等,俱股慄心悸,不敢向前。及红蕖飞报夫人拘
唤众人追赶,而珠娘已载入舟中,峭帆风迅,去之久矣。

  憨公子因以心如所嘱,不可造次,遂独放小姐于中舱,自与心如坐于舱首。

  珠娘惶骇不测,将欲赴水,怎奈防守甚多。是夜风便,黎明即抵南湖。

  时常不欺已赁下陶宦的园房一所。那管园冯二,只有夫妇两个,年将五十,
俱是扬州人氏。憨公子忙央冯妪扶起珠娘,已哭得眼皮红肿,喉干声哑。

  憨公子乃同心如道:「后或小姐不肯顺从,教我如何答话,如何劝谕?」心
如便教以如此如此。憨公子方才进前相见,珠娘叱之道:「汝等劫我至此,意欲
何为?」憨公子道:「特慕小姐丰姿,愿为夫妇耳。」珠娘大怒道:「我乃宦家
之女,岂与尔等鼠狗为匹!我头可断,我身必不能污也。」

  憨公子道:「我乃杭州胡伯雅尚书之孙,御史之子也,不为辱没了小姐。」
珠娘厉声道:「却不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尔父尔祖既为显官,尔乃作此盗贼
伎俩,真犬猪也!」憨公子道:「汝已在我彀中,若不从顺,只怕插翅难飞,徒
自苦耳。」

  珠娘低头暗忖了一会,便笑道:「尔既要为夫妇,妾亦不能违逆,但尔我俱
是名家子女,岂可草草苟合,必须置办香烛,唤一傧相,成了合卺之仪,方协于
飞之愿。不然,妾宁死不从耳。」

  憨公子大喜,忙与心如说知,遣人置备各色,珠娘又以发乱,催取梳具,及
捧进梳匣,内有裁爪利刀,珠娘回顾无人,泪流满颊,低低叹道:「我亦不难一
死,只可恨钱郎盟约成虚,父母勤劳未报。罢罢!

  若再迟延,必遭奸贼之辱,我宁作贞魂,游于地下耳。」

  乃取刀向颈一刺,血溅如流,登时身仆,憨公子已令人点香燃烛,进内催唤,
只见珠娘刎死在地,睕而笑道:「痴人!痴人!把性命如此轻贱耶?」趋告心如。
心如大惊,急向房中看验是实,乃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遂与憨公子开
了侧门,惊窜逃走。

  管园冯二唤到傧相,等候多时,自往里边呼问,行李虽在,悄无声息,掀开
竹帘,忽见珠娘横仆于地,急忙走出园扉,四野寻望,杳无一个人影,跌脚叫苦
道:「这场横祸,怎了!怎了!」正在忧慌,刚值常不欺走到,冯二一把扭住道:
「是尔借房,今又杀人在此,尔须偿命」!常不欺愕然不辨其故,被冯二扯进房
中,指着珠娘道:「你瞧,你瞧!」吓得不欺冷汗淋身,半晌不能开口,低头呆
着。

  忽闻珠娘喉中哽咽有声,以手抚额,犹觉温暖,忙与冯妪扶起在榻,以汤灌
下,须臾甦醒。原来小姐力弱,外边皮肉虽伤,不曾损内也,是命不该绝。常不
欺被冯二羁住不放,只得延医调治,将及半月,渐渐平愈。珠娘始以不欺等假鬼
行劫诉与冯妪,因恳求道:「若得贤夫妇送返姑苏,当以金帛重谢。」

  冯二夫妇始初道是憨公子所娶之妾,至是方知抢劫来的,便假意要将不欺送
官究治,不欺慌了,连夜遁去。要知冯二肯送归小姐否,且听下回再表。

[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7-12 22: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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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为深情魂遗金凤钗

  诗曰:(集唐)

  寂寞山窗掩白云,(权德舆)

  春风应自怨黄昏。(韩偓)

  舞鸾镜匣收残黛,(李商隐)

  环佩空归月下魂。(杜甫)

  话说陆希云自赴公车,朔风凛冽,逼岁遥征,至明年正月,方抵京师。舍寓
既定,便寻至生郏二人相见,握手道欢。希云即以老夫人书信付生,钱生拆书细
看,简首无非慰问平安,并望春闱克捷之意。至中间有范夫人、小姐抵舍踰年,
相数晨夕,稍免寂寞之语。

  生方知小姐即主于家,欣然色喜。书尾又云秋烟去岁冬杪,幸获弄璋,眉清
目秀,歧嶷不凡,今已弥岁矣。并此附闻数语。钱生大喜,于是收摄精神,杜门
不出。或值希云在寓,拟题构文,讲析经义,每至内夜而息。

  及三场毕后,希云下第,钱生竟获高捷,少不得雁塔书名,琼林赴宴。既而
希云策蹇南归,钱生造寓言别。希云道:「前岁吾兄系狱,贾文华适在裴寓,为
兄辩剖甚悉。今贾生以谷斯生所谮,发在刑部勘鞠已半月矣。去家迢远。谁为救
视?若吾兄肯向老裴一言申救,则老裴必然听兄,而贾生方有再苏之机耳。」

    钱生喟然道:「吾曩遇文华,曾以微言规讽,惜乎彼不能喻,致有今日之事。
虽在泛然一面,犹当力救,何况有德于弟,敢不领教乎?」希云大悦,钱生以赆
仪厚赠,直送至卢沟桥,然后分袂。

  当入殿试,卷有班马文章,钟王字迹之批,因「莆莆」二字有讹,乃置三甲,
工部观政。时王梅川正在铨部,又使人谓生云:「若得入赘,本部主事可得也。」

  钱生不从,遂不获与眩然是时朝纲日紊,钱生亦无仕意。

  因文华一事,持令长班持刺,经拜裴玄,玄见钱生已成进士,足恭款接。闲
叙良久,钱生以文华为恳,玄笑道:「我待彼厚,而彼负我实甚。若他人言,弟
决不从,今以兄命,当即宥释之。」及玄回拜,钱生又极力言之。奈归心甚急,
不能候贾释狱,乃留书一封,托王季文转送裴玄。膏东秣马,择日出京。

  在路兼程迅发,将抵东昌,鸣皋先已遣人在驿迎候。进行相见毕,鸣皋道:
「自侄春闱报捷,使我喜而欣舞,即具病揭,辞诸抚台。虽蒙抚台慰留至再,士
庶有借冠之请,然以恩荫,历官至二千石,愿已足矣。

  况得贤侄步武前修,兴宗有望,而鲈鱼正美,转觉归兴浓耳。故专俟锦旋,
不日交印二府,与尔同返金陵。

  祭墓之后,尔便回家省母,不知侄意以为何如?」

  钱生道:「叔父之命,敢不遵依,但不肖偶叨一第,何足为荣。若以吾叔河
清素望,方将折冲樽俎,奚即以归隐为急哉?」

  鸣皋道:「方今萧墙隐不测之忧,四野有倒悬之苦,村非经济,可可尸位素
餐,故不若拂衣而去,以棲迟于桑间十亩。吾志决矣,子无强劝。」少顷,同知
张沁,理弄俞忠吉,乡绅冯讷,俱来奉贺。当晚,鸣皋设宴以请同寅,尽欢而散。

  次日,钱公便欲起身,钱生告以瑶枝订姻一事,公笑而许之。

  生以便服,只带紫萧跟随,迤逦出城,来到白家门首,但见竹扉静闭,扣唤
数次,翁方启扉而出。一见钱生,扑簌籁泪珠滚下。白妪闻知,亦即出来,持生
而哭道:「君害我儿,君害我儿!」

  钱生惊问其故,白翁道:「自从去年人日,君与吾女订姻一去之后,杳无信
息,致使小女思郁而亡。今已七日了,教我白头夫妇,再靠谁人?真害得我好苦
也。」言讫,大哭。乃引钱生进内,灵柩即在壁也,钱生抚棺一恸,昏绝于地。
有唐崔护诗为证,诗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白翁夫妇慌忙呼唤,多时而醒,翁又取出
瑶枝留诗一缄,钱生拆开视之。乃是古唐国绝,备过诀别之意。诗曰:离恨空随
江水长,(贾至)雁飞犹得到衡阳。

  (王昌龄)时时引领望天末,(孟浩然)犹把梅花愁断肠。(李群玉)登高
远望自伤情,(长孙佐辅)北雁归飞入窅寞。

  (贾至)几度相思不相见,(杨巨源)黄鹤空啭旧春声。(武元衡)茑啭高
枝燕入楼,(张仲素)罗衣湿尽泪还流。

  (裴交泰)一朝惟悴无人问,(卢照邻)夜夜孤魂月下愁。(杜牧)不如行
路本无情,(长孙佐辅)梦逐东风到洛城。(武元衡)缄此贻君泪如雨,(李端)
须知后会在来生。(白居易)

  钱生诵讫,止不住涕泪交下。白翁夫妇亦复搥胸大哭,钱生慰之道:「曩与
今爱一言订约,则夫妇之盟已成,岂以人亡,而失半子之礼。今某幸获登弟,俟
返至姑苏,禀过老母,即当遣人迎接。念死者不可复生,翁宜自遣,勿致过哀成
疾。」白翁方知钱生已成进士,乃收泪致谢。

  钱生忙令紫萧备设醑果作奠,又为文以祭曰:呜呼!穷泉一坠,悠悠古今。
死生虽隔不泯者情,忆卿之玉容兮,横遥山而眉妩,凝秋水而神莹。想卿之藻思
兮,组回文于机杼,含明目于胸襟。夫何彼苍既钟卿以蕙心纨质,而独靳予以遐
龄?

  宝柱弦断,玉萧无声。或亦双成暂谪,向瑶台而遣返;谅非羿妻窃药,奔日
窟而长生。而何以逐彩以轻散,同朝槿以俄零。呜呼哀哉!

  记昔去年,邂后而遇,觞浮柏叶,额点梅馨,共熏炉以坐晚,援白雪而联吟。

  尔既邀我以伉俪之约,我亦许尔以山海之盟。本谓百年之好,谐于一夕,而
庶几绾鸳鸯之绣带,并翡翠之芳衾。孰知畴昔之念,俱属无妄,而百哀纷感,愬
空帷于此辰。呜呼惜哉!

  江波汹涌兮,雌剑已失。夜台杳渺兮,别鹤徒鸣。婉然在床,彷容光而若见;
旷焉隔世,想幽会而难寻。返魂之香莫改,种杏之术无灵。留镜奁之残黛,悬惠
幌而凄清。

  鸣呼!岁寒则暑,日昃则盈。知有生之必死,奚惆怅而悲深。唯怨尔以蜉蝣
之衣,瞬息而化;日及之萼,未开而倾。顾余尤不能无恨者,叶轻盟约,鼎视功
名,竟淹留于京邸,而使尔悲怀以殁,是余之罪也。又安得不屡叹而思卿!尔有
父母,甘旨是承。

  尔之灵輀,移殡荒莹。兹以涧藻,聊既微忱。神爽有期,留珀枕以待梦;香
魂如在,托环佩而传音。此余谓死生虽隔,而不泯者情,殆思感之所或致,讵诞
妄而不足凭者耶?

  钱生读罢祭文,伏地而哭。云峰感生情重,双手扶起,殷殷相谢。是夜即宿
于白翁家。将至更余,紫萧已是沉沉睡熟,钱生犹明烛独坐。俄而一阵旋风,吹
得烛火无光,半明半灭,又闻西北隅,悉窣有声,钱生似梦非梦,忽见一个女子
缟衣红裳,冉冉而至。大声唱问道:「人耶?鬼耶?」

  那女子道:「妾乃瑶枝鬼魂也。自去春君别之后,日夕悬眸,竟无雁胫只字。
及至秋闱,君易姓为魏,自在北场中选,而妾不知,谓君下第,自此忧思伊郁,
一病而亡。日间承君赐奠,具见高情,趁此夜阑,特来鸣谢。」

  钱生平昔畏鬼,每夕必有二人旁卧,方得安寝。那夜因以情爱所牵,了无怖
意,既而烛火渐明,细看瑶枝,丰姿如故,乃叹道:「朝来一闻讣变,使小生悲
苦填膺,方恨无少君之奇术,不意姐姐竟能现形相会。」

  瑶枝道:「妾之此来,非敢以泉下余魂,迷惑君意,只因与君有再世之缘,
特来面托。」钱生惊喜道:「吾尝阅《牡丹亭记》,至杜丽娘还魂之事,以为若
士寓言,而未敢轻信。今姐姐云再世姻缘,莫非亦能返魂,而与予了却前盟否?」

  瑶枝道:「妾见冥王,备以雪夜订姻,及伉俪未谐,忧郁而亡的缘故细细陈
述,冥王亦为感恻,便令判官查覆。判官先查君云:」钱某不染淫私,奉上帝之
命,增寿一纪,今科已经联捷,应有三位妻房,官至三品。

  又查妾云:「瑶枝还有四纪阳寿,应在阴司四十九日,方得还魂,合为钱某
侧室。目下天气渐炎,只恐屋舍腐坏,乞着当境土地,即运寒冰护尸,方能转回
阳世。特此查覆『。冥王即差鬼卒送妾在南狱魏夫人帐下,蒙夫人授妾以灵液之
丸。

  其丸以灵液草修合,草生大宛三西,条枝国弱水之旁,一千岁而抽叶,又一
千岁而吐花,俟花褪之后,取汁捣烂,杂以犀珀为丸,凡死者含之于口,虽在酷
暑,肌肉不坏,至七昼夜而复生。昔东方朔为虎伤足,西王母以草敷在伤处,顷
刻而愈,即此草也。

  日昨夫人正与少室仙妹下棋,忽命妾云:「尔夫衣锦而归,将到汝家探望,
汝宜回去一见。」

  「故妾今夜得以魂魄会君。乞君致语者父,俟终七之期,千万开棺。妾得再
回阳世,皆出于郎君之所赐也。」「言讫再拜。

  钱生道:「若得姐姐再生,天大之喜,敢不牢记,以语尊翁。」瑶枝又再三
叮嘱,乃回西北隅,奄然而没。钱生半信半疑,惊愕久久。忽火光一暗,瑶枝又
在面前。钱生道:「姐姐去而复来,还有何言?」

  瑶枝道:「回生之事世不常有,只恐家父未必信君。妾长眠时,老母以金凤
钗为殉,今妾以钗留在君处,如果不信君言,即以此钗付之,则家父必然无疑矣。」
乃向鬓旁拔钗付生,须臾一阵阴风,瑶枝回首转盼数次,随风隐隐而散。

  钱生不胜神异,竟忘一宵之倦,俄而鸡鸣于塒,东方已白矣,乃唤起云峰,
即以告之。云峰笑道:「若得小女再生,实老朽区分之幸也。但今仲夏天炎,不
要说四十九日,保怕七日之间,已肌体朽腐此必钱爷思忆小女,故得此奇梦耳。」

  钱生笑道:「令爱真有先见之明,特以凤钗为证。」

  云峰取钗比较看,大惊道:「小女属纩之时,寒荆曾以此钗为殉,今有此奇
事,则还魂之说,断无疑了。尝闻冯娟七月而重话,丽娘三载而复生,由此观之,
彼传记所云,信不诬矣」。正在嗟异,忽闻扣门甚急,原来是钱公遣人催接,钱
生乃与白翁夫妇,致以后期,洒泪而别。

  回至衙中,问公借泰银五十两,遣使送与云峰,以为瑶枝回生药□之资。钱
公急于离行,唯恐父老遮留,是夕先以琴书行李发出。次日五鼓,悄然出城。回
至白下。钱生即到墓祭祖,又向族中一一际望毕,便过访许翔卿。不料翔卿于一
日前,已到孤山,探候范公去了。钱生叹道:「翔卿商谊,真有古人之风。」遂
辞别鸣皋,即日起程,回至姑苏。

  但见陈府尊已曾送到进上肩额,门第一新此时老夫人已称为太夫人了,登堂
拜见,问安已毕。秋烟姐欢天喜地,抱了宁馨,出来迎接,宁馨见生,便笑嘻嘻
的,要生怀抱。

  钱生细看宁馨,朱然生得眉宇清秀,不胜欣喜。又请出范夫人相见。施礼末
毕,范夫人便哭倒在地,秋烟姐慌忙以手搀扶,钱生惊讶不已。以问太夫人,太
夫人备言避暑园庄,于五月十八赛神之夜,忽有穿绯袍的直进中庭,背负小女而
去,竟不知是人是鬼。迄今月余,遍处寻访,杳无踪迹。

  钱生听罢吃了一惊,多时目不能瞬,既而泣道:「儿因求聘小姐,死里逃生,
寻得明珠,不料回转白门,老年伯忽遭奸贼之害,已经奉旨北上,及儿进京援候,
又值年伯出佐戎行,无由一面。后来睹母亲慈谕,始知伯母、小姐避居家下,意
谓侥幸一第,则姻事可以立就。不料又生此变,不由人不痛心也!」

  乃取出明珠,双手奉与范夫人,夫人泣道:「小女尚无踪影,怎敢收领此珠?」
钱生道:「但请老伯母收下,小姐虽无下落,不肖自当遍处寻觅。」范夫人只得
含泪而收。

  至夜,秋烟诉说绣琴之事,钱生亦为痛恨。少焉共入罗帏,邀云觅雨,两情
缱绻,乐可知已。

  次日,先去拜谢了崔子文,以至陆希云、李若虚。俱拜毕而回,方与范夫人
商议,忽钱贞报进,有一姓常的在外求见。那姓常的是谁?原来即是常不欺。自
那日脱离陶园,便欲附舟回去,行至半路,忽又想起:「都是郑心如设计,劫了
范小姐,却又只顾自身脱去,把一场人命,几乎使我李代桃僵。我今不免报知钱
宅,一来说明心如凶恶,以消此恨,二来索些酬谢。」

  踌蹰半晌,便即转身到苏,问至胥门,恰值生方抵家,出来相见。问了姓字,
常不欺便把郑心如设谋,卖花妇做脚,从头至尾,说出根由。钱生又喜又恨,拱
手称谢。因问道:「那卖花妇是谁?」不欺道:「叫做梅三姐。」

  话声未绝,只见梅三姐穿了一套新衣,进来叫喜。钱生怒从心起,厉声诘问。
梅三姐看见常不欺在座,惊得面色通红,不敢开口。钱生便即进内,禀知太夫人。
太夫人大怒,忙呼婢妇,把那梅三姐剥去衣裳,乱棒锤击。梅三姐料难隐瞒,只
得招认。范夫人咬牙切齿,痛骂不已,复以利锥,刺其肩臂,流血至踵。

  当晚雇舡二只,一舡范夫人与红蕖诸婢,一缸生与不欺,连夜至禾。但见园
扉锁闭,扉上粘一示谕曰:本宦示:照得南湖别墅,向着家人冯二管葺。近二盗
窃器玩,并什物等件,于本月初五,寅夜逃去,已经出捕缉拿外,如有无赖棍徒,
到园骚扰,以致戕损花木者,定行送官究治不贷。

  钱生念罢示谕,惊问不欺。不欺道:「我看那冯二,亦非良善之辈,此必陡
起奸谋,把小姐载往别处去了。」钱生又遣人遍向邻居查问,俱推不知,只得怅
然返掉。

  是夜泊舡平望,望至二更,范夫人呜呜咽咽,悲啼未息。钱生亦反覆不能睡
去,起来靠窗而坐,忽闻领舡,有一妇人唱道:〔山坡羊〕静萧萧碧梧庭院,冷
凄凄雕栏倚遍。闷恹恹银筝漫掬,声切切思绕天涯远。端的是难消遣。盼双星,
独不眠,秋风应把应把黄昏怨。月色砧声,纽做愁肠一片。良缘,何日调和琴瑟
弦。苍天,恨入烟花误少年。

  〔前腔〕一行行归鸿初见,一声声哀蛩似怨。一陈陈凉风绕窗,一点点泪向
罗衫溅。最可怜,抱琵琶向绮筵。几回羞把羞把霞杯劝。怎得抛离舞衣歌扇。门
前,不羡王孙车马喧。池边,只羡双飞戏水鸳。

  那妇人唱得哀音宛转,绝似孤鹤唳风,清猿泣月。钱生侧耳静听,不待曲终,
已青衫泪湿矣。料是娼妓之流,美人邀唤,那妇人随即过舡。钱生惊问道:「尔
是维杨赵妪么?」

  其妇仰首一看,亦惊讶道:「原来是姑苏钱相公。」钱生即问友梅何在。赵
月儿便把老夫人被祛逐、及至临安嫁与程生,细陈始末。钱生又问友梅嫁去,与
程生相合否,月儿道:「小女自嫁程生不及两月,忽然不见。那程生反到妾家要
人,妾即向程索命,夜此讦讼年余。程已倾家破产,飘流远去,妾亦不能度日,
嫁与商人。

  今夜湖光荡漾,月色横空,想起少时光景,不胜伤感,同唱小女所度之曲,
以解闷怀耳。」

  钱生扣舷而叹道:「嗟乎!我意友梅,尚有相见之日,今听汝言,已做了断
云浮梗,不获与梨花同梦矣。」言讫,泪如雨下。

  月儿亦觉悽然,旋即起身告别。

  时已夜半,钱生促唤解维,风帆迅速,瞬息至家。便把憨公子等讼于府尊,
府尊立刻出牌,先把梅三姐拘到。不待用刑,梅三姐一一招出。府尊大怒,掣签
重责二小,收禁狱中,以俟关到憨公子、郑心如,一齐听审。毕竟后来如何,且
俟下回解说。

[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7-12 22: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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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金山寺冤鬼现身

  诗曰:夜色范范江畔月,含冤来散现魂魄。

  能使奸凶心胆寒,彭生如意皆此物。

  色莫羡兮财莫渔,每因财色丧其躯。

  男儿不做昧心事,磊落□与常人珠。

  却说冯二之妻,因陶宦在江北做雇为乳母,以后任满,带回本郡,特着他管
理别业,十分信任。不意冯二狠心难托,自那日假意告官,把常不欺吓退之后,
与妻商议道:「我想终年看守园房,怎能有个发迹之日。递值宅内托付玩器数件,
维值百金。

  看看范小姐,又是姿容绝世,不如哄他,只说送返苏州,连夜寻舡载至维杨,
或妓或妾少也,卖他一二百两,并把器行变易做本营生,尔我后半世是以温饱过
日。尔意如何?「冯妪大喜道:」我亦正有此意,事不宜迟,迟则有变「。

  二人计议已定,那冯二自会操舟,便向邻家借下舡只。冯妪假作惊慌之状,
以给珠娘道:「尀耐常不欺,又去报知憨公子,只在早晚,要与小姐成亲。老身
怜念是个宦门闺女,特今拙夫寻一小船,今夜便送小姐回去,不知尊意若何?特
来商议。」

  珠娘欣谢道:「若得贤夫妇如此用情,决当厚报。」冯妪又道:「还有一件,
吾由大路到□,唯恐憨公子以快舡追袭,假自松江抄转,方保无虞。只是在路,
又要多行几日。」珠娘道:「我又不谙程路,悉凭主裁。」

  当晚,冯二夫妇只把细软收拾,等至夜阑人静,扶了珠娘下舡,兰桡迅举,
兼程进发。忽一日已到镇江,泊舟水涯,冯二正炊午饭,忽闻隔舡有人问道:
「二叔别来无恙?」冯二抬头一看,乃是族侄冯肇,向在青莲庵,披荆为僧,即
寂如也。

  自那夜与法云、寂如等谋劫钱生,遂把戚氏击死,毕竟寂如眼快,觑见真真
儿,手持匕首,刺人如决飞鸟,他便回身走脱。虽幸漏网,不敢回庵,向与金山
寺住持文友相熟,遂在寺中住锡。

  是日打从长洲抄化而回,刚与冯二相遇。便邀二过舡,叔淡良久,从容问道:
「吾叔此行,仍欲往扬州,或是暂时贸易?」二乃告以心事,寂如低头想了一会,
乃道:「吾叔载此尤物,易起人疑,况且到了维扬,未必有售主。设或有人聘娶,
或卖在乐尸,必须面看。万一小姐烈性不从,叫喊起来,未免败露。据侄愚意,
倒有一条妙策,不知吾叔允否?」

  冯二欣然问计,寂如道:「住持文友,与我至密,悉知其为人,酷好美色。
不如今晚泊舡山下,侄与文友说合,包兑二百两纹银,待至夜深,把小姐哄入寺
内,那时深房邃院,再有谁知吾叔得银?又便于营运,此计何如?」冯二大喜,
遂点头相约,各自开舡过江。

  那扬子江乃是东南天堑,但见:深沉巨浸,森渺寒光,一望迷茫,四围无际,
烟收雾敛,隐隐的露出金、焦两点,宛在中央。雨霁虹销,泛泛的飞来鸥鹭于群,
争依孤渚。不尽客航,几叶峭帆风乍捲;乱划渔桨,一声欸乃月初残。恍见数层
银岛,原来是雪浪操空;忽闻万马奔驰,却便是怒涛推至。正是:鸟飞应畏堕,
帆远却如闲。

  风帆迅速,不多时便抵金山。只见殿宇岩峣,远凭江势,真一大观也。有诗
为证。诗曰:水天楼阁影尘尘,化国何年紫寄踪。

  淮海西来三百里,大江中涌一孤峰。

  涛声夜恐巢枝鸟,云气朝随出洞龙。

  不尽登临去帆疾,苍范遥听隔烟钟。

  寂如先进寺内,忙向文友说知。之友笑道:「若得美人以供尔我衾枕之欢,
此乐便是西方,何必更求莲座。只是二百金一时不能措办,奈何?」寂如道:
「我有一计,虽云太毒,然彼以不义而得,我以不义取之,亦不为过。」文友欣
然问其说,寂如乃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文友大喜。

  时已傍晚,忙开隔年陈酒,整治鲜鱼大肉,款待冯二。原来冯二最与麯生相
契,尝了酒味香甜,先已忻快。酒过数巡,文友取出纹银一封,兑准十两与冯二
看道:「以后一百九十两银色悉照此封,俟小姐进寺之后,一并兑奉。」

  冯二向来穷乏,骤然见了满捧纹银,转觉精神飞舞。文友、寂如忙以巨杯劝
进,将至黄昏,二已不省人事,颓然醉矣。寂如乃扶至江边,二犹口中模糊道:
「二百两是足值的,快些兑银,我欲开舡赶路。」

  被寂如用力一推,头重脚轻,翻身下水,可怜一念之贪,反以骸骨葬于江鱼
腹内。正所谓螳螂捕蝉,而不知又为黄雀之所攫也。

  且说珠娘在路数日,心颇生疑,往往诘讯冯妪,妪唯委曲支吾。及渡江至寺,
但闻江涛震荡之声,又以问妪,妪谬道:「此太湖也。」既面斜阳西下,天色渐
瞑,冯妪道:「太湖乃盗贼之薮,幸有敝亲在此,不妨借宿一宵。明日饭后,必
至苏矣。」小姐无可奈何,只得随行上岸。

  进门数重,方抵一室,但见房栊清雅,屏帐鲜华,却无一个女妇出见,心益
忧疑。俄而壁上弹指一声,妪即掀帘而出。于时寂如既推冯二于江,复诓妪道:
「二叔顷已醉卧在舡,宜唤之速起,以便兑银交付。」冯妪方至江滨,不提防文
友在侧,双手一推。寂如大呼道:「救人!救人!」而洪涛拍岸,已随波逝矣。

  可怜冯妪,亦死于非命。

  珠娘在房,值小童以酒肴捧进,摆下杯筷三副。珠娘问道:「尔家何姓?」

  童笑道:「此乃金山寺也。娘子犹未知么?」珠娘听说,不觉魂魄俱丧,连
声叫苦道:「又堕奸计矣!」方欲掩门自尽,忽有年少妇人,自灯后趋出,将灯
吹灭。

  此时文友、寂如俱在冯二舡中,把那器玩什物,细细收拾。于是点烛进房,
遍体风骚,意谓小姐可以迫协成欢。及见室中黑暗,用火一照,并无倾城美丽,
只见一个妇人,披发满背,面上鲜血淋漓,张口露牙,垂手而出,帘外刮起一阵
阴风,顿把烛火吹息。

  二僧惊得毛骨俱寒,转身奔赴于地。少顷起来,重向玩璃取火,揩摩双眼,
振摄精神,扬声秉烛而至,则见磷火煌煌,那妇人愁眉蹙额,坐于门首,耳畔但
闻嗽嗽鬼哭号呼、索命之声。二僧遍身热火,浑如冷水一浇,唯口中咄咄狂喊,
不得作行云之梦矣。正是:只凭鬼妇啣冤哭,方保千金廉质全。

  且说临安程信之,自八月十五不见友梅,心中怏怏如失重宝,疑为赵鸨诱匿,
具呈本府。赵鸨受了冤诬,也把人命状词,控告巡按,为此构讼期年。信之家事
日渐消乏,其年又遭回禄,遂致资本荡然,在杭不能存立,只得安顿妻房,自到
扬州依附族叔。

  那族叔讳宏,号逸庵,自曾祖即为盐商,真有百万之富。宏以举人选官,任
至四川成都府同知,长子必成,仍习祖业;次子必贤,肄业府库,年方二十一岁,
才貌兼优。

  信之自到广陵二载,以其林识敏达,深为器重。是年五月至杭,搬载家小回
至镇江,夜半遇盗,信之坠水,幸以浮木得生,其妻林氏及囊资什物,俱被劫去,
信之袒跣号泣而归。告在本府,出了捕文挨缉。当珠娘被诱入之夜,正值信之同
了捕役,泊舟山畔,更衣入寺,祷于关帝,祈得六十八签。

  签曰:南贩珍珠北贩盐,年来几倍货财添。

  劝君止此求田舍,心欲多时何日厌。

  信之念罢签诗,茫然不解,又把被劫情由,备细祷告,若与林氏果得相逢,
只祈一签上上。须臾求出一签,乃是七十四。签曰:崔巍崔巍后崔巍,履险如夷
去复来。

  身似菩提心似镜,长江一道放春回。

  信之看到第二句,以至末句,满怀欣喜,遂即下舡。是夜睡至二更,梦见一
少妇,血痕满颊,近前哭诉道:「妾身戚氏,住在金陵城外青莲庵之后,祸遭凶
僧寂如谋奸不遂,将妾击死。今寂如遁迹本寺东房,与住持文友,又欲奸污梦珠
小姐,被妾现魂救卫。明日小姐之父范父,自塞上南归,泊舟维扬,君能救出小
姐,与范太守相会,并把寂如送官正法,以洗妾冤,则君破镜必合,相遇有期。」

  信之惊愕不能言,惟唯唯而已。戚氏临去又嘱道:「妾含冤不散,自随寂如,
迄今二载矣。因彼皈依释氏,难以近身,今晓彼又谋溺叔婶,罪恶滔天。虽有佛
力,不能庇护,故妾得以随身索命。妾无范氏,则冤仇莫雪;范氏无我,则贞操
不全;君若不遇妾与范氏,则夫妇不能完聚。牢记!牢记!」

  戚氏既叮咛而退,程亦欠身而醒。但见白露拂江,半边明月。思忆梦中戚氏
所言,句句分明,又详忖签诗,与梦暗合。遂不复睡,坐以至晓,唤起捕役朱敬
山以语之。

  敬山道:「梦虽难凭,然明显若此,不可不信,况且住持文友,曾经会过,
便不知果有寂如否?君可进寺相访,我等尾后,以观动静。」

  信之果以为然,急起扣扉,谒见文友,又问起寂如,寂如亦便出来相会。只
是二僧因为鬼魂搅乱了一夜,方欲就枕,而信之适到,故眼色瞢瞢,神思倦惫。
信之见了如此光景,暗暗惊异,乃与敬山遍向曲房静室,细细逻察,却是悄无影
响。

  徙倚逾时,方欲告别,忽见廊下一妇,拍手而笑,复以手把信之,转身走入
靠西室内。信之、敬山等,急忙随后而入。那妇人倏又不见,唯正南张画一幅,
恍若画上笑声哑哑。信之举目直睇,但呼怪事。

  毕竟敬山乖觉,细看二僧面容顿改,言语违离,便双手扭住道:「尔等驴做
得好事!」忙令信之掀画一看,他有小门。推门而进,又有精舍数间,窗外栏干
六曲,行过长廊,果有女子隐隐号泣。信之奋步向前。珠娘在内,听得人声喧嚷,
疑是二僧逼奸,忙以罗带自缢。信之破扉而入,大呼道:「果是范小姐否?我等
特来相救」。

  小姐背立含泣,而应声道:「妾果范氏,君辈是谁?」信之道:「某等泊舟
山畔,夜来得一奇梦,故知小姐被阨. 又知尊翁先生,今日必至维扬,乞小姐不
须疑虑,作速登舟。」

  珠娘叹道:「妾以闺中弱质,奈何命运不辰,出头露面,受尽摧挫。荷蒙君
子仗义相扶,在妾有何面目,再立于人世乎?况家君远困遐陬,岂能即返,君请
自为正务,此地乃妾毕命之所耳。」

  信之道:「小姐差矣,若果失身凶秃,死固宜然,今不为所犯,而必欲捐躯,
贞白之心反不能显暴于世矣。

  某因失偶相寻,愁肠如沸,故一闻小姐之事,不觉怒发冲冠,出自诚心相救,
岂小姐视如僧辈而因为拒却乎?设或尊君未即相逢,某当多着女伴,送至尊居,
幸勿疑某亦蓄他意也。「

  小姐乃收泪致谢。当信之苦劝时,朱敬山已把文友、寂如锁在舡中,招呼二
十余人,蜂拥上岸,把细软件物,一切筒匣器皿,无不席捲下舡。信之乃以自舡
中舱,与小姐独坐。将欲解维,合寺僧侣悉知,拥出江边,沸声诘究。朱敬山既
有捕批,小姐又现在可证,遂不敢拦阻而退。

  是日风顺,开舡未几,便至扬州。将舡停泊,信之便到岸上,遍向座舡逐一
挨问,哪里有个南京范太守的舡,只得走回与朱敬山计议。敬山道:「若不解进
府里,被他先告一状,反吃官司。只是到官,须要小姐面证。」珠娘在舱,听得
见官二字,不觉号咷大哭,走出舡头便欲赴水。左首舡上有一老者惊问道:「那
一位好似我家梦珠小姐。」

  珠娘回首一看,认是老仆金元,大叫道:「金元救我!」

  金元便即扶腋过去。原来范公的舡,与客舡相似,故信之寻问不出。

  当下珠娘急问老爷哪里,金元道:「老爷拜望太守未回。」言毕,公已回至
舡首。见了珠娘,大惊道:「我儿为何在此?」珠娘见公,牵衣大哭,便把被劫
情由,细诉一遍,公亦垂泪道:「只道我为父的受苦三年,谁知汝亦遭此厄难。

  只是汝既被劫,尔母亦必苦坏矣。「珠娘曰:」母亲只为爹爹谪蹇,终日愁
苦,今天幸赐还,想是朝绅出疏申辩。「范公摇首道:」那些权佞眈眈虎视,在
朝大臣,俱以身家为重,谁敢撩须。我一到边陲,自谓必死,全赖新主洪恩,方
遂首丘之愿。即如今日得会我儿,亦莫非之雨露之所赐也。「言说。便令金元导
至程舡道谢。

  信之说起二僧凶恶,顷已解府,尚欲借重鼎言。范公道:「二凶叫甚名号?」

  信之道:「一唤文友,是本房信持;一唤寂如,向在青莲庵中。因杀死戚氏,
逭命在山。夜来托梦以救令爱小姐,即戚氏之鬼魂也。」范公切齿怒恨道:「那
寂如受戒憨山,我向来敬礼,谁料凶暴至此!今既解去,我即刻进府,面见太尊。」

  公怒气冲冲,与信之作别,是时扬州府知府叫做李胤祥,因公是谏谪超迁,
十分敬重。当日范公再进宾馆,备陈前事,李府尊大怒,立即就把文友、寂如,
重责四十,问成大辟。正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你道范公,为何便得择归?只因天启驾崩,崇桢以藩王继兄而立。上在落邱,
悉知魏忠贤专擅国柄,谋为不轨,故登极之后,便遣忠贤出守皇陵。忠贤危惧,
到了山东饭店,自缢而亡。于时凡为魏党所寄,贬降在外者,悉复原职。然公只
宜即往金陵,为何滞留扬州?

  只因夫人、小姐在钱老夫人家下,故公先着范斐,同了许翔卿至京。修葺房
屋,自来拜过府尊,然后取路至苏。也是天意,该与小姐相会。当晚公自府中回
舡,珠娘接见道:「顷有信之之叔程公来拜,帖儿在此。」

  公方欲展阅,又值信之带了两个婢女来至舡首,公慌忙迓入。信之道:顷会
家叔,道小姐舟内无人,故家叔特着两个粗婢权为服侍,并设蔬肴,以屈尊驾少
叙。

  「范公道:」萍水相逢,谬承贤竹林如此厚谊,使老朽何以为谢?但不知令
叔尊号?「信之道:」家叔贱号逸菴「。范公惊喜道:」原来是逸菴兄,乃吾好
友也。

  乍到匆匆,未及拜谒,岂知即为令叔!少间必当趋晤矣。「

  信之去后,公即答拜逸菴. 相见毕,逸菴称贺道:「恭喜,恭喜!」范公笑
道:「第三年出塞,骸骨偶归,何喜之有?」逸菴道:「圣人当宁,魑魅潜形,
而吾见之公愤得雪。今日轩车某返,固一喜也。令爱受磨涅而不磷淄,坚白之行,
尤人所难。况乎数千里之隔,与兄一朝奇遇,又一喜也。」

  范公道:「小女得全陋质,皆出于戚氏阴护之力,令侄匡救之功。」言未讫,
一人肃衣出见,逸菴命之拜公道:「此乃次小儿必贤也。」公视之,形躯端厚、
眉目秀雅,试以学问,颇有根源,逸菴道:「弟有一事相恳,辄欲面谈,不知可
否?」范公道:「愿闻台谕。」

  逸菴道:「仰慕令爱芳姿,欲为小儿求聘,必俟仁兄钧诺,然后敢通媒妁。」
公乃告以明珠之故,逸菴大喜道:「若要别件珍宝,寒家未必预备,至于明珠之
类,先人幸曾留下。」急忙进内,取出一颗,放在玛瑙盘中,旋转不定,光映一
室。范公捧珠大悦,便以亲事承允。逸菴道:「容伺拣选吉日,先以此珠献媚」。
范公欣然唯唯。

  是夜,宾主酬酢尽欢,既而酒阑,谈起旧事。公谓逸菴道:「犹忆昔年,弟
北开封罢官,偶造贵郡,承兄偕说妓女友梅。于时极清风于芳涧,拾明月于幽林,
呼洒快谈,缠绵彻夜。友梅既度新声,第亦放歌相和。曾几何时,而追忆此欢,
忽已四载矣。不知罗浮春色,今无恙否?」

  逸菴叹道:「自兄别后,那赵姬便不知所往矣。」时夜漏将半,公执手谓信
之道:「戚多所云句句皆验,独于尊阃未有下落,然云救了小女自然去镜复合,
竟者相会之期其在敞郡乎?仆于明早挂帆,君宜继至可也。」言毕,起身告别。

  次日渡江,只着金元到苏迎请夫人,自与小姐,先返白下,要知程必贤姻事
若何,下回便见。

[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7-12 22: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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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小罗浮旧约重谐

  诗曰:香奁不独夜珠明,才子风流事事成。

  人面桃花生死梦,草台柳色苦甘情。

  松萝叶契心如一,雪月评章句共赓。

  驱犊岂须寻尘尾,吹萧诸听凤和鸣。

  却说钱生,以白云峰不知去向,正在忧闷,忽闻报说,有一贾文华要见,忙
欲出迎,只见文华已走进厅上,向着钱生连连揖谢。钱生道:「向日速于出京,
不及候兄一面,以后杳无信息,鄙里时为怏怏,不知贾兄几时得释?」文华道:
「仰赖钱爷一言超豁,数日之后,幸即脱狱。

  及诣尊寓叩谢,不料钱爷已出京三日了。因有帐目未清,淹留半日,恰值圣
上登基,裴孝廉已贬徒为军,谷期生亦为仇家所杀。「钱生抚掌称快,文华道:」
仰托厚爱,无恩可答,今日特报一桩喜事,以赎贺迟之罪。「钱生笑道:」更有
何喜,重烦远报?「

  文华道:「闻得钱爷,向在东昌曾与白家又有婚姻之约,今如主人回生已久,
钱爷为何置之度外?」钱生惊问道:「这件事,小弟从未告人,不识吾兄何以知
之?」

  文华道:「仆自北京回来,偶从桃叶渡边经过,与白翁邂逅相遇,彼此问了
乡贯,叙话多时,不觉契密,那白翁便谈及钱爷订姻一事,又说道:」小女幸已
再生,只不知钱爷,为何一去又无消息?『便把书信一封,着某持奉。

  仆抵家之后,即刻造府,不意台驾在京,因此特来相报。「便向袖中,将书
取出,钱生接来拆开一看,不觉喜动颜色,原来是七言古体诗一首。诗曰:忆昔
相逢日暮阴,梅花静掩绣户深。

  挑灯共坐一窗雪,身未许郎先许心。

  伯劳飞燕两分别,夜夜凭楼望明月。

  瑶琴声断虫网多,翠幙荃靡香顿歇。

  未及邙山掩墓门,情通冥漠仍返魂。

  重见落梧秋雨暮,断雁凄风桃叶渡。

  回生之事非渺茫,数行遥致胸中愫。

  盟言历历郎自知,怜取相思又一度。

  便留文华书房待饭,持诗以语小姐,小姐见诗亦欢喜道:「文藻烨然,诚香
奁佳句也。既有此事,何不迎聘至家,以完姻好?妾决不效那妬妇之态,使君作
负心人也。」既而道:「君读诗,必知绿衣黄里之讯,此事虽不敢阻抑,然勿使
妾有积薪之叹为幸。」

  钱生笑道:「夫人乃蘋繁之主,譬如军中元帅,若白氏女,则偏裨小将,且
夕荷戈以受指麾耳。」小姐亦为解颐。钱生又禀知范公,范公惊讶道:「还魂之
事,世所罕闻,有此奇异,极应聘纳。」

  钱生乃办具聘仪,即俛文华为媒,择吉娶至。定情之夕细看丰姿,妖艳如故,
是夜就在白氏房中,小姐谈笑自如,略无醋意。瑶枝向生细诉思念成疾,及幽魂
夜会,以至回生始末,悲喜交集。因叹道:「今夕之缘,实出天意,回思往事,
恍若梦寐耳。」既而笑道:「昔日若从君命,今夜白绫帕上无以为质矣。」生急
搂之就寝,交坐之欢,绸缪彻旦,唯恨玉漏相催,金鸡呜速耳。

  然生虽在极欢之际,每一感念友梅,不禁悲叹,时会稽具书吏、皂快等,到
京迎接,已十余日矣,钱生乃择吉起程。先至祖居,辞别叔父,然后拜辞范公、
小姐与老夫人,免不得酒泪而别。

  不则一日,到了苏州,至家参拜太夫人,礼毕,崔子文、李若虚同来拜贺,
钱生倒展出迎。子文一见,执手而笑道:「金榜挂名,洞房花烛,人间乐事,都
被吾兄占尽矣。」

  若虚道:「九畹不是凡人,当是玉皇香案吏,暂时谪下耳。」

  钱生道:「小弟学业未优,谬叨制锦,不知两兄,何以教之?」子文道:
「作令不难,只要爱民如子,不执一偏之见,以折狱则狱不冤;推不忍人之心,
以用刑则刑不滥。」

  若虚道:「衙门吏役虽是作弊太多,然以吾兄聪敏绝伦,不患为人所欺,只
患明察太过。」钱生谢道:「有辱大教,愿书之座右,以当弦韦。」少顷,陆希
云亦至,钱生迎入坐定,忙命左右备上酒来,序坐而饮。

  子文道:「今日此会,不减昔年。海棠花下,可羡九畹兄出宰名都,希云兄
抡魁秋榜,只我两人,黑貂裘敞,犹刺苏秦之股,能无愧感?」钱生道:「梅山
之言,既验于弟,则吾两兄,必在来科折桂矣。」四子各叙衷怀,直至薄暮而散。

  时宁馨年已三岁,以太夫人命名,不忍改易,因即取名嗣馨。闻子文有女,
亦年三岁,遂托若虚为媒,下了允定之礼。又差人至秣陵渡,迎接白翁夫妇,管
宋田房。自与家眷,刻日赴任。

  原来秋烟姐虽然生子,做人谦卑谨厚,小姐既有摎木之贤,瑶枝亦秉塞渊之
性,故忙则佐理中馈,暇则品题花月,情分相投,犹如嫡亲姐妹一般,所以太夫
人十分欢悦。

  方舟抵武陵,忽见陆希云遣人赶至递书,钱生接书开视,简上写道:日者仁
兄荣涖,弟以贱事,偶往百花洲,不及歌骊驹为送,歉甚!歉甚!兹启卖花梅妪,
获罪门下,虽决海波,流恶不荆然细查首恶,实系心如。

  今妪坐狱数月,染病垂危,倘获海涵,使妪苟全残喘,则仁兄度量之宏,尤
胜于文穆矣。异日弟蹑山阴之屐,当造贵治。暂分半榻,以看河阳满县花也。临
楮神驰,余不尽悉。

  钱生看毕,即写回书,并写书送与府尊,令将梅三姐释放。生既到任,自有
县中堂规,及参见上司,但不必细述,按下不题。

  且说憨公子同了郑心如,自在陶园奔返临安之后,仍在本郡倚势横行,做那
奸淫不法之事,总是郑心如百方引诱。及苏州府关文到杭,憨公子忙与心如商量,
着人贿嘱书吏,申文回复。又遣人至苏,探听消息。知是常不欺漏泄事机,遂与
不欺绝交,不许上门。

  忽一日,要往会稽探望母舅,便与心如买舟渡江。原来憨公子的舅氏姓吕,
号竹溪,越中望族也,不一日,到了母舅家里,参见毕,吕竹溪欣然款留。一日,
憨公子偶在门首闲立,忽见一年少妇人,身穿淡罗衫子,自溪畔浣纱而归。

   那少妇生得如何?但见:纤眉妩兮,垂垂春柳。美目盼兮,滟滟秋波。玉
质冰姿,不假淡妆浓抹;杏唇莲脸,尽堪艳舞娇歌。何必缑山聆凤曲,恍从青鸟
见嫦娥。

  憨公子近前一看,便春心难遏。那妇人也嫣然一笑,屡以秋波回盼,慢慢的
推扉进内。原来此妇孙氏女也,年方二十,其夫姓吴,字君美,幼时也曾读书,
后来家事消乏,因在衙门中帮闲度日。

  其所居之房,正在吕宅门首。那一日浣纱暮归,刚与憨公子相遇,引得憨公
子心猿顿逸,意马难拴。忙与心如言之,心如笑道:「此贫家妇,以饵啖之,易
上钩耳。」乃告以如此如此,憨公子大喜,自此不时往来窥视。

  又一日,孙氏汲水进门,憨公子忙以白绫汗巾,裹银一锭,投于孙氏足边,
孙氏但微微含笑。恰值君美徐步而归,憨公子正在惶惧,只见孙氏轻舒玉腕,拾
置袖中。又以告心如,心如喜道:「事可谐矣。」乃悄然置酒妓馆,以邀君美,
君美迟疑不赴。使人邀之至三,日中方至。自此杯酒往还,相知渐密。

  一日偶与心如闲话,心如道:「吾兄株守数椽,怎能发迹?不若寻些资本,
出外经营。」君美叹道:「薪水尚有不继,若要资本,从何而得?」心如道:
「小弟为兄筹之熟矣,虽有一策,只是不敢直陈。」

  君美欣然请教,心如道:「公子胡伯雅,挥金如土,平昔所爱,唯在娇姿,
若吾兄肯以一枝春色,暂借鸾棲,包在小弟身上,当以二百金相赠。」君美听了,
面色通红,大怒而去。

  过了数日,心如方与吕竹溪分韻做诗,溪边闲步,只见君美含笑而来,心如
再三谢罪,君美道:「外日承谕,足感厚爱,但不肖夫妇,俱是良家儿女,唯恐
丑声播扬,被人耻笑。」心如道:「只有尔知我知,外人怎得相闻?况胡公子自
有娇妻美妾,不过一遭两次,便既归去。既于尊阃无损,吾兄又白得一主大财。
请自三思,小弟怎敢强劝?」

  君美甚以为然,犹恐其妻不允。归以告之,孙氏笑道:「可否在君,何必问
我?」君美又悄然以会心如,且言所许之物。心如乃与憨公子计议。憨公子惊喜
欲狂,次早进见舅妗,诏以他事,贷银二百两,以付心如。心如止以二十两付君
美道:「公子客中,不及措备,今早已遣人至杭矣,准五日内,必当如数找足。
但事在今晚为妙。」君美欣然领诺而去。

  迨至日晡,惟恐在家不雅,别向妓馆取乐,孙氏明妆秉烛,俟至更余,俄闻
轻轻嗽响,急忙启户迎迓,那憨公子见了孙氏,也不叙一句风月之言,也不致半
点温存之态,惟觉欲火如焚,近前搂抱。

  孙氏亦已春意满怀,偎身相就。是夜云雨之欢,如鱼得水,直至鸡鸣而出。
自此往来数夕,欢爱弥笃。心如极意趋奉,乃撰私情歌十首,俱以谈谐之语,形
容狎昵之情。其歌最为脍炙人口,选录五绝于左。歌曰:苧萝村里是侬家,日暮
江头独浣沙。

  莫把桃花轻拟妾,既言妾貌胜桃花。

  其二:紫紫红红闹艳尘,人生能遇几回春。

  少年不做私情事,只恐春风也笑人。

  其三:花开蛱蝶必双飞,灯畔鸳鸯讵独栖。

  红日半窗欢未足,共郎枕上听莺啼。

  其四:奴爱风流欢有情,佳期约定在三更。

  忽闻窗外低低唉,不著红裙启户迎。

  其五:夜探花影拂回廊,春色撩人思转狂。

  愿得郎心圆似月,清光常照阿奴床。

  憨公子虽昧文里,幸得歌意浅露,讽泳终篇,也不觉抚掌称妙。然终是公子
性格,初时未得孙氏,爱之如觅珍宝,及数夕之后,便觉情致阑珊。那吴君美早
晚需促,心如揣知憨公子已有归歇之意,便笑道:「吾前日与兄相约,止云二数,
未尝许二百两也。」

  君美失色道:「不肖虽极窘寒,岂肯以二十金,做此无耻之事?足下何乃侮
弄如小儿耶?」心如亦发话道:「兄真妄人也。如今要娶一位与尊阃人物相似的,
也只消二十金为聘,况乎仅仅数夕,便已获此重赀。偏又得陇望蜀,何贪心之无
厌也!」

  君美知为心如所卖,不觉大怒,拂袖而起,然只恨憨公子做此短行之事,而
不知计皆出于心如也。则出门,遇着县吏沈思梅邀去。

  是夜,憨公子以明日归吴,又持银二两,私赠孙氏,便与叙别。二人话至情
浓之处,免不得重整风流。不期君美沉醉而归,推门进内,不见孙氏,但闻房中
笑声哑哑,乃于门缝一张,只见其妻卸下亵衣,露出双股与白藕相似,憨公子立
而就之,正在云深两密之际。

  君美按不住怒从心起,忙向厨下取刀,飞赶进房,憨公子看见势头凶猛,用
手一推,那君美的刀已坠地,便疾趋而出。君美一面狂喊「胡公子强奸」,一面
奋力赶上,仅截其半裾,并落下朱履一只。

  时方初更,左右邻居无不出门惊问,君美乘着酒兴,把憨公子与孙氏如此云
云说了几遍,又大骂不已。孙氏又苦又羞,一时气愤,便持刀向喉边一割,登时
命断,正是:未了阳台云雨情,俄惊霜刃血洗腥。

  可怜少妇含羞死,不恨胡郎恨郑生。

  有顷,众邻散去,君美回身进内,只见孙氏鲜血淋漓,死在地上,这一惊,
倒把酒都惊醒了此时钱生到任数月,那一日早堂放告,尸见头一张状词就是强奸
杀命事,又看首犯是胡伯雅,第二名是郑心如,正所谓冤家相遇,不觉勃然大怒,
即着四衙验尸,又差八名皂快,朱书肉臂,立刻听审,不多时,差人把一干人犯,
陆续拘到。

  心如早已探知县令是生,因为珠娘事,不好进见,谁料忽遭此变,心中怀着
鬼胎。只有憨公子犹摇摆道:「他自杀死与我何涉?况我是都御史之子,吕工部
之甥,谅一会稽县令,岂能奈何我哉?」

  钱生唤原告审问,君美哭诉强奸致死,及半裙只履为证。又叫胡伯雅上来:
「你却怎么说?」憨公子方欲辩剖,只见本县乡绅差人下书,一连四封,钱生概
不启视,拍案问道:「速速的从实说来!」

  憨公子也把前后事情,细述一遍,钱生大怒道:「一片胡说!不打不招!」
乃令皂隶五板一换,重责三十。那憨公子自幼娇养,怎能禁受刑法,打至二十,
只得招认强奸是真。钱生便令画供,援笔定招。

  判曰:审得孙氏之死,胡伯雅逼奸之所致也。雅以钱塘甲族,探视至县,窥
见吴美之妻孙氏少艾,辄起窃玉之意。瞷氏浣纱暮归,遂为调谑,而氏初无贪金
慕贵之心,即时赤面唾骂。雅若稍知廉耻,当遨游以去矣。何乃恃势横行,又于
某夜,突入卧房,用强凌逼,致氏白壁难玷,樱刃而毙。

  值美外归,登时叫破地邻,又获其半裾只履为证。夫雅以贵之家,何患无蛮
腰素口,邀楚岫之雨云,舞袖歌喉,娱秦楼之风月者哉!而必垂诞于村姑荆妇,
以取重辟之罪?岂能见尤于人,洵乃自作之孽。吾不能不伸三尺之法,以雪孙氏
之冤于泉下也。郑心如虽糸师教无方,姑以不知情免究。

  钱生因憨公子有了小姐之事,故信为强奸,而不暇致详,问成大辟,又料主
谋必是心如,惟恐究出情由,一体问罪,因此拷打成招,竟把罪名独坐在憨公子
身上。亦是钱生不念旧恶,待师之厚情也。

  审毕,方欲退堂,只见礼生禀说吕爷来拜。那吕爷是谁?即工部主事吕玄卿
也,因以裴党,削职在家,与吕竹溪为嫡堂弟兄,所居离城窵远。

  竹溪遣人驰报,随即入城,在宾馆相见毕,便以憨公子为恳,钱生道:「这
是令甥自取罪殃,本县只知公断,岂敢殉私?」玄卿又固求不已,钱生微笑道:
「若使魏东厂无恙,裴司马钧渝,则令甥可以出罪,本县可以改笔了。」玄卿面
赤而去。

  且说郑心如出得县门,心下想道:「这件事若究起根由,我亦难免桁杨,谁
想九畹略不追究,反为我脱卸干净,这分明是厚我之意了。不若乘机进见,说明
此事,豁免了憨公子的重罪,方不负胡老先生知遇一番。」

  主意已定,急忙写了一个名帖,央着礼生通报。只见礼生回说:「老爷不及
相见,有一回帖在此。」

  心如展开一看,却是一首诗词。诗曰:舌凭三寸是非生,十载文章枉得名。

  附势甘为吠尧犬,趋财好似慕羶蝇。

  苏州公子今何在,白下佳人质自馨。

  顷在公庭饶责朴,于斯便是酬师情。

  心如看罢,赧然有羞愧之意,叹一口气道:「既生瑜,何生亮。」只因心虚,
悄然收拾囊资,也不与竹溪作别,竟自渡江回去不题。

  却说钱生自将憨公子问罪之后,豪强敛迹,境内肃然,涖政二年,真是一清
如水,所以民称三异,政声藉藉。巡按考察,推生为两浙清吏之首。忽一日,方
出坐堂,有白云庵尼姑具呈,是为雨花庵侵夺田界。

  钱生看了呈词,陡然想起梅山老人曾说「雨花庵里」、「桃叶渡边」,那桃
叶渡果已应在白氏夫人,只不知雨花庵或得与友梅相遇乎?正在踌蹰,忽喧传报
进,行取上京。钱生即忙回衙,报知太夫人,及小姐、瑶枝。

  于是择日先发家眷起程,随后交纳印绶,离城十里之外,换了六巾便服,只
带紫萧、钱吉跟随,沿路问至雨花庵,约行三十余里,方闻钟声隐隐。正是:兰
若知何处,小溪路欲迷。

  板桥萝中缚,不磴草初齐。

  松老侵衣馥,猿多枝树啼。

  遥闻钟声响,还在竹林西。

  不多时,到了庵前,冉冉绿阴,但闻禽声睍睆,推扉缓步而入,真所谓「竹
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延佇久之,有一美尼出见,号唤去凡,见生美雅风流,
含笑问:「敢问相公尊姓贵表?仙乡何处?有何贵干,光临敝刹?」钱生答道:
「小生姓钱,姑苏人也,偶因游学至此,闻说上刹清幽,特来随喜。」那去凡口
中叙话,双眼不住盼生。

  少顷,又一老尼无非出会,姿容清洁,年奇四十余,乃去凡之师也。三人闲
叙良久,钱生问道:「不知宝刹如仙姑者共有几位?」去凡道:「敝庵只有师弟
两人,此外唯一老头陀耳。」

  钱生细细查问,并无友梅消息。因日暮程遥,不及下船,无非亦款留恳切,
是夜独宿禅房。以友梅无从访觅,意极耿耿。

  即而月照高梧,方倚窗寂坐,只见去凡手携尘尾,悄然而至,笑谓生道:
「幽斋良夜,愿共消谈,以消此半窗明月何如?」钱生欣然道:「幸甚。」去凡
道:「人谓天上神仙,不作尘凡之想,而何以双娱月怅、赘刘阮于天台;三降星
軿,访孝廉于少室?」

  钱生道:「此亦夙缘未断耳。」去凡道:「近闻乐府,有玉簪传奇,所载潘
生私会妙常,岂空门中果有此风流之事乎?」钱生低首不答,去凡乃以小笺出示
道:「有一偈语,敢求相公指教。」钱生手接观看。偈曰:出家如雪藕,藕断丝
犹在。

  既云色是空,如何受色戒。

  钱生看毕,知其意念着邪,戏改旧诗答之。

  诗曰:云雨高唐此地非,好持半偈悟禅机。

  予心已似沾泥絮,岂逐春风到处飞。

  去凡看诗,知生秉正不回,怅然而退。

  次日早起,偶往殿后闲步,行尽曲廊,向东竹扉静掩,上有额曰「小罗副,
扉左壁上题诗一首,其外则有古梅数株。钱生疑是咏梅之作,近前细看。诗曰:
春风处处黄鸟啼,桃花李花争芳菲。

  看至终篇,愕然惊异道:「此诗乃我昔年题于梅花楼上的,却是何人录在此
处?」因此诘问无非,无非道:「既是相公佳作,还要请问大名,并乞示以令先
尊官讳。」钱生道:「小生讳兰,贱字九畹,年方二十二岁,先君讳某,官至开
府,」

  无非大喜道:「原来果是九畹相公,可怜尊夫人凝盼久矣!」钱生急问道:
「可是赵友梅否?」无非道:「然,然,然。」遂急扣扉,内有双鬟应声出问,
无非道:「火速报知,苏州的钱相公来了!」

  话声未绝,只见友梅花钿不整,常服素妆,迅步而出,抱生大哭道:「钱郎!
钱郎!莫非梦中相会耶?」正是:只道天涯远,相思雨处深。

  宁知三载苦,惟隔会稽城。

  要知友梅怎得避迹空门,以与九畹相会,且听下回解说。

[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7-12 22: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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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春明门挂冠归隐

  诗曰:木兰之枻沙棠舟,玉萧金管坐两头。

  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右《江上吟》却说钱生见了友梅,如获至宝,惊喜泣下。因从容问道:「与
卿别后事情,愿闻梗向。」友梅便把自苏至杭,被鸨母百端凌逼,及设计以嫁程
生,细述一遍。

  钱生道:「那程生可是何等样人物?」友梅道:「程生讳必孚,字信之,原
籍徽郡,家累千金。」钱生惊异道:「原来就是程信之,一发奇了,只是既归程
氏,怎得脱离虎穴?」友梅又述遇见梅山老人,至八月十五,亏了申屠丈救至寓
所。

  钱生感叹道:「原来保护贤卿亦仗二公之力。」友梅道:「妾自至申屠丈寓
所,幸有二姬作伴,梅山老人亦时时过望。将及半年,申屠丈方自燕鲁回来,为
妾备言,郎君要聘范氏小姐,求取明珠,几为凶僧所害,那时妾即恳求二公,送
至金陵与君相会。二公又说:」钱郎萍踪未定,功名未就。『直至辛未暮春,方
得相遇,遂携二姬送妾,过了钱塘直至会稽,留妾于此。

  既以百金为赠,后以古体诗一篇,付妾道:「此诗乃钱郎题于梅花楼者,子
宜珍留,以为异日相会之券。『自此妾在庵中,□藉二题覆庇,然而盼时朝日,
廊处无聊,每至子夜闻猿,晓窗听雨,未尝不黯然魂断也。无限相思,候君面诉,
谁料今日见君,徒有百忧千绪,又不及抒其端倪矣。」言讫不胜凄楚。

  既而问生道:「郎君别来作何景状?梦珠小姐亲事成未?今日因何至此?试
为妾细道其详」。生以两闻联捷及与范小姐成姻,从头至尾备细述了一遍。友梅
惊喜道:「妾但闻县尊姓魏,谁知即是君也。只是登第之后,就该上表改姓了。」

  钱生道:「曩因出京甚速,未暇及此。」

  无非、去凡闻知即是本县大尹,慌忙谢罪,钱生笑道:「我今去官,已称越
客矣。况卿等俱属方外,何必以此俗套相拘?」

  少顷齐毕,令钱吉雇了一乘女轿,厚赠二尼,速急起程。无非、去凡,直送
至十里之外,方与友梅洒泪而别。

  无何抵家,友梅先参拜了太夫人,然后与小姐、瑶枝及秋烟依次相见,合家
无不欢喜。钱生自此亦觉心满意满,不敢迟留,次日挂帆长往,舟次维扬,因以
友梅所嘱,持银三百两,往谢程信之。

  信之方得友梅忙去之故,而知向云许嫁钱郎者即生也。是时信之家渐丰裕,
再三推辞不受。钱生又问起寂如二僧,信之道:「文友毙在狱中,那寂如已在去
冬正法」。钱生欣然称快。

  作别下船,不一日到了京师,考察之后,钦命山东巡按,那齐鲁百姓,闻生
出宰会稽摘奸除恶,邑有神明之号,所以豪民猾吏,窜伏如鼠,而衔冤抱痛之民,
莫不伸眉引项,若槁苗之待霖雨。

  生既按郡,果如阴风鸣条,飞电烁目,向之强猾者,俯首就罪,而呻吟者,
变为歌讴矣。又以大狱,悉为奸吏弄其刀笔;于是不拘成案,平反一十余事。

  既而巡历方竣,忽钱吉报至太夫人病入膏肓,钱生一闻此信,方寸已乱,遂
不及复命,促驾归苏,日与三夫人侍奉汤药,每夜吁天,顾以身代。将及二月,
太夫人方平愈如初。

  正欲束装北上,而校尉提问,已至姑苏驿矣。原来朝廷祖制,凡绣衣代巡,
须俟复命之后,方许回籍。

  那憨公子之父胡御史切齿恨生,借此为由,动了一本,所以内阁票准,便着
校尉拿究。

  起解之日,太夫人流泪相送,钱生劝慰道:「母亲大病乍起,自宜珍重,儿
虽犯制,念居官清正,圣上自应恩宥,况有崔、李二子,新中在京,必然为儿辨
救,慎勿过为忧郁,有损慈颜」。三位夫人,亦各牵衣哭别。

  生与校尉方抵山东境上,那些父老,已纷纷的执香迎接,拥住不放道:「某
等已有辩冤表章,上达天听,且待本转之后,方许老爷进京」。钱生坚却道:
「若是这般,显是抗违圣旨,尔百姓不是爱我,反所以害我了。」

  乃从夜半,悄然过了省城。将抵长安,有廉吉士文长儒,与行人崔子文、兵
部观政李若虚,连名具疏,为生辩白,圣上省奏,在迁生为东昌府司李。

  原来文长儒,即是王季文之婿,与崔、李同中进士,因在前岁,钱生赠以厚
资,方得与蕙姑毕姻,夫妻十分感激,所有借此为报。钱生入朝谢了圣恩,随即
往拜文长儒,又诣崔、李作谢,遂走马到任,着人至苏迎接家眷不题。

  却说贾文华,自向金陵报了白瑶枝回生之信,到家未几,其妻张氏患病而亡。

  正怀失偶之悲,忽值本郡有一仕夫,在京作宦,寄书相召,文华趁此机会,
凑银二百余两,买了细缎带至京中发卖。

  一日到了东昌,偶从城外闲步,遇着妓女琴娘,新自扬州迁至。身材窈窕,
也有六七分姿色,文华既注目而视,琴娘亦陪笑相迎。是夜摆设东道,就被琴娘
缠住,那文华原在风月场中着迹,颇谙探战之术,把琴娘奉承得十分欢喜,自此
尔贪我爱,情好日笃,未及半年,已把二百两细缎变卖几荆鸨母金凤,窥见文华
囊资已竭,终日哓哓,打鸡骂犬,催促动身。

  文华欲去,奈不能割舍;欲留又难禁絮聒。正在进退两难,忽闻人说,新到
理刑就是前任巡按,文华听了,暗暗欢喜。

  恰值钱生前呼后拥,拜客回衙。远远的望见文华,立在檐下,便悄然分咐门
子,请那贾相公到衙门相见。文华流落穷途,忽听门子说,老爷相请,喜得满面
堆笑,急忙随在轿后,少顷进入后堂。见毕,钱生道:「贾兄既到敝治,为何不
来见弟?」

  文华乃以心事备诉,钱生笑道:「文华头颅如许,犹滞迹于花柳间耶?

  从来鸨母不仁,只图财货。兄果钟情此妓,不若娶以续弦,我向县库借银相
赠。「

  文华连忙揖谢道:「多谢钱爷厚情,誓当卫结。只恐金鸨执拗不从。奈何?」
钱生道:「此亦不妨,只消具一禀词到厅,待我当面批与执照,又何虑金鸨不允?」

  文华又连揖而出,回告琴娘,琴娘大喜。

  次日瞒过金凤,亲自到厅具禀,钱生看了禀词,就批道:妓者沉沦欲海,迷
恋风情,宁辞棲凤棲鸦,虽欲为云为雨。而珴瑁筵前,兕觥劝洒;销金帐里,玉
臂作枕,良有以也。今某妓,志甘荆布,誓脱火坑,扃春风于□捐,舞歇霓裳;
却夕月于青楼,歌停玉树。此真醉之醒,而梦之觉者。长与执照任其所从。

  钱生以文华所爱,必有丰姿,故令其具禀,略识春风一面。谁料见时十分面
熟,那琴娘亦时时偷眼窥生。既有批照,金凤无可奈何,只得许允。钱生果以百
金赠文华,文华以五十金娶了琴娘,也无心北上,将欲治任归苏。

  琴娘密讯文华道:「妾凤司李钱爷,绝似胥门住的十一相公。」文华惊问道:
「子何以知之?」

  琴娘泣道:「奴本钱宅青衣也,因与同伴有隙,触了太夫人之怒,将奴出嫁,
却被梅三姐贪了重贿,哄卖为妓,原名绣琴,故即改为琴娘耳。」

  文华又谢钱生,备语其事。钱生道:「我亦道有些相像,原来果是绣琴。」
尝以语太夫人,太夫人顾左右婢女而笑道:「汝辈戒之,嫉妒者当受此报。」

  自此生在东昌,三年任满,便升吏部主事,又由中允,升了谕德。

  十余年间,官至侍郎,加尚书俸,富贵赫奕,莫之与京,钱生每自退朝之暇,
则与三位夫人,焚香啜茗,评花咏月,有时分韵做诗,各欲夸奇闻艳,体裁菁藻,
句落珠玑。那三位夫人,味同兰茞,虽无嫉妒之心,而亦飘轻据曳长袖,回波而
逞媎,争妍而取怜。小姐嗜琴,每翻新调,有红窗影双凤飞之曲。友梅喜画,时
时纵笔作远峰瀑布、断涧孤松,真有云林罡气。

  唯瑶枝则以巧言雅谑使人绝倒。生亦纵横谈笑,纷纭酬和于其间。既而棋声
歇,炉篆销,茶烟未散、梧月欲上之际,生乃枕小姐之肱,扪瑶枝之乳,命友梅
度新声为宛转之歌,而令秋烟槌背搔痒、高卧于北窗。

  久之则有美丽青衣,携绛纱灯,两两来接报道:「绮筵已设,金壶酒暖矣。」

  钱生以一介书生,名为进士,官居三品,享福至此,所谓骚坛领袖、风月总
管非耶?然而钱生亦非徒留连于诗酒美色,每遇朝延大事,未尝不垂绅正笏,愕
愕敢言,平居常以不能致君尧舜为耻,则又可谓圣贤豪杰之后矣。

  其年癸未三月,太夫人八十悬帨寿诞,于时崔子文方升满鸿胪寺少卿,李若
虚亦以潮州知府任满入都,陆希云虽遭点额尚未南返,三予俱备了盛礼,登堂视
贺,钱生乃大排筵席,广请朝绅。

  是夜饮至更余,痛醉而散。只见钱吉禀说:「日间有一老者,不衫不履,骑
驴而来,要与老爷相见,门吏因为堂有宾客,不敢通报。恰值小人遇着,那老者
便把一个简帖着小人递上老爷。」钱生接来,拆开一看,但见帖上七言律诗一道。
诗曰:歌凤何须笑楚狂,好将时事卜行藏。

  江湖只合盟鸥鹭,萝薛争知胜鹔鷞. 贼遇黄巢唐遂覆,权归秋壑宋应亡。

  铜驼不日生荆榛,珍重姑苏十一郎。

  九十一翁梅山老人奉钱生以十年积想,失之当面,帐怏不已。乃详味诗中意
思,是言天下将乱,不如归隐。那一年钱生正年三十六岁,又与「若逢四九,返
尔林泉」之语相应。即把诗与崔、李求教。

  崔、李之意不约而同,遂与二子,即日上表辞官,出了春明门,挂冠解绶,
一同南归。大学士魏藻德与朝绅光时亨等俱赋诗为赠。时嗣馨已年一十八岁,天
资敏慧,矢口成文,极为时辈推重。钱生抵家之后,卜吉行聘,即于是秋,为嗣
馨完了伉俪。

  又以范公与叔父鸣皋俱近八旬,不堪迢隔,乃令白翁夫妇住在苏州,自奉太夫
人依旧迁往金陵,离城四十五里,与祖茔相近,地名唤做锦凤村,真个是山明水
秀,足称幽居。生乃因山傍水,起造园房一所,备极轮涣之美。

  但见:红楼翠阁,绣闼雕甍。门前五柳摇金,窗外千竿嫩玉。林花春吐,池
莲夏开。静坐处,最喜幽禽美舌;客到时,自有美酒盈樽。小桥卧涧,遥通水畔
荷亭;深经埋香,转入峰边梅坞。正是谢安旧住乌衣巷,裴度新开绿野堂。

  钱生正在修葺书院,忽见许翔卿来望,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某近白兰溪
返棹,将渡钱塘,遇着一位长者,自称申屠丈,修书一封,着某送上钱爷。」钱
生启缄看云:自别音容十有七载,予两脚如车轮终年仆仆,复作牛马走耳。闻子
三遇良缘,待诏金马,梅山之神(钅监)不爽,而梅花楼一夕酒钱予已效文鱼之
酬矣。

  兹者天造逢剥,潢池之乱难弥,而煤山之祸已兆。子以老人一言点醒,归隐
丘园,甚善甚善!今有真主已出,太平在迩。予亦自兹棲踪海岛,非敢效田横自
王,聊布虬髯之故智耳。明年秋杪,吾事方成,子夫妇幸沥酒遥贺。便中附候,
申屠丈白。

  钱生看罢,喟然叹道:「王室如燬,中原瓦解,吾辈将来尚不知作何结果耳。」

  是时闯贼李自成虽得了河南一省,然齐鲁之间,犹安然无事。钱生以书意不
祥,讳而不言。至明年甲申三月,果有彰义门之变,大行皇帝缢死煤山,始信申
屠丈与梅山之语为不妄矣。

  自此隐在乡中,捐粟募兵,保障一方,虽经鼎革,天下盗贼蜂起,而钱生保
全身家不失,向后多少朱门大厦化为灰烬,那些屠沽儿、卖菜人佣反得满身罗绮。
信使不绝。生与三夫人唱和篇什,有《瑟琴集》行于世。每羡乐天为人,故颜其
堂曰希白堂,自亦谓希白居士云。


  一朝富贵时,来者高入青云,遇退者黄金变色。

  当此之际,不能无感耳。自后生与范公频至庵中,与心如讲论释典。时贾文
华迁至金陵,与许翔卿同为门客。崔、李、陆三子,亦隐在长白山中,与生往来
信使不绝。生与三夫人唱和篇什,有《瑟琴集》行于世。每羡乐天为人,故颜其
堂曰希白堂,自亦谓希白居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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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经典长文相比还有些不足,希望能看到后面写的越来越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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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古文的,看起来恼火得很,白话的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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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的文章。不过有点文绉绉,看得不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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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以文言文的形式来书写,真的很不错,作者的文章功底太厉害了。
文章题目不仅是以诗词的形式来表达,而且还切合每个章节的内容,可以看出作者花了很多心思进去,本人表示非常喜欢。文章中的场面写的淫而不秽,贴合人物性格,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大力支持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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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不错啊
有创新,看的爽,就是最后一点有点过YY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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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3 1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