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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童年】(静静的辽河前传) 作者:ZHXMA(18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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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冲啊。」

  「杀啊。」

  「别让鬼子跑了啊!」

  「……」

  终于盼来了一个翘首以待的星期天。我总算可以扔掉破书包,拎起托布把,
与小夥伴们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地在院子里尽情地玩耍,我们自愿分成两夥,在
沙堆上奋不顾身地撕打着,咕碌碌地翻上滚下。

  「冲啊。」

  「杀啊。」

  「别让鬼子跑了啊!」

  「……」

  当……当……当……

  我与小夥伴正玩得起劲,把嗓子差点没喊破,突然,从院落的大门口处传过
来一阵阵剌耳的铜锣声,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歇下来,纷纷循声望去,搞不清楚
是谁又玩起了什么新游戏。

  当……当……当……

  院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仔细一看,我差不多全都认识,他们都是
爸爸的同事,都在一个办公楼里,甚至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而现在,他们表情严
肃,不苟言笑,都清一色地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右臂扎着猪血色的红箍箍,一个
老人头顶着尖细的,用硬纸片做成的高帽子,手里拎着一面铜锣,一边敲打着,
一边在众人的推搡之下,缓缓走进院子里。

  「哈,是老书记!」小夥伴们不约而同地嚷嚷了起来:「对,是他,是老书
记!」

  「嘿嘿,老书记真好玩啊,这又是耍的什么新花样啊!」

  「……」

  孩子们哗啦地一声,像一群欢快的小燕子,从四面八方欢蹦乱跳地拥向老书
记:「老书记。」

  「……」

  「去,去,去。」走在人群最前列的大蚂蚱没好气地伸出细长的手臂,恶狠
狠地将小夥们伴驱赶开:「去,去,去,滚蛋,一边玩去。」

  然后,他板着可怕的面孔冲着老书记吼叫道:「快点,老老实实地向革命群
众们交待你的历史罪行!」

  「当……当……当……」老书记垂头丧气地再次敲起铜锣:「当……当……
当……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

  「啊……」小夥伴们闻言,立刻惊得目瞪口呆,彼此间,你瞅瞅我,我瞧瞧
你,心里嘀咕着:「什么,什么,这位可亲、可敬、可爱的老书记,抗美援朝的
老功臣,老顽童,人老心不老的孩子王,怎么一周没见,就成了罪人:历史反革
命?」

  「哎呀。」胆大一些的孩子们茫然地问道:「老书记怎么成了反革命啊?」

  「哼。」大蚂蚱冷冷地答道:「你们这些小孩崽子懂个屁,他以前是国民党
的军官,后来投降了!他有历史问题,我们要革他的命,清算他的历史旧帐!」

  「哇。」孩子咧开小嘴惊呼起来:「哇……」

  「哎呀。」

  「真没想到。」

  「……」

  「快敲。」大蚂蚱没好气地推搡着老书记:「快敲,别想偷懒!」

  「当……当……当……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新。」大蚂蚱扯着公鸭嗓,挥舞着烧火棍般的干瘦胳
臂,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于是,穿着军装的众人纷纷效法,坚定地举了拳头:「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
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

  我们可怜的、倒黴的老书记,头戴着可笑的大高帽,面容憔悴地拎着铜锣有
气无力地敲打着,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响声。在众人无情的驱赶之下,老书记没
完没了的、左一次右一次地从楼上转到楼下,然后,再从楼下转到楼上,他一边
浑身臭汗地登爬着陡窄的阶梯,一边不停地敲打着那面铜锣,同时,嘴里则念经
般地嘀咕着:「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我有罪,我该死,我有
罪,我该死……」

  当……当……当……伴随着铜锣的响声,老书记的身后很快便聚集起一群又
一群比我还要闲极无聊的人们,他们一个个兴灾乐祸地尾随在可怜的老书记的屁
股后面,使用着各种极其下流的、下流得简直不堪入耳的脏话取笑着、捉弄着我
们可怜的老书记。

  「爸爸。」傍晚,我将白天的所见所闻讲述给妈妈和爸爸,然后,一脸疑惑
地问爸爸道:「爸爸,老书记真的是历史反革命吗?」

  「去。」爸爸虎着脸教训我道:「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家少参与……」

  「对。」妈妈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子,肥实的手指头频繁地点着我的鼻子尖:
「陆陆,告诉你,以后不许到走廊和院子里去玩,见到谁也不许乱说话,听到没
有?」

  「嗯。」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心里则糊涂得无法形容:这是怎么回事,到底
发生了什么?

  很快,宿舍楼里原来欢快、祥和的气氛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笼罩着滚滚飘忽
不定的,捉摸不透的、极其压抑的,压抑得行将窒息的沉闷空气。

  每天,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当单位里的知识分子们在走廊里不期而遇的时
候,再也听不到那一声声热情的问候,真诚的寒喧,与毫无猜忌的说笑、打闹。
彼此之间,仿佛突然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谁也搞不清楚对方的真实面目。

  在狭窄的走廊里,突然走个顶头碰,便非常尴尬地相视苦笑着,假惺惺地点
点头,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溜进自己的家门,咣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地锁死。

  「哼。」

  一周之前还亲密无间的一对同事,隔三差五便要凑到一起,喝酒闲聊,不知
怎么搞的,突然反了目,在走廊里虎视眈眈地横眉对峙着:「哼,不服咋的?」

  「哼,你算个啥啊!」

  「哼。」

  「不跟他玩,不跟他玩!」大人们无端地反目成仇,孩子们亦如此效法,根
据家里大人们政见的差异,非常自然地分割成诸个帮派:「不跟他玩,他爸爸不
是咱们一夥的!」

  「对,不跟他玩,我爸爸是造反派,而他爸爸是保皇派!」

  「……」

  不仅仅是宿舍楼,以及楼里的住户和孩子们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宿舍楼外
的院子里,以及楼房对面的马路上,亦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变化。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所有建筑物都涂抹上了巨大的红色方块字,那激烈的
言词,那力吞环宇的豪迈气魄,使人能够嗅闻到咄咄逼人的火药的呛人气味,而
感叹号下面的小圆点,比我吃饭的盘子还要巨大数倍。

  大黄楼的正面不仅也涂满了火药味十足的标语、口号,更让我吃不惊不小的
是,在其西侧的整个大山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变魔术般地出现一幅巨大的,从底
楼的水泥衬裙一直漫延到顶楼女儿墙的超大图画:身着长袍大褂的毛主席,手中
握着一把旧雨伞,顶着黑沉沉地乌云,傲然而立。

  「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从老书记被逼敲锣爬楼梯那天起,无论是大街上,还是小巷中,或者是宿舍
楼里,终日响彻着震耳欲聋的革命群众们的口号声:「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

  外面热闹得尤如煮沸的开水锅,不知疲倦的滚滚翻腾着,而在家里,也不得
消停。许多我认识的,或者是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们,大概是事前有约地聚拢到
我家,与爸爸和妈妈围坐在下昏暗的白炽灯下,热情扬溢地、充满激情地海阔天
空,高谈阔论着。

  年轻、美丽、漂亮的杨姨,首先开了腔:「大蚂蚱混进了革委会啦,他是个
什么东西,他爹投机倒把!他乱搞男女关系,一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

  哼哼,看到杨姨机关枪发射般地贬损着大蚂蚱,我心中暗暗发笑:「哼哼,
大蚂蚱乱搞男女,可是,杨姨,你呢,你又怎么样呐?」

  望着眼前性感诱人的杨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依依稀稀地记得,那是一
个晴朗的星期天的中午,爸爸一个人在厨房里洗衣服,我倒在里屋的床上无所事
事,渐渐地打起了嗑睡,朦朦胧胧之中,我似乎听到杨姨悦耳的嗓音:「哎哟。
谁在家呢?哦,老张,就你自己啊,她,干什么去啦?」

  「嘿嘿。」看见杨姨走进房门,爸爸立刻放下脏衣服,色迷迷地答道:「积
极去啦,她又积极去了,大星期天的,领着学生们学习雷锋,义务清扫大街!」

  说完,爸爸一把拽住杨姨,并排坐在外屋的木板床上,杨姨穿着一条蓝色的
短裤,两条白皙的秀腿直看得爸爸目不转睛。

  「瞅啥呐!」杨姨极其撩人地按住秀美的长腿,脸上泛起滚滚红晕,洋溢着
快乐、爽朗的微笑,细滑的手指在爸爸结满黑胡须的面颊上轻轻地掐拧了一下:
「嘻嘻,老色鬼!」

  「嘿嘿,美人!」爸爸顺势将杨姨搂抱住,一只大手贪婪地抚摸着杨姨的大
白腿,两人狂热地、忘情地亲吻起来。

  「好扎哦。」杨姨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娇嗔地说道:「好扎哦,老张,你的胡
子真硬啊!」

  「嘿嘿,亲爱的,我的胡子哪有我的鸡巴硬嘛!」

  「你的鸡巴更硬!」杨姨淫荡地说道。

  「是吗!」

  爸爸闻言,呼地一声掏出自己的大鸡巴,美滋滋地展现在杨姨的眼前,杨姨
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她热切地握住爸爸粗大的鸡巴:「哇,老张,好大的鸡巴
哦,我好喜欢!」

  旋即,杨姨握住爸爸的大鸡巴毫不犹豫地塞进涂满口红的小嘴里,快速地吸
吮起来,爸爸的大鸡巴上渐渐沾满杨姨的口红,无比幸福地呻吟起来:「哦……
哦……哦……」

  爸爸一边纵情地哼哼着,一边淫迷地掀起杨姨的上衣。盛夏时节,杨姨没有
戴胸罩,两只坚挺的大乳房微微地抖擞着,色素沉着的小乳头极其自然地、非常
平缓地镶在乳峰之上,就像两枚可爱的红宝石,爸爸用长满胡须的大嘴巴紧紧地
叼住一枚红宝石,很有滋味地吸吮起来。

  「啊,好痒啊,你真坏!」杨姨死死抱住爸爸的脑袋,紧闭着双目,哆哆嗦
嗦地呻呤着。

  爸爸很快便扒掉杨姨的短裤:「哦,亲爱的,你的阴毛怎么没有啦?」

  「嘻嘻,早上让我都给剃掉啦,太多啦,太烦人了,我讨厌那些该死的大长
毛!」

  「不,亲爱的,我喜欢,我喜欢长毛,哎啊,腋毛你也剃啦,怎么,一夜之
间,你就变成白虎啦!」

  「嘻嘻。」

  「怎么,你咋跟我媳妇一样,喜欢剃毛啊!」

  「嘻嘻,哦,老张,你媳妇也不喜欢黑毛,你媳妇好玩么?」

  「嘿嘿,好玩,跟你一样,又骚又浪!」

  爸爸的手指哧地滑进杨姨光鲜的小便里肆意抠摸起来,杨姨轻声地呻吟着:
「啊,啊,快点,快点,老张,我,我受不了啦!」

  「嘿嘿,亲爱的!」听到了杨姨的话,爸爸卖力地捅插数下,然后,说道:
「亲爱的,如果你还嫌不过瘾,那,就把大鸡巴放进去吧!」说着,爸爸将早已
硬梆梆的大鸡巴从杨姨的小嘴里拔出来,十分顺利插进她那淫水横流的小便里,
猛烈的、强劲有力的抽插起来。

  杨姨雪白的鲜肉积极地配合着爸爸狂捅,不停地扭动着:「老张,使劲,使
劲啊,再使点劲!」

  一对偷情的男女,正值壮年的有情人,好似一堆干渴的枯柴,突然逢遇上点
点星火,呼地一声,无法自制地能熊熊燃烧起来,升华后结晶在一起,在这熊熊
的烈焰之中,彼此之间都从对方的肉体上获得了最大的满足和快感。

  「唉,我快完蛋啦!」爸爸一边气喘吁吁地狂搏着,一边呼呼呼地呻吟着。

  「老张,你可千万要挺住哟,不要把精液射在我的身体里,给我,给我,一
定要给我留着,我要吃掉它!」

  「亲爱的,我,我,我,我不行啦!」爸爸快速地拔出大鸡巴,慌慌张张地
送到杨姨的小嘴边,杨姨一口叼住粘满自己分泌物的大鸡巴,狠命地狂吸着、痛
吮着,顷刻之间,一股股白森森、粘乎乎的晶莹液体从大鸡巴的顶端喷涌着,狂
彙而出,溅满杨姨粉红色的口腔,杨姨则毫不犹豫地吞进喉咙里,又把溅射在面
颊上的精液轻轻地涂抹在整个面颊上。

  「嘿嘿。」爸爸见状,不解地问道:「亲爱的,那玩意好吃吗,是什么味道
啊?」

  「老张,好吃,好吃啊,特别好吃。房中术上说,女人吃精能延年益寿,抹
到脸上还能养颜。没有什么不好闻的,很清香、很清香的,你来闻闻!」说着,
杨姨将挂着少许精液的手指递到爸爸的鼻孔下。

  「嗯,你还别说,真有一股清香的味道啊。」爸爸嗅闻之后,又用舌头尖轻
轻地舔了舔自己的精液:「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不香也不臭的,淡淡的、咸
咸的!嘿嘿……」


                十八

  「哼。」一贯沉默寡言的阿根叔亦在这个非常时期,第一次主动地开了腔:
「安富纯入党了,谁不清楚哇,他的党票是用一袋大米换来的!」

  「嘿嘿,王泽志让厅里给下放了,去农村劳动改造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
年人,兴灾乐祸地接过阿根叔的话茬。

  他叫王有成,江西人,是个军医,复员转业后,分配到设计院当上了行政干
部。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在这场政治运动中,因为其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家
庭,并在单位里乱搞男女关系而走了揹运,屡屡惨遭揪斗,与跟他有染的那个女
干部一起,脖子上挂着一双臭气熏天的破球鞋,被群情激奋的造反派们无情地推
搡到宿舍楼的院子里示众。

  「活该!」走揹运的老军医非常解恨地谩骂道:「该,该,该,你瞧他前一
阵子那个神气劲啊,把他美的,到处指手划脚的,连尾巴都撅起来了。」

  看到王老军医那乘人之危的得意憨态,我不禁想起来前几天,他与女干部在
大走廊里被造反派们揪斗时的可怜相。

  「说。」造反派的头头大蚂蚱拽着老军医的脖领子怒吼道:「你们这对狗男
女,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快说,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

  「我,我,我们乱搞男女关系,我们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更对不起伟大
的领袖毛主席!」王老军医战战兢兢地交代着自己的「问题」。

  「不行,别净讲一些没用的废话,套话,具体点,你们都是怎么搞的?」

  「这,这,这怎么说啊!」

  「怎么就不能说,能搞就能说!」

  嘿嘿,是啊,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的确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讲述出来,结
果,王老军医以及那个女干部横遭愤怒的造反派们一顿无情的拳脚。更为不幸的
是,王老军医的家也未能幸免,许多书籍、文献以及珍贵的照片被查操。最后,
被造反派咣当一声扔进一间破屋子里写检讨,反省!

  爸爸则坚定地认为,这位老军医并没有什么本质的错误,只不过是生活作风
上有些不太自重,不太检点,与办公室里的女干部关系暧昧。性格直爽的爸爸为
其据理力争,这难免遭至众造反派们的断然拒绝,而愤怒的爸爸则冲上楼去一脚
踢破房门,大义凛然地救出这位不幸的老军医,使他重获自由。

  同时,爸爸又乘胜追击地索要回老军医那些被无端没收的文件和照片。我非
常有幸地欣赏到老军医那些被查没的物品,其中,有一幅老军医年轻时代的标准
相:「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戴着大沿帽,英俊潇洒,神采奕奕地站在绿树成荫的
军营前,与现在憔悴落魄的容颜完全判若两人。」

  从此,这位老军医对爸爸感恩戴德,成为爸爸最忠实的支持者。老军医拿不
出什么礼物来报答爸爸,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欠爸爸的再造之恩。

  有一天,老军医突然心血来潮:「老张啊,扎鸡血对身体大有益处,我都配
好啦,来,我给你扎一针?」。

  望着老军医手中灌满鸡血的大针头,爸爸不以为然地说道:「老王啊,我什
么毛病也没有,扎那玩意干啥,要扎,你就给我媳妇扎吧,她身体不好!」

  「是吗!」一听说扎鸡血对身体有特殊的益处,妈妈慨然解开裤子,将白森
森的肥屁股凑到老军医的眼前,气得我火冒三丈。

  老军医握着大针头,用蘸着少许酒精的棉花签在妈妈的肥屁股上擦了又擦,
然后,手指猛一用力,哧的一声,便将滚滚鲜红的鸡血,诚慌诚恐地射进妈妈雪
白的圆屁股里,直看得我两眼金星狂射:「哼,好个老不死的大色鬼,你凭什么
摸我妈妈的屁股,我妈妈雪白的屁股是你摸的吗?」

  给妈妈扎完鸡血后,老军医提议让妈妈给他也扎一针,以滋补滋补因饱经磨
难而提前衰老的身体。妈妈从来没有摸过针头,她呆呆地握着大铁针,不知从何
着手,老军医便手把手的教导她。在老军医手把手的教诲之下,妈妈笨手笨脚地
握着大针头,咣当一声扎进老军医那干枯的屁股上,结果,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鲜红的鸡血溅了老军医一屁股。

  在这些人中,谁也没有刘君魁梧壮实,他是哈尔滨人,长得虎背熊腰,浑身
的肌肉圆圆鼓鼓,好像要从肉皮下面拱出来。他待人和蔼,每当我瞅他时,他便
冲我慈祥的微笑着,并时时地点点头。他是单位里有名的大力士,大家对他均敬
而远之。别看他平时很和善,一旦发起脾气来,就像一头倔强的大公牛,任何人
也抵挡不住。

  有一次,他的儿子被周扒皮用砖头打肿了眼睛,怒气冲天的刘君追赶着周扒
皮绕着住宅楼跑了好几圈,直到一巴掌将其打翻在地,那惊心动魄的场面至今让
我记忆犹新。

  刘君和岳父岳母共同生活,组成一个让人羡慕的和睦之家。很遗憾,他刚刚
过完四十岁的生日,就发现患有可怕的白血病,送北京治疗,还没过两个月便被
装在骨灰盒里送回了家,扔下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金大炮今天把院长给骂了!」刘君站在屋子中央,掐着腰说道。

  「哎,金大炮啥心眼也没有,人家装枪他就敢放!」杨姨解释道。

  「×老师啊,我看,咱们得写个材料,向上级反映反映大蚂蚱的有关问题,
他家历史不清白,他爹作过伪满的警察,解放后,还投机倒把呢!」杨姨一边说
着,一边用雪亮的眼睛盯着妈妈。

  「我早就知道,就是总也拿不出证据来啊!」妈妈说。

  「他跟刘淑杰关系不明不白的,总是在一块嘀嘀咕咕的,肯定是搞破鞋!」
刘君说:「等明天我回家找双破鞋挂在他办公室的门上!」

  「那可不行,不行,大蚂蚱脾气可爆了,弄不好……」老军医惊恐万状地摇
晃着脑袋。

  「我怕他?不服就比划比划!」刘君一脸不屑地说道。

  「对,这个办法挺好,一下子就能把大蚂蚱搞臭!」杨姨不无得意地说道。

  「用这种办法把人搞臭,不太好吧!」妈妈迟疑地说道。

  「哎呀,×老师啊,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这年头,什么办法不用?这也
不是咱们自己的发明创造啊!现在就兴这个!你没看到矿山科的王亚莉,脖子上
挂着一双破鞋,满办公楼地游行吗!」

  「……」

  围坐在屋子里的这些人,均有一个共同的、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目的:「希望
在这场空前绝后的政治运动中,把握住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紧紧抓握住命运的
咽喉,捞取实惠,从而飞黄腾达、鸡犬升天。」

  若想实现这一宏伟的理想,必须扫清掉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不择手段地
把那些绊脚石以及众多的竞争者搞垮、弄臭!

  不要急于给我们下不仁不义的结论,大家彼此间不都是如此嘛,你看,险恶
的对手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正在磨刀霍霍呢,恨不得一口把我们全部吃掉。谁
也不愿让灾难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啊!

  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大家便以笔做刀枪,口诛笔伐。

  他们一头扎进报纸堆里,像寻宝似聚精会神地瞪着眼睛。他们握着小剪刀,
东摘一句,西剪一块,一张张摘剪过、千疮百孔的报纸被凄惨地抛弃在桌子上、
椅子上、木床上、地板上。

  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东拼西凑,一篇充满革命激情的宏篇巨着终于被炮制出
笼,他们确信,明天,必将一鸣惊人!

』妈妈扶了扶眼镜框,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朗诵起来:「最高指示:伟大
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哟,哟,不对,不对,你念的不对!」杨姨突然打断妈妈:「×老师,这
段话你念得太死板喽,一点表情都没有哦,应该这么念,最高指示:伟大的领袖
和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老师,朗诵起来一
定要绘声绘色的哦!」

  「哦,对,对,老杨,你说得有道理!」

  妈妈诚恳地点点头,这对不共戴天的情敌,在这场空前猛烈的政治运动中,
却极其可笑地,非常意外地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最为亲密的革命战友。

  妈妈对这场政治运动所投入进去的热情,高出宿舍楼里的任何一个人,已经
达到走火入魔、废寝忘食的程度。甚至对我,她的宝贝儿子,与爷爷斗争的战利
品,也全然失去了兴趣,将我冷冰冰地抛之一边,再也不管不问,不理不睬。这
使我大为光火,从而对妈妈的成见,更为深重。

  昏暗的灯光之下,妈妈那双肥实的白手坚定地握着那东拼西凑而成的鸿篇巨
着,在杨姨不懈的教诲之下,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妈妈有一个最为显着的特点,同时,也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挽救的缺憾,那便
是隐映在近视镜后面那一双毫无活力的、深深凹陷着的眼睛,每当妈妈动气时,
这对可怕的眼睛便恶狠狠的瞪着我,让我顿生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同时,妈妈
原本俊秀的面颊亦可憎地铁青起来,每当此刻,我便再也不敢正视妈妈这张赅人
的脸庞,既使与她交谈,也尽一切可能地避免观看她那张可怕的面颊。

  妈妈的小嘴巴永远都涂满高档的化妆品,猩红的薄嘴唇总是毫无善意地、非
常讨厌地凸起着,一挨生气的时候,可以很轻松地挂上一支酒瓶子,而当她真正
发起脾气的时候,腥红的嘴巴凸起得更为恶劣,也就更加骇人、更加可怕。

  妈妈那冷酷的面孔除了对我有些微笑之外,她敌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更
不肯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自己也未曾信任过。

  妈妈极其忘我的、非常热切地追逐着时尚,特别喜欢穿着艳丽的服装、佩戴
最为流行的首饰。盛夏季节,妈妈总是头戴着一顶米黄色的长沿晾帽,身着一件
淡绿色的布拉吉,举着一把艳丽的、粉红色的遮阳伞,悠然自得地招摇过市,自
我感觉甚是良好。

  而现在,出于革命运动的需要,妈妈毫不犹豫地换上了一身极不得体的、单
调死板的绿军装,足下蹬着一双比卓别林还要滑稽可笑的大号军用胶鞋,宿舍楼
里的邻居们背地里都讥讽妈妈是个「耍猴」的。

  妈妈的双手白嫩而又肥实,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手掌横宽,五指短小,很显
然,这是一双令人失望的手,但是,却意外地受到算命先生的赏识,算命先生指
天划地的保证:这绝对是一双贵族之手!这双手不是用于劳动的,拥有这双手的
人,将一辈子享受清闲安逸的生活。

  算命先生的话一点没说错,妈妈这一生的的确确没有触摸过任何劳动工具,
既使是裁剪衣服、缝缝补补这些家庭主妇应该做的、份内的职责,妈妈也极少去
做,尽一切可能地得过且过,如果实在逼到头上不得已而为之,妈妈也是皱着眉
头,很不情愿地敷衍了事,同时,一边做着,一边大发牢骚:「唉,我才不愿意
干这些婆婆妈妈的琐事呢!」。

  而对于烹调,妈妈却情有独锺,每月领到薪水的时候,妈妈要么买回一只小
鸡,要么称回数条鲫鱼,然后,饶有兴致地烹饪起来。她不厌其烦地往铁锅里添
加着各种调料,直至把佳肴搞得津津有味,连邻居都能嗅到飘逸的余香。

  妈妈对饮食极其讲究,认为进餐不仅仅是为了果腹,还应该有更高层次的享
受,饮食必须以能够延年益寿、强壮身体为目的。

  于是,妈妈便挖空心思地钻研饮食科学,一顿饭也马虎不得。如果认为吃某
种食物有益于健康,无论过去妈妈对这种食物有多么的厌恶,甚至看到了都想呕
吐,但为了健康,妈妈会不假思索地享用它们。为了健康,为了长寿,妈妈扎过
鸡血、吃过胎盘、咽过毒蛇……

  妈妈不但热爱生活,更会享受生活,妈妈对人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迫于
目前这种特殊的革命环境,任何独到的见解都不能轻易地表露出来!还是等以后
空气缓和一些的时候再发表高论吧!

  妈妈有着许许多多各种款式的贵重衣物,化妆品的数量相当可观,仅口红就
足足装满了一抽屉。但是现在,她早把这些小资产阶级的货色统统藏匿起来。

  出于对生命的热恋,妈妈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极其关注,稍微感觉到身体哪个
部位不太舒服,便立即跑到去医院进行一番全面的、彻底的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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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妈妈的一生都处在毫无休止地、契而不舍的追求之中,妈妈所追求的第一个
目标,当然是我的爸爸,妈妈和爸爸是同乡。

  妈妈在学习功课方面没有爸爸出色,她的全部精力根本没有用在学习方面。
最初,爸爸并不中意妈妈,学校里有许多倾心于爸爸的女同学。但妈妈一经选定
目标,就一定要将猎物擒获到手。

  妈妈对爸爸展开了疯狂的、颱风般的攻势:从小镇追逐到县城,又从县城追
逐到地级市,再从地级市追逐到省城,直至结婚生子。在这其间,妈妈对爸爸使
用了什么手段、什么魔法,那只有老天爷和爸爸,还有妈妈她自己知道了。爸爸
对此一向守口如瓶,从未对任何人讲起过。

  追求,这是妈妈一生的价值观,凡是妈妈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在这
期间,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什么方式,哪怕是最不为人耻的手段,妈妈也是在所
不惜。妈妈对爸爸的穷追不舍,后来成为小叔子们、小姑子们挖苦她、取笑她的
话柄。而妈妈对此则不以为然,谁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随便说什么好啦,反正我
的目的已经达到。

  妈妈和爸爸结合以后,妈妈好似唐僧给孙悟空套上了紧箍咒,而爸爸更像一
只被彻底训服的绵羊,对妈妈服服帖帖,千依百顺,任何事情都毫无原则地迁就
妈妈。在妈妈前面,爸爸已经没有了大脑,没有了思维,就像横陆敬二那样,一
举一动全部在妈妈的操纵之下。

  只有一点爸爸和妈妈完全相同:他们都不喜欢任何动物!

  追求爸爸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妈妈还有许许多多宏伟的蓝图需要去
描绘,人生能有几回搏啊?为了现实中那些诱人的理想,奋斗吧,拼搏吧。妈妈
如果突然之间热衷于某件事情,不管这件事对她有什么益处、有什么意义,她都
要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

  眼前,这场空前猛烈的政治运动成为最为流行的时尚,入党成为每个人作梦
都想的事情,于是,妈妈便开始了近乎疯狂的追逐,不达到入党的目的,誓不罢
休!待那场运动虎头蛇般地结束之后,妈妈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尽消,再也
不肯参加党组织的任何活动,当党组织向她索要党费时,妈妈极不耐烦地掏出一
张钞票:「哼,快点拿去吧,这是一年的,以后少来找我。」

  当达木花突然在这座城市里风行开来,妈妈便拿出全部的积蓄走火入魔般地
投入炒卖,其结果,可想知而;妈妈曾经下海经过商、搞得长途贩运,还作过安
利传销……当妈妈发现他人又有别的目标、别的追逐时,她便扔下手中尚未做完
的事情,再次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去进行新一轮的追逐。

  眼前,在这个灼手可热的岁月里,妈妈正在热切地向党组织靠拢,这将给她
带来无尚的荣光。为此,妈妈绞尽脑汁地要实现这宏伟的理想。妈妈积极工作,
表现突出,一幅幅油彩四溢、光泽艳丽的大奖状被她成捆成捆地抱回家里,待政
治运动结束以后,这些老古董成为奶奶裱糊墙壁的绝好材料。

  非常遗憾的是,有一件事情总是让使妈妈终日忧心忡忡。解放前,我的姥爷
曾经开过饭馆,并且置办过一些田产,妈妈唯恐他人知道自己这不光彩的底细,
从而耽误自己的伟大前程。于是,妈妈曾专程赶回娘家,告诫她的父母和兄弟姐
妹们:「如果搞外调的人到咱家问你们什么出身,你们可千万别提过去的事情,
就说是贫农,贫农,知道吗?你们可别坏了我的大事,耽误了我的前程!」

  然后,好事多磨,一件意外的、不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差点没把妈妈的
远大前程彻底地葬送掉。

  这件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事情应该先从我的姥姥讲起,有一天,我的姥
姥从千里迢迢之外突然风尘仆仆地不邀自来!

  姥姥的个头比妈妈要矮小许多,并且单薄得如果逢遇狂风能够非常轻松地把
她抛掷到漫天翻滚的云朵里去。在我童年模模糊糊的记忆之中,姥姥永远都是戴
着一顶无沿的深灰色的,由手工织成的小帽子,这顶连睡觉都不肯摘掉的小帽子
自从戴到姥姥的脑袋上之后,便一次也未曾清洗过,脏乎乎的毛线缝隙里积满了
令人作呕的灰尘,散发着剌鼻的酸腐气味。

  姥姥那干枯得紧缩成无数道可笑细纹的嘴巴,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终日都叼
着一根深黑色的、挂满油渍的长杆大烟袋,她频频地、一根接着一根地划擦着火
柴,干瘪的嘴唇拼命地吧嗒着、吸吮着,整个屋子里缭绕着呛人的劣质烟草的气
味,地板上积满了磕掉的烟灰和划擦完的火柴杆。

  有时,姥姥吸着吸着突然剧烈地干咳起来,于是,她便毫无顾岂地一口接着
一口地往地板上咳着脏乎乎、黄稠稠的粘痰,不出一日,整间屋子便被姥姥搞得
一塌糊涂、不堪入目。

  让我最为瞠目的是,姥姥盘卷着短小的双腿端坐在床铺上可以数个小时纹丝
不动,而唯一所做的事情便是拼命地吸烟和频繁地吐痰。对此,我很费解:姥姥
这么长时间地端坐着她的腿怎么不麻、不酸呢?为了验证此事,我偷偷模仿着姥
姥的样子在里间屋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可是,仅仅几分钟我便再也坚持不住,
我不得不叹服姥姥这非凡的打坐功夫。

  与妈妈一样,姥姥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活计。除却热衷于吃饭喝酒抽烟之外
姥姥没有其他任何别的爱好,在她的人生观里,这些便是生活的一切。姥姥从来
不吃素菜,一到我家不是张罗着包饺子就是烙馅饼,吃腻了饺子和馅饼便打发爸
爸去买鱼。

  「买什么鱼?」望着馋嘴的丈母娘,爸爸无可奈何地问道。

  「镰刀鱼,镰刀鱼啊,我最喜欢吃镰刀鱼,一定要给我买宽的啊!」姥姥一
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比划着,说着说着,嘴角已经无法抑制地流出了长长的口水。

  几刻锺后,爸爸拎着几根带鱼走进屋子里,姥姥立刻丢掉大烟袋,腾地一声
凑过去,非常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同时,又不顾忌腥臭味不厌其烦地翻弄
着:「太窄了,这能有多少肉哇,不好吃,咋不买点宽的呢!」看着看着,翻着
翻着,姥姥皱起了眉头。

  「市场上没有比这再宽的了!」爸爸解释道。

  带鱼很快便被妈妈烧制得色香味俱全冒着腾腾热气摆放在餐桌中央,爸爸又
去商场给姥姥买回一瓶高度白酒。姥姥早就迫不急耐地坐到饭桌前抓耳挠腮地准
备着享用那几根她认为不甚理想的带鱼,姥姥的两只小眼睛贪婪地、死死地盯着
菜盘子,两颗眼珠几乎要蹦出眼眶掉落到菜盘子里去。她欣然接过爸爸递过来的
白酒瓶:「哎呀,这酒不好喝啊,我不是让你买高粱王吗,那酒才叫好呢!」

  「你要的那种酒我们这里没有卖的啊,买不到哇!」爸爸无奈地说道。

  早已按奈不住的姥姥伸出筷子,挟起一大块鱼肉,悠然自得地塞进干瘪瘪的
嘴巴里,继而,姥姥那枯黄的两腮开始可笑地鼓捣起来:「啊,不错,真是不错
啊,虽然窄了点,味道还是可以的啊!」咽下鱼肉,姥姥又极其地道的饮下一口
白酒,她的嘴唇不停的吧嗒着,无比幸福地回味着甘甜醇厚的酒香。

  「啊,啊!哎呀!」突然,姥姥尖声惊叫起来。

  「怎么啦!」妈妈急忙放下筷子,问道。

  「啊,啊,卡,卡,卡住了!」姥姥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痛苦地呻吟着。

  「快,拿点白糖来!」妈妈冲着爸爸喊道。

  爸爸快步跑向厨房取来糖罐子,姥姥一口气咽下半罐子白糖,可依然是无济
与事,那根该死的鱼骨头始终卡在姥姥那狭窄的咽喉里说什么也不肯滑下去,这
是无辜死去的带鱼对姥姥的无情报复。万般无奈之下,爸爸只好领着姥姥去附近
的一家医院看医生。

  姥姥不但贪吃,更热衷于炫耀自己,白天她闲得百无聊赖便溜到走廊里与邻
居们拉家常,只要一有机会,她便眉飞色舞地神吹起来。

  「你们知道吗,俺家以前可是开饭店的啊,那钱可挣老鼻啦,我们不但买了
许多金元宝、金首饰,还买了好大好大一片最值钱的土地租给别人耕种,每年冬
底的时候俺便挨家挨户的收租子。」

  「现在是不行啦,俺家的地给分了,饭店也合营了。但俺老头子是饭店的经
理,在饭店里薪水最多!我天天喝酒,顿顿有肉!虽然土地给分了,饭店也给没
收了,可是俺手里还有许多金元宝呢,这些金元宝足够俺吃喝一辈子的啦,不,
一辈子也花不完、吃不尽啊!除了金元宝,我们家作废的金元券都成麻袋装,后
来没地方搁,都让俺给糊墙啦。」

  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闻听此言,顿时气炸了肺,她啪啦一声摔掉刚刚烧热的
大马勺,呼地冲出厨房,虎着四方脸恶声恶气的把姥姥唤进屋里。

  「你瞎掰呼啥呀!嗯,你很怕人家不知道是不?你还让不让我好啦?我这些
工作都白干了!」妈妈铁青着脸,脖子上的青筋突起老高,她恶狠狠地把姥姥赶
进里间屋,随即又啪地一声紧紧地关上了屋门,把姥姥一直逼到墙角处。

  姥姥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我说俺家有钱还不对了?那俺说
俺是要饭的好哇?」

  「妈,你知道啥呀?这是什么时候啊?」

  「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谁当皇帝,都是有钱的人吃香啊?」

  「妈,我不跟你说了,你没有文化,什么也不明白!」

  「……」

  俩人越吵越凶,姥姥气急败坏的挟起自己的小包裹:「他妈的,我不呆啦,
我回家!」

  无论爸爸怎么调解都是于事无补,几乎要磨破嘴皮的爸爸最终只好躲到一边
唉声叹气。

  「他妈的,这就是我他妈养的闺女!啊,你这个二狼!杂种操的!」

  妈妈在家排行第二。

  妈妈趴在里间屋的铺床上,呜呜呜地抽泣起来:「让她走,让她走!走了清
静!」

  「好哇,操你妈的,好个二狼,走就走,没你我还活不了啦,我这辈子再也
不登你的家门!」

  妈妈的癫痫病突然发作,只见她「嗷」地一声惨叫,然后扑通一下摔倒在里
间屋的地板上,僵挺挺的活像一具赅人的死尸,爸爸见状慌慌张张地把妈妈抱到
床铺上拼命掐拧她的人中。

  「不用管她,全是装的!」姥姥不以为然地嘀咕道。说完,她瞅都懒得再瞅
妈妈一眼,转过身去,推开了屋门,哒哒哒地溜到楼下去。

  我正爬在阳台上漫无目标的四处张望着,猛一低头,突然看到怒气冲冲的姥
姥怀里挟着她的小包裹低着头快步如飞地行走着,两条可笑的短腿迈着令人眼花
缭乱的细碎步,两只好似永远也不着地的袖珍小脚一刻不停地捣腾着,片刻之间
便没有了踪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在石头马路的尽头。

  通常情况下,妈妈的癫痫病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发作。

  与人吵架吵至理屈词穷、穷途末路之际,便大叫一声栽倒在地吓得敌人顿时
一哄而散;单位里评选先进工作者,突然发现红通通的光荣榜上,竟然十分扫兴
的没有自己的大名时,激愤之下的妈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挺挺地倒在会议室
的地板上,满场顿时赅然,单位领导不得不进行重新调整;在课堂上,当她对颇
皮的学生无计可施时,情急之下也使用这种手段。

  后来的事实验证了姥姥的结论:「她全是装的!」

  妈妈终于清醒过来,爸爸无微不至地将她安顿好,然后又匆匆赶往火车站去
找寻赌气出走的姥姥。

  漆黑的深夜里,爸爸领着姥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里,姥姥把她的那个破包
袱丢到床铺上,二话不说,一个人静静地端坐在爸爸早已给她摆满丰盛菜肴的餐
桌旁,若无其事地再次大嚼大咽起来。

  「都睡觉吧,太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爸爸打着哈欠、一脸无奈地小声
嘟哝着。

  第二天清晨,妈妈还是十分委惋地把姥姥打发回了老家,临行之际,妈妈紫
青的脸庞冷若冰霜,竞然连一句送别的话都未曾与姥姥说过。打发走总是管不住
自己嘴巴的姥姥,妈妈和爸爸便又从早忙到晚,哪怕是钻进被窝还是没有停止讨
论如何才能尽快入党的许多关键性的技术问题。

  这年的初秋,妈妈和爸爸终于如愿以偿,面对着鲜红的党旗,双双举起了拳
头,流下了一串串激动不已的热泪。


                二十

  「都木!」妈妈拉着我的手,拎着沉重的包裹,找到我的都木老师:

  「都木,我参加了工宣队,明天,我们要下基层做宣传鼓动工作,也不知道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儿子没人照看,你看看,这样行不行啊,把我儿子放到你
家住几天,你帮我照顾照顾,怎么样啊?」

  「好哇。」都木老师非常爽快地答应道:

  「×老师,没说的,你就放心地把你的宝贝儿子放到我家里吧,你就积极去
吧!」

  「那,太谢谢你了!」妈妈将装着我衣服的包裹递到都木老师的手中,都木
老师笑吟吟地接了过去:

  「嗨,×老师,瞅你说的,咱们俩个,还客气个什么劲啊!你尽管放心地积
极去吧,喂。」都木老师拎着大包裹,冲我呶呶嘴:

  「小家伙,帮老师把这些作业本捧到家里去!」

  「哎。」我乖顺地捧起沉甸甸的作业本,跟在都木老师的身后,走进狭长的
大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无神地映照着都木老师丰腴的腰身,都木老师每迈动一
步,肥硕的大屁股便剧烈地鼓捣一下,看得我淫心骤起,想到今后的日子里,将
与都木老师共同度过,我即兴奋,又紧张,我真担心,在色心的驱使之下,自己
会做出料想不到的事情。

  都木老师因为没有住房,临时借住在学校的一间办公室里。都木老师的丈夫
是个军官,常年在部队服役,按理说,都木老师应该调到丈夫的部队去,与丈夫
共同生活在一起。可是,都木老师丈夫的部队驻扎在边远的山区,都木老师一旦
调过去就很难再回到大城市里。所以,都木老师指望着丈夫能够早日转业回到地
方上。而目前,只好两地分居。在一年当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木老师都是只
身带着一个仅半岁多的小女孩独自生活。都木老师的这间屋子既是寝室又兼做她
的办公室。

  「啊。」都木老师打开房门,亲切地对我说道:

  「小家伙,到家了,咱们到家了!」

  我将作业本放在都木老师的办公桌上,便呆呆地坐在一边,木然地摆弄着手
指头,望着眼前这陌生环境,我一动也不敢乱动。

  「哦,兰花,妈妈的小宝贝,你怎么又醒了!」

  都木老师放下包裹,抱起她那可爱的小宝贝,一屁股坐到床边,开始哺乳孩
子,只见都木老师将内衣高高地撩起,两只硕大的乳房摇摇晃晃地展现在我的眼
前,看得我色心狂臊,又对都木老师想入非非起来。

  「喂,小家伙。」都木老师突然唤我道:

  「去,把手巾架上的毛巾给老师拿过来!」

  「哎。」

  我只好中断了对都木老师的胡思乱想,拿着手巾缓步走向都木老师,都木老
师两手抱着孩子,冲我嚷道:

  「快,快,来啊,帮老师把这擦擦!」都木老师呶呶嘴,示意我把乳头里溢
出的奶水擦拭掉。我迟疑了一下,尽管对都木老师的身体充满了神往,可我还是
不敢随便触摸我尊敬的都木老师。都木老师瞪了我一眼:「快啊!」

  我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向都木老师那雪白的乳房和红晕泛起的大乳
头上,轻轻地擦拭起来。都木老师的乳房既鼓且圆,活像两只蒸熟的、白喷喷的
大馒头,泛着迷人的光泽。好色之心迫使我无法过于安份,我偿试性地轻轻地按
摸几下都木老师的酥乳,感到即柔软且细嫩,散发着微微的温热,都木老师那色
素沉着的乳晕托起大大的、深红色的乳头,汩汩地流淌着晶莹的乳汁。

  我特别注意到,都木老师抱着孩子的手臂上,生出些许黑黑的细毛,我将脑
袋瓜一转,目光悄悄地移到都木老师的腋下,哇,那里的黑毛更是又长又密,散
发出浓烈的、剌鼻的异味,我感觉很是新奇,丝毫也不厌恶都木老师那特殊的气
味,我偷偷地凑近都木老师的腋窝处,深深地猛吸几了口气。

  「还有这!」都木老师把孩子稍稍举起,露出柔软细腻的腹部,圆圆的脐眼
深深地陷进丰满的脂肪里,几根阴毛从衬裤里溜出来,若隐若现地展露着,把我
撩拨得心慌意乱,从而,对都木老师胯下那片神秘之地,更是着魔万分。我的手
再度擅抖起来,抓着白手巾在都木老师那肥硕的腹部来回地擦拭着,同时,我把
头部尽可能地贴近到都木老师的肚皮上,贪婪地嗅闻着她那浓烈的、充满着成熟
女人气息的体味。

  「好啦。」都木老师放下了孩子,整理一下内衣,站起身来:「小家伙,自
己玩吧,老师给你做饭吃!」说完,都木老师肥实的玉手,轻轻地掐拧一下我的
脸蛋,冲我嫣然一笑,我立刻感到无比的温暖,对都木老师不再胆怯,也顽皮地
冲她一笑。

  草草吃过晚饭,我一动不敢乱动地躺在都木老师的身旁,听到她那均匀的鼻
息声,我确认都木老师已经睡熟。于是,我悄悄地翻转一下身体,将鼻孔凑到都
木老师的身旁,深深地嗅闻着都木老师那诱人的体味。慢慢地,我朦胧起来,梦
境之中,我兴奋异常,即想去抚摸都木老师的大乳房,却又不敢伸出手去,我久
久地注视着那迷人酥乳,猛然间,我一抬头,只见都木老师那双大眼睛正恶狠狠
地瞪着我,立刻把我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小家伙,天亮了,快起来吧,洗洗脸,跟老师上学去!」

  我睁开睡眼,望着都木老师那和蔼可亲的面庞,想起昨夜的梦境,想起对都
木老师的淫邪之念,我不禁有些差愧难当。在现实生活中,都木老师可从来没有
恶狠狠地瞪过我一次,梦境里的那一幕,完全出于我对都木老师无比敬畏之情而
在暗暗作祟。其实,仔细想想,都木老师对我极其痛爱,每天,我都能在都木老
师的家里,得到一点点意外的收获:一只苹果、一根香蕉、一把奶糖……最初,
我不敢轻易接受都木老师真诚的馈赠。

  「拿着!」都木老师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吃吧,吃吧,你看,老师这里还
有许多呢,都是我生你小妹时,同志们陆续送来的,老师不吃这些东西,你小妹
太小,吃不了,放着不也是烂掉了吗!」

  在都木老师即严厉而又温馨的目光逼视下,我不敢再拒绝都木老师的礼物。
每天放学后,都木老师便塞给我几个零钱让我帮她去市场买菜,回来后,我把菜
和剩下的钱交还到都木老师的手里,都木老师接过菜,却把剩下的散币塞到我的
手里:「小家伙,这点零钱送给你了,你拿去买点喜欢吃的东西吧!」

  我不敢回绝,但又不敢收老师的钱,趁老师不注意,我偷偷地放到桌子上。
都木老师一看,严厉地教训我道:「小家伙,你给我解释解释,老师给你的零花
钱,你为什么不拿,老师的钱脏啊?」

  「这,这。」我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恐惧地低下头去,喃喃地嘀咕道:「老
师,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钱物!」

  「哦,你把老师当成别人啦!」都木老师站起身来,一把抓起买菜剩下的散
币,一分不少地塞到我的手里:「以后,老师给你零用钱,你就收着,有什么不
好意思的啊,咱们班级里有那么多同学,老师为什么不给别人,偏偏给你呢。还
不是认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一个好孩子。」

  都木老师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肩膀,一股暖流立刻传遍我的周身:「班上的学
生差不多都是附近贫民窟里的野孩子,从小就缺少家教,一个个像个活驴,教他
们可是我倒了八辈子霉啊。小家伙,你千万要记住老师的话,千万不要象他们那
样。」

  更使我极为感动的是,都木老师突然拿出一双崭新的球鞋:「过来,试试这
双鞋,看合不合脚。」

  说完,都木老师将鞋扔到我的脚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木老师给我买新鞋穿,这可能吗?我呆呆
地望着都木老师。

  「瞅啥呀?快点换上吧,你看你,脚上的破鞋都快掉底啦,张着个大嘴,你
妈妈也不管你,光知道干革命,积极、入党啦!」

  我脱下破胶鞋,拿起一只新鞋正欲往脚上套。

  「哎呀,这双臭袜子啊,赶紧给我脱下来扔到外边去。」

  我难为情地脱下又脏又破的旧袜子,赤着脚走出屋子,我把旧袜子扔进走廊
的垃圾篓里,等我重新走进屋里,都木老师已经端过一盆热气升腾的洗脚水。

  「坐到那个椅子上去,把脚洗干净再穿新鞋,否则,新鞋也得变脏喽!」

  我满脸羞得通红,头也不敢抬地拼命搓拭脚上的污垢。

  「啪。」都木老师把一只香皂盒甩到盆边。

  「别光这么搓啊,打点香皂,除除臭味!」

  我拿起香皂,都木老师蹲下身来,拉拉我的衬裤,不免皱起了眉头:「我的
天啊,你妈妈多长时间没有给你洗衣服啦!」

  我更加无地自容:「运动开始以后,妈妈特别忙,我一天到晚都见不到她几
回,有时,几天也见不到!」都木老师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等我洗完脚,都木老师找来一双红色的袜子:

  「你先穿我这双袜子吧,过几天,老师再给你买双新的!」

  夜晚,我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手里一直拿着都木老师那双红袜子,我舍不得
穿它,悄悄地脱下来,放到鼻子下贪婪地嗅闻着,企图从这双袜子里能够重新嗅
闻到都木老师的特殊体味。

  那是一种能够使我极度兴奋并且产生奇妙快感的气味,望着都木老师的红袜
子,我便不自觉地想起她的肥脚丫以及脚趾上那细长的黑毛。啊,都木老师,我
的第二个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扑进你那宽阔的、柔软的胸怀里,像跟妈妈在一
起时,尽情地品偿、把玩你那对丰满的酥乳呢……

  第二天傍晚,都木老师果然给我买来一双新袜子,同时,她又从包裹里掏出
我的衬衣和衬裤:「小家伙,把门锁上,赶紧把你那身脏皮给老师换下来!」

  我看看都木老师,她并没有出去的意思,我迟疑起来。

  「你想什么呢!」都木老师催促道:「快点换啊!」

  望着前眼的都木老师,我还是迟疑不决,我实在不好意思在都木老师的面前
脱个溜光,都木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

  「哦,怕我看,是不是?」

  我摇摇头。

  「不怕,那你快脱吧!」说完,都木老师亲自动手解我的裤带,我本能地挣
扎一下,都木老师冲我笑道:「怕啥啊,小家伙,你也知道害羞啊,如果知道害
羞,就别去偷看瞎子洗澡啊!」

  荷荷,听到都木老师讥讽的话语,我臊得满面绯红,极难情地低下头去,都
木老师不容分说地解开我的裤带:「小家伙,在老师的面前,你有啥怕羞的啊,
告诉你吧,老师比你妈妈的岁数还大呐!」

  「是么。」我怔怔地问道:「可是,老师,你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小哇?」

  「哦。」都木老师认真地答道:「小家伙,你不懂,朝鲜族人少,不好找对
像,如果不是你妈妈给我介绍一个军官,老师很有可能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呐!更
别提什么孩子喽!」

  都木老师一边与我闲聊着,一边脱光我身上所有的衣服,我立刻赤身露体地
站在了都木老师的面前。都木老师和善地笑了笑,旋即端过来一盆热水:「好脏
啊,来,洗洗澡,再穿新衣服!」

  我迈进水盆里,正欲抓过水盆旁边的白毛巾,却被都木老师一把夺了过去: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就是妈妈给你洗脸、洗澡!连擦屁股都是你妈妈
的事,对吧,来,老师给你洗!」

  一听到尊敬的都木老师准备接替妈妈的职务给我洗澡,我即感觉很难为情,
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

  都木老师开始轻柔地揉搓着我的身体,我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也不敢动,都
木老师一边揉搓着,一边仔细地审视着我的裸体,不时地夸赞道:「嘿嘿,小家
伙,长得真是不错,细皮嫩肉的,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白净净的……」

  听了都木老师的话,我的脸蛋不知怎么搞的,热辣辣的,立刻胀得通红。突
然,老师改换了口吻,继续说道。「可,就是太脏啦,你看看这,脏得都快长霉
啦,好像一年也没洗过,挺好个小夥子,脏得活像一只巴拉狗……」

  更让我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都木老师抓起我的鸡鸡,仔细地端祥起来。
直到目前为止,我的鸡鸡除了妈妈之外,便只有林红和李湘仔细地欣赏过,连金
花都没得到这份殊荣。

  今天,都木老师似乎也对我的鸡鸡发生了浓厚的兴致,你看,都木老师是如
此认真地审视着,用「目不转睛」这个成语来形容丝毫也不夸张。

  我偷偷地斜视一眼都木老师,发觉握着我鸡鸡的都木老师,那端正的脸庞上
也闪现出一丝妈妈那样的、莫名其妙的欢悦之情。继而,便亦像妈妈那样,开始
胡乱地往我的鸡鸡上抹起香皂来,并且,越抹越多,而我身体其他的部位,都木
老师却没有如此认真地涂抹过。抹完香皂,都木老师便开始不停地揉搓起来。

  她那双充满肉感的大肥手把我的小鸡鸡抒搓得奇痒难奈,同时,一种无法名
状的、极其舒畅的快感从鸡鸡传遍全身,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幻觉,随即,便令
我失望地消散开。

  我低下头去,呆呆地瞅着紧握在都木老师手中的鸡鸡,立刻发现一种奇怪的
现像,原本短小瘫软的鸡鸡不知不觉地肿胀起来,鸡鸡头鬼头鬼脑地从包皮里露
出可笑的小脸,渐渐地,一种想要尿尿的感觉袭向我的中枢神经系统,可是,我
却不敢说出来。都木老师抓过毛巾把鸡鸡上的香皂擦试干净。

  「记住,小家伙,你的小鸡鸡要经常清洗的,特别是包皮里边,更要彻底地
清洗,否则,很容易得病的哦。」

  我仍旧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性的幻想之中,我努力地搜寻着那逝去的、极其短
暂的、要成仙的感觉。都木老师的话把我从幻想中惊醒,立刻开始慌慌张张地换
上都木老师递过来的衣服。然后,哧溜一声,钻进了暖洋洋的被窝里。

  这一夜,那种奇妙的快感搞得我魂不守舍,我用两只手摩仿着都木老师的动
作,拼命地揉搓着鸡鸡,企图让那种快感重新出现。然而,令我大失所望的是,
无论我如何努力,结果都是徒劳的。我的手都揉酸啦,鸡鸡也揉得几近麻木,可
是,那逝去的快感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我累得筋疲力尽,不知什么时候睡死过
去。

  「哧……哧……」

  黑暗之中,我听到一阵哧哧哧的水响声,我悄悄地睁开眼睛,借着姣洁的月
光循声望去,哇,是都木老师,她光着下身,正蹲在便桶上小解,我兴奋得浑身
剧烈地哆嗦起来,一双小色眼偷偷窥视着。

  我发现都木老师的黑毛畸多,并且,又粗又长,幼儿时期,妈妈领我在浴池
里洗澡的时候,女人的黑毛我可没少欣赏过,可是,像都木老师这样长着又厚又
长的黑毛的女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过。

  由于都木老师的黑毛甚多,将小便遮得密密实实,只有两条大肉片,在月光
的映照之下,若隐若现,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见,全是一片模模糊糊的漆黑。这
更勾起我强烈的好奇心和莫名的神秘感。

  都木老师小解之后,重新回到床上,很快便又传来微微的鼻息声,而我,却
失眠了,只要一闭上眼睛,都木老师那朦朦胧胧的、黑毛簇拥的小便就浮现在脑
海中,永远也挥之不去。啊,都木老师的小便好奇特哦,让我好生向往。

  我想着想着,眼前又浮现出林红和李湘的小便,我挖空心思地将都木老师的
小便与林红和李湘的小便进行各方面的、全方位的综合比较。

  与都木老师的小便相比,林红和李湘的小便显得那么的稚嫩,完全没有发育
成熟,光滑细腻,一根细毛也尚未长出,两条白嫩的大腿一张,一切便就一览无
余,尽收眼底,OK了。这与都木老师的小便构成了天壤之别,这使我很失望,
我突然间又想起老姨,还有妈妈的小便,她们的小便也与都木老师的小便亦有着
巨大的差别,啊,我渐渐地喜欢起成熟女人小便,尤其像都木老师那样的小便。

  那是一个有着空前诱惑力的、硕大无比的、充满了神秘感的小便。那里布满
密实的、长长的、卷曲的黑毛,仿佛是一片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任我无拘无束地
遨游,在那密林深处有一处迷一般的洞口,洞口羞涩地关闭着。

  我大喝一声:「芝麻,开门吧!」

  伴随着我的喊叫声,洞口突然为我敞开,我的眼前一亮,不顾一切地冲进粉
红色的、爱液充溢的洞口,因激动而不停地擅抖的手指缓缓地插进洞口,然后便
快速地搅动起来。随着手指的频繁搅动,洞口继续扩张着,无休无止地扩张着,
泉水般的爱液奔涌而出!啊,爱液润湿了我的手指和手掌,我的手指越插越多,
一支、两支、三支,最后,整个拳头全部插进了洞口……

  啊……好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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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哦,哦,老疯子又犯病喽!」

  「哈,快去看啊,老疯子又开耍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从学校操场的大门口传来一片乱纷纷的嘈杂声,好奇的同
学们好似绝堤的江水,哗啦啦地涌出学校的院门,不可遏止地流淌到人头躜动的
马路上。

  「老疯子,老疯子,快看老疯子啊!」同学们一边嚷嚷着,一边往人缝里面
拥挤,我也拼命地往人群中挤插着,两只手尽一切可能地拨开一层又一层、紧紧
相贴、密不可分的人群,同时,不顾一切地将脑袋瓜插进人群间的缝隙中。

  隔着层层的人群,我看到一个身材高佻、面色冷峻的中年女人,在马路中央
无所顾岂地手舞足蹈着:「同志们,广大的革命同志们。」

  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穿着一套时下非常流行的绿色军装,脚下蹬着一双与妈
妈一样的绿军胶鞋,在人群中央,振臂高呼着:「祝我们伟大的领袖、革命的导
师,毛主席万寿无疆!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伟大的、光荣的、正确
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年女人手里挥舞着一本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红本本,哑着桑子、拼命地
喊叫着:「同志们,让我们投身到这场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当中去吧!革命有理,造反无罪……」

  「啥破玩意啊。」众多的围观者中,有人不耐烦地嚷嚷起来:「哼哼,谁用
你去革什么命啊,没意思,我说,还是来点荤的吧!」

  对于围观看热闹,成年人的兴致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混混噩噩的孩子们低。
你看,他们津津有味地叉着双手站立在中年女人的周围,那憨愚的面庞、那木讷
的目光,显现着极端的无聊和最为低级的神色。为了获得更为低级的满足,许多
人毫无恬耻地提议道:「是啊,是啊,来点热闹的,来点荤的!」

  「荤的?扯大膘哇,哼哼,你们以为老娘是谁啊,老娘我可不是吃素的,老
娘什么玩意没见识过啊!」

  听到众人的嚷嚷声,中年女人立刻现出一副淫邪之态:「小夥子们,你们操
过屄吗?」

  「没有。」

  「操过。」

  「没操过。」

  「……」

  中年女人大摇大摆地站立在马路中间,交通为之堵塞,交通警察早就没了踪
影,他们都非常惧怕这个中年女人,曾经不止一次饱偿过她的苦头。有鉴于此,
每当中年女人疯性发作之时,这里的交通警察便极其配合地、非常主动地退避三
舍。

  众多无聊的闲散之人把疯性勃作中年女人团团围拢住,饶有兴致的挑逗着:
「喂,大姐,能不能告诉告诉我们,怎么操屄啊?」

  「哈哈哈……」众人立刻轰堂大笑起来。

  「小夥子们。」中年女人一听,骤然淫性勃发:

  「嘿嘿,怎么操屄,操,要想知道怎么操屄,就得先知道屄长得是个啥样,
小夥子们,你们知道屄长得是啥样么!」

  「不知道!」

  「没见过!」

  「那,你们想不想见识见识?」

  「想,当然想啦!」一个身材矮胖、皮肤粗黑、满脸麻坑的青年人凑到中年
女人身旁,他是附近声名狼藉的恶少:「大姐啊,谁不愿意操屄,谁不愿意看屄
啊。可是,操谁,到哪去看呢?」

  「唉,可怜的孩子啊,都这么大啦,还没操过屄,这辈子不白活啦?别忙,
没操过屄就先看看屄吧。老娘这有一个。」

  「哦!啊……」听到中年女人的话,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为一饱眼福,人们
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拥挤着:「哇……女疯子又要脱衣服喽……」

  中年女人满嘴脏话连篇,让人肉麻,听得观众们不时地哄堂大笑。这些不堪
入耳的语言使围观者们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每个人的脸上都毫无例外地显
现出开心的、但却是极为浅薄的笑容。

  「唉。」一个愁容满面的男人拨开众人,挤到中年女人的身旁,无奈地拽扯
着她:

  「别闹了,别闹了,满大街净看你耍了,回家去吧!」

  「哼。」正处于极度兴奋之中的中年女人啪啪啪地打了男人几个无比响亮的
大嘴巴。

  「操,滚蛋,滚蛋,你他妈的赶快给我滚蛋,再来捣乱,老娘就剁了你!」

  男人捂着被扇得几近红肿的面颊,冲着数也数不清的围观者们苦苦相求。

  「唉,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散一散吧,大家散一散吧,该干什么就干什
么去吧,没什么事就回家吧,你们越看她,越围着她,她耍的就越有劲!求求你
们啦,我求求你们啦!」

  没人理睬这个可怜的男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散去,绝望之下,男人竟然咕咚
一声跪在了马路上:「我求求大家啦,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散一散吧,我给
你们磕头啦!」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说完,男人冲着众多的围观者,毅然决然地低下头去,泛着汗水的脑门捣蒜
般地磕撞着硬梆梆的路面,发出一阵阵令人心碎的咕咚声。

  「他妈的。」中年女人见状,飞起一脚将男人踹翻在地,众人毫无怜悯之心
地哈哈大笑起来。

  「妈妈。」看到中年女人行将在光天化日之下脱下衣服,一个身材瘦弱、矮
小,衣着破旧的小女孩不顾一切地挤进人群,哭哭咧咧地拉扯着中年女人。

  「妈妈,妈妈,别闹了,别脱啊,快,回家去吧!」

  「滚蛋!」

  小女孩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然将正在解衣服扣子的中年女人拽扯到一个肮
脏不堪的窗台上,中年女人被彻底激怒了,失去理智的她令人不可思议地从窗台
上抓过一把油渍渍的菜刀,只见她手起刀落,无情的砍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小女孩
的额头上,顿时,小女孩的额头血流如注,她啊地惨叫一声,咕咚一下,瘫倒在
地。众围观者着实可慌了神,有人拦截住一辆汽车,把浑身血污的小女孩送进医
院。

  中年女人若无其事扔掉血淋淋的菜刀,她似乎还没有尽兴,愈加放肆起来,
扯着沙哑的嗓子哼唱起走调的歌曲,没人能听清楚她唱得都是些什么玩意。中年
女人一边哼唱一边开始解脱身上的绿军装,她首先脱掉了上衣,然后,随手扔进
身旁的下水井里,接着,中年女人又开始脱衬衣,很快便裸露出一对枯黄的、干
瘪的大乳房,挂在脏黑的胸前,可笑地摇来晃去。

  围观者见状,兴奋到极点:「脱呀,脱呀,快脱呀!快点把裤子脱了呀!」

  「急什么,急什么。」中年女人美滋滋地嘀咕道:「操,脱就脱呗,来,老
娘让你们好好看看,看个够!」

  说话间,中年女人呼地褪掉了绿军裤。她将裤子无所顾岂地往空中一抛,恰
好,一辆汽车从她的身旁缓缓驶过,被中年女人抛掷出去的绿军裤歪打正着地洒
落在汽车的货厢里。

  「哈……」

  汽车载着中年女人的绿军裤哧溜一声溜开而去,直逗得众围观者笑弯了腰。

  此刻,中年女人通身上下仅剩一条小内裤。

  「脱呀,再脱呀,接着脱呀,嘻嘻,磨蹭个啥呀!」众人淫邪地嚷叫着。

  「哼。」

  中年女人示威般地哼哼一声,然后,哧啦一声,非常爽快地拽下小内裤,呼
地抛到马路条石上,顿时,中年女人那蜡黄的小便,以及乱纷纷的黑毛无遮无掩
地呈现在众围观者的眼前,人群犹如开水锅般地沸腾起来。

  「哇,哈,嘿,女疯子脱光光喽,快来看啊,女疯子脱光屁股喽!哇,哈,
嘿……」

  「操。」中年女人扒着黑乎乎的小便,声嘶力竭地嚷叫着:「操,看呀,看
呀,你们快看呀,看看老娘这玩意是啥样,好不好看,咱这屄长得才大呢,你们
看呀?操!」

  说着,中年女人突然四仰八叉地仰躺在马路中央,挂满血水和灰土的双手毫
无廉耻地拽扒开自己的小便,得意洋洋地请众围者欣赏。中年女人肤色暗黄,略
显粗糙,俗称蛇皮身子,一般情况下,这种女人的小便不是很出色的。

  中年女人继续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顾岂地扯开两片极不规则的,又黑又硬
的阴唇,深红色的肉洞立刻咧开了嘴。

  每当疯病发作时,中年女人便脱光衣服向众人展示她的小便,并且,什么异
物都敢往里面塞,结果,她的小便遭到严重损伤,可怜的肉洞,边缘多处被撕裂
开,让人惨不忍睹。

  又因为居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卫生条件极差,同时,中年女人也不注
意个人卫生,似乎从来也不洗澡,更不清洁小便,一股股剌鼻的骚臭气味随风飘
逸。

  人们不禁皱起了眉头,无奈捂住了鼻子,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肯走开。

  刚才那个恶少手里拿着一根杨树枝,嘻皮笑脸地走过去,试图将杨树枝插进
中年女人的小便。

  「操。」中年女人一把拽过恶少手中的杨树枝:

  「给我,让老娘自己来!」

  说完,哧地一声,中年女人便痛痛快快地将杨树枝插进小便里,随即,开始
咕叽咕叽地搅拌起来。

  「哈,哈,捅,捅,死劲地捅啊!」众围者纷纷拍手喝彩,喝彩之声愈大,
中年女人搅拌得愈卖力。

  「喂,你看看。」人群之中,传来一阵嚷叫:

  「这是什么!」

  啪啦,不知是谁将一只死猫抛到中年女人的身旁,中年女人见状,立即扔掉
手中的杨树枝,一把拽住死猫,拼命地撕扯着:

  「操,操,操。」

  见手指撕不开烂猫皮,中年女人索性张开嘴巴,咬牙切齿地拽扯着死猫皮,
很快便让人作呕地扯下一块血淋淋的死猫皮,露出一片片滴淌着血水的死猫肉,
看得众围观者一片赅然:「豁豁,好恶心啊!」

  「哼哼,恶心啥啊,猫肉很好吃的!」

  中年女人撕下一块死猫肉,不加思索地塞进嘴里,大大方方地咀嚼起来,顿
时,一串串汙血溢满了口腔,顺着两腮滴哒滴哒地流淌到马路上。

  「他妈的。」

  中年女人突然大吼一声,腾地一下纵身跃起,杨树枝仍然夹在胯间,手里依
然抓着污水直流的死猫,同时,不停地撕扯着死猫肉往嘴里塞,只见她飞快地冲
进学校,再次叉开双腿仰躺在学校操场上。

  众人一步不离地尾随着赤身裸体的中年女人跑进了学校操场,又不知是谁扔
过去一只空啤酒瓶,中年女人丢开被她撕扯得七零八落的死猫,把杨树枝条从小
便里拔拽出来,拣起空啤酒瓶恶狠狠地往小便里塞捅着。

  无奈的男人再也不忍目睹这此情此景,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他彻底
地绝望,无声无息地钻进地下室。

  第二天,我们获知,那个无地自容的男人,亦就是中年女人的丈夫,当天夜
里,找来一根麻绳,悄悄地了结了自己。

  这场轰动一时、惊心动魄的场面因时间的消逝而被人们渐渐地淡忘下去,人
们又开始重新寻找新的可以剌激神和感官的事情。

  学校也恢复了正常,朗朗的读书声响彻整个怪物般的楼房。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下课的铃声再度响起,我飞速地溜出教室,跟在同学们的屁股后面,钻过破
板杖,找到一处低矮的窗台坐下来。

  出于好奇,我转过身去悄悄地向室内张望。

  地下室的西侧墙边放置着几块大木板,几个蓬头垢面的孩子猪仔般蜷缩在木
板上,一个个像条小虫子似地在早已看不出本色、多处裸露着棉花的破被絮里蠕
动着。积满油污的、脏水四溢的地面中央摆放着一张缺条腿的破饭桌,上面乱七
八糟的扔着碗筷、食物残渣……

  「你看什么?」

  一声严厉的喝斥打断我的观察,不久前大闹校园的中年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
在我的身后,她的嘴里嚼着玉米面饼,嘴角挂着玉米面渣,赅人的大眼睛充满了
敌意。

  「你,看什么呢?」

  「我,我……」

  我登时惊恐万状,吓得魂飞魄散,中年女人那些惊天动地的场面在我的脑海
里一一闪而过。现在,我侵犯了她的家,我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作出圆满的解释,
心里只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高大的、无情的女疯子将会如何处置我?

  「你妈是不是xx老师?」

  「是!」我因极度的恐惧而木然地点了点头。

  「哼,我认识她,她人挺好的,你赶快走吧!下回可别到家乱看了,不然,
我可真的就不客气啦!我家有什么好看的?嗯。」

  我彻底地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那扇破窗户的,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靠近
那扇破窗户,一个见到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便悄悄的躲得远远的。


                二十二

  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无情地涤荡着一切,不仅涤荡着爸爸、涤荡着妈妈、也
涤荡着我的都木老师、更涤荡着我以及我的同学们。尤其是我的同学们,经过这
场运动的洗礼,他们的胆量一天一天地膨胀起来,自主性剧增,再也不惧怕都木
老师,根本不再把她的教鞭放在眼里。

  「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

  「老师算个屁!」

  「……」

  每天上课时,教室里都是一片乱纷纷、闹嚷嚷,像是无数只讨厌的苍蝇在嗡
嗡地怪叫着,将都木老师讲课的声音彻底淹没,任凭都木老师敲折教鞭也是无济
于事。最后,都木老师气得把教科书一合:「今天自由活动啦!」

  「哈。」

  这正合同学们的心愿,我们呼啦一声,像一群冲出笼子的小鸟,眨眼之间便
消失得无影无踪。

  班级里最顽皮者非奶奶屄莫属,就是这个奶奶屄,在我上学的第一天里,把
我的文具盒偷偷地扔到马路边。奶奶屄身材矮小、皮肤黝黑铮亮,大酱块般的四
方脑袋上长着一对细小的老鼠眼。让我极其费解的是,他从来也未认认真真到看
过哪怕是一页书,可却是一个天生的近视眼,无论看谁都迷缝起小眼睛,混浊的
眼珠阴险、狡滑地转动着,总是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不祥的预兆。

  他那咧开的、既大且长的嘴巴里露出两排东倒西歪的黄板牙,有一颗上门牙
不知什么原因变成为半截。奶奶屄的衣服永远都是皱皱巴巴的,并且很不合身,
宽阔的裤裆里能够塞进一头肥壮的仔猪。奶奶屄的大脑里那点仅存的智慧已经全
部毫无保留地倾注到如何捉弄他人、取笑他人上面,从中寻找到乐趣,获得低级
的、原始的、邪恶的快感。

  奶奶屄捉弄起人来手法繁多,花样百出,常常让人瞪目结舌,叹为观止。奶
奶屄把条帚偷偷地悬在教室的门板上,上课铃声响过,毫不知情的都木老师推门
而进,那根条帚便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砸在都木老师的额头上。

  恼怒的都木老师心里十分清楚这又是奶奶屄搞的恶作剧,她无可奈何,满腔
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自认倒霉。在此之前,都木老师首次遭到奶奶屄捉弄时,
曾用教鞭狠狠地把他狂抽一顿,奶奶屄的脸上、胳膊上、肩膀上、后背均被都木
老师凶狠、狂暴地教鞭抽得青一块紫一块,后脑勺还鼓起一个可笑的大血包。

  第二天,奶奶屄的几个哥哥怒气冲冲地闯进教室找都木老师兴师问罪:

  「哼,看你是个女人,哥们好男不和女斗,今天先警告你一声,如果下次再
敢打我的老弟,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几个哥哥向都木老师发出最后通谍,然后,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那天放学
后,都木老师躲在屋子里哭得极其伤心,第二天上课时,眼睛依然红肿着。

  当都木老师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时,奶奶屄悄悄地溜到讲台前把她的教案
偷走,扔到暖气沟里。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啊!」都木老师声嘶力竭地大吵大嚷。

  没人应声,学生们静静地坐着,看着气急败坏的都木老师,活像是在看耍猴
戏。看到奶奶屄如此戏弄都木老师,一团怒火在我的胸中燃烧起来:小兔崽子,
不用你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地教训教训你,让你偿偿我的厉害,给我尊敬的都
木老师报仇雪恨。

  我尊敬的都木老师,因惧怕奶奶屄那几个粗野的哥哥而不敢制裁他。可是,
血气方刚的男老师却不吃他这一套,上体育课时,怒不可遏的体育老师对搞恶作
剧的奶奶屄大打出手,直打得他口鼻出血,双眼红肿。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屄的哥哥们把那位体育老师堵在教研室里拳脚相加,惊
惶失措的女教师们急忙把校长找来,等校长风风火火地赶到,奶奶屄的哥哥们早
已拍拍打痛的双手扬长而去,校长所能够做得到的,只有搀扶着遍体鳞伤的体育
老师去医院治疗。

  出了这种事情,都木老师更是心有余悸,对学生们干脆放任自流。

  奶奶屄不但与都木老师作对,还模仿着大人们搞运动的样子,在同学们之间
相互挑拨,拉帮结派,四处树敌。

  奶奶屄最大的对手是林大庆,两个派别时常发生械斗,各种凶器应有尽有,
看了让人生畏,甚至还有自制的土枪,有时正在上课,两派同学便莫名其妙地大
打出手,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课桌、椅子到处横飞,胆小的女同学吓得发出刺
耳的尖叫声。

  一场恶战结束后,奶奶屄非常荣幸地被打掉两颗门牙,这使他的形像更为滑
稽可笑。奶奶屄一夥败下阵来,狼狈逃窜,临走时,奶奶屄抹了抹脸上的血污,
对林大庆说道。

  「奶奶屄的,有种的你就等着!」

  「哼,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怕你,孙子才走呐!」

  浑身上下充满了英雄气慨的林大庆果真没走,一直等到放学,他在课堂上以
胜利者自居,耀武扬威、好不得意。

  可是,第二天,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林大庆放学后,正坐在炕上吃
饭,几个陌生的壮汉冲进屋子里,二话不说,三把二把便将其死死地按倒在土炕
上,然后,用自制的火药枪击穿了林大庆的右眼。

  「让他们闹。」都木老师则兴灾乐祸、非常解恨地对我念叨道。

  「让他们闹,让他们打,这回可好,眼睛打瞎啦,也消停了啦,我看林大床
他以后怎么找对像!」

  无论是穷凶极恶的奶奶屄那一派,还是被击穿眼睛的林大庆那一派,除了热
衷于打斗,搞恶作剧亦是他们的最爱,相互之间心照不宣地比试着,看谁做的更
为精彩、更为出人意料,更为独出心裁。

  放学后,他们又偷偷摸摸地潜回教室里,将自己的大便排泄在书桌里,第二
天早晨,毫不知情的同学把书包放书桌里一塞,立即粘满奇臭无比的粪便,搞得
一塌糊涂,教室里充盈着令人窒息的粪便味,再也不能正常上课。

  都木老师唉声叹气,带领着学生们捂着鼻子无可奈何地清洗课桌。一个星期
一的上午,当我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突然发现窗户上的玻璃一块不剩地被全部
击得粉碎。

  这种恶劣的破坏行为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校长再也拿不出钱来购买玻璃,
只好雇来工人用木板把窗户钉死。教室里的电灯安上一个便被打碎一个,校长索
性不再安装。同学们只好在昏暗的、地下室般的教室里读书学习。

  这些劣迹斑斑的恶少们不仅互相殴斗,破坏校舍,更恶劣的是竟肆无岂惮、
不择手段地调戏污辱女同学,许多漂亮的女同学成为他们骚扰的目标。每当他们
把都木老师捉弄得恼羞成怒地离开教室之后,所有的女同学都有可能遭到这帮家
夥们的戏弄。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嘻皮笑脸地将脏乎乎的臭手伸进同桌女同学的
内裤里,胡乱地抠摸起来,弄得女同学羞愧难当,哇哇哇地尖叫着。

  女疯子的大女儿也是我同班同学,长相犹如其疯癫母亲的翻版:肤色暗黑、
枯黄,活像冰冷僵挺的毒蛇皮,腰身雍肿,周身都是多余的赘肉,不具备一丝一
厘妙龄少女的芳容,同学都称呼她谓「大老娘们」。

  班级里任何人都看不起她,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仿佛她的存在完全是多余
的。都木老师亦是如此。

  有一次正在上课时她在下边冲着一个男同学傻笑,被都木老师发现,满腔的
怒火正苦于无处发泄的都木老师把她叫起来回答功课,她跟奶奶屄一样,什么功
课也不会,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如何书写,都木老师的提问对她来说犹如听和
尚念经,或者说是对牛弹琴,她一言不发,像根木头似地一动不动地钉在那里。

  「滚出去!」都木老师没好气地大吼一声,她依然咧着嘴傻笑着走向教室大
门,她推开教室大门身体刚挪将出去,「扑」地一声放了一个很响很响的臭屁,
满教室的同学顿时轰堂大笑,继尔,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扑鼻而来。

  「人家都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可是,傻屄娘们这个响屁真是臭上了天
啊!」奶奶屄一边扇着课本,一边嚷嚷着。

  由于智力欠缺,傻屄娘们成为所有男同学玩乐取笑的对像,她也很高兴让男
同学们玩弄她,有的时候男同学已经玩得腻烦,再也不愿睬理她。她最惧怕的人
当然是奶奶屄。奶奶屄命令她走到教室前,褪下腿子,俯下身去,将屁股高高地
向上翘起,将肮脏的小便完全暴露在全体同学面前,然后,那些顽皮的男同学接
二连三地走过去用手里的铅笔塞进她的小便里,胡乱地搅动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她非常兴奋地淫笑着,黑黄、粗糙的小屁股随着铅
笔的抽插不停地扭动着。

  林红因其容貌格外出众,更是首当其冲。

  「你看人家林红多漂亮,还得是知识分子家的孩子啊,好看,真好看啊!」
奶奶屄一脸淫邪地凑近林红:

  「来,我的娇小姐,让我看看你的小屄长得什么样,嫩不嫩!」

  林红生性刚烈,一脸怒气地把奶奶屄推搡到一边,奶奶屄打了一个趔奶奶:

  「操,奶奶屄的,装什么装,敢打老子,奶奶屄,我。」奶奶屄再次凑到林
红的身旁,恬不知耻地拽扯着林红的裤子。

  林红纵声喊叫起来:「邪门,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啊!」在奶奶屄的拽扯之
下,林红的小手本能地、却是徒劳地捂着裤子。

  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禁怒火中烧,我坚定地认为:「林红是我的女人,无论
是谁,敢对她无理取闹,都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谁若是戏弄我的女要,我要跟
他们拼命。」

  「你他妈的干什么?」我呼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奶奶屄冲过去。

  「哎呀,奶奶屄的。」奶奶屄听到我的吼叫声,转过头来,恶狠狠瞪着我。

  「奶奶屄的,小屄崽子,有你什么事啊,你找死啊!」

  「放开她,她是我家邻居!」

  「呵呵,你家邻居咋的啦,老子想摸谁就摸谁!」

  奶奶屄不再理睬我,继续对林红动手动脚,我一步迈过去,紧紧抓住奶奶屄
挂满油污的衣领恶狠狠将其推搡出去。

  「奶奶屄的,好小子,想跟哥们练一练,是不?」

  奶奶屄恼羞成怒向我扑来,我们两人立刻扭打在一处,满教室里翻滚起来。
打架,我在宿舍楼里没少跟那些不很友善的夥伴们操练过,历经千锤百练,吃尽
了各种苦头,我多少还掌握一些基本的要领。并且,奶奶屄身材比我矮小许多,
所以,一对一地单打独斗,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很快便被我打得只有招架之
功,找不到还手的余隙。

  我死死地抓住奶奶屄乱蓬蓬的脏头发,一记记坚硬的、带着满腔愤怒的拳头
重重地落地他的头上、身上,我一边打着,心里一边恨恨嘀咕着:这一拳,是为
我尊敬的都木老师报仇的,这一豢,是给林红出气的。

  「操,奶奶屄的,你们都他妈的瞅着干个鸡巴啥啊,上啊,奶奶屄的,给我
上啊!」穷途末路的奶奶屄开始求助于他的死党。

  很快,奶奶屄几个最为要好的夥伴纷纷参加到混战中来,我渐渐难以招架,
脸上、鼻子上多处被划破,衣服也被撕裂开……

  「你,这是怎么搞的啊?」

  看到我这般狼狈之相,都木老师满脸疑惑地地问道。

  「老师,奶奶屄欺服林红,我实在看不过去,就跟他们打起来,他们人多,
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

  「嗨!」都木老师一边翻出新衣服,一边皱着眉头嘀咕道:「奶奶屄是全校
有名的小流氓,谁都不敢着惹他,连老师都怕他,你还敢跟他打架,你能打得过
他么,奶奶屄有好几个又凶又狠的哥哥呐!」

  都木老师无法理解我的心情,我怎么能够让自己心爱的林红被奶奶屄无端地
欺侮呢?保护林红是我一个男子汉责无旁贷的责任。我奋不顾身的壮举立刻得到
林红的赞赏,我俨然成为林红心目中救美的大英雄。

  林红满怀深情地向我扑来,紧紧地拥抱住我,樱桃小嘴滋润着我伤痕累累的
脸颊,给我一记终生难忘的香吻。

  好虎难敌群狼,与这群家伙们对打我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扮演吃亏挨
打的难堪角色,我决定找个机会暗中狠狠地收拾奶奶屄一番。

  下课后,我偷偷爬上顶楼的瞭望窗,发现死敌奶奶屄正在楼下的排水坡上弹
玻璃。我在走廊里找到了一块碎砖头,恶狠狠地向下抛去,只听「哎呀」一声惨
叫,奶奶屄捂着脑袋瘫倒在地、痛苦不堪地翻滚起来,其它的同学见状,惊慌失
措地喊叫起来。

  「不好啦,不好啦,奶奶屄的脑袋被打破啦!」都木老师闻讯赶来,慌慌张
张地吩咐着同学们把满脸血污的奶奶屄送附近的医院。

  事情让我搞严重了,我呆呆地依在瞭望台上。

  都木老师悄然无声地我拽到她的寝室:

  「这回可好,你可惹下大祸了,你胆子也真够大的,奶奶屄让你打成这样,
他的哥哥能善罢甘休么?」

  「可是,老师,他太坏了,捉弄你的那些事全是他干的!」

  「老师知道,老师心里明明白白的,可是,谁敢惹他啊,你没看到体育老师
的下场吗?今天,我看你怎么办,等一会,他的哥哥肯定得来收拾你的。」

  「我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哈,没想到,你倒挺有勇气的,算了吧,你不是人家的对手。等他的哥哥
来啦,你赶紧给人家认个错,服个软,兴许他们会饶了你!」

  「不,打死我也不认错,我没有错!」

  「操,谁啊,谁啊。」说话间,走廓里突然一片嘈杂,奶奶屄的几个哥哥果
然怒气冲冲地前来兴师问罪:

  「操,在哪呢,在哪呢,那个打人的小兔崽子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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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老师示意我别出声,她转身走出寝室:「你们干什么?」

  「废话,干什么,把我弟弟脑袋打破的那个小兔崽子在哪呢?我今天跟他没
完!」

  「哎呀,都是小孩子之间的事,你们这么大的人,来打一个小孩,脸不脸红
啊,好意思吗?」

  「操,我不管,他在哪?快告诉!否则,我把学校给你们砸了,我这就平了
它。」

  「哗啦」一声,一块玻璃被打碎,我再也不能这样缩头缩脑地躲在都木老师
的屋子里,我狠下一条心,死掉又能如何!于是,我果敢地拉开房门:「我,是
我,是我打的,我在这呐!」

  地八子的哥哥显然刚刚喝过酒,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手里握着一根粗长的大
木棍:「好小子,有种,你给我说说,为什么要打我弟弟?」

  「这里没法说,咱们找个地方,我慢慢地告诉你,然后,随你怎么收拾我都
可以,就是打死我也认了!」

  「呵呵,行,行啊,就冲你这句话,我看你还是个爷们,走,跟我走!」

  我跟着他们走出大楼。

  「不行啊,你可别去啊……」都木老师惊呼起来,跑过来拉住我的衣袖。

  「没你事,一边去!」奶奶屄另外一个哥哥生硬地将都木老师推到一边,险
些没把都木老师推倒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奶奶屄的哥哥们把我推搡到他们家那间陈旧不堪的,行将坍塌的破房子里:
「说吧,你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大哥哥,你弟弟在班级里什么坏事都做,捉弄老师,欺诲男同学,调戏女
同学,林红是我家邻居,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的弟弟总是调戏她,大哥哥,
你说,我能答应嘛?我们两个人就为这事,经常打架,你的弟弟不讲理,一对一
打不过我,就让他的朋友一起上,一起打我,你们说,这合理么?是一个男子汉
作的事嘛?」

  「没办法,我只能偷偷地下黑手啦。我知道你们在这一带很厉害,名声也很
大,谁都怕你们,我也豁出去啦。我的话说完啦,你们愿意怎么收拾我就怎么收
拾好啦……」

  「嘿嘿。」

  奶奶屄的哥哥们听完我的话,沉吟片刻:「兔崽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要是撒谎,就不是人!」

  「嘿嘿,没想到,你倒挺血性的啊,那个女孩一定是你的相好吧,哈哈!」

  「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她被别人欺侮!」

  「可是,小兔崽子,你当面打不过人家,也不能在背后偷偷下毒手啊,这可
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啊!」

  「那,那,那我一个人怎么能够打得过他们一夥人呢?」我努力地辩解着。

  「算啦,算啦,小哥们,你认识我吗?」我摇摇头。

  「我可认识你,我小时候也是在那所学校上的学,你妈妈是我的老师,她教
过我!她是个先进教师,整天开会领奖状,是不是啊?那个时候你还很小,还穿
着开裆裤从阳台上往下尿尿呢……其实,我这么大个人,能跟你们小孩崽子一般
见识吗,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震呼震呼你!今天,你小子如果不敢出来,我
抓住你肯定得给你几巴掌几脚的,但是,你小子主动站了出来,摆出敢作敢当的
架式,我佩服你,有种,将来,一定错不了。」

  我悬在喉咙口的心此时总算重新落回到心窝里去了,看来,这次大难不死,
还得感谢我的妈妈啊。奶奶屄的哥哥改变了说话的口吻,由当初的「小兔崽子」
改称我为「小哥们」,从中可以猜测出来,他们的怒火已经熄灭,不会对我采取
任何报复手段。

  「你回去吧,记住,以后想打仗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甩个点,可不准背手捅
一刀子,那么干可不是个爷们哦!」

  我低垂着脑袋,默默地走出奶奶屄的家门,迷迷茫茫地回到都木老师的卧室
里,满面愁容的都木老师瞪着惊异的眼睛:「你,回来了?」都木老师将我拉到
床边,满含深情地问道:「他们没打你吧?」

  「没有!」

  「我不信,他们真的没有打你?」

  「老师,真的没有,我们讲和啦!」

  「嘿嘿,讲和了?你们讲和了?这倒让老师觉得挺意外的啊!」都木老师拉
着我的手,久久地注视着我,我难为情地低下头去,避开都木老师那热辣辣的目
光。屋子里立刻沉寂起来,死亡一般的沉寂起来,只有墙壁上的挂钟不知好歹、
嘀嘀哒哒地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响声。

  突然,老师一把将我搂进她那宽阔的怀抱里:「好孩子,你是一个好孩子,
从上学的第一天起,老师就看出来你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很有血性的好孩子!你
可给老师出了一口气,好样的!」

  说完,都木老师紧紧地抱住我的额头,深深地、长久地亲吻着我的面庞、嘴
唇,我立刻陶醉在无法形容的幸福之中,这是都木老师对我的英雄壮举的最好回
报。

  在都木老师的热吻之下,我的鸡鸡躲在内裤里蠢蠢欲动起来。我的手不自觉
地抚摸着老师那滑腻的面颊,老师肥硕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两只浑圆的巨乳
压迫着我的胸脯,我感觉到都木老师的心脏在剧烈地、怦怦地抖动着,同时,身
不由已地、低沉地呻吟起来。

  我激动地咧开嘴巴,都木老师滑润的舌尖立刻乘虚而入,与我的舌头在温暖
的口腔里幸福地相会,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的鸡鸡再也无法自制,毅然决然地
勃兴起来,我渐渐地产生一种希望排尿的感觉。

  我的性兴奋刚刚达到极点,都木老师却令人无比失望地推开我,她一脸愁容
地叹息道:「唉,不可能啊,没办法啊……好孩子,上课去吧,将来你一定会有
出息的!」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都木老师,坚挺无比的鸡鸡仍然没有丝毫瘫软的迹像,都
木老师的热吻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幸福回忆,而「不可能啊,没办法啊……」却
是话中有话,但是无论如何,这一长吻令我久久难忘,使我无比幸福,我像是一
只欢快的小鸟飞出了都木老师的卧室。

  三天之后,奶奶屄脑袋上裹着纱布走进教室,径直来到我的座位前,我抬起
头来看看他,他没有作声,久久地注视着我。整个教室里顿时沉静下来,同学们
谁也不敢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到我们两人身上,大家都在预测
着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操。」突然,奶奶屄向我伸出右手,我站起身来,也将右手递过去,我们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嘿嘿。」奶奶屄冲我阴笑道:「嘿嘿,真是不打不
成交哇,啥也别说啦,愿意跟我处个哥们嘛?」

  「当然可以!」我非常地友好点点头。

  从此以后,我和奶奶屄果然成为了最为要好的朋友,甚至是终身的朋友。

  最初,我完全是为了林红不再遭受到他的骚扰,作为权宜之计,暂时与奶奶
屄以及他的那夥人为伍,但我始终亦没有完全与他们同流合污。

  同时结交的还有奶奶屄的一群死党,一夥无所不为的狐朋狗友:肖振清、邹
海波、徐鹏飞、大野子、主要黏。「主要黏」原名祖耀年,因为他玩扑克牌一旦
输掉便与对手没完没了地纠缠起来,不翻回赌本誓不罢休,故得「主要黏」之雅
号……等等等等,都是一些极其有趣的人,他们的故事永远也讲不完。只要有他
们存在,这个世界便永无宁日。

  奶奶屄虽然刁钻顽劣,但并不像我最初想像的那么可怕,那么的不可救药,
在他恶迹昭彰的身上,偶尔也折射出一点点十分可爱的光茫,但这种光茫是短暂
的,极其难得一见的,当然,也就是异常珍贵的。

  「我是个小偷!」奶奶屄直言不讳地对我说道:「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就偷
过钱,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奶奶屄指着我的下衣兜。

  「不知道!」我摇摇头。

  「这叫平台!这个呢?」奶奶屄又摸摸我的上衣兜。

  「不知道!」我再次摇摇头。

  「这叫上仓!」奶奶屄突然摸出我的上衣兜里有钞票,顿时,眼前一亮,惊
呼起来:「啊,上仓有货!」

  奶奶屄隔着衣服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钞票,然后说道:「啊,哥们,你
信不信,我已经摸出来你的上仓,啊,不,你不懂这些,也就是你的上衣口兜里
有多少钱啦!」

  「什么?」我一脸狐疑地瞪着眼睛,表示怀疑:「真的么?」

  「哥们,你不信?」

  「不信!」

  「哈哈哈,来吧,哥们把你的老本念叼念叼吧!」

  我紧紧地护住上衣口兜。

  「别害怕,我不会抢你钱的。哥们,你听着,你兜里有二张一元的,五张两
角的,可能还有三四张一角的,对不对!」

  「厉害,厉害,你这个家伙实在是他妈的太厉害啦!」我禁不住惊叫起来,
奶奶屄果然比较准确地猜中我上衣兜里的钱数,那都是都木老师平时给我的零用
钱,我一点一点地将其积攒起来。

  「嗨,这算什么啊!」奶奶屄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啊,什么也不懂,什么
也不知道,太嫩啦。难道你没听说过,从我们桃源路这块地方混出来的人,哪有
不会掏兜的呀!」

  我没有作声,默默地望着奶奶屄,心里想:这条破烂不堪、臭气熏天、盛产
小偷的街区竟然有一个如此动听的名字……桃源路!一个无业游民、社会渣滓的
世外桃源。

  「除了叫桃源路,我们这里还叫窑子街,解放前的窑子主要集中在这一带,
我家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窑子房,一小间一小间地隔开。」

  「妓院?在那么肮脏的地方开妓院,谁去啊?」我问道。

  「这里都是下等的窑子,主要都是面向穷人的,你要是有钱可以去日本人开
的高档一些的窑子啊!」

  「你这是听谁说的啊?」

  「我爸爸啊,我爸爸伪满时候是这一片的警察,可是现在,唉,别提啦……
哥们,你挺有钱呢!」奶奶屄很是羡慕地说道:「放学后,咱们下馆子去吧,去
国营食堂吃馅饼,怎么样?行不行啊?」

  我很不情愿的点点头,尽管心里不太愿意,还是非常勉强地答应请奶奶屄吃
馅饼。都木老师给我的钱,我自己一分也没有舍得花掉,而今天,却要用来请奶
奶屄这个令我厌恶的家伙吃馅饼。眼下,我不能得罪他,为了都木老师、为了林
红,我只能如此。

  放学后,我与奶奶屄偷偷地钻进一家饭店,望着餐桌上的香肠、花生米、嫩
黄瓜,奶奶屄兴奋起来:「哥们,会喝酒不?」

  「还可以,能喝几杯!」

  「是吗,你喝过酒吗?」

  「当然喝过!」

  「哈哈,好,来,再次握握手!我也非常喜欢喝酒啊!」奶奶屄伸出他的脏
手。

  「哥们!」我握着奶奶屄的手说道:「今天这顿饭,就算我对你正式的赔礼
道歉吧!」

  「哪的话啊,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那件事,咱们已经是朋友啦!」奶奶屄不耐
烦的挥挥手,随即从裤兜掏出一盒大前门牌香烟,他首先递给我一支:「来,哥
们,先抽一支!」说完,奶奶屄帮助我将香烟点燃,我试探着吸上一口,立刻被
灼人的烟气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不行吧,抽烟你还嫩点,慢慢学吧!」

  这顿酒饭,奶奶屄吃得格外开心,我如此的慷慨大方,令奶奶屄十分满意,
对我倍加佩服。

  我从此再不畏惧他,厮混到最后,位置发生了可笑的调换,我可以任意斥责
奶奶屄、役使奶奶屄,甚至可以毫无顾岂地破口大骂:「奶奶屄,我操你妈!」

  而奶奶屄呢,为了能够得到我口袋里的钞票,只好忍气吞声,有时实在忍受
不下去,便一肚子怨气地嘟囔道:「我的好哥们,你这是干啥呢,还分不分大小
王啦。」

  「当然要分大小王啦,现在,我是大王!你就甘心情愿地做我的小王吧!」

  「好好好,操,我做小王,我做小王,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他时常把作业本往我的书桌上一丢:「帮哥们写写!」

  考试的时候,他把我的同桌赶走,坐到我的身旁抄袭我的答案,有时干脆让
我给他写答卷:「这玩意写起来太累人了,我的手都写疼啦,你帮我答吧,我先
谢谢你啦!」

  「你总是说谢我,谢我,尽玩嘴,别总嘴上说谢啊,没有实际行动,想谢我
就来点实在的吧!」

  「操,哥们。」奶奶屄非常大方地说道:「别忙啊,等我有钱的时候,一定
好好地请你吃饭店!」


                二十四

  奶奶屄并不是永远都是身无分文的,他有许多搞钱的鬼点子:向怯懦的同学
生硬地索要钱财;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废铜烂铁转卖给拾荒的老头;徘徊在商场
里,看准机会顺手牵羊;奶奶屄还有一个特别值得一提的生财之道……赌博。

  奶奶屄的手指即粗且短,做起活计来十分笨拙,然而,如果他的手里是五十
四张扑克牌,那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他粗短的手指快速地、极其娴熟地翻弄着
扑克牌,直看得你眼花缭乱。旋即,奶奶屄将码好的扑克牌往桌面上一放:「抓
吧!」嘿嘿,你就抓吧,任何一张像样的好牌也不会抓到你手上,再看看他的手
里,清一色全是大牌。

  「这还玩个什么劲啊,干脆把钱都给你算啦。」,我将抓到的一手乱牌气急
败坏地丢到桌面上。尽管奶奶屄是个近视眼,看书写字一双厚眼皮几乎贴到书本
上,而一旦耍起扑克牌来,他的眼睛似乎突然明亮起来,任何人甩出去的任何一
张扑克牌都逃不过他那双老鼠般细小的近视眼。最后,我只好甘拜下风,再也不
敢与他赌扑克牌。

  「哈哈哈,服了吧,哥们!」奶奶屄得意地奸笑着,手里继续不停地哗啦哗
啦地摆弄着扑克牌:「来,你就拜我为师吧,我教你怎么错牌、怎么码牌,包你
把把都能抓到最好的王牌!」

  「我不学,这算什么玩意啊,旁门左道,雕虫小计!」

  奶奶屄的牌技我始终没有学到手,我压根就没想学。成年以后,麻将牌在全
国风行开来,奶奶屄很快就把麻将牌彻底玩透,日臻娴熟,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
程度。他能默记住所有码完的麻将牌,然后打出自己希望的骰子数,时常抓完牌
便可将其推倒搞出天和的大番。

  「哥们,打牌地说道那可多了去啦,如果你想赢钱就得找个合作的人,对方
想要什么牌,从眼神里,举止间便能猜测出来,有时还可摆弄手指来传递信息,
我按住这个指头,做成这种样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这是暗示合作者我想要六筒!懂吗?」

  「不懂,我不想懂!」

  经过一番费尽心机的努力,在将钞票骗到手之后,奶奶屄便开始肆意挥霍起
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直到将所有的钞票消化得分文不剩,然后,再次
煞费苦心寻觅新的能够来钱的途径。

  奶奶屄骗人钱财不择手段,捉弄起人来心黑手辣,令人侧目。但是他却能烧
制出一手绝好的美味佳肴,这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

  有时,我被他灌得酩大醉,搞得满地板都是呕吐物,一片狼籍,奶奶屄二话
不说,非常真诚地将我搀扶到土炕上,安顿好后,小心奕奕地脱掉我的衣服,将
一杯热水放置在我的身边等到我清醒之际饮用。接着,奶奶屄又拾起我那件溅满
呕吐物的脏衣服,毫不嫌弃地清洗起来,奶奶屄自己一贯不修边幅,而给我洗涤
过的衣服却异常整洁、干净。第二天,我偷偷地摸摸口袋里的钞票,分文不差。

  「你挺够朋友啊!」我对奶奶屄的行为表示出由衷的赞赏。

  「哥们,什么叫哥们啊,什么叫朋友?这就是哥们,这就是朋友!」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奶奶屄继续说道。

  「那么我算是你的哪一种朋友呢?厚有多厚,薄有多薄啊!」我问他。

  「哥们,你是我新结交的朋友,照比肖振清、邹海波、主要黏他们这些人,
你永远都差一层!」

  「这是为什么?我赶不上他们,我不够意思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人相当大方,但是,我想说的是,肖振清、邹
海波、主要黏都是我的光腚娃娃。如果到了关键时刻,比如你们为点什么事情打
起来,我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们的一边!这是我处朋友的原则!」奶奶屄是这么
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永远都是他第二等级的朋友。

  奶奶屄以及他的那些光腚娃娃们,因受不良的家庭环境的薰陶,生性放荡不
羁,法律、道德在他们的头脑里、心目中永远都是苍白的,不具备任何约束力。

  有一次,马路上有一位老人正埋头推动着一台载满面包、香肠、饮料的手推
车,此路段乃是一处漫长的陡坡,老人累得满头大汗、非常艰难地往陡坡上推着
不堪重负的手推车。奶奶屄一夥见状,立即围拢过去,纷纷伸出手去协助老人将
车子推上陡坡:「学习雷锋,老大爷,来,我们帮你推!」

  「一、二、三,使劲啊,快使劲啊!」

  「啊,好孩子,好孩子,谢谢你们!」老人无比感激地千恩万谢着。

  「不用谢,不用谢,学雷锋做好事嘛!」

  说话间,几个人早已迅速地将车子推上陡坡,老人深深地喘着粗气,掏出手
巾擦试着额头上的汗水,等他转过身来再看他的手推车时,登时把老人气得脑门
直冒青烟,这些小雷锋们正在陡坡上疯狂的搬弄手推车里的面包、食品、饮料。

  「干什么。」老人惊呼起来:「干什么啊,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小偷,
小偷,快抓小偷啊!」

  「快跑!」奶奶屄怀里抱着成捆的面包,冲着夥伴们大喊一声,几个小雷锋
立即作猴狲之散状,四处奔逃。

  「哥们,走,今天我请客!」一个休息日,奶奶屄邀请我去火车站。

  「到那里干什么啊!」

  「去了你就知道啦!」

  我们一夥人吵吵闹闹地挤上一辆公交汽车,奶奶屄的左臂上挂着他那件脏乎
乎的蓝上衣,扶着拦杆向车厢深处走去,一对老鼠眼阴险狡诈地窥视着车厢里的
乘客,最后,停在一个四十多岁的穿着,白衬衣的中年男人身旁。

  「哎啊,你们看,外面这是怎么啦!」奶奶屄一声怪叫,立刻将车厢里那些
好看热闹的乘客们的目光全部引向车外,奶奶屄的右手在左臂上衣的掩护下,悄
悄地伸进正扭转着脑袋向车外四下张望的中年男人的口袋里,继而,十分麻利地
将到手的钱包转移给身后的主要黏,主要黏接过钱包,迅速离开奶奶屄,依到车
门口。

  奶奶屄的几个哥哥正聚拢在火车站宽阔的街心广场上,用三张扑克牌玩弄戏
法骗人钱财,奶奶屄邀来几个夥伴为其助阵。他佯装不认识自己的哥哥,挤进人
群掏出方才偷来的钞票:「来,我押中间那张!」奶奶屄的哥哥则煞有介事地掀
起中间的扑克牌,是个红心老K。

  「啊,我赢啦,我赢啦!」奶奶屄雀跃起来:「给钱,快给钱!一赔三。」

  奶奶屄的哥哥非常顺从地掏出赔款。

  众人见状,跃跃欲试。一个身着灰色大衣、戴着近视眼镜的年青人亦产生了
参赌发财的欲望,从他那过于笔挺而又极其粗俗、浅薄的装扮上,奶奶屄以及他
的哥哥们非常准确地猜测出,此人一定来自于附近的小县城,并在当地多多少少
是个有头有脸、志得意满的小人物。

  年青人从灰大衣的里怀掏出一张钞票准备下注,奶奶屄凑过脸去,冲着那个
年青人说道:「哥们,押这张,押这张,听我的,就押这张,保证没错!」年青
人正在迟疑之际,奶奶屄一把夺过年青人的钞票,丢在一张扑克牌上。

  奶奶屄的哥哥再次掀起扑克牌,黑心小7,很不幸,年青人赌输了。

  「都怪你,我还没看准你就让我押……」年青人埋怨着奶奶屄,心有不甘地
又掏出一张钞票来。

  「押这张,你押这张,绝对没错!」奶奶屄又将年青人的钞票夺过去抛在扑
克牌上,不用说,钞票当然又溜进奶奶屄哥哥的腰包。

  终于有一次,年青人真真切切地看准了红心老K的位置,啊,机会来了。

  「别动,别动,谁也不准动牌,我就押那一张,我这回要多押,多押!」说
着,年青人继续从怀里往外掏钱。

  「快点啊,你到是快点啊,来,我看看,你还有多少钱,全他妈的押上,保
管他都赔不起!」奶奶屄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凑近年青人的口袋,同时,遮住年青
人的视线。

  「你过去,别挡着我啊!」年青人没好气地推搡着奶奶屄,此间,奶奶屄的
哥哥早以乘机作完手脚,迅速将扑克牌的位置进行重新调整,结果,孤注一掷的
年青人输得身无分文。

  「都怨你,都怨你,我自己的钱你凭什么给我乱押。」输红眼睛的年青人死
死地抓住奶奶屄的衣领:「你赔我,你赔我,今天你不赔我,我跟你没完。」

  「干什么啊,啊……」年青人正与奶奶屄纠缠得难解难分,突然,从小胡同
里闪出一人,他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奶奶屄的大哥,就是那天喝完酒准备收拾我一番的那个
人。他挤进人群:「啊,好哇,你们聚众赌博,都别走!跟我上派出所!」

  年青人以为他果真是位主持公道的警察,终于找到了救星:「同志,他们合
夥骗我的钱!」

  「你是干什么的?」奶奶屄的大哥狠吸一口香烟,冷冷地问道。

  「我是××县的,来这里出差,正赶上他们摆扑克,就看看热闹,可是,这
个人非得让我押钱,结果把我的钱都输光啦。」

  「啊,××县的,××县的就牛屄呗!就可以参与赌搏呗。」

  奶奶屄的大哥扔掉烟蒂,挥起一拳重重地击打在毫无防备的年青人的脸上,
年青打了一个趔趄,眼镜滑落到马路上。没容他缓过神来,奶奶屄的大哥一步冲
上去,按住他的脖子:「走,到派出所去!」说完,他恶狠狠地将年青人拖出人
群,冲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而奶奶屄的另一个哥哥以及奶奶屄,还有他的夥伴
们早就溜到路边的饭店里美滋滋地数点起钞票来。

  「哥们,来吧,喝酒吧!」奶奶屄兴高采烈地对我说道。

  「你们可真够厉害的。」我对这夥人的精彩演技叹为观止:「你们可真会表
演啊,简直可以拍成电影啦!你们都是出色的一级演员!」

  「嗨,你啊,太嫩,什么也不懂!」奶奶屄不无得意地微笑着。

  「什么也不懂!」这句话总是挂在奶奶屄的嘴上,确实,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永远也弄不懂!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漫无目地、东倒西晃地徘徊在熙熙嚷嚷的大街上,奶奶
屄却独自一人转进一条狭窄的胡同里。

  「你干什么去啊!」

  「找个马子给我的新哥们玩玩啊,我早就答应请他的客啦!」

  我一听,顿时不知所措:「奶奶屄,我操你妈!」

  「哎啊,哥们,我花钱给你找马子,到头来你却骂我!」奶奶屄一脸不悦地
说道。

  「他又喝多了吧!」肖小力说道。

  「你不想弄个马子玩玩嘛,以前都是你请我吃饭,今天哥们有钱啦,我请你
玩马子,说,干脆点,玩是不玩!」

  我摇摇头。

  邹海波凑到奶奶屄耳边悄声嘀咕一番,奶奶屄会心地点点头,然后,再次对
我说道:「哥们,我知道,头一次玩马子,你一定是不好意思,这我明白,这样
吧,咱们回家去玩,马子哪没有哇,找个认识得多好哇,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懂吗?你啊,什么也不懂!」

  主要黏、邹海波、肖小力以及奶奶屄的哥哥很快消失在潮水般的人流里,我
与奶奶屄借着酒兴,竟连公交车都忘记乘坐,一路步行到奶奶屄的家。

  这是一栋低矮潮湿的,深深陷入泥土里的破房子,一步迈屋门仿佛置身于阴
冷的地窖里。屋子里灯光昏暗,陈设简陋,发散着浓烈的异味。黑乎乎的土炕上
蜷缩着一个呆头呆脑的白痴,身上裹着一件油黑锃亮的破棉衣,我分辩不出这个
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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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这是谁?」我呆呆地瞅着土炕上的怪物,问奶奶屄道。

  「我姐,傻子,咱们别理她!」

  奶奶屄的傻姐姐笑嘻嘻地望着我,见我坐在炕边,立刻向我身旁蹭过来,随
着距离的接近,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阵阵袭来。我急忙站起身来远远地躲开她。

  奶奶屄很不耐烦地往炕里推着他傻姐姐:「别乱动,往里边去,快点,往里
边去,你什么也不能碰,听到没有?」说完,奶奶屄用手指指电灯的开关:「特
别是这个东西,你更不能乱动!」

  奶奶屄的父亲正在阅读一卷过期的报刊,见我们进来,非常和善地向我点点
头:「你们可别再打架喽,要好好玩!啊!」

  奶奶屄的白痴姐姐一年之后,死于一场自己酿成的火灾之中。

  土炕的尽头,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正在往嘴里扒拉着米饭,看到我,疑惑
地问道:「他是谁家的孩子?」

  「他家不住在附近,人家是知识分子的孩子,他的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我
们学校的老师!人家住楼房!」

  老太太闻言,疯狂的嚼咽突然嘎然而止,慌慌张张地向我这里爬过来。一双
昏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好似在欣赏着一只稀有动物。

  「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啊!」奶奶屄推搡着老太太,然后引领着我走
进他家的后院。

  这是一处宽阔的院落,在繁华的大城市里能有如此之大的院落真是令人无比
羡慕,如果将地八子家破旧的房屋重新翻建在院落中央,我敢肯定,那绝对是无
与伦比的豪华别墅。

  从破房子的后侧门走出去是一处繁茂的葡萄架,硕果累累的、青紫色的圆葡
萄十分调皮地向下低垂着,挑动着人们贪婪的口涎。走过葡萄架,放眼望去,院
落里栽植着品种繁多的蔬菜。在院子西侧紧靠着墙边的地方有一个大菜窑。

  「来,哥们,下去,快点下去啊!」奶奶屄催促着我。

  「豁,好大的地窑啊!」我望着防空洞般坚固异常的、配有电灯的地窑惊呼
起来。

  「嗨,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这是日本鬼子挖的,不仅可以贮藏食品,打
仗时,还可以用来做防空洞。」

  「哦,那你们家的房子也应该是日本鬼子建的啦!」

  「当然,可是,年代太久啦,破得都要倒啦!」

  我非常好奇地观察起这偌大的地窑,奶奶屄则一脸淫笑地冲着我说道:「哥
们,今天我发了一笔意外之财,我的哥哥更走运,狠狠地宰了一个外县来的山驴
屄!我已经派主要黏去找小穆那臭骚屄啦,你们两个好好谈谈,处个铁子吧!」

  奶奶屄谈起女人极其下流,坦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最为原始的淫欲。我们刚
刚和解时,他指着后排座位上的一个女同学冲我说道:「你看,你看没看到那个
小骚屄,她已经跟李彬这个啦!」奶奶屄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露骨的性交动
作。

  他指给我的那个女同学叫穆亚玲。她的父亲是个残疾人,双腿已经痿缩到根
部,还严重地驼背,他的身下垫着一块厚木板,两只手掌上各撑着一块木板,一
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我和奶奶屄都无法想像他是如何与媳妇性交,并且生下众多
子女的。

  为了生存,重残的父亲用两只胳膊当腿,每天艰难地爬到马路边摆一个小小
的糖果摊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几十年前,政府绝对不允许百姓有任何的商业行为,穆亚玲的父亲能够正常
营业完全缘于政府的特殊照顾,而穆亚玲的爷爷,一位留着古典式的花白胡须的
老人,则带领着两个稍大一些的孙女终日沿街拾荒,班级里同学们都瞧不起穆亚
玲,骂她是「拣破烂的」!

  「办一下给她三分钱!」奶奶屄继续说道。

  由于奶奶屄添油加醋地不断张扬,整个班级的同学们都知道了此事,李彬并
因此而荣幸地得到一个绰号「三分钱一咕嘟!」,而实际上到底有没有此事,谁
也搞不清楚。

  我正思忖着,穆亚玲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钻进地窑里来,奶奶屄顿时喜形于
色,神秘地冲我说道:「哥们,她来啦!你们谈谈吧!」

  「奶奶屄,你让主要黏找我有啥事啊!」穆亚玲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幽暗的地
窑,异样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

  穆亚玲是班级里有名的小辣椒,名副其实的穆桂英,敢与男同学单打独斗,
她非常凶狠地抓住男同学的衣领,然后麻利地褪下鞋来毫不留情地猛击对方的头
部。她身材丰硕,肤色暗黄,喜欢留着一头男孩子般的齐耳短发。她长着一双迷
人似的大眼睛,看你时,雪亮的目光咄咄逼人。

  「明知故问,你说找你干啥,我的哥们想跟你处个铁子,办你一下!」奶奶
屄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比划着性交的动作。

  穆亚玲脸色顿时绯红起来:「去,去,去,下流的家伙,就知道办,办,办
的!」她再次注视着我,冲着奶奶屄说道:「他怎么跟你到这来啦!」

  「他为什么不能来呢?他也是我们的哥们啊!」

  「他是新来的插班生吧,他妈妈是老师,哼哼,老师的孩子也不学好哇!」

  穆亚玲的一番话把我搞得无地自容,我的头脑旋晕起来,不断地膨胀着,因
自己的无耻而倍感羞愧,汹涌的血脉冲向面颊,我的手轻轻地按摸着热浪翻滚的
脸,突然,我回转过身,向地窑外面爬去。

  「哥们,干啥去,干啥去!」奶奶屄喊叫起来。

  「咯咯咯!」穆亚玲爽朗地大笑道:「咯咯咯,他不好意思啦!」

  「你啊,你啊!」奶奶屄气急败坏地埋怨着穆亚玲。

  我与奶奶屄一夥打成一片,越混越熟,愈陷愈深,已经蜕变为一个十足的小
流氓、小无赖,从前,文质彬彬的我再也寻觅不到踪影。

  最为下流、粗俗的脏话非常自然地从我的嘴里冒出去;尚属少年的我一次能
痛饮差不多一斤老白干;我可以一鼓作气吸掉一整盒奇辣无比的雪茄烟,牙齿、
手指早已被劣质的烟丝薰成黄黑色;在最为陌生的女人面前,我最后的一丝腼腆
早已荡然无存,我可以非常自然地对其作出最为下流的动作;奶奶屄对我刮目相
看,而同学们对我却是侧目而视。

  同学们对我的疏远与鄙视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更未装在心上,我渐渐地感觉
到都木老师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异,这使我内心极其不安,我有一种不祥
之兆……都木老师已经不再喜爱我。或许都木老师根本就不喜欢我。

  「小家伙,你过来!」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正坐在床上哺乳孩子的都木老师话音极其冷淡地向我呼
唤道。

  我循声转过身去,眼睛刚好与都木老师那严厉的、可怕的脸色对视到一处,
我胆怯地低下头去,缓步走到床前。

  「你出息啦,快成小流氓啦,谁也惹不起你啦!」老师讥讽道。

  「老师,我……」

  「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嗯?不要与那些野孩子混在一起,没有好处,早晚得
学坏。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都木老师把长长的、色素沉着的大乳头从孩子
的小嘴里抽出来,厉声吼道。

  「老师,老师,我,我虽然与他们在一起,可是什么坏事也没有参加啊!」
我绝望地狡辩着。

  「什么也没做?你撒谎,你认为老师不知道吗,是不是?」都木老师圆瞪着
寒光四射的眼睛:「早就有人向我反映,你们越闹越凶,事情越做越花花,你等
着,等你妈妈下基层回来的时候,我一定把你这些好事告诉你妈妈,让你妈妈好
好地收拾收拾你。」

  都木老师的一番话顿时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啊,难道那些事情都木老师全都
知道啦,看来,我的死期快到了!

  「你想怎么办?想不想好啦!」都木老师皱着眉头,不停地揉搓着大乳房。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老师,他们干的坏事,我可从来没有参与过!我
是这么想的,要想当个作家,就得深入生活,体验生活,这是许多大作家说过的
话,高尔基也是这么说的啊。」

  「啊!」都木老师冷笑道:「哎呀,你可挺会解释的,体验生活,偷东西、
骗人、挂马子,这也叫体验生活?想不想体验体验怎样杀人放火啊?」

  「老师,我,我……」我无言以对,一脸惭愧地呆立着。

  「唉!」都木老师痛苦叹息着,语气突然和缓起来:「你过来,帮老师把奶
水吸出来!这个败家孩子最近总是不好好吃奶,涨得我好难受哇!」

  我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都木老师,脚上好似粘上胶水,一动也挪不动。

  「想什么呢?快点过来啊!」看到我迟迟不肯过去,都木老师发起脾气来:
「怕什么啊,嗯,你没吃过你妈的咂吗?」

  我努力平静一下自己慌乱、烦燥的思绪,尽量使之回归到对都木老师的爱恋
之情的正常轨道上来。

  啊,多么难得的机遇啊,这岂不就是我对都木老师表达爱慕之情的天赐良机
吗?我还犹豫个什么呢?哥们,上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想到此,我异常
镇定地走向都木老师,仿佛走向一头涎垂许久的猎物,如今,这头曾经令我可望
而不及的猎物向我发出投降的信息,准备服服帖帖地心甘情愿地做我的俘获物。
我敢肯定,只要稍加努力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擒获。

  我低俯到都木老师热血沸腾、春情荡漾的胸部,无比自信地叼起都木老师坚
挺的乳头,含情脉脉地吸吮起来。很快,一股股浓烈、热气灼人的奶液流淌到我
干涸的口腔里,我贪婪地扭转着强劲的舌根,将都木老师粗壮的乳头死死地缠绕
住,你跑不了啦,我属于我啦。

  「啊,啊……快啊,快点,再快点,老师的奶子涨得受不了啦!」

  都木老师的手轻柔地按压着我的头颅,忘情地呻吟起来,这是幸福的呻吟、
满足的哼唱。

  「这个,再吸吸这个。」

  我的一双手紧紧地按住都木老师的乳房,手指不停地抚弄着都木老师雪白、
细腻的皮肤,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甘甜的乳汁,都木老师那独特的混合着乳液的体
香流进我的鼻息,传遍我的周身,产生一种无以言表的快感。

  「唉,不可能啊,没办法啊……」这句令我莫名其妙的话再次从都木老师的
嘴里自言自语地流淌出来。

  都木老师抱着我的头,温情地望着我,我抹抹满是奶液的嘴唇,呆呆地望着
老师。

  老师放下内衣,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抓起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拿着,这
是进口的,朋友送给我的。」

  我接过糖果。

  都木老师俯下身来,抱住我深深地亲吻着我:「好孩子,听话,啊,好好学
习文化知识,长大了一定会有用处的!」


                二十六

  一个微风和煦的休息日,我终于回到离别月余的、温馨无比的家。我首先激
动万分地登上我的乐园……小阳台,扶着高高的栏杆,俯瞰着眼前无比苍凉的、
哀伤的景色。

  我掏出一团小纸片,非常熟练地拧成一个又一个小巧的降落伞,然后心满意
足地抛下楼去,徐徐的微风吹拂着小小的纸片在空中欢快地飞舞着,活像是一只
只小燕子无比幸福地自由自在地飞翔着。

  望着渐渐远去的小纸片,我骤然萌生一种羡慕之情:唉,我什么时候也能像
小纸片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飞翔呢?

  我的目光久久地目送着缓缓而下的小纸片,直至扬扬洒洒地飘到楼下的空地
上。一群小夥伴吵吵嚷嚷地聚集在院子里,正专心致致、极其投入地抛掷着闪闪
发光的玻璃球。他们紧紧地围拢在一起,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四处翻滚着
的玻璃球,那一颗颗浑圆的小脑袋瓜正好位于阳台的正下方。

  哼,你们玩得好开心哦,好高兴啊,好自由啊、好自在啊,到处乱跳、四处
乱窜。看着叽喳喊叫的小夥伴们,我准备做点什么,拿他们开开心。

  做点什么呢?我的目光无意之间,溜到阳台西侧一个狭窄的排水孔上,望着
细长的排水孔,我突然灵感勃发。

  我悄悄地解开裤带掏出鸡鸡,非常满意地冲着排水孔撒了泡黄澄澄的尿液,
尿液顺着细长的排水孔缓缓流淌下去,嘿嘿,由尿液形成的小水流不偏不倚、正
正好好全部嘀哒嘀哒地浇在了正在埋头玩耍着的小夥伴们的脑袋瓜上。

  「怎么回事,下雨啦!」小夥伴们莫名其妙地摸着浇满尿液的脑袋瓜,当他
们抬起头来看到继续从我家阳台上流淌着的尿液时,立刻明白了一切,他们因愤
怒而发出一阵阵恶毒的咒骂声:「操,小×崽子,有种的,你下来!」

  突然,从狭窄的石头马路尽头,变魔术般地飘浮起一片片耀眼夺目的彩旗,
并且很快便形成一条不可阻挡的巨浪翻腾的洪流滚滚而来,颇有淹没整个城市之
势。

  这股洪流中彙集着表情严肃、情绪热烈、激动异常的绿色人群,他们均是一
身戎装,袖管高高地挽起露出惨白的衬衣,人人的胳膊肘上都扎着一块鲜红色的
袖标,每个人的手中都紧紧地握着一个我家大皮箱里盛装着的那种形状各异但却
极其精致的小红本,人人将小红本高高地举过头顶,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同时声
嘶力竭地叫喊着。

  「打倒刘少奇!」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辆大卡车缓缓驶进人群,在其最顶端,悬挂起一幅巨大的红色标语,上面
写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哗啦一声,车厢板被人放置下来,我定眼一看,光溜溜的平板上,站立着一
群衣裳褴褛、头发蓬乱、垂头丧气的男女,身后则是几个持着钢枪的壮年人,没
好气地推搡着那些倒黴蛋。

  「啊?」望着汽车平板上那群倒黴蛋,我不禁惊叫起来:「那个人,不是金
花的爸爸,金大炮吗?那个人,不是李湘的爸爸,卡斯特罗么?」

  凶神恶煞的大蚂蚱纵身跳上大卡车,递给金大炮、卡斯特罗等人一人一张大
纸牌,同时,命令他们将手里的大纸牌高高地举过头顶,每张被举起的大纸牌子
上都书写着他们的尊姓大名,更令人赅讶万分的是,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脖子挂着两只破胶鞋,汙黑的、长长的头发给剪得乱七八糟,活像小人书里的青
面女恶鬼。

  悬挂在大卡车上的高音喇叭哇啦哇啦地吼叫起来,义愤填膺地列举出令这些
人莫明其妙的罪状。

  这些个惊魂落魄的可怜虫们渐渐坚持不住,金大炮试图放下手中的牌子,缓
解一下酸痛的双膊,这一缺乏考虑的贸然行动立刻招来车下愤怒的人们更为严厉
的辱骂声。一个怒不可遏的青年人跳上卡车,狠狠猛踢着金大炮,踢着踢着,他
感觉到还是不解恨,继尔又扇了他一记大耳光。

  「嘀嘀,嘀嘀……」一辆吉普车冲进人群,车里的人往外抛撒着雪片似的宣
传单。哇,真热闹啊,铺天盖地的纸片在茫茫的人海中飞快地飘浮着,好家夥,
这夥人怎么跟我一样,也喜欢玩这种耍纸片的游戏啊。

  吉普车一边继续散发着宣传单,一边停靠在大卡车的前面。从车箱里缓缓爬
出几位年岁很大、白发苍苍的老年人,有的人已经谢了顶,光溜溜的秃脑袋在阳
光的映射下非常可笑地闪着剌眼的光泽,这些老者试图说服大家放过卡车上那些
可怜的、长时间地高举着大纸牌的人们。

  但是,很显然,这些老者们的请求没有得到满足,他们遭到了断然拒绝,甚
至有一个大块头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个谢顶的老人,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伸出
了赅人的铁拳。秃顶老头在其他老者的帮助下,终于挣脱开大块头,他惊惶失措
地钻进车箱里,在一片片嘈杂的叫骂声中,吉普车艰难地爬行着,很快便被众人
围裹得水泄不通。

  人们抓住车门高声喊道:「一、二、三!」

  「……」

  轰隆一声,无路可逃的吉普车在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中痛苦地颤抖着,很快便
被掀了个四轮朝天,车箱里的老年人狼狈不堪地爬出来,立刻遭致众人的拳打脚
踢,一个个抱着脑袋四处乱窜。

  「扑哧」一声,不知是谁往车箱里扔了一把火,吉普车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一瞬间便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污浊的空气里夹裹着剌鼻的焦糊味。

  从吉普车里逃出来的那几个老人继续遭到众人的穷追猛打,一个中年女人在
众人的围追堵截之下终于被打翻在地。许多人一拥而上撕扯着那个女人的衣服,
女人的上衣很快就被扯得稀烂,两只白嫩嫩的大乳房颤颤惊惊地呈现在了众人面
前,可能是这对大乳房的剌激,众人的积极性愈加高潮起来。

  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女人的裤子连同三角裤衩一并撕得粉碎,然后顺
手扬抛到石头马路中央,可怜的女人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间,
羞得她不知是用双手捂住坦露在众目睽睽的小便,还是捂住被抓扯得伤痕累累的
面颊。

  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潮水般地涌过来一群举着彩旗的人流,很显然,他
们也是赶来凑热闹的。

  两夥人流终于在石头马路上相遇,他们横眉立目地对峙着,此起彼伏地相互
谩骂着,这边敲锣,那边就打鼓,这边搞大合唱,那边就挂起高音大喇叭播放最
高指示。两夥人流就这样非常可笑地僵持着、对峙着。

  突然,迟来的那夥人流非常迅速地闪开一条整整齐齐的人缝,我举目望去,
呵呵,这夥人流在最为关键的时候亮出了手里的王牌:一辆由拖拉机改制而成的
样子极其滑稽可笑的装甲车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从人缝里一路怪叫着冲向对面
的人流,在装甲车的最上方还有一挺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轻机枪!

  威力无穷的装甲车把敌对的一方逼得步步后退,一个头戴钢盔的射手把轻机
枪高高地举向空中,然后扣动了板机。

  「哒哒哒……哒哒哒……」

  「……」

  剌耳的机枪声把这场闹剧推向了最高潮。

  「陆陆,快,快,快下来!」听到剌耳的枪声,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妈妈不
顾一切地冲进屋子,喊叫的声音几乎变了调:「陆陆,快下来,你不想活了。」
我晕头转向地从阳台跳到屋子里,耳朵被枪声震得嗡嗡乱叫,我还没站稳脚跟,
妈妈一把将我按倒在凉冰冰地板上,而姐姐,早已哭哭涕涕地溜到床底下。

  良久,妈妈才胆战心惊地站起了身来,慌慌张张地扒到窗台处:「散了,散
了,终于散了!」妈妈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对我说道:「陆陆,我告诉你,以
后,再也不许上阳台了,外面正在搞武斗,到处乱打枪!」

  叭……叭……叭……妈妈正振振有词地告诫着我,屋外又响起清脆的枪声,
我们又哆哆嗦嗦地趴回到地板上。

  「这样,比较安全一些。」傍晚,参加完运动的爸爸带着满面疲惫回到了家
里,听到妈妈的述说,爸爸老练地拽过一床旧棉被,又让姐姐找来一把铁钉子,
然后,爸爸拎着铁锤,站在椅子上,叭叭地将旧棉被牢牢地钉在窗户扇上:「好
喽,这样就安全一些了!」

  第二天早晨,我正整理书包,妈妈苦涩着脸,对我说道:「得了吧,陆陆,
你不用上学了,武斗了,学校已经停课了!」

  嘿嘿,这倒挺好,我最讨厌上学,可是,我却想念都木老师:「妈妈,那,
我的老师呢?她不上班了?」

  「老师。」妈妈答道:「都下乡了!唉。」妈妈叹了口气:「你爸爸也得下
去,明天就得走!」

  我放下书包,乘妈妈不注意,偷偷溜出家门。我首先来到李湘家,想询问一
下她的爸爸卡斯特罗是因为什么事情惨遭揪斗。可是,李湘家的房门紧紧地闭锁
着,任凭我敲酸了手指头,也是无人应答,失望之余,我又溜到金花家。

  「金花。」我轻轻地推开金花家的房门,金花和她的妈妈呆呆各自坐在木椅
上。「金花。」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金花身旁,正欲张嘴说些什么,吱呀一声,金
花家的房门又被人推开,大蚂蚱与另外两我不认识的个中年男人面孔阴冷地走进
屋来,金花的妈妈慌忙迎接出去。

  我的目光无意之中与大蚂蚱对视到一处,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冷
冷地哼一声:「哼……」

  「快请进,快请进!」

  金花的妈妈堆着苦涩的笑脸,把大蚂蚱几个人让进里间屋,然后,重重地关
上屋门,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轻轻的锁门声。没过多长时间,屋子里便传来金花
妈妈低沉的呻吟声以及木板床吱呀吱呀的响动声,我心里好生纳闷:金花妈这是
干么?这种哼哼叽叽的声音,只有妈妈与爸爸在一起做那事的时候,才会听得到
的。

  我和金花面面相榷。「他们又玩我妈妈啦!」金花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对
我说道,眼眶里噙着几滴泪水:「陆陆,妈妈为了不让爸爸被批斗,就陪着那几
个革委会的干部玩,昨天晚上,那几个人在我家住了一宿!他们轮流玩我妈妈,
把妈妈玩得直喊累,昨天夜里,我被妈妈的喊声惊醒了几好回,后来,干脆睡不
着啦!我听到妈妈说:饶了我吧,我实在是太累啦,腿都抬不起来啦!」

  我们这栋宿舍楼每间屋子的房门上都有一扇小窗户,金花家房门上的小窗户
贴了一张旧报纸,有几处已经破损。我搬过一把椅子,蹑手蹑脚地登上椅子从报
纸的小破孔向屋内窥视。

  屋子里三男一女四个人均脱得精光,个个赤身露体,每个人的小便处都附着
一层浓密的黑毛。

  金花妈妈仰面躺倒在木板床上,她也是朝鲜族人,可是,身材却没有我的都
木老师那么丰满、那么壮硕,但是,皮肤比都木老师细白一些,黑毛没有老师的
浓密,但是有些乱纷纷的,毫无规则地布满整个小便,连肛门的四周也长出许多
黑毛,金花妈妈的阴唇很小,深深地隐藏在阴阜里。

  一个身材魁梧,壮得像头大公牛似的男人咬着牙,兴致勃勃地抽插着金花妈
妈的小便,他的力量很大,每当双腿撞击到金花妈妈洁白的大腿内侧时,便发出
清脆的、叭叽叭叽的响声。同时,他的手掌不停地抓挠金花妈妈的黑毛,金花妈
妈痛苦地咧咧嘴,眉头紧锁,她不敢大声喊叫,怕外屋的女儿金花听见。金花妈
妈伸出手去,企图推开那只抓挠黑毛的大手,却「啪」地一声被打了回去。

  大蚂蚱骑在金花妈妈的脖颈处,把他那只瘫软的鸡巴插在金花妈妈的嘴里。
我曾偷听到大人们谈论起大蚂蚱时,说他是个阳痿,看来的确是这样,无论金花
妈妈怎样给他吸吮,他的鸡巴却总是非常失望、无法勃起。

  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坐在床边吸着大前门香烟,一脸淫态地欣赏着金
花妈妈的裸体,有时还伸过头去仔细审视着鸡巴是如何频繁出入的金花妈妈的小
便的。过了一会,他扔掉烟蒂,推了推那头大公牛:「你先歇歇,来,让我玩一
会!」

  大公牛很不情愿地把粗大的鸡巴从被捣捅得一塌糊涂的金花妈妈的小便里抽
了出来,矮个子立即走马上任,他端起金花妈妈的两条大腿,扑哧一声把他那根
细小的、包皮很长的鸡巴捅进金花妈妈淫液横溢的小便里。

  大公牛一步跳到木板床上,拍了拍大蚂蚱光溜溜的肩膀:「你先下去抽根烟
吧,让她给我也啯啯!」

  大蚂蚱站起身来,摸着始终也没有勃起的鸡巴,垂头丧气地下了床。

  大公牛嘻皮笑脸地把粘满分泌物的鸡巴插进金花妈妈的嘴里,金花妈妈皱了
皱眉,拔出鸡巴,试图用手擦拭一下。大公牛哪里肯依,不容金花妈妈擦拭,再
次恶狠狠地塞进金花妈妈的嘴里:「尝一尝吧,这是你自己的味道,怎么样,好
不好吃?」

  金花妈妈正皱着眉头不情愿地给大公牛吮吸着鸡巴,矮个子突然凑了上去,
一把推开大公牛,那根细小的鸡巴还没送到金花妈妈的嘴里,粘乎乎的精液已经
喷涌而出,溅在金花妈妈的脸上、嘴唇上、脖颈上。金花妈妈伸出手刚想擦拭,
大公牛按住她的手,再次将鸡巴塞进她的嘴里,并把她嘴唇上的精液往嘴里抹。

  此情此景,看得我心惊肉跳,心率加快,如果不是嘴巴太小,我的心脏肯定
会从嘴里蹦出来。而金花则低声地抽泣着,纤细的小手频频地抹着红肿的眼睛。

  金花妈妈出卖肉体给那几个造反派头头,任其蹂躏,虽然使自己的丈夫暂时
躲过了灾难,不再被揪斗。可是,夫妻之间的关系却发生了严重的危机。每当金
花爸爸想起自己的女人被他人肆意轮奸,自己的女人在他人面前,作尽了世上所
有的下流事情,心上就好似扎上了几把锋利的尖刀。男子汉大丈夫,沦落到这个
份上,还有什么意思,并且自已的政治问题并没有完全了结。

  一天深夜,金花爸爸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死亡,他用家里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割
开了自己的大大动脉,鲜红的血水一直流淌到对门林红家的小走廊里,吓得我好
时间再也不敢登林红的家门。

  金花爸爸死后不久,金花妈妈用一根麻绳在厕所里悄悄吊死。我亲眼看到金
花妈妈被装进塑料袋里,被几个男人生硬地拽扯到楼下,咕咚一声,扔进大卡车
里。

  几天之后,金花的舅舅赶来把金花领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金
花,再也抠摸不着她那紧紧绷绷的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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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唔……唔……唔……」

  阴森可怕的走廊里再次传来卡斯特罗那近乎绝望的呜咽声,妈妈自言自语地
嘀咕道:「卡斯特罗又犯病了!」

  「妈妈。」我悄声问妈妈道:「李湘的爸爸怎么啦?为什么被批斗啊?」

  「跟金大炮一个样,顺嘴什么都说,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本来他家
的成份就不好,这一乱说,还能有他的好哇,李湘的妈妈为了划清界限,跟他离
了婚,带着李湘回老家了,没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呜……呜……呜……」

  真是祸不单行,我们可怜的卡斯特罗因管不住自己的嘴皮子,屡次三番地被
揪斗,李湘的妈妈又离他而去,意志本来就极其脆弱的卡斯特罗,根本无法承受
这一连串的打击,我们的卡斯特罗工程师神经彻底崩溃了。

  他赤裸着上身,哭哭涕涕地满走廊乱跑,跑够了,跑累了,便在雪白的墙壁
上信手涂鸦,很快,一部比毕加索还要毕加索的惊世赅俗之作横空出世,卡斯特
罗久久地盯着自己的大作,嘴里则语无伦次地嘟囔着:「什么啊,什么啊,这都
是什么啊……」

  嘿嘿,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别人又怎么能看明白呢?

  完成大作后,卡斯特罗工程师乘兴跃上走廊的窗台,他一脚踢开破窗户扇,
像《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马特维耶夫那样纵身跳下了楼去,嗨!这个卡斯特罗
啊,做起事情来,总是颠三倒四,丢东忘西的,这不,纵身跳楼之前,为什么不
非常响亮地大吼一声:「瓦西里!」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跳了下去、不声不语地跳
了下了去,真是美中不足,让我好长时间还为他感到莫大的遗憾。

  咕咚一声,楼房微微颤抖了一下,卡斯特罗工程师登时摔得脑浆迸裂,乌乎
哀哉!

  妈妈再也不允许我到走廊去玩耍,我自己也不敢去了,并且,走廊里再也看
不到一个小夥伴的身影。

  每天早晨,妈妈便拎着沉甸甸的大铁锁,对姐姐说道:「大傻子。」妈妈的
面色还是那么的冷漠、语气严厉地叮嘱着我可怜的姐姐:「你别光顾着自己玩,
你可要看好陆陆,不要让他到处乱爬乱摸,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打断你的
腿,听到了没有?」

  「嗯。」姐姐无比胆怯地点了点头,待妈妈啪地一声将房门锁死后,姐姐则
摇身一变,像个小大人似地站在我的面前喋喋不休起来:「小弟,不许摸这个,
这是电源插座,摸了会电死的!」

  「陆陆,你干啥呢,哎呀,我的妈啊,你怎么能拧煤气开关啊,那样,咱们
都会被薰死的啊,快过来,快过来,你老老实实地坐在这看姐姐给你跳皮筋!」

  「……」

  姐姐不容分说地把四处乱串的我按在凉冰冰的木椅子上,然后,她从抽屉里
拽出那条多处断裂的,不知系着多少个接头的破皮筋,姐姐将皮筋的这一头挂到
床腿上,然后再将另一头系在木椅子腿上,接下来便有来到去地瞎蹦乱跳起来,
一边跳着,嘴里还一边叽叽喳喳地哼唱着我听得耳朵都磨起了硬茧的老旧歌谣。

  我对跳皮筋这种只属于女孩子的游戏从不感兴趣,我呆坐在木椅子上,闲极
无聊之下便中了邪似地啃咬着已经舔啯得又红又肿、充溢着酸腐气味的大姆指。

  「姐姐。」我一边舔啯着手指头一边央求姐姐道:「姐姐,别跳啦,咱俩玩
一会摸瞎子吧!」

  「不玩。」跳得满头大汗的姐姐没好气地摇晃着那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脑
袋:「不玩,不玩,不跟你玩,你总玩赖,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掀起毛
巾看我藏在哪里啦,我不跟你玩!」

  「哼,不玩就不玩呗!」

  我气鼓鼓地扑通一声平展展地趴到地板上,然后又哧溜一声像条泥鳅鱼似的
钻到了黑漆漆的、脏乎乎的床铺底下。我瞪着眼睛以一个探险者非常专业的目光
在床铺底下仔细地搜寻着,企盼着能够找到一些可以寻开心的玩具。

  我伸出手去在积满灰土的地板上胡乱地摸索着,哦,这是什么,他妈的,这
不是妈妈早已穿开了帮的破皮鞋吗,滚,一边去吧。嗯,这又是什么,嗨,这不
是爸爸的游泳裤吗?

  咦,爸爸的游泳裤咋扔到床铺底下啦,休息日的时候,爸爸为了到湖里去游
泳,曾经挖地三尺地找寻他的这条游泳裤,可是说什么也没找到,气得他抓耳挠
腮,而妈妈则站在一旁兴灾乐祸地说道:「活该,找不到就别游去啦,游泳有什
么好玩的啊,难道你不知道,前几天,三楼的老于是怎么死的吗?不就是因为游
泳淹死的吗!」

  嘿嘿,我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定是妈妈干的好事,为了阻止爸爸不再去湖里
游泳而发生料想不到的意外事故,妈妈趁爸爸不注意,偷偷地把他的游泳裤塞到
了床铺底下。

  望着手中的游泳裤,我决定帮助妈妈继续把爸爸的游泳裤隐藏下去,于是,
我咬了咬牙将手中的游泳裤狠狠地塞进了妈妈的那只破皮鞋里。

  做完了这件事,我心满意足地扭转了一下身体,啪,我的脑袋不慎撞到了什
么东西,我调转过头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定睛一看,呵呵,在我的眼前非常意外
地摆放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皮箱,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推了推,哇,好重啊,我按奈
住无比兴奋的心情,悄悄地绕到大皮箱的后面,然后运足气力双手同时推动,哗
啦一声,大皮箱终于被我从床铺底下给推了出来。

  我兴奋异常地从床铺底下钻了出来,一把掀开大皮箱,姐姐一脸惊愕地望着
我:「小弟,你又干什么呢,你又瞎翻腾个什么啊,看把屋子折腾的,到处乱七
八糟的,等妈妈回来的时候,又得揍我啦!」

  我置姐姐的警告于不顾,尤如发现宝藏似的一头扑到大皮箱上,这是什么?
啊,原来是一本又一本印刷精美、装帧考就的毛主席语录,我对这些玩意丝毫不
感兴趣,我一股脑将成堆的裹着红塑料皮的、大小各异的红宝书统统掀翻到地板
上,然后继续在大皮箱里胡乱翻找。

  哦,这又是什么?这不是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吗,嘿嘿,爸爸年青的时候可
真英俊洒脱啊,梳着铮亮的大背头,笔直挺括的中山装上别着一支闪闪发光的英
雄金笔,而浓妆艳抹的妈妈则穿着一件光彩夺目的花旗袍无比温顺地依偎在爸爸
宽阔的肩膀上。

  当啷啷,哗啦啦,我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一堆坚硬的什物,发出一阵清脆的响
声,我低下头去仔细地瞅了瞅,我的眼前顿时一亮,在大皮箱的最底层,摆放着
一枚又一枚造型优美、精雕细琢的毛主席像章。

  姐姐也被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四射的毛主席像章深深地吸引住,她俯
下身来轻轻地拿起一枚大如菜碟的毛主席像章,试图挂在自己瘦弱的胸脯上。

  我则抓起一把铁制的、瓷制的、玻璃制的、大小各异的像章一枚接着一枚地
挂在了胸前,继尔又拣起一本红通通的毛主席语录,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在屋子
中央非常卖力地挥舞着,同时又疯狂地蹦跳起来:「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万岁!」

  姐姐握着那个菜碟似的大像章再次跳起了破皮筋:「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
岁,毛主席万万岁!」

  「……」

  「梆……梆……梆……」

  我与姐姐正跳得起劲,身后的暖气管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随即便发出一阵
紧似一阵的脆响。

  这是楼下那位长着白毛女般的头发,骂起人来咬牙切齿的小脚老太太在发出
抗议,严重抗议我和姐姐因蹦跳而震动了楼板从而搅醒了她的美梦。

  「梆……梆……梆……」

  「呜……呜……呜……」

  听到那剌耳的响声,玩兴正浓的姐姐先是茫然地一楞,继尔便一脸无奈地扑
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绝望地抽涕起来:「呜……走廊不让去,阳台不让上,皮
筋也不让跳,我还玩什么啊,呜……呜……呜……」

  走廊,哦,走廊,我突然想起来了,姐姐呜咽之中挤出的这句话让我立刻想
起了那条给我和整个宿舍楼里的小夥伴们带来无穷快乐的大走廊,想起了我们终
日在铁栏杆上猿猴般爬上爬下的情景。啊,好痛快啊,好快活啊。可是现在呢,
我被妈妈无情地反锁在屋子里,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姐姐。」我的胸前仍然挂满可笑的像章,默默地走进厨房,我抓起两块冷
慢头又抱起了糖罐子,我悄悄地走到姐姐身旁:「姐姐,别哭啦,不让跳就不跳
呗,来,咱们吃慢头吧!」

  「不吃,不吃,我要跳,我要跳皮筋!」姐姐冲我发起了强脾气,我不再理
睬她,一个人坐到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啃起了硬如石块的冷慢头,然后又一勺接着
一勺地往嘴里塞着凉冰冰的白砂糖。

  「你就知道吃,吃,吃,你是猪哇!」看看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哭红了眼睛
的姐姐机械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她一边整理着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一边脸色
冷漠地教训着我:「小弟,天快黑啦,妈妈快要下班啦,你还不赶快把这些东西
收拾起来,等妈妈回来,看你把家折腾这个样子,不得揍死我啊!」

  「嗯。」我答应一声,非常不情愿地扔掉冷馒头,然后慢吞吞地踱到大皮箱
旁,在姐姐的帮助下我顾头不顾尾地将红宝书和大像章胡乱塞回到大皮箱里。

  「哗啦。」房门轻轻地响动起来,姐姐呆呆地说道:「妈妈回来啦!」


                二十八

  我就这样,与姐姐一起,终日被妈妈反锁在屋子里,糊里糊涂地度过一个又
一个无聊的一天又一天,每天我都条件反射般地企盼着妈妈开启房门时发出的,
哗啦哗啦的声音。

  又是一个可恶的早晨,我知道妈妈又要将我和姐姐反锁在屋子里,度过那漫
长如年的一天,我一边系着扭扣一边瞪着无神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妈妈手中那把
极其可恶的钥匙串,心里恨恨地诅咒着。

  「该大死的,你给我听着……」妈妈一面摆弄着钥匙串一面冷冷地对姐姐说
道:「现在外边很乱,昨天半夜你没听见楼下到处都在打枪吗?你们俩个可千万
不能到阳台上去玩,听到了没有,嗯?外边有什么热闹也不能爬窗户看,听到了
吗,嗯?」

  妈妈一边说一边用尖细的手指点了点我的脑袋瓜:「你要是敢出去看热闹,
一不小心就会被子弹打碎脑袋的。你们自己在屋子里好好地玩,饿了厨房里有馒
头!听到了没有,嗯?好啦,时间不早啦,我得上班去啦!」

  哼,妈妈,你说的倒是挺好听的,你上的什么班啊,学校早就停课了,学生
都在家里闷着呢,这件事可是妈妈你自己亲口跟我说啊,妈妈,你就明说得啦,
你不就是要参加什么革委会,想成为积极分子,往上爬吗!

  说完,妈妈拎起小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她开始准备锁门啦。

  「哎,×老师啊,我有点事,把林红放到你家吧!」杨姨拉着林红的手,对
妈妈说道,我顿时兴奋起来,能够与林红反锁在一间屋子里,我多少还算有点幸
福感。

  「行啊,来吧!」妈妈爽快地答应道:「行啊,把他们都放在一起吧,这也
是个伴啊!」妈妈把林红推进屋子里,然后,哢嚓一声,将房门紧紧地锁死,末
了,她还非常让我气愤地轻轻的拽拉几下大锁头,看看是否锁紧。

  「姐姐。」一分钟也闲不住的林红问姐姐道:「咱们玩点什么啊?要不跳皮
筋吧!」

  「跳吧,跳吧。」我表示赞同,讨好地把姐姐的皮筋拽出来递到了林红的手
中:「你们玩跳皮筋吧,我来当裁判!」

  「不行。」姐姐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不行,不行,楼下的老太太不让跳,
一跳她就敲暖气管,晚上下班的时候还要上来找妈妈告状,然后妈妈就,就,就
打我!」

  「那,那,那咱们玩点什么呢?」我突然兴奋地提议道:「姐姐,咱们玩摸
瞎子吧!」说完,我已经将一条白毛巾握在了手心里,我伸出右手冲着林红嚷嚷
道:「来,黑黑白,谁输就蒙谁的眼睛!」

  「去。」姐姐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白毛巾:「摸瞎子也不能玩,咱们在楼上到
处乱跑,楼下的老太太还得敲暖气管子,晚上还得找妈妈告状,我还得挨揍,感
情妈妈从来不打你啦!」

  「姐姐。」林红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塑料绳:「姐姐,咱们玩翻绳吧,这用
不着四处乱跑,不会惊动楼下那个老太太的!」

  「好哇,我最愿意玩翻绳啦!」

  于是,我们三个人脱掉鞋子翻身上床紧紧地围拢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玩起翻
塑料绳的游戏,可是,我从来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做起来难免笨手笨脚,结果,
一次又一次地把塑料绳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

  「你真笨!」林红一边吃力地整理着打了死结的塑料绳,一边毫不留情地教
训着我:「笨蛋,看你把这绳子弄成啥样啦,不会翻就别瞎翻,一边呆着去,看
我们是怎么翻的!」

  「哼。」我不服气地转过身去,赤着脚跳到地板上:「不让翻就不翻呗,谁
愿意翻那破玩意咋的!」

  「哈哈哈,太好啦,你看,姐姐,这个图案多好看啊!」

  「真漂亮,林红,这是谁教给你的啊?」

  「妈妈,是妈妈,是妈妈昨天才教会我的!」

  「哇,又是一个漂亮图形,咱们应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

  两个小女孩越翻兴致越浓,完全沉浸在游戏带来的欢乐之中,她们你一言,
我一语,像两只无忧无虑的小燕子似的欢声笑语着,四只纤细灵巧的小手你来我
往地穿插着淡粉色的塑料绳,令人无法想像地变幻出一个又一个使我眼花缭乱、
羡慕不已的精美图案。

  羡慕之余我又嫉妒起来,为了引起她们的注意,为了让她们知道我的存在,
我决定作点什么,可是,我能作点什么惊天动地之举,才能引起她们的关注呢?
无意之中,我发呆的目光突然停滞在桌上那台收音机上,我悄悄地拧动了开关。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顿时,一股股强烈的、震耳欲聋的、发散着浓烈火药味的、歇斯底里的、声
撕力竭的吼叫声以不可阻挡之势在静谧祥和的屋子里,原子核分裂般地爆炸了开
来,整个屋子剧烈地震颤着,窗框和门框阴阳怪气地吱吱乱叫着,强烈的声浪呼
哧呼哧地撞击着我的鼓膜,两只耳朵登时嗡嗡作响。

  「哎呀,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闭了它!」林红慌慌张张地扔掉塑料绳,两
小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她皱着秀眉冲我大声喝斥道:「快点闭了,我的耳朵都要
震聋了!」

  「你干啥啊,是不是又想把楼下的老太太吵醒啊!」姐姐奋不顾身地跳下床
来,哢嚓一声不容分说地关闭了发疯般吼叫着的收音机。

  「那,我玩点什么啊!」我百无聊赖地嘀咕道:「你们玩翻绳,又不带我,
那,我玩点什么啊!」

  「玩打仗!」林红跳下床来哧溜一声跑到厨房里拎起了一把大条帚:「来,
我陪你玩,咱们玩打仗!」

  「好哇。」我立刻乐得合不拢嘴:「好哇,好哇,我最愿意玩打仗啦,谁跟
我一夥,林红,你跟我一夥吧!」

  「哼。」林红小嘴一撅:「想得美,谁跟你一夥啊,男孩跟男孩一夥,女孩
跟女孩一夥!」

  「可是。」我顿时傻了眼,整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啊:「林红,就我一
个男孩啊!」

  「那你就自己一夥吧,谁让你愿意玩打仗啦!」姐姐冷冷地说道。

  「开始喽,小心!」正当我感到势单力孤之际,林红手中的大条帚已经毫不
客气地向我袭来,我手忙脚乱地躲避着。

  我们三个人模仿起马路上大人们天天玩的、十分剌激的、非常有趣的武斗游
戏,林红挥舞着大条帚,姐姐抡起了她的破皮筋,而我则操起了托布把,三个人
就这样在屋子里兴致勃勃地搞起了武斗。

  性格泼辣的林红首先向我发起淩厉的攻势,条帚把雨点般地落在我的头上、
背部、胳膊上。姐姐也不甘示弱,那重重地落在我脊背上的破皮筋,给我留下深
刻的印像。

  望着心爱的林红和尊敬的姐姐,我手中的托布把迟迟不肯挥舞过去,是啊,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与女孩子一般见识,打女孩子算是什么本事啊,想到此,
我举着托布,仅仅招架着,决不回手,可是,两个女孩却丝毫也不领情,继续猛
烈的攻击着我。

  渐渐地,我再也招架不住两个女孩的强大攻势,手中的武器……托布把被林
红缴获。失去武器的我捂着脑袋落荒而逃,我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里间屋,把床单
挂在晒衣绳上,然后抱着头躲在后面,企图以此抵挡住两个小女孩的疯狂进攻。
林红很快就把床单挑落到地板上,已经无处躲藏的我,此时唯一的出路就是钻到
床板底下去。

  「你投降不投降!」此刻,林红握着原本属于我的武器,那只长长的托布把
狠狠地指着我那冒汗的鼻子尖:「你服不服?」

  「服了,林红,我服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

  「投降不投降?」

  「我投降,我投降!」

  「缴枪不杀,快点把手举起来!」姐姐带着胜利者无比自豪的微笑,命令我
道。

  「我投降,我举手!」

  我垂头丧气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在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嘲讽声中无可奈何地
举起了双手。

  「靠到墙边那去!」林红继续在我面前挥动着那一根托布把:「靠到墙边那
去,我们要把你枪毙掉!」

  「别,别。」我急忙央求道:「别,别枪毙我啊,我不是已经投降了吗!」

  「反革命都要枪毙的!」林红的态度异常坚决。

  「别,别枪毙我,林红姐。」我立刻改变口吻,异常讨好地称林红为姐姐:
「林红姐,别枪毙我,我,我有宝贝送给你!」

  「哦。」林红最喜欢让我称呼她为姐姐,这样的称呼可不是每天都能听得到
的,只有在我有求于她的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我才不得不称呼她为姐姐。

  「好吧。」林红的态度有所改变:「那就留下你一条狗命吧,你有什么宝贝
啊,还不快点拿出来,给我看看!快,快点拿出来!」

  「是,林红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来!」

  我放下双手,再次钻到床铺底下,将昨天发现的那只大皮箱呼哧呼哧地推了
出来,我非常乖巧地在林红面前打开了皮箱盖:「林红姐,你看,我有这么多的
宝贝啊,你喜欢哪个啊,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吧!随你便拿!」

  「哎哟!」林红扔掉托布把,低头看看了豁然敞开的大皮箱,脸上显出了失
望之色:「就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林红姐,你看!」我抓起一枚毛主席像章在林红的眼前展示着。

  「哼。」林红则不以为然地嘀咕道:「就这玩意啊,我家也有,我家还有夜
光的呢!」

  「什么夜光的?」我转过头去问姐姐:「姐姐,啥叫夜光的,好玩吗?」

  「好玩,就是,就是……」

  「嘿嘿。」林红抢过姐姐的话茬:「笨蛋,连夜光像章都没有见过,告诉你
吧,戴着那种像章在黑天里走路,就比如在咱们那黑乎乎的大走廊里时,像章能
发出非常非常耀眼的光芒,这回你知道了吧,笨蛋!」

  「哦,这是什么!」林红从箱底拽出捆五颜六色的报纸和画册:「是画报,
来,咱们歇一会,看看画报吧!」

  说完,林红抱着沉甸甸的画册再次跳上床铺,我们小心奕奕地解开扎捆着报
纸和画册的卷绳,哇,一幅幅花花绿绿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彩色画面立刻映入眼
帘。

  我们兴奋异常地翻腾着,年长一些,见识广一些的姐姐和林红争先恐后地给
我讲解着,尤其是好为人师的林红,她指着一幅幅画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
「这个长着大鼻子的家伙是赫鲁晓夫,是个老苏修!」

  我低下头去,看了看林红用手指不停在点划着的老苏修赫鲁晓夫,哇,好赅
人啊!

  赫鲁晓夫露出长毛的大鼻子比紫茄子还要长,骇人的大嘴巴里伸出两枚令人
生畏的、能把人撕得粉碎的大獠牙;而狰狞丑陋的美国大兵,额头上贴着硕大的
狗皮膏药,手里握着一颗可怕的、可以把地球炸烂的原子弹;最为滑稽可笑的当
属刘少奇,他吐着血红色的、滴着鲜血的狗舌头,四条腿走路,屁股后面还托着
一条长长的大尾巴,不伦不类。紧随其后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美女蛇。

  「它就是王光美!」林红指着青黑色的美女蛇对我说道:「她是刘少奇的老
婆。」说完,林红顺手从地板上拣起一根刚刚吃完的冰糕棍问我道:「陆陆,你
看,这是啥?」

  「冰糕棍呗!」我一面欣赏着画报,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你能把它撅折吗?」说着,林红把那根冰糕棍塞到我的手里。

  「哼,这还不好办,你看!」方才被林红打得屁滚尿流,败退到床板底下,
最后,非常可耻地举手投降,现在,如果我连一根冰糕棍还撅不折,我还是不是
一个男子汉啊?

  「啪!」无辜的、可怜的冰糕棍被我无情地拦腰撅为两段,我带着得意的微
笑把被腰斩的冰糕棍送到林红眼前,不停地摇晃着:「林红姐,你看,冰糕根让
我撅折了吧!」

  「刘少奇的老婆真缺德,人家拿棍,她给撅折。」

  噢,这套顺口溜林红是从哪里学来的啊?我怎么一次也没听说过啊,刚才被
林红痛打了一顿,丢尽了颜面,这一次又钻进她设计好的圈套,被她无端地愚弄
一番。

  「哈哈哈,你是王光美,你是刘少奇的老婆……」林红泛着红晕的脸蛋上,
显露出无比愉悦的笑容,她欢快地跳跃起来,姐姐则捂着嘴巴跟着林红哧哧哧地
轻声讥笑我。

  唉,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咋这么倒黴,老天爷,我到底得罪谁了?

  每当我们在一起玩耍时,林红总是想尽一些办法取笑我、挖苦我,仿佛不这
样做,她就不快乐、玩得不尽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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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我和姐姐终日被妈妈无情地反锁在牢笼般的屋子里,过着毫无意义的、度日
如年的生活,我对这种死囚般的生活已经彻底厌倦,望着似乎永远都停滞在天空
中的那面如死灰的太阳,我搞不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每天所能做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再就是舔吮早已被舔吮得又红又肿的
手指头,或者是钻到床铺底下,怒气冲冲地翻腾着几乎被扯烂的废旧书刊,以及
叮当做响的毛主席像章。

  就在我那脆弱的神经行将崩溃之际,一贯对我的悲惨的遭遇视而不见的老天
爷,突然大发慈悲地赐给我一位圣母般的秀美少女,从而把我从绝望之中拯救出
来。

  「嫂子!」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女,拎着简朴的、但却极其整洁的行装,莫名
其妙地推门而入,在我朦朦胧胧的记忆之中,我感觉到她似乎是我的姑姑,以前
曾经来过我家,正在厨房里愁眉不展地忙着烧饭的妈妈,看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少
女,顿时喜出望外:「芳子,哎呀,芳子来啦!」

  「嫂子!」美丽的少女俨然以房间主人的目光环视着淩乱不堪的屋子:「我
哥给家里去了信,说他在山沟里劳动锻炼,家里没人照顾,我妈就让我来了!」

  「哦。」妈妈说道:「好啊,好啊,太好了,唉,你哥哥被单位派到五。七
干校,劳动锻炼去啦!家里就我一个人,真要累死我啦!」

  「唉。」少女闻言,立刻拧紧秀眉:「一个念大书的人,除了写字、画图,
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我哥哥他能吃得了那个辛苦吗,他会干什么活啊?」

  「没有办法啊,入了党,就得积极,只好主动提出干校锻炼锻炼!回来了,
好提干啊!」

  「嗨,我真是弄不明白,你们一天到晚都忙乎些什么啊,正经的工作放着不
干,整天就想着运动、运动,连作梦都想着运动,家里的事情一点也不管,你看
看,啊,这屋子是怎么搞的啊,乱七八糟的,哪里还像个过日子的样啊,简直跟
猪圈差不多!」

  「陆陆。」妈妈拽着少女的手臂冲我和姐姐说道:「你们的姑姑来啦,快过
来,都过来,还不快点叫姑姑啊,快叫姑姑啊,你们这两个笨嘴的玩意啊,真不
懂事!」

  「姑姑好!」

  「姑姑好!」我和姐姐怯生生地叫道。

  「你瞅瞅,你瞅瞅!」望着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我,少女姑姑一脸不悦地
冲着妈妈开了腔:「嫂子,你瞅瞅,你瞅瞅,你光顾着在单位里积极啦,看把孩
子弄得,哪还有个人样啊,就跟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似的,唉……」

  「芳子啊。」妈妈狡辨道:「芳子啊,你哥哥他不在家,这家里家外的就我
一个人,我还有病,身体不好,哪能顾得过来啊!哎哟。」说着说着,妈妈突然
哭丧着阴沈沈的脸庞,一只肥手煞有介事地按在了额头上:「哎哟,哎哟,芳子
啊,我好迷糊啊!」

  说完,妈妈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呼哧一声瘫倒在床铺上,有气无力地叹
息起来:「芳子啊,你可来啦,我都要累死啦,快帮嫂子把衣服洗洗吧,家里的
脏衣服都快堆成山啦,我都没有可换的衣服啦,唉,真累啊……」

  「嫂子,你歇着吧,我来干!」

  言毕,姑姑放下行装,哗地一声掀开我家那口棺材般的大红柜,然后,伸出
手去一把接着一把地将里面的破衣服、脏裤子、烂袜头一股脑地拽出来,抛撒到
地板上,继尔又掀掉所有早已失去本色、揉搓的满是皱纹的大床单,落满尘土的
地板中央立刻堆起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丘。

  望着眼前这座异味四溢的小山丘,姑姑转身走进了黑漆漆的厨房:「我的妈
妈哟,这还叫厨房啊,这地方还能做饭啊,到处都是油乎乎的,摸哪哪粘手哇!
好家伙,这锅里的饭都馊啦,我的大侄和大侄女可是怎么吃下去的呢,竟然没吃
坏肚子,真是老天爷养活啊,唉,傻子睡凉炕……全凭时气壮!」

  「芳子啊。」仰躺在床铺上的妈妈假惺惺地说道:「你刚下火车,先歇一歇
吧,这些脏衣服明天再洗吧!」

  「嫂子,没事,我不累!」

  风尘仆仆地赶到我家的姑姑,一下火车便忙碌起来,姑姑有着永远也做不完
的家务活,在我童年的心目中,可爱的姑姑已经成为我家完全免费的、却又非常
尽职尽责的小保姆。

  姑姑正值十八岁的豆冠年华,浑身上下充满着少女那迷人的勃勃生机。姑姑
中等身材,体态略微有些发胖,肤色稍显黑沉,她梳着一对乌黑闪亮的粗辫子,
方方正正的圆脸上镶嵌着一对不很出色的,但却非常慈祥和蔼的大眼睛。

  多少有点让我遗憾的是,姑姑的两腮非常可笑地向外突起,但是,如果从另
外一个角度来审视姑姑的两腮,这种缺憾似乎给人一种端庄安祥的美感,反正我
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无论是从身材上还是从容貌上来品评,我圣母般的姑姑均没有达到窈窕淑女
所应具备的那种极其刻苛的标准。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姑姑永远都是世界上最
美、最美的女人,因为我评价美女的标准绝对绝对不是只局限在一张漂亮的脸蛋
上,如果只有漂亮脸蛋才可以称得上美女,那我认为她不是美女而是一只冷冰冰
的花瓶。

  姑姑最为出色的地方,最令我折服的地方是她那绝对超一流的女红,任何人
一经欣赏过姑姑精心裁剪缝制出来的衣物,均无一例外地发出由衷地啧啧赞叹之
声。

  只要姑姑来到我家,我和姐姐从此再也不会像囚犯一样被妈妈无情地,终日
反锁在冷冷清清的、监狱般的屋子里;只要姑姑来到我家,我从此再也用不着上
顿下顿地啃食着那比石块还要坚硬的冷馒头,并且,姑姑不仅仅只给我和姐姐烹
调可口的饭菜,同时,还为我的女伴林红热饭盒;只要姑姑来到我家,她便一步
不离地陪伴着我和姐姐在宿舍楼的院里子,自由自在地尽情玩耍;只要姑姑来到
我家,我从此再也用不着穿那些扯掉半截袖子、缺少钮扣、撕开裤裆的脏衣裤;
我爱姑姑,她给予了我母亲般的呵护,而这正是我目前最为缺少的,同时也正是
我最为渴望的。

  自从轰轰烈的运动开始之后,妈妈对我完全失去了兴趣,全部身心、精力都
投入到运动中去,使我陷入一种绝望的失落之中。姑姑的及时到来,便我从姑姑
的身上,重新寻回了昔日的、充满母爱的幸福生活。

  姑姑虽然身材较胖,可是做起家务活来手脚却让我无法相信地麻利,你看,
姑姑拽过一把木椅子,非常灵巧地爬上高高的窗台上,一只手抓着暖气管,另一
只手一刻不停地擦试着挂满尘土、已经折射不进一丝阳光的玻璃窗。

  哇,姑姑爬高的本领原来比我还要高超啊,羡慕之余,我突然为姑姑担忧起
来,望着站在窗框上的姑姑,我非常害怕她稍不留心,会失足跌落到楼底下去,
就像前不久那纵身跳到楼下去的卡斯特罗,也就是中国的「马特维耶夫」那样。
但是,姑姑以她那敏捷的、无可挑剔的机敏动作证明了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擦拭完玻璃窗,姑姑又将两把木椅子叠架在一起,然后像个杂技团的演员似
的,拎着一把长条帚非常轻巧地爬上木椅子,清除掉棚顶上那一块又一块让人生
厌的灰蛛网;打扫完天棚,姑姑又将沉重的大木床掀个大肚朝天,将拥塞在床铺
低下的碎纸片、破罐头瓶、饼干盒等等垃圾杂物一扫而光;最后,姑姑将厨房碗
柜里面目皆非的锅碗瓢盆全部翻腾出来,进行彻底的清洗,无论是碗柜、铁锅、
杯盘还是碗碟,凡是经过姑姑的巧手一番眼花缭乱的擦试之后,立刻放射出耀眼
夺目的光泽,一个个露出喜滋滋的笑容。

  经过姑姑秋风扫落叶般的拾掇,我家原本杂乱无章、布满灰尘的屋子,得到
了彻底的改观,所有的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明亮的窗户闪烁着令人赏心悦目的
光芒。

  「大侄啊,快把你的破衣服脱下来,你看看,这衣服脏得都有臭味啦!」话
音刚落,姑姑已经不容分说地开始剥掉我身上那散发着异味的脏衣服,然后,将
刚刚晒干的,折叠得方方整整的衣服一一给我换穿上:「你瞅你弄的啊,嗯,跟
个要饭花子差不了多少,简直就像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啊!」

  我亲爱的姑姑哇,看你说的,还像什么啊,其实,我现在就是一个没有妈妈
的孩子啦!

  我亲爱的姑姑地到来,使好吃懒做的妈妈心花怒放,她从此完全彻底地从繁
重的、琐碎的家务活中挣脱出来。

  「芳子,把这个给我洗洗!」妈妈天天都要换下一堆又一堆的脏衣服,丢到
水盆里,姑姑那双细嫩的手掌抓握着一件又一件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姑姑的额
头滴淌着如流的汗水,湿漉漉的衣物与木制搓衣板频繁地碰撞着,发出一阵阵让
我无比心疼的、又让我心烦意乱的哢哢声。

  「芳子,把这个也我给洗洗!」

  姑姑这边还没有洗完,妈妈又将一堆脏衣服丢进了洗衣盆,甚至于自己换下
来的内裤也让姑姑给她洗。

  姑姑坐在厨房里,像个机器人似地揉搓着成山的衣服,而妈妈则无比悠闲地
仰躺在刚刚铺垫上新床单的、软绵绵的、散发着香粉气味的床铺上,一边津津有
味地品尝着浓茶,一面漫无目标的翻看着报纸。两只赤裸着的肥脚掌得意洋洋地
相互擦摩着,发出诱人的哧哧声,看得我色心骤起,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妈妈的
白脚掌,真恨不得抱将过来,肆意啃咬一番。

  我悄悄地溜到妈妈身旁,撒娇地将手伸进妈妈的衣服里,妈妈挪移了一下身
子,以便我的抓摸,她爱怜地按揉着我的头发:「陆陆啊,你奶奶家人口多。」
我依在妈妈的怀里,美滋滋地抓摸着妈妈的豪乳,妈妈慢声细语地说道:「你奶
奶家的粮食不够吃,你姑姑到咱家来,你奶奶家里可以省下一张嘴,农村人可能
吃啦!」

  豁……听到妈妈这番无情无意的话,我突然讨厌起她了,我一把松开妈妈的
酥乳。

  「我可对得起你奶奶,我每年都给你奶奶家邮钱,还有许许多多的食品和衣
服,没有我们,你奶奶家的人早就饿死、冻死啦!」

  我从妈妈的怀里溜出来,我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出妈妈的屋子,我再也不想
听妈妈的疯言疯语。

  除了让姑姑没完没了地洗涤她的衣物,我那极其刁钻、苛刻的妈妈更热衷于
让手红高超的姑姑给她缝制新衣服。

  每当发薪的时候,妈妈便一头钻进商场里发疯般地将一块又一块各种颜色的
布料塞进她的手拎兜里,然后兴冲冲地跑回家来:「芳子。」妈妈把布料啪地一
声甩到姑姑的眼前:「快,给我做件新衣服!」

  姑姑放下其他的活计,默默地坐到缝纫机前,开始专心志致地给妈妈剪裁和
缝制新衣服,经过一天的精心缝制,当姑姑将倾注着全部心血而完成的出色作品
交给妈妈时,妈妈还未穿到身上试一试,便突然阴沈起可怕的脸庞,将新制缝出
来的衣服往床铺上重重地一摔:「芳子,你这是咋搞的啊,你咋忘啦,我不是跟
你说过,我不喜欢这种样式的衣服吗!」

  「哦。」姑姑俯下身去拣起衣服二话不说,再次坐回到缝纫机旁:「嫂子,
你别生气,我忙乎忘啦,如果你不喜欢,没相中,那我就重做!」

  「姑姑,我的妈妈,她太不讲道理啦,好端端的衣服为什么非得要拆掉重做
啊,这多累人啊!」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恨恨地对姑姑说道。

  「唉,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呗!随她去吧!谁让哥哥给俺娶了这样一个嫂
子呢?」

  「是的,姑姑,我妈妈不好,她很自私!」

  「大侄啊,别说你啦,你的妈妈她心里没有任何人,包括你的爸爸,虽然说
是两口子,可你的妈妈一点也不知道挂念你爸爸,记得你妈妈刚和你爸爸结婚的
时候,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妈妈烧了一条鱼,她一个人把鱼肉吃个精光,只剩下
一堆鱼骨头放在盘子里,我对她说:『嫂子,为什么不给我哥留点鱼肉呢?』你
猜你妈妈是怎么说的?」

  「她是怎么说的啊,姑姑!」

  「你妈妈她说:『芳子,你哥他爱吃鱼骨头。』唉,当时我一听啊,那个气
啊,就别提啦,你知道鱼肉好吃,谁不知道鱼肉好吃,谁爱唆啦鱼骨头啊,你的
妈妈啊,真是世上少见啊,简直比西太后还要邪乎哇!」

  「姑姑,妈妈总是欺侮你,你为什么还要给她做饭、洗衣服,做衣服,一天
到晚不停地干这干那啊?」我突然想起妈妈背着姑姑对我讲的那些让我非常气愤
的话。

  「唉,傻小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愿意住在你们家啊,我吃不上饭
啦?」

  「为了我?」听了姑姑的话,我顿时莫名其妙起来。


                三十

  「对,大侄啊,你不知道,这都是为了你啊,你奶奶心疼你,听说城里面很
乱,整天的武斗,你妈妈和你爸爸又装积极,没有时间照顾你,你奶奶急得连觉
都睡不好哇。担心你没人照顾,吃饭没人给热、衣服破了没人给补,所以就打发
我来照看照看你!唉,我可算是找到好差事喽!」

  「奶奶!」听到姑姑的话,我心里暖洋洋的,又想起奶奶那慈祥的面容以及
临别时那涟涟的泪水:「奶奶,奶奶,奶奶为什么想我啊!」

  「废话,奶奶想你,都要想疯喽,可是,她有许多活要干,没有时间坐火车
来看你,奶奶是非常非常地想你啊,有的时候一提起你,她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
哭哇、哭哇!呜呜呜……」说着说着,姑姑非常好笑地学着奶奶的样子,擦抹着
眼睛:「唉,我的大孙子,我的大孙子啊,呜呜呜……」

  奶奶,我对奶奶并没有太深的感清,这可能是因为奶奶很少来我家的缘故,
相反,我对爷爷倒是情感极深,爷爷每年都要到我家,他待我极好,我要什么他
便给我什么,说句实在话,在爷爷面前,我很幸福,我一点都不惧怕爷爷,甚至
还敢大摇大摆地爬到他的脖子上去。

  我望着飞针走线的姑姑,一脸茫然地问道:「姑姑,奶奶为什么要哭呢?」

  「想你想的呗!」

  「姑姑,奶奶咋这么想我呢?」

  「唉,这个傻小子啊。」姑姑突然伸出热乎乎的手掌轻轻地拧了一下我的脸
蛋:「你这个傻小子啊,什么也不懂,你是奶奶的大孙子啊,奶奶能不想你吗,
嗯,你知道吗?老儿子,大孙子,那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啊,奶奶能不想你、疼
你吗?」

  噢,原来是这样,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作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
界上,还有人会这般无比痴迷地、无比执着地想念我,疼爱我,并且,为我而哭
鼻子。

  「大侄啊。」姑姑继续说道:「等过春节的时候,姑姑领你回老家过年去,
到时候你就看到奶奶啦!」

  「姑姑,奶奶好吗?」我怔怔地问道。

  「嘿嘿。」姑姑一边认线一边说道:「好不好,等你看见就知道啦!」

  「可是,姑姑。」我对姑姑说道:「妈妈不让我去啊,妈妈。」

  「哼。」姑姑坚定地说道:「她不让去,那不好使,这次,我可是下定了决
心,说什么也要把你接回老家去看看,让你认祖归根,你是我们老家的后代,怎
么能忘了祖宗呢。我先来软的,跟你妈妈好好地商量,如果她软的不吃,我就跟
她玩横的,别看姑姑总是迁就她,让着她,那是我不喜欢跟她一般见识,真的把
我惹火了,有她好瞧的!」

  「可是,姑姑,你有爷爷厉害吗?」我喃喃说道:「妈妈很怕爷爷,可是,
上次爷爷来的时候,妈妈就是不让我回老家,还没到年龄,就把我送到了学校,
结果,爷爷没有把我接走!」

  「嘻嘻。」姑姑笑了笑:「你爷爷最重男轻女,你妈妈对你爷爷有点意见,
生你姐姐的时候,你妈妈让你奶奶给带,你奶奶是同意了,可是,你的爷爷说什
么也不肯,说:『如果你给我生了一个大孙子,我一天都不用你管,从小给你带
到大。』这事,你妈妈一直耿耿于怀,生了你以后,可能是故意跟你爷爷沤气,
说什么也不让你回老家,更不用你奶奶给带。」

  嘿嘿,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爷爷为什么会这样重男轻女呢,一个有鸡鸡的男
孩难道就那么宝贵吗?想到此,我又自豪起来,我有一个小鸡鸡,所以,我是那
么的了不起,我是爷爷、奶奶和妈妈拼命挣夺的稀世珍宝!

  妈妈不仅让姑姑左一件右一件地给她自己缝制新衣服,还来者不拒地将单位
里同事们的衣服、宿舍楼里比较要好的邻居们的衣服大包大揽地拿回家来让我可
怜的姑姑给裁制,籍以让同事们以及邻居们领她的人情,从而达到借花献佛的目
的。

  望着越堆越高的各色布料,我可爱的姑姑毫无怨言,更没有表露出半点的为
难之色,她终日默默地埋头缝制那些永远也缝制不完的衣服。看着大木柜上那小
山丘般堆积着的布料我都为可怜的姑姑感到头疼,而姑姑那端庄秀美的脸庞上却
毫无惧色。

  她极有条理地、一丝不苟地,一针一线缝制着,那精益求精的认真劲就像是
一个艺术家对待自己的艺术作品。一件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从姑姑的手中魔术般
地变幻出来然后又被借花献佛的妈妈心满意足地送到她为了买好的同事及邻居手
中,一片片赞叹之声响彻在宽阔的大走廊里,从此,姑姑高超的缝剪技艺在整个
宿舍楼里家喻户晓,受到人们的由衷赞赏。

  如此一来,求姑姑缝制衣服的人越来越多,姑姑也就越来越累。看着她飞针
走线地一件接着一件地缝制着各种款式的新衣服简直比我玩游戏还要轻松、还要
愉快,当做得兴起之时,姑姑竟然忘情地哼唱起优美流畅的歌曲,遗憾的很,我
怎么也听不懂她唱的是些什么歌、哼的是些什么词。

  夜晚,我和圣母般的姑姑同睡在一张木板床上,享受着一种从妈妈那里永远
也寻觅不到的,极其特殊的温暖,经过一天毫无休止的劳作,疲惫不堪的姑姑睡
得很沉很甜,发出轻轻的、幸福的鼾声。

  可是,每当我翻动一下身体,变换一种睡姿,姑姑立刻便会使我无法想像地
清醒过来,不厌其烦地整理着被我折腾得乱纷纷的棉被角,十分谨慎地将被我蹬
踢到脚下的棉被重新覆盖到我的身上。

  沉睡之后的我时常会做出一件令人极其难堪但却又无可奈何的、无法抑制的
事情来:尿床。唉,在这里把自己这段如此光辉灿烂的历史讲出来可真有点让我
无地自容啊。

  每次尿床,我都会不可避免地遭至妈妈一番毫无情面的贬损,弄得我十分难
堪。可是,当我在姑姑身旁发生这等尴尬之事时,姑姑会悄悄地将此事给我隐瞒
起来,把我的那幅杰作……画满地图的大床单悄悄地塞到床板底下去,等妈妈上
班后,姑姑再偷偷地把我的大作,掏出来在我的眼前顽皮地晃过来晃过去:「嘻
嘻,这是谁干的好事啊,嗯?」

  我惭愧地低下头去,灼热的脸蛋能烤熟鸡蛋,姑姑爱怜地拍拍我的脑袋瓜:
「大侄啊,脸红什么啊,没事,姑姑这就把它洗干净!」

  说完,姑姑已经将被尿液浸透的大床单扔进硕大的洗衣盆里然后坐到小方椅
上哢哢哢地揉搓起来。为了防备我旧病复发,每天晚上临睡前,姑姑都要督促我
把尿排净再上床睡觉,深夜,姑姑预感到我应该到了排尿的时刻,她悄悄地爬起
来轻轻拍打着我的额头:「哎,哎,哎,大侄啊,醒一醒,醒一醒,快点起来尿
尿吧。」

  「嗯,嗯,我困,我困啊!」

  「来,大侄啊,尿完尿再接着睡!」

  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把依然睡意朦胧的我搀扶住,拎起早已准备在床
边的小痰盂,然后一把掏出我的小鸡鸡,嘴里还不停地轻声嘘嘘着:「大侄啊,
尿,尿,快尿,快尿哇!」

  我最为可亲可敬的姑姑,没有一个地方与妈妈相同,造物主仿佛故意将这两
个截然不同的女性放在我的面前让我品评谁好谁赖、谁是谁非,于好吃懒做的妈
妈正好相反,姑姑在饮食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嗜好。

  「芳子啊,今天咱们吃什么?」妈妈问姑姑道。

  「什么好吃赖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呗!」姑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哎呀,这几天我的胃口不太好,嘴里没味,不知道吃点什么好,芳子,你
去市场买菜吧,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

  妈妈将买菜的竹蓝子递到姑姑的手上,姑姑捏着妈妈塞给她的钞票默默地走
下楼去。

  当她再次推门进屋时,妈妈接过菜蓝子仔细地察看着:「哎哟,芳子啊,看
你都买回些什么破玩意啊,这都是谁也不要的破烂菜啊!」

  「嫂子,这菜最便宜,把烂叶摘掉还是可以照样吃啊,将就着点吧,现在的
日子不好过,那点工资得算计着花,别尽想着吃这吃那的,眼瞅着快到冬天啦,
留着点钱给孩子们买几件过冬的衣服吧!」

  「哼,这咋吃啊!」在饮食上妈妈从来不肯「将就着点」,只见她哗地一声
将姑姑买回来的极其廉价的蔬菜倾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一脸不悦地亲自下楼
买菜。

  「唉。」姑姑最反感食不厌精的妈妈,望着妈妈的背影,姑姑恨恨地嘀咕着
道:「唉,就知道吃、吃、吃……」

  「喂,芳子!」妈妈突然兴冲冲地返回来:「芳子啊,太好啦,太好啦,市
场有卖猪头的啦,快,快,你快点排队去!」

  「嫂子,那,那。」望着妈妈口水直流的丑态,姑姑哭笑不得地说道:「嫂
子,那玩意买回来可怎么收拾啊!」

  「好弄,只要你排队给我买回来,剩下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啦,我收拾,我
收拾,我来收拾!」

  姑姑在潮水般涌动着的人流中一会被捅挤到一边,一会又被推搡到别处,经
过战斗般的争夺,姑姑终于汗水淋淋地拎回一颗硕大的、滴淌着殷红鲜血的肥猪
头,妈妈乐颠颠地将沉甸甸的肥猪头放置到煤气炉上呼呼呼地烘烤起来。

  可是,没过几分钟,妈妈便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溜回到屋子里:「芳子啊,
你帮我烤烤吧,我的头一闻到油腻味就发晕,弄不好我又得犯病喽!」

  姑姑冲着妈妈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双肩,又摇了摇脑袋,然后信步走进了烟
雾弥漫的厨房里。

  当被烟气薰呛的几乎晕倒的姑姑终于把肥猪头烘烤干净后,妈妈无比惬意地
将收拾利落的肥猪头剁成数块丢到热浪翻滚的大铁锅里,姑姑刚刚洗完挂满油渍
的脸,妈妈一面调制着油汤,一面以命令的口吻对姑姑说道:「芳子,快去和点
面,一会我蒸馒头!」

  只要有姑姑在,喜欢面食的妈妈从来不肯自己伸手和面,枯燥乏味的揉面工
作全部落在姑姑的身上,而妈妈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站在姑姑的面前,一边望
着姑姑一刻不停地揉搓着,一面喋喋不休地指手划脚:「不对,不对,不应该这
样揉,应该这样揉,哎,对啦,对啦,就像我说的这样,这样,这样揉!」

  可怜的姑姑在妈妈嘟嘟嘟如机关枪似的絮叨声中,额头上渗着大滴大滴的汗
水,两只有力的手掌将面团翻过来又调过去的揉着、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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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为了出色、圆满地完成奶奶交给姑姑的,非常艰难的照管我的光荣任务,姑
姑凭藉着少女那难以想像的暴发力,做着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工作。同时,为了
能够说服妈妈,将我顺利接回故乡,认祖归根,姑姑在孤傲的妈妈前面,永远都
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低姿态,有时,活像是头任人宰割的、逆来顺受的羔羊,
默默地忍受着妈妈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苛刻和刁顽。

  当然,也是为了照管好我,当姑姑看到喜怒无常的妈妈在我的面前,偶然母
狼般地发作时,这头一贯温顺无比的羔羊,便会火山喷射般地爆发起来,并且,
迸发出义奋填膺的、令妈妈胆寒的怒吼之声。

  宿舍楼下又骤然响起高音大喇叭剌耳地叫喊声,伴随着雄壮有力的乐曲声,
宿舍楼里的大人们,一人手中拎着一把大铁锹,在宽阔的宿舍楼院子里,甩开臂
膀,热火朝天地挖掘起来。

  而我则和众多的小夥伴们不知疲倦地在缓缓堆积起来的泥土上,你追我赶地
跑来跑去,突然,玩兴正浓的我失足摔进深深的沟底,啪啦一声,我顿时被摔得
满脸血污,小夥伴们见状,一个个吓得惊惶失措,慌慌张张地跑上楼去唤来姑姑
和妈妈。看到我的惨相,姑姑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深沟抱起我高高地举过头顶:
「嫂子,快,你在上边接着,赶快把他拽上去!」

  「该!活该,叫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整天东跑西颠!这回可好,怎么没把
你摔死啊,嗯!」妈妈一边没好气地嘀咕着,一边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地拧掐住
我的耳朵。

  「嫂子,你干什么呢,他都摔成这样了,你咋还掐他啊?你还是不是人,哪
有你这样当妈的?」姑姑在沟下大声吼叫起来。

  姑姑将满脸血污,一身泥浆的我背到楼上,妈妈阴沈着冷冰冰的脸,一声不
吭的躲进里屋,没好气地、恶狠狠地摔打着屋门。姑姑没有理睬她,牵着我的手
走进厨房给我洗去脸上的血污,我的伤口已经痛疼难忍,一经姑姑的手指触碰痛
感愈加严重,我因疼痛而不得不加大哭喊的音量:「疼啊,疼啊,好疼啊!」

  看到我的痛苦之状,姑姑也情不自禁地陪伴着我一同哭泣起来,黄豆粒般的
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掉落到我的脑袋上,溜进我的脖领里。

  洗净脸面后,眼眶里挂满泪水的姑姑,发现我的鼻孔下面裂开一道长长的伤
口,姑姑把我到医院,鼻孔下面被医生毫不留情地缝上三针:「小朋友,以后可
别再淘气啦,摔得脸上尽是伤疤以后可怎么找对像啊,嗯!」

  为了减轻我的痛感,转移我的注意力,胖墩墩的医生一边在我的鼻孔下面穿
针引线一边兴灾乐祸地挖苦着我,这块疤痕至今犹存,可是,令胖医生无比失望
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块伤痕而打了光棍。

  「还疼不疼啦?」在伤口拆线之前的几天里,姑姑每天都要这样关切地询问
我,问得我都有点不耐烦。

  「不疼!」我机械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埋头玩耍。

  「唉!」姑姑紧紧地将我抱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唉,要是让你奶奶知道啦,一定得骂死我,骂我没有照看好你!」

  「不,姑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这没有你的事啊!」望望姑姑那愁容满
面的小圆脸,我真诚地安慰着她。

  「好孩子,姑姑好喜欢你!」说完,姑姑深深、长久地亲吻起我的小脸蛋。

  终于到了拆钱的日期,胖医生非常麻利地拽出两根黑乎乎的丝线:

  「哈哈哈,小家伙,好啦,你的伤疤被鼻孔盖住了,没事,不能耽误你找对
像,嘿嘿,回家去吧,以后别淘气啦!」

  「大侄。」姑姑乐颠颠地抱着我走出了异味剌鼻的医院,她猛一抬头看见大
街对面有一家照像馆:「大侄,咱们俩个照张相吧,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天!」

  「姑姑。」我依在姑妈的怀里,喃喃地说道:「妈妈有照像机,妈妈有一个
非常漂亮的照像机,让妈妈给咱们照吧!」

  「不。」姑姑摇摇头:「不用,你妈妈的照像机再好,姑姑也不希罕,姑姑
还没穷到照不起一张像的地步!」

  说完,姑姑兴冲冲地跑进照相馆的大门,照像馆的老师傅、一个极其敬业的
老爷爷不厌其烦地摆弄着我和姑姑:

  「嗯,这么站,哦,不行,应该这么站着,嗨,不对,不对,应该这样的,
对,这样的,好,好,别动,别眨眼,我要照啦……」

  卡嚓一声,老爷爷终于按下了快门线,一张姑姑抱着我的大相片从此成为我
堆积如山的影集里最为珍贵的藏品,每当我翻出这张照片时,望着姑姑那慈祥的
面容,我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一滴激动的泪水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在我摔伤的那些天里,姑姑再也不跟妈妈说话,妈妈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做得
有些过份,为了缓和与姑姑的矛盾,妈妈常常没话找话地主动与姑姑搭讪,希望
和解,而姑姑则极不情愿地应付着:「芳子,你看,我给你买了双鞋,来,你试
一试,看看合不合脚!」

  「嗯。」姑姑冷冷地答道:「我手里有活,你先放在那吧,等会我再试!」

  「嗨,不行,芳子啊,你马上就得试,如果不合脚的话我好赶紧去换啊,时
间长了不去,商店就不给换啦!」

  「好吧。」姑姑很不自然地接过妈妈递过去的新皮鞋!

  与宿舍楼里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们所不同的是,姑姑非常愿意与宿舍楼
北面那些棚户区的散民们接触,极其友善地与之交谈,这些散民也非常真诚地邀
请姑姑到他们家中做客,每次应邀去做客时姑姑都要带领着我和姐姐一同前往。

  我对姑姑说:「姑姑,妈妈说,那些人没正式工作、没有文化、缺乏教育、
为人粗野,他们的孩子都是很坏很坏的『野孩子』,妈妈不准我跟他们一起玩,
我们楼里的孩子都不跟他们在一起玩,他们总欺侮我们,用带钉子的大棒子追着
我们打!」

  「大侄啊,这是因为你们瞧不起人家,人家很生气。」姑姑耐心解释道:

  「大侄啊,可不能随便乱叫人家的名号啊,什么叫『野孩子』,你知道吗?
嗯?这是随便说的吗?告诉你吧,只有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那才叫野孩子呢,我
们那里管那样的孩子叫『野种』,这是骂人话,谁听了谁都会生气的,所以,你
们张嘴闭嘴地喊人家『野孩子』、『野孩子』,人家听了能不生气吗,能不打你
们吗?」

  「我看啊,那些人可比你们楼里念大书的人强多啦,他们都非常好接触,谁
也没有什么臭架子,他们的屋里随便进,我跟他们在一起很谈得来!」

  姑姑很快就得到散民们的好感,她们经常在楼下仰着头大声地呼喊姑姑着的
名字:「芳子,快下来啊,到我家唠咯来啊!」

  「哎……」正在刷碗的姑姑一把推开厨房的小气窗冲着楼下答应道:「范婶
啊,别着急啊,等我一会,我收拾完这就下去!」

  「唉。」姑姑与楼下的散民们频频接触,妈妈对此很不满意:「芳子啊,别
理她们,你看她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全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一天到晚尽
知道唠唠叨叨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没知识,没教养,就会骂人!」

  可是,姑姑对妈妈的话却不以为然,依然频频地光顾于楼下的散民家里,妈
妈没有办法说服姑姑,至从发生那次有关我的摔伤事件以后,妈妈开始惧怕起姑
姑来,这使我感到很欣慰,妈妈终于惧怕一个人啦,而这个人正是我最敬爱的姑
姑。

  在棚户区里,姑姑光顾最频繁的一户范姓人家,范婶有一个肤色黑沉的小女
儿,我们很快便成为好玩伴。

  「咱俩玩过家门,我当妈妈,你当儿子!」当姑姑与大人们聊天时,小孩女
便牵着我的手溜进里间屋里去玩过家家。

  「我不要妈妈,我凭什么给你当儿子啊?」我气鼓鼓地嚷嚷起来。

  「妈妈不好吗?你不喜欢妈妈吗!」小女孩不解地问道。

  「嘿嘿!」我犹豫不决地嘀咕道:「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有时,我喜欢
妈妈,有时,我非常非常地喜欢妈妈,可是,有时,我又不喜欢她,有时,我特
别特别的讨厌妈妈,唉,我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我也是。」小女孩赞同地点点头:「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啦,我的
妈妈也像你说的那样,有时好,有时不好,我也是有时喜欢她,有时不喜欢她。
有一次,妈妈把包好的饺子藏起来不给我吃,我冲她要,她说:你们吃的日子在
后头呢,我和你爸已经老啦,这么大年纪啦,吃一点得一点。你想吃饺子,等以
后长大了,自己挣了钱再吃吧!」

  「哦。」小女孩的妈妈,也就是那个独眼的、不给自己的小女儿饺子吃的老
太婆相中了我的姑姑:「这个姑娘太好啦,稳重、大方,手针活做得好,将来给
我做儿媳妇吧!」

  什么,正在与小女孩玩耍的我听到老太太的话心里顿时深深地一震,怎么,
这个老太婆想让我敬爱的姑姑给她做儿媳妇,也就是让我的姑姑嫁给那个握着挂
满铁钉的大木棍追着我的极其可恶的男青年,这,这,这可不行,我不同意!

  「不行,我是农村户口!」姑娘平静地说道,听到姑姑的拒绝的话,我心里
终于坦然起来,心里嘀咕道:「对,姑姑,不要嫁给他们家,他们家不好。」

  「啊,哎呀,真可惜,真可惜,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是农村户口呢,唉,真可
惜你这个人啦,姑娘啊,农村户口那可不行啊,以后没法子找工作啊,生个孩子
也落不上户口,成了黑人。」

  听了老太太的话,我却糊涂起来,怎么,一本薄薄的户口竟然具有这等让人
难以想像的巨大威力,把人生硬地分成了三六九等,持红色户口簿的是城里人,
总是自以为高于农村人一等,在可怜的农村人面前永远自我感觉良好。而持白色
户口簿的则是农村人,在傲谩的城里人面前,心里总是酸溜溜的,自感低城里人
一等,其实,他们的确低人一等,永远都是二等公民,尤如印度的贱民。

  「姑姑……」回到家里,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在被窝里,我依在姑姑的怀
里悄悄地问道:「姑姑,你愿意嫁给那个独眼老太太的儿子吗?」我对那个曾经
殴打过我的男青年没有一丝好感,真担心姑姑会动了心嫁给他。

  「嗨,大侄啊,听她说可得了,我才不干呢,城市里有什么好的,挤挤查查
的,住的房子像个鸡笼子,喘气都费劲!」姑姑的话又让我松了一口气。

  「大侄啊,将来你准备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啊?」姑姑温情地抚摸着我的小
脑袋瓜。

  「姑姑。」听到姑姑的问话,我想了想:「唉……金花走了,永远也看不见
了,李湘也回老家,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现在,只有林红一个人了,姑姑,看
来,我,我,我只能娶林红了!」

  「哈哈哈,真有你的啊!」姑姑闻言顿时仰面大笑起来:「大侄啊,你可真
够贪心的啊,又是金花,又是李湘,又是林红的,一个媳妇还不够,你还想娶几
个啊,哈哈哈……」

  「芳子。」

  妈妈又在讨好非常厌烦她的姑姑,她掏出两张电影票塞到姑姑的手里:「这
是两张电影票,单位发的,演的可是新电影啊,你带路路去看电影吧!」

  「嫂子,我没空,我不愿意看电影!」姑姑拒绝道。

  「不。」我急得一蹦三丈高,童年时代的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不,
姑姑,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电影,我要看电影!」

  「唉,去,去,去!」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姑姑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活
计:「好,大侄,别着急,姑姑收拾收拾就带你去!」

  跟姑姑看电影是最好的人生享受,姑姑拉着我的手,一面赶路一面快乐地跟
我聊天。

  「哎哟,大侄啊!」

  走着走着,姑姑突然俯下身来关切地问道:「累了吧,是不是走不动啦!」

  「不累,不累。」为了能够看到电影,我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姑姑,我不
累,我走得动!」

  「你可得了吧,你瞅你累的,好像连气都喘不上来啦。」姑姑无比爱怜地蹲
下身来:「来,大侄,爬到我的背上去,我背你走!」姑姑背起我继续赶路。

  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程,姑姑亦呼呼地喘起了粗气:「唉,好累啊,大侄。」

  筋疲力尽的姑姑将我放到马路边的草地上:「时间还赶趟,咱们歇一会再走
吧!」

  「啊,姑姑。」我一把捏住一只正在草丛里四处乱蹦的大飞蝗:「姑姑,你
看,多好玩的大蚂蚱啊,哎哟,姑姑,它咬我!」

  绝望的大飞蝗毫不客气地咬我一口,我咧着嘴将大飞蝗恶狠狠地远远抛开,
姑姑抓过我的小手轻轻地按揉着:「看看吧,被虫子咬了吧,别抓它们,会咬坏
手指的,来……」

  姑姑顺手从茂密的草丛中拔起一根嫩绿的青草然后非常娴熟地拧搓起来,一
眨间的功夫那根青草便在姑姑的巧手里变成一只极其可爱的草狗狗,姑姑顽皮地
按住草狗狗的长尾巴轻轻地点了点,草狗狗立刻小鸡捣米般地摇头晃脑袋起来,
我喜滋滋地望着姑姑手中的草狗狗,它冲着我非常可笑地又是点头又是哈腰,那
憨态之相真是有趣极啦。

  「真好玩,真好玩,给我,给我,我要!」

  我喜出望外地伸出手去,一把夺过姑姑那件妙不可言的艺术品。


                三十二

  阴霾的天空,看了让人极其沮丧,浓墨般的云朵,像个调皮的顽童,不知好
歹、十分讨厌地与冷冰冰的太阳嬉戏着,那一片又一片厚重的、不停地变换着各
种形状的浓云,不怀好意地追堵着渐渐远去的太阳,太阳那丝丝缕缕的光线越来
越暗淡、悲悲切切地哽噎着,缓缓地变成了一个冰块似的,阴冷无比的大圆般,
可怜巴巴地孤悬在冷气嗖嗖的苍穹。

  淘气的浓云骤然间凝聚起来,以一个超级抽像派最为怪异的形状将大圆般彻
底覆盖住,天空顿时极其可怕地阴沈起来,整个城市在这些令人窒息的,浓浓的
云块无情地压迫之下,行将坍塌。

  从天而降的狂风,伸出它那威力无穷的巨手,一面极其赅人地吼叫着,一面
在死气沈沈的城市里肆无岂惮地横冲直撞,赤身裸体的老杨树痛苦不堪地在狂风
中无奈地呻吟着,早已枯死的叶片像是用锋利的尖刀刮抹着的鱼鳞唏哩哗啦地洒
落着,继尔又低声抽泣着,漫无目标的飞向空,中去找寻它们最后的归宿。

  空空荡荡的、弥漫着剌鼻尘土的马路上人迹稀少,远处有几个蹬自行车的男
人缓缓而来,在纠缠不休的狂风骚扰之下,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艰难地与狂风周
旋着。

  呜……老驴拉磨般的有轨电车哼哼叽叽地从怒吼着的狂风中挣脱出来,一身
尘土地停靠在马路边上,六七个男女乘客刚刚跳下车门便被狂风刮拽得站不住脚
跟,尤其是那个身材矮小、穿着深蓝色毛呢大衣的女人,险些被狂风掀翻在地,
她非常可笑地顺着风向一路小跑着,同时将大衣领子高高竖起,把蓬乱的小脑袋
尽可能地隐藏起来,以躲避狂风的袭击。

  灰濛濛的宿舍楼在狂风中凄惨地颤抖着,隔壁早已是人去屋空的李湘家那扇
掀开的窗户,在狂风的百般戏弄之下呲牙咧嘴地尖叫着,时尔东摇几下,然后再
西晃一番。

  「噢,好大的风啊!」望着这让人沮丧的、无比悲凉的景色,我自言自语地
嘟哝起来。

  「是啊,这风刮得好吓人啊,唉,冬天要来喽!」

  嗯?不知是谁接过我的话茬,发出一番无可奈何的感叹,我循声望去,一张
白净的、秀气的、因稚气而充溢着纯真的孩童的小脸蛋映入我的眼睑,这是一个
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此刻,他正趴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与我一样,满面愁容地
审视着眼前这落花流水般的景色。

  他的容貌在许多方面酷似一个女孩子,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撞到一起,
默默地对视着,他首先冲我友善地微笑起来,这一微笑,使他更像个女孩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非常友好地询问道。

  「陆陆!」我立即予以答复,同时亦报以友善的微笑。

  「我叫孙逊,到我家来玩吧!」

  「好哇,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我与最要好的朋友孙逊,就这样在阳台上相识了。

  孙逊住在我家的西侧,位于林红和金花家的中间,如果不是在阳台上不期而
遇,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扇终日紧闭着的大门里还住着一户人家。

  孙逊的爸爸名叫孙德宏,亦是上海人,但普通话说得可比同样也是上海人的
杨姨要出色得多。

  他的容貌在所有方面都与他的同乡阿根叔完全相反,无论脸上的肉还是身上
的肉都是非常圆滑的、疏松的,好似缺少筋骨,没有一点阿根叔那种刀割般的棱
角,孙逊爸爸的头发也是卷曲着的,形成一个又一个永远也数不清的、非常可笑
的小圆圈,可是,他的头发却稀疏得可怜,其顶部已经裸露出一片十分难堪的、
寒光闪烁的淡黄色头皮。

  他说起话来也是圆圆滑滑的、委委惋惋的,从不肯得罪任何一个人,哪怕是
在走廊里迎面走过来一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毛孩子,他也报以和蔼可亲的微笑,
然后真诚地问候一声:「你好啊,小朋友!」

  孙德宏的学历在单位里是最高的,跟我爸爸一样,孙德宏也曾在苏联留学、
工作过,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

  像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至今能够安安生生地、太太平平地与妻小终日厮
守,享受着无比温馨的天伦之乐,默默地打发着腥风血雨的时日,这在整个宿舍
楼里极其鲜见,这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我们的高级知识分子孙德宏在单位里不肯加入任何组织,绝对不参与任何一
个派系。他是那种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碎脑壳的人;他是那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的人。如果孙德宏是一个农民,没有读过汗牛充栋般的书籍,那么,他一定是个
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似的非常合格的、极其典型的中国式的农民。

  每天清晨,孙德宏用过简单的,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沪式早餐后,他便蹬上那
辆令整个宿舍楼的居民都无比羡慕的永久牌自行车,去单位公干。下班后,我们
的高级工程师换上便装,扎好洁白的小围裙非常投入地溜到厨房里,为娇妻爱子
烧制可口的、但却很不合我胃口的精美晚餐:「小朋友,吃吧,这可是正宗的上
海风味啊,你好好偿偿!」

  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非常热情地把他刚刚烧好的菜肴推到我的面前,盛
情难却,我不得不抓过筷子在这位可爱的大朋友那慈祥的目光下,心不在焉地品
偿着他那超人的厨艺,早已习惯于东北口味的我,对味道怪异的上海菜肴显然很
不适应。

  「怎么样,好吃吧,荷荷!」

  「好吃,好吃!」我一面咽药般地咀嚼着,一面违心地应承着。

  「荷荷。」听到我嘴不对心的赞赏,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立刻乐得合不拢
嘴:「好吃吧,那就再偿偿这个吧!」

  说完,我的大朋友孙德宏工程师非常自信地将另一盘冒着滚滚热气的菜肴推
到我的眼前,没有办法,我只好继续咽药。

  用过据说是正宗的上海晚餐后,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便开始孜孜不
倦的向他的宝贝子,也就是我的小朋友孙逊传授他那满腹、但却早已没有用武之
地经纶。如果有我在场,当然也就不可避免地与孙逊一起,接受他真诚的教诲,
这使童年时代的我受益匪浅,我应该永远感谢这位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

  「儿子,这个字念什么?」

  「孙!」孙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对,好儿子,好记性,陆陆啊,这个字你认识吗?」工程师大朋友将笑脸
转向了我,我草草瞅了瞅:「张,姓张的啊!」

  「……」

  「好啦。」

  我的大朋友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看腕上闪烁着晶莹光泽的上海表,他轻轻地
合上了又厚又沉的大字典:「时间不早啦,应该上床睡觉啦,来,孩子,爸爸已
经烧好了热水,咱们洗脸、洗脚,睡觉吧!陆陆。」

  他把永远带着微笑的圆脸转向我,同时,伸出手来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朋友,太晚啦,你应该回家睡觉啦!」

  「叔叔再见!」

  「小朋友再见!」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吃饭、工作、下厨、教育孩子已经是我的高级工程师
大朋友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他有许许多多贵重的藏书,统统塞进几只硕大的木
箱里,并用手指般粗大的铁钉狠狠地封死,然后高高吊挂在小走廊的棚顶上,他
已经不敢再去触碰这些书籍,就像老鼠不敢触碰猫爪一样,那将使他遭至灭顶之
灾,好多人已经为此吃过大亏,有的甚至丢掉身家性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的妻子姓苏,我称她为苏姨。

  她是吉林市人,生长在美丽的松花江畔,苏姨身材适中,体态丰满,却一点
也不显得臃肿,极具贵妇人那种孤傲的高雅气质。

  她的皮肤细白滑腻,雪白之中透出迷人的微红。然而,她所拥有的仅仅是一
副姣好的容貌而已,她没有任何学历,她也不需要那个,苏姨坚定地认为:女人
只要有一副出色的脸蛋就万事OK啦。

  苏姨不仅生着令许多女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出色容貌,同时更热衷于不厌其烦
地修饰自己的美丽,尽一切可能地使之锦上添花,从而达到更高的、炉火纯青般
的境界。

  只要苏姨在家里,便没完没了地梳洗打扮,秀美的长发刚刚洗过一次,不出
半小时不知为什么又要再次重新梳洗。苏姨对着梳粧台的明亮无比的大镜子一丝
不苟地描画着两片光艳的朱唇,经过一番极其费时的涂抹,似乎已感满意,便久
久地伫立在镜前如痴如醉地孤芳自赏着。

  突然,苏姨两道柳叶眉令人费解地拧锁起来,迷人的容颜可怕地阴沈起来,
只见她抓起洁白的毛巾毅然决然地将朱唇上的口红擦试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
迹,然后,苏姨又拿起另一种颜色的口红,重新开始耐心的描画、描画,然后又
是一番自我陶醉的自我欣赏着。

  苏姨的梳粧台是她温顺的丈夫从遥远的上海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据说是她的
婆婆曾经使用过的。小巧玲珑的梳粧台造型非常精美,一个紧邻着一个的小抽屉
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悄悄地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哇,好家伙,里面塞满了各式
各样的口红和指甲油,相比之下,妈妈那些质量低劣的口红,以及非常廉价的雪
花膏,在苏姨超级商场般的化妆品前真是自惭形秽,扔到垃圾箱里也毫不足惜。

  苏姨是我们这个宿舍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公认的大美人之一。但是,较之于
气质更为高雅,不喜欢浓妆艳抹的杨姨来说,我总是感觉到,苏姨的美丽在某些
方面还欠缺点什么,那么,苏姨到底欠缺点什么呢?

  苏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对她那可是恩爱有加、百
依百顺,当苏姨心情舒畅时,便轻柔地、半撒娇似地呼唤着:「德宏啊……」

  「哎……」

  听到妻子那娇滴滴的、柔麻酥骨的呼唤,孙德宏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忙着的家
务活,活像一只深得主人宠幸的哈巴狗,欢快地、乖顺地拥到爱妻的跟前,点头
哈腰地唯唯诺诺着:「亲爱的,什么事啊?」

  「来,德宏啊。」苏姨甩了甩刚刚梳洗好的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冲着我的大
朋友妩媚地问道:「德宏啊,怎么样,这个造型怎么样啊?」

  「好,好。」我的高级工程师朋友像老妈子似的弯腰弓背地奉承着,突然,
他感觉到好象有点什么问题,便怯生生地嘀咕道:「亲爱的,这个发型好倒是挺
好的,不过,不过!」

  「怎么啦,什么不过不过的啊。」

  「不过,不过,有点太,太,太那个啦,亲爱的,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啊,你
留着这样显眼的发型,有些不太妥当吧!」

  「哼。」苏姨闻言,一分钟之前还是满脸扬溢着幸福微笑的秀脸,突然从晴
转阴,她瞪着雪亮的大眼睛冲着奴才般的丈夫咆哮起来:「少废话,这事用不着
你管,我愿意留什么发型跟运动有什么关系,瞅你那个熊样,怕这怕那的,连喝
水都怕呛死,你啊你啊,一辈子也不能有大出息啦!」

  我可怜的大朋友顿时成为苏姨的出气筒,她那两条刚刚描画完的柳叶眉陡然
横竖,抹着厚厚口红的嘴唇爆豆般地骂声不绝:「他妈的,你个废物,干啥啥不
行,吃啥啥不剩!老娘为你操透了心,没有我,你早就进牛棚喝稀粥去啦,没准
还得进劳改场呢。哼哼。」苏姨悄悄地扫视我一眼,腥红的小嘴一呶:「呶,陆
陆他爸爸不是下放了吗!哼哼,没有老娘!你,也得劳动改造去!」

  我的大朋友孙德宏高级工程师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呆呆地低垂着可笑的、闪
着剌眼光芒的圆脑袋,木然地躲在床角,显现出一副活脱脱的可怜虫之相。

  苏姨在单位里可是个不甘寂寞的风流人物,有关她的风流韵事传闻很多,成
为人们茶余饭后闲聊时必不可少、津津乐道的话题。

  人们都说是她在造反派头头面前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惜作出任何牺牲,当然
也包括肉体上的牺牲,从而保护了自己的丈夫、我的大朋友孙德宏高级工程师免
受冲击,得以苟且偷生。

  是啊,在这个处处充满着凶险、人吃人、人骗人的肮脏世界里,为了生存,
人们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除非他已经活得不耐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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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与孙逊接触不久,我便感觉到,孙逊待人极其傲慢,尤其在我的面前,他更
是狂傲得让我常常难以忍受,但我还是以自己都无法想像的耐力忍受了下来。挖
苦我、教训我、捉弄我,已经是孙逊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我的面
前,孙逊总是坚定地认为高出我一等:「哼……」孙逊一脸不屑地冲我嘀咕道:
「我爸爸是上海人,我们家是上海人!」

  上海人,上海怎么啦!林红的爸爸、妈妈都是上海人,林红也很孤傲,亦是
一有机会便挖苦我,教训我、捉弄我。可是,林红从来不在我的面前摆大架子,
更不提什么、什么上海人的。看到孙逊那高高在上的可笑样子,我心中暗暗嘀咕
道:哼,你妈妈苏姨是地道的东北人,你顶多应该算是半个上海人,嗨,既使你
就是纯粹的上海人,又有什么值得比别人高傲的呢?

  但是,我的小朋友,我最亲近的知音……孙逊可不这样认为,他坚持认为自
己就是纯粹的、百分之百的上海人。在他的眼里,整个宿舍楼里的人,都统统是
乡巴佬,只有他自己才称得起是个上等人,是贵族:「你看看他们吧,都是些什
么家伙,嗯,穿得破衣烂衫的,一说起话来妈啊、妈啊的满嘴都是脏话、粗话,
简直太下流啦!」

  这是孙逊对宿舍楼里其他小夥伴们的总体评价,有鉴于此,孙逊在整个宿舍
楼里几乎没有、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非常要好的小夥伴。孩子们同样也看他不起,
不跟他在一起玩耍:「嘿嘿,你瞅他那个样子吧,说话慢声细语的,穿着只有女
孩子才可以穿的衣服,活像一个小娘们!」。

  「你嘛,还可以,比他们强得多!」

  这是孙逊经过一番认认真真的考察之后,给我下的定语,这使我在孙逊面前
非常自卑的心理,多少得到一点可怜的安慰,说句心里话,我之所以愿意与傲谩
的、目中无人的孙逊耍在一处,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便是:与孙逊接触我能够获得
许多意想不到的文化知识,从而充实了我使童年时代行将荒芜的心田。

  为了从孙逊那里获取我迫切需要的、文化上的营养,对于孙逊怪僻、傲谩、
自我陶醉、孤芳自赏,我全部默默地忍受下来,从而使我们之间终于建立起一种
牢不可破的纯真友谊。

  孙逊的父亲学问高深,而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却全然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百无
聊赖之中便将自己渊博的知识传授给心爱的宝贝儿子。

  孙逊又将这些知识在与我玩耍之中自觉或者不自觉地输入到我的脑海里,这
是一件对我非常有益的事情。在这里,我必须说句老实话,是孙逊以及他的爸爸
启蒙了童年的我。

  「你看你,手也不洗就拿馒头吃,脏不脏呀!」孙逊眼里带着鄙视,像个小
大人似地教训着我:「你们北方人就是不讲卫生,你看看一楼老于家,哪有在屋
子里养鸡的啊,嗯,臭得都没法进屋,我总是纳闷,他们一家人是怎么在那样的
屋子里吃饭睡觉的呢!」

  做工考究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精致的收音机,传出嘹亮、震耳欲聋的歌声。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好,好什么好哇!一天到晚什么正经事也不干,除了开批斗大会就是游行
吵架,所有的东西都给砸坏了!」

  「孙逊,你可别瞎说啊,这话传出去可会挨斗的啊,你这么小不得把你打死
啊,难道你忘了,你家的邻居,金花的爸爸是怎么死的,还有,李湘的爸爸,卡
斯特罗是因为什么跳的楼吗?」

  我一面真诚地警告着我的小朋友,心里一面暗暗地想道:孙逊的这些话,一
定是他的爸爸嘀咕过的,然后,传进他的耳朵里。我从来没有在家里听过爸爸和
妈妈说过一句文化大革命不好的话,真的,我敢向毛主席保证,一句也没有。

  「陆陆,我只是跟你随便说说,咱们俩不是好朋友么?你能出卖朋友吗,你
能当被人最看不起的叛徒吗!」

  「不能,那多不够意思啊。」我俨然像个立场无比坚定的革命烈士似地回答
道:「我可不当叛徒,你没看电影吗,叛徒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最后都被枪毙
啦。」说完,我用手指笔划着自己的太阳穴:「啪……啊,我死啦!」

  我模仿着电影里叛徒们可耻的下场,缓缓地仰躺地冰凉的地板上,孙逊女孩
般娇嫩的小脸蛋顿时微微一皱:「你瞅你,装死就装死呗,还往地板上倒啥啊,
地板多脏啊,你的衣服白洗啦,再说啦,水泥地板很凉,会得关节炎的,你啊你
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唉……你可怎么办呢,真拿你
没有办法!」

  孙逊继续深有感触地叹息道:「唉,陆陆,你知道吗,我爸说,咱们中国如
今在世界上臭得要命,哪个国家都不愿意理睬咱们,简直都快成狗不理啦!」。

  我的老天爷,我这位可亲可敬的大朋友,表面上看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
在单位里对任何人都是低声下气,点头哈腰,可背地里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嗨,
还似乎个什么,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哇,从我爸爸的嘴里,可从来没有说出过这些
让我心惊肉跳的话来,从爸爸的嘴里冒出来的话永远都与收音机里喊出来的一个
样,就是一个字:「好!好!好……」

  写字台靠着暖气的一侧有一个柜橱,那是属于孙逊个人所有的,他拉开柜橱
小门,骄傲地向我炫耀着他那一本又一本令我直流口水、崭新的、包装精美的、
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小人书。

  我伸出手去、兴奋不已地翻腾着:《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

  「啊,《童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本小人书,里面精美的图画看得我
心花怒放:「哇,原来,高尔基,不,谢廖莎,小时候长那是这个样子!」

  「哼哼。」

  孙逊则一把将其夺过去,让我好不失望:「你看过《童年》吗?」

  「看过,不过,是大书!」

  同样是在苏联学习、工作过,爸爸却不像孙德宏那样,对苏联有一种极其浓
厚的、非常真诚的感情,在我的孙德宏大朋友家时,收藏着大量苏联艺术作品。
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更是孙逊的妈妈最喜欢哼唱的歌曲,几乎挂在了嘴上,
但只能在温馨的卧室里偷偷地、声音极低地哼唱。

  「这些可都是老毛子的玩意啊,全是老苏修的书哇,他们是老毛子!」

  与我的大朋友孙德宏完全相反,我的爸爸对苏联人可没有任何好感,当然,
家里也就没有这么多的苏联文艺作品,爸爸的书籍都是我永远也看不懂的马列着
作、毛泽东选集以及堆积山的《红旗》杂志,一提苏联,爸爸便恨恨地对我说:
「老毛子最他妈的不是个物,占了我们中国好多好多的土地,八。一五光复的时
候他们在中国尽调戏中国女人,还把中国工厂里的机器全都搬回到他们家去!」

  想到此,我表情郑重地提醒着孙逊:「孙逊,爸爸对我说,老毛子最坏,他
们总想打咱们,还要往咱们这扔原子弹呢?」说着说着,我猛然想起家里画报上
赫鲁晓夫那狰狞的形像,这愈发加深了我对苏联的憎恶和恐惧。

  「嗨,你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孙逊振振有词地反驳着我道:
「人家苏联人真要想打咱们的话,那早就把咱们给打扁喽。你知道个啥呀,老毛
子最厉害!谁也打不过他们,当年的拿破仑让他们给打败了,希特勒也让他们给
打败了,人家一直打到了柏林,现在,那里还有人家的军队呢,苏联周围的小国
家全归他们管。」

  「他们的战马好像挺厉害的,并且非常多!呼呼呼地往前冲!」孙逊的话使
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面的一个镜头,于是我学着瓦西里的
样子抓起写字台上那把光滑的钢板尺:「同志们,为了列宁,前进……」

  「你可得了吧!」孙逊一脸不屑地望着在地板上狂跳不止的我:「你啊,什
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告诉你吧,战马那玩意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早就过时
啦,现在打仗得用原子弹了,苏联人有的是原子海,海啦,如果他的原子弹全部
点响的话,嘿嘿,能把地球炸个希巴烂,你一个小小的中国算个什么啊!」

  「那,那,那怎么办呢,那我们不是全都死了吗?」

  「往地道里钻啊,钻到地道里也许还能活!」

  苏联人是好还是坏姑且不论,孙逊收藏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
学》这三本小人书却深深的触动了我童年那稚嫩的心灵,尤其是《童年》,在结
识孙逊之前,我被爸爸和妈妈强迫着,捧着《童年》小说,生硬地死啃,由于年
龄甚幻,根本无法读懂,而孙逊那图文并茂的《童年》,则让人一目了然,我看
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

  看完了《童年》之后,我彻底改变了对苏联人的看法,我没有成为孙逊的叛
徒,却成为爸爸的叛徒,我从此成为了亲苏份子,如痴如醉地沉迷在高尔基以及
苏联大作家那令人热血沸腾的文学作品里,特别是高尔基的那三本书,启蒙了的
我,我已经永远将其珍藏,时常翻出来细细地品味着、反复地阅读着,每读一遍
都会油然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切感,仿佛再次回到那无比难忘的童年时代。

  这三本书教会我如何去生活,使我树立起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而孙逊的小人书,只准我在他家与他共同阅读,却不肯让我拿回家去慢慢地
欣赏。我最喜欢高尔基的《童年》,屡屡央求孙逊容我将此书拿回家去好好地细
嚼慢咽,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从言语中流露出如果不肯借书给我就不再与其要
好的意思:「孙逊,把这本书借给我拿回家去好好看看吧!」

  「不行,我怕你给弄坏啦!」

  「孙逊,如果你,你不借给我,那我,我,我就不跟你玩啦!」

  「嗯。」听了我的话,孙逊白净净的脸蛋顿时阴沈起来,他默默地望着我,
我也默默地注视着,看来,孙逊不太愿失去我这个朋友,只见他很不情愿的、极
其痛心地拿起那这本书:「你拿去吧,拿回家看去吧!」

  「谢谢你!」

  可是,孙逊依然放心不下他的宝贝小人书,第二天便溜到了我家向我索要:
「你看完了吧,还给我吧!」

  当孙逊从我的手里接过他的小人书时,他小心奕奕地捧着书仔仔细细地审查
着终于完甓归孙的小人书:「你看,这个地方让你给弄脏了,这页怎么给折了,
哼,也就是你吧,别人我谁也不能借。」

  孙逊一家人对苏联的特殊感情在潜移默化中传染到我的身体里,流淌到我的
血液中,直至今日我仍然无比执着地偏爱俄罗斯的文艺作品。

  孙逊最引以自豪的是他家的那台老式留声机:「你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啥玩意啊!」我伸出手去便掀开了留声机的盖子。

  「别。」孙逊非常严厉地推开我的手掌:「你可别瞎弄啊,如果弄坏啦,我
就让你赔,过来!」

  说完,孙逊俯下身去从床板底下抽出一张唱片,他一脸神秘之色对我说道:
「咱们可得小声点啊,可千万不能让我妈妈知道啊,如果让她知道啦,我可会挨
打的啊。」

  孙逊望着手中的唱片似乎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妈妈说这种东西反动,是黄
色的,不能随便放!」可是,孙逊的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唱
片放到了唱盘上。

  「嘘,陆陆,咱们得小声点听,让别人听到就得去报告喽。那咱们可就完蛋
啦!」孙逊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转动着电唱针。

  很快,从留声机里飘逸出一首优扬悦耳的、与收音机里所播放的、与造反派
们整天高喊着的完全不同的、彻底背道而驰的旋律……《蓝色的多瑙河》,整间
屋子立刻弥漫在无比欢畅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圆舞曲的曲调之中。哇,这是我有
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过的如此轻柔和暖的曲调,我很快就陶醉其中:「这曲子哪里
反动啊,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哪里下流哇。」

  「嘘。」孙逊冲着我摆摆手:「你小声点,小心点!」

  说完,胆怯的孙逊唯恐招至祸端,卡嚓一声便无情地将留声机关掉,屋子再
次沉寂起来,意犹未尽的我呆呆地望着突然哑吧起来的留声机,心里说不出是一
种什么滋味,就像是一枚甜蜜无比的糖果,刚刚放进嘴里还未完全含化便被人无
情地掏出去扔到楼下。

  「孙逊,再放一会吧,多好听啊!」我发自内心地央求道。

  「好吧。」最会吊我胃口的孙逊又换了一唱片,这次,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
是风格独特的印度歌曲《流浪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孙逊伴随着节秦明快、欢畅之中流露着淡淡忧伤的歌曲在屋子中央忘情
地欢蹦乱跳起来,嘴里「啊啊啊」地叫个不停,卡嚓一声,我正跳得起劲,孙逊
又令我无比懊恼地关死了留声机。哼,无可奈何的我心里恨恨地嘀咕道:「等我
有钱的时候一定自己买一台留声机,到时候我愿意怎么听就怎么听,愿意听什么
就听什么。」

  每次摆弄这台留声机,我和孙逊都仿佛是在进行着一场冒险行动,即兴奋又
紧张,充满了剌激性。当然,孙逊总是在我陶醉其中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卡嚓一
声关死留声机从而达到吊我胃口的目的。

  还没上学的孙逊不仅认全了常用汉字,并且,他的素描技法也令我羡慕的直
流口水,在孙逊床铺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他的几幅相当出色的代表作:「陆陆。」
孙逊指着他的大作向我炫耀道:「你看,这是我画的,怎么样,好不好啊?」

  「好。」我傻呆呆地奈赞道:「好,好,真是太好啦,画得跟书上的一个样
啊!」望着孙逊一脸的得意之色,我继续说道:「孙逊,你教我画画好嘛?我做
你的徒弟!」

  「行啊。」我的要求正合好为人师的孙逊之意,从立即拉开抽屉:「给,这
是你的笔和纸,咱们开始上课吧,今天讲第一课:怎样画线条!」

  我接过小朋友孙逊老师递过来的笔和纸放到桌子上在他喋喋不休的教训声中
开始没完没了地画各种直线、曲线、粗线、细线。

  「哎呀,不对,不对啦,你的笔拿的不对,应当这样,你看我!」

  收徒之后的孙逊异常兴奋,他握着铅笔开始滔滔不绝的给我讲课:「哎呀,
你怎么用左手画画哇,啊,这可不行啊,以后一旦你出了名,人家看见你用左手
画画,一问:谁是你的师傅,你说是:孙逊教我给的,嘿嘿,那岂不让我丢尽了
脸面?告诉你,你一定要给我改正过来,否则,我就不教你这个徒弟啦!」

  「好,好,好。」我诚恳地回答道:「我一定改,一定改。」嘴上虽然这么
说着,可是,只要孙逊不注意,我还是偷偷摸摸地用左手画素描。

  在孙逊手把手的教导下,我的绘画技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提高,经过一个阶
段的不懈努力,我终于完成了一部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我成功地临摩了小人书
《童年》中的一副画……高尔基的外祖父搂着高尔基教他认字,我也学着孙逊的
样子,把自己的大作悬挂在床头每天都要美滋滋地欣赏一番。

  孙逊拥有两本极其精美的素描教材,是一位名叫哈定的人编著的,我不晓得
这位可敬的哈定先生到底是何方人士,但他所编著的这两本书却把我喜欢得爱不
释手,尤其是书中那一幅幅美妙绝伦的世界名画看得我赏心悦目:《蒙娜丽莎》
那诱人的眼睛、《最后的晚餐》里使人生厌的犹大、《大卫》那充满着男子汉刚
阳之气的身躯、《维纳斯》莫名其妙的断臂……

  这些让人着迷的名画使我感觉到这个世界是伟大的,人生是幸福的。非常遗
憾的是孙逊总是无情地阻止我翻动这两本书:「别乱翻,好好的书都让你给弄脏
啦!」

  尽管孙逊总是不很公平的对待我,我从未表示出强烈的不满,但是这一次,
他阻止我欣赏这两本书,却深深地剌伤了我的心,使我不思饮食,夜不能寐。我
认为孙逊不是阻止我欣赏那两本书,而是在阻止我追求幸福、完美的生活。我暗
暗发誓,一定要得到那两本书,就像我一定要得到人生的幸福那样。

  在这里,我可以非常自豪地告诉诸位:最终,我如愿以偿,我不但能翻弄这
两本书,并且彻底地得到了它、永远地占有了它,就像我彻底地得到了人生的幸
福,并且永远占有了这一幸福那样。这两本书被我珍藏至今,并且将永远珍藏下
去,这是对幸福的永远珍藏。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少年以后,我买到一本《说文解字》的书,孙逊看后立
刻对这本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却苦于无钱购买:「真羡慕你啊,你哪来的钱
买这么贵重的书籍啊!」

  「那还用问吗,老师给我的呗!」我无比自豪地回答道,望着孙逊一眼不眨
地抚摸着这本书,感觉到他已经喜欢上这本书,我灵机一动:「孙逊,如果你喜
欢这本书,咱们可以交换一下!」

  「是吗。」孙逊顿时喜出望外:「有什么交换啊,你说!」

  「孙逊,用你那两本素描书换我这本《说文解字》,怎么样,你干不干?」

  「这。」孙逊先是迟疑起来,可是,他很快便点了点头:

  「行,我同意,来,拉勾!」

  「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再要!」

  孙逊非常爽快跑回家去把他那两本宝贝塞到我的手里:「给你。」然后,他
喜滋滋地捧起那本《说文解字》道:「好啦,咱们的买卖就算做成啦!」

  捧着这两本素描书,我的双手微微颤抖,心里暗暗想到:哈哈哈,我的阴谋
终于得逞了,我终于得到了你,我的宝贝,我得到了幸福!


                三十四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个狂风大作的早晨,我还没有起床,
屋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防空警报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顿时,房间里可怕地沉静了起来,窗
框和门框在超强噪音的振捣下,吱吱吱地怪叫着,正忙着烧饭的姑姑捂着耳朵,
茫然地望着妈妈,妈妈慌慌张张地拽过外衣:「芳子,快,战备演习了,快,快
给陆陆穿上衣服,下楼,钻地道。」

  「哎。」姑姑闻言,急忙掀起我的被角:「大侄子,快起吧,没听你妈妈说
么,防空演习了!」

  「不好啦!」走廊里一片嘈杂:「不好啦,不好啦,老苏修的大飞机要来轰
炸喽!」

  「快跑!」姑姑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拽着姐姐,跟在妈妈的身后,稀里
糊涂地走出房门,跑到楼下,伴随着剌耳的、此起彼伏地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防空
警报声,姑姑背起我,拉着姐姐,混杂在潮水般的人流中,很不情愿地钻进那条
刚刚竣工的、潮湿的、狭窄的、污浊的空气能将人活活窒息的坑道里。坑道的顶
部挂着一串暗淡的白炽灯泡,眨巴着无神的、昏昏欲睡的眼睛。越往坑道的深处
走去,呼吸越加困难,我恐惧到了极点,紧紧地搂着姑姑的脖子。

  「妈妈呢?」我问姑姑道:「姑姑,妈妈呢?」

  「妈妈,妈妈。」姑姑答道:「妈妈没下来,我听人说,她在上面搞组织动
员工作!」

  「姑姑,我好害怕啊!」

  「大侄子,别怕,一会咱们就出去!」姑姑强打精神地抚慰着我。

  「妈妈,这里不好玩,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呜呜呜!」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大声地哭喊起来。是啊,我也深有同感啊,的确,这里很不好玩。透过孩子的哭
闹声以及叽叽喳喳的低语声,我隐隐约约声到马路上有汽车驶过的声音。

  「哼哼,这叫什么地道哇,嗯,挖得离地面这么近,连过车的声音都能听得
到,如果老苏修的飞机真飞来了,往下丢炸弹,哼哼,炸弹根本就用不着爆炸,
咕咚一声掉下来,光当地这么一砸,就能把这地道砸给塌喽!」这是身后的阿根
叔在悄声地发着牢骚。

  身旁的杨姨闻言,顿时秀眉紧锁,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了顶多嘴多舌的阿
根叔:「哎呀,好好呆你的得了,瞎白虎个啥啊?」

  杨姨的警告绝非多余,这是一个祸从口出的非常年代,说话定要谨小慎微,
否则便会受到无情的打击。

  「唉,我只是随便说说啊!」

  「那也不行,让人听到怎么办?」

  「……」

  杨姨正与阿根叔嘀咕着,突然,坑道顶部那串昏暗的电灯泡,全部莫名其妙
地、尤如断了气似的熄灭掉了。

  「哎呀,这是怎么搞的啊,什么也看不出见啦!」

  黑漆漆的坑道里霎时陷入无序的混乱之中,人们到处乱跑乱窜,纷纷拥向坑
道的出口,争先恐后地挤出坑道,大人们喊叫声、孩子的哭闹声,彙集成一部让
人心烦意乱的交响曲。姑姑紧紧地搂抱着我:「别怕,大侄,别怕!」

  「芳子。」姑姑正胆怯地不知所措,黑暗之中,身旁的阿根叔扯了扯她的手
膊:「别慌,来,跟我们走!」

  「哎。」听到阿根叔的话,姑姑终于坚定下来,她运了运气,背着我,拽着
姐姐,紧紧地尾随在阿根叔的身后。让我非常困惑的是,前面带路的阿根叔,背
着林红,拉着杨姨,并没有与其他人那样,像个没头的苍蝇似地到处乱跑乱撞。
而是信心十足地走向坑的深处。

  「阿根哥,你这是往哪走啊!」姑姑悄声问道。

  「芳子,放心地跟我走吧!」阿根叔则胸有成竹:「走吧,走吧,快走吧,
我知道出去的路。」

  姑姑不再言语,与杨姨肩并着肩,跟着阿根叔,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坑道的
深处摸索而去。我们穿过狭长的坑道,也不知走出有多远,渐渐地,前面现出一
道幽暗的光亮,阿根叔停下脚步,将背上的林红,放到湿淋淋的红砖地上,恐惧
到了极点的林红,死死地拽着阿根叔的手膊:「爸爸,我害怕!」

  「别怕,到出口喽!」阿根叔拉着林红,兴冲冲地对杨姨和姑姑说道:「到
喽,到出口喽,芳子,来,把陆陆放下来,你先上去!」

  「这是什么地方啊!」姑姑依然背着我,一脸迷茫地走向光亮处,我倚在姑
姑的背上,抬起头来,顺着光亮向上望去,好家伙,头顶上是一块深重的下水井
盖,我的老天爷,你可真会开玩笑啊。

  「嘿嘿。」看见我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下水井盖,阿根叔微微一笑,风趣地
说道:「这都是我们臭老九干的好事,一个一个呆头呆脑地挖啊、挖啊,挖着挖
着,嘿嘿,竟然挖到了下水井,领导一看,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干脆,歪打正
着吧,就在这里设了一个秘密出口!芳子,你先上吧!」

  「不。」姑姑摇摇头,将我举到凉冰冰、湿漉漉的铁扶手上:「大侄子,你
先上去吧!」

  「哈。」我兴奋地抓住铁扶手,攀援,这可是我的怀身绝计,我将双脚蹬在
下面的铁扶手上,双臂一用力,极其灵巧地向上攀爬而去:「哈,真好玩,真好
玩!」

  「陆陆。」阿根叔突然想起什么:「哎呀,我咋忘了,应该我先上去,把井
盖掀起来啊!」

  「没事。」我回答道:「阿根叔,我有力气,我能把井盖掀起来!」

  「小心。」姑姑嘱咐道:「可别砸了手哇!」

  我很快便攀爬到井盖底下,我伸出只手,很轻松地将井盖推向一边,然后,
纵身一跃,跳到宽阔的石头马路上。

  「哎哟。」马路上狂风大作,树叶纷飞,几个与狂风搏斗的行人,看见从下
水井里钻出来的我,登时停下了脚步:「哎哟,这小孩,你怎么钻下水井玩啊,
太危险了!」

  「嘻嘻。」我顺着风势,扑通一声坐到下水井盖上,冲着几个好奇的行人,
指了指井下:「还有人,还有好几个没上来呢!」

  「哦。」几个行人走到井口边,阿根叔刚好露出头来:「嗨,瞅什么啊,有
什么好奇的啊,防空演习,防空演习!」

  「……」

  「啊……」当姑姑满身泥土地背着我,拉着姐姐走进家门时,在遥远而荒凉
的五·七干校进行着繁重而屈辱的劳动改造生活的爸爸,非常意外地站立在屋子
里,他一身地道的农民打扮,正风尘仆仆地整理着那肮脏不堪的、充溢着剌鼻土
腥味的行李卷,姑姑喜望外地惊叫起来:「哥哥!」

  「哦,芳子。」爸爸亲切地对姑姑说道:「你受累了,哥哥不在家的这些日
子,这个家,多亏你喽!」

  「哥,别说那些没用的啦。」姑姑抓起一件爸爸的脏衣服:「我的天啊,这
衣服脏的,跟逃难的差不多!」

  「爸爸。」我扑通一声,从姑姑的背上跳下来,跑到爸爸的身旁,好奇地盯
着他那堆纷纷、脏兮兮的衣服和物品。

  「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爸爸一面整理着乱纷纷的行李卷一面
饶有兴致地给我讲述着他在大山深处那段不同寻常的比囚犯强不了多少的生活:
「我们的宿舍就搭建在原始森林边缘的大山沟里,你看……」

  爸爸从破旧的军用背包里掏出一本装帧简陋、印刷粗糙的画册来,我随意翻
了翻,爸爸指着一幅模糊不清的照片对我说:「这就是我们自己建造的宿舍,你
好好看看,这堵墙可是我亲手砌的,嘿嘿,我这双只会写字画图的手可是平生第
一次干泥瓦匠的活啊,虽然累点,把手都磨出了血泡,不过,挺有意思啊!」

  「爸爸,你们那里真不错啊,这山可真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真的大山
呢!」我的目光停滞在宿舍的背景那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峰上。

  爸爸摇头表示反对:「什么不错啊,那大山有什么好看的啊,我们那里连电
都没有,一到晚上到处是漆黑黑的一片,连自己的手指头都看不见。」

  「对啦,大山里的熊瞎子经常到我们的宿舍里来串门,那大熊啪嚓啪嚓只几
下便把我们好不容易钉起来的木板院墙给扑倒,熊瞎子在院子里大摇大摆地东游
西逛,把我们吓得浑身出冒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到了晚间啊,谁也不敢
出去解手。」

  「我们除了学习马列着作和毛泽东选集之外,还要开荒种地,自力更生,丰
衣足食嘛。我的任务是喂猪,我很喜欢这项工作,我小时候帮你奶奶喂过猪,所
以现在干起这活来非常在行、得心应手,那些个小仔猪让我伺候得又肥又壮,我
的事迹还登上了干校办的报纸呢。」

  说着,爸爸又掏出一份报纸递给我,我接过来扫视一番,在第一版极其醒目
的位置上印着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的标题则是「好猪倌」,标题旁边还有
一幅爸爸扎着白围裙、拎着大水瓢正在和颜悦色喂猪的白描画。爸爸不仅给我带
回这这张对他有着深远意义的报纸,同时还还给我和姐姐采集到许多原始森林里
的特产:黑木耳、黄蘑菇、松树籽、深棕色的大核桃……

  与妈妈截然相反,爸爸是个沉稳寡言且性格极其内向的人,无论心情好坏从
不随意表露出来。爸爸身材高大,方方正正的圆脸上泛着健康的淡红色,两道浓
重的眉头下面嵌着一双明晰漂亮的充满善意的大眼睛。方方正正的脑袋两侧生着
一对与众不同的大耳朵,算命先生说那是两个大谷仓,能装满一辈子也吃不完用
不尽的粮谷,因此,爸爸的乳名就称谓「大仓子」,预示着粮谷充足,终生可以
丰衣足食。

  除却一对出色的大谷仓,与妈妈相反,爸爸一双漂亮的手,手掌宽阔,手指
秀长,十个指头九个斗,算命先生继续借题发挥:「九头一笸,到老稳坐!」。
的确,爸爸的晚年生活是无比惬意的,享受着高额的养老金,医病吃药全部由党
来报销。

  「我死了都不用你们管。」爸爸对我说:「我的火化费都由党给报销。」

  美中不足的是,爸爸肤色较深,并且影响到姐姐和我,成为我们最为显著的
特征。青年时代,爸爸家境贫寒,爷爷常年有病,并且患有不止一种疾病,终日
里与装满各种药片的药罐子为伴。爸爸上面有一位大姐姐嫁给一个技艺高超的木
匠,同样过着清贫的生活。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二个小妹妹。

  爸爸聪明好学,学习成绩相当突出,尤其是在数学这方面,在班级里被冠以
「数学大王」的美誉,老师非常喜欢他,认为将来准有出息。令人遗憾的是爸爸
的文科不理想,书写的汉字极其差劲,实在不敢让人恭维。爷爷和奶奶以及全家
人省吃俭用、不顾一切供养着爸爸完成了学业,爸爸最终毕业于一所名牌院校,
并且被公派到苏联继续学习。

  从苏联学成回国,爸爸被分配到甘肃省的九泉钢铁厂,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过
遥远,爸爸向单位领导阐明贫寒的家境以及重病缠身的父亲,终于使单位领导萌
动了怜悯之心,重新把他分配回东北。

  「你最终将生活在南方!」算命先生非常自信地预言着爸爸的未来。

  「你可拉倒吧。」爸爸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净胡说,我怎么能生活在南方
呢,那里无亲无故,我跑到那里去干什么啊?」

  然而,命运却跟爸爸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爸爸的晚年果真就安安稳稳
地生活的南方,并且是中国最南方,坐在家里的真皮沙发上,远方蔚蓝色的海水
历历在目。

  每每提及此事,爸爸便无可奈何地冲着我耸耸双肩:「唉,那个早已死掉的
算命瞎子说得咋这么准呢,我的晚年果真就生活在了南方,并且不能再往南啦,
再往南就是大海啦!」

  爸爸对妈妈那可真是百依百顺,无论妈妈所做的事情正确与否,爸爸均事事
迁就她、姑息她。爸爸之所以如此,他有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他怕妈妈犯癫痫
病。

  不仅如此,爸爸还教导我们也必须以他为榜样:「你们什么事情也不要反驳
你的妈妈,她说什么你们都得听着。」

  「她说鸡蛋是树上结的,你们就附合她说:『对,鸡蛋就是树上结的,还长
着把呢!』」

  对于爸爸这种让人哭笑不得、荒唐透顶的谬论,我始终置若罔闻,我永远坚
持着妈妈的癫痫病是故意装出来的这一坚定的观点,直至今日年愈古稀的爸爸终
于翻然悔悟,但为时已晚:「你没说错,你妈妈的癫痫病真是装出来故意吓唬我
的,我上了她的当,她用这种手段骗了我一辈子!」

  当姑姑不在时,所有的家务活均由爸爸一个人承担,他非常满意这种工作,
也极其胜任这种工作,并且是任劳任怨,每天下班后爸爸便一边哼哼着革命歌曲
一边扎起小围裙信走进厨房里烧火作饭,而星期天则是爸爸法定的洗涤全家人脏
衣服的日子。

  爸爸不仅寡言少语,同时又极其本份,做任何事情都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可
是,当空前绝后的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而来时,一向谨小甚微的爸爸却不假思
索地投身其中。

  「就是要革他们的命!」

  爸爸斩钉截铁地说:「他们都是资本家、大地主出身,他们的祖辈靠剥削我
们这些穷人起了家,我们世世代代是穷人,越穷越革命!」

  爸爸希望能在这场颱风般的政治风暴中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投下了极大的赌
注:「我家祖祖辈辈是雇农,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怕谁啊!」

  这场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确给爸爸带来好运。

  他由一个小职员一步一步迁升为单位里的主要领导人。因为与一些造反派头
头产生矛盾,发生龌龊,受到他们的排挤,最后被流放到五·七干校。但是,从
干校归来后,爸爸突然时来运转,上级提升爸爸为副院长,并被告之不久以后将
会得到再次提拔,有晋升为正院长的希望。单位里面爸爸的许多亲信、死党早已
迫不急待地称呼爸爸为院长,而根本不提那个「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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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今天是国庆节,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今年的国庆节逢值大庆,晚间将
燃放爆竹。那是一个极为壮观的场景,一颗颗艳丽夺目的礼花被雨点般地抛向晴
朗的夜空里,绽放出形态各异、争奇斗艳的花形图案,令人赏心悦目。为了占据
一个较好的位置观赏爆竹,我很早便守候在走廓里的窗台上,随着夜幕的降临,
众多的小夥伴相继聚拢而至,紧紧地将我挤压到最下面一层:「起来一点啊,干
什么呢?压死我啦,你们快压死我啦!」

  凭凭我喊破嗓子也是无济于事,楼梯上还有人影晃动着继续不断地向着窗台
这边聚拢过来,有一个人拎着手电筒从楼梯下面缓缓走来,那雪亮的电光直射到
我的眼睛上,我按住被手电筒照射得直冒金花的双眼,以为这又是哪位小夥伴在
跟我搞恶作剧,于是,我愤愤地慢骂起来:「谁啊,谁啊,这是谁啊?这是谁在
照爹呢?」

  「好小子!」拎手电筒的人闻听此言顿时破口大骂起来:「小兔崽子,你骂
谁?嗯,你骂谁?」

  我睁开昏花的眼睛仔细一看,我的妈妈啊,我立刻被吓个半死,冒出一身凉
丝丝的冷汗,周身上下激起一层层麻酥酥的鸡皮疙瘩。

  哎呀,这不是那个凶恶的造反派头头「大蚂蚱」吗?他现在已经是革命委员
会的主任,在单位里骄横拔扈、不可一世,谁见了他都直打冷颤。我今天怎么把
他给骂啦,怎么撞到了他的枪口上,我可惹下了大祸,我敢拿脑袋作赌注:「我
死定啦!」

  「你他妈的骂谁呢!」

  「大蚂蚱」伸出尤如蚂蚱般细长的手指恶狠狠地把我从窗台上拽到水泥地板
上:「走,走,小兔崽子,咱们找你爸爸讲理去,走,找你爸爸讲理去!」

  说完,「大蚂蚱」好似老鹰捉小鸡般地拽着我的衣领不顾死活地将我拖进黑
漆漆的走廊里,啪啦一声,「大蚂蚱」气鼓鼓地推开了我家的房门,爸爸和杨姨
正坐在屋里闲聊,杨姨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短裤,两条肥硕雪白的大腿在日光灯的
照耀下折射着迷人的光彩。

  「大蚂蚱」阴沈着脸,没好气地把我推搡到屋子中央:「老张,这就是你养
的好儿子,啊,他在走廊里骂,骂我是,是,是他的儿子!」

  「叔叔,我,我,我没看见是你啊,我还以为你是……」我绝望地申辩着。

  「什么!你个混球……」

  爸爸闻言,腾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把将我拽过去,另一支胳膊高高地举
起:「你叔叔比我的年纪还要大,他是你骂的吗?嗯?混球……」

  暴跳如雷的爸爸话还未说完,重重的大巴掌已经毫不留情地击打在我那稚嫩
的小脸蛋上,顿时留下一块深红色的印迹,我的耳朵仿佛被炸弹刚刚震击过,嗡
嗡作响,我的眼睛里面迸射出数也数不清的、比屋外正在燃放着的焰火还要光彩
耀目的金星扬扬洒洒地飞向惨白的棚顶……

  「哎呀,老张啊,你疯啦,你怎么能这么凶狠地打孩子呢!」

  杨姨先是纵声惊呼起来,继尔便瞪着圆鼓鼓的秀目,接紧着便不顾一切地冲
过来,死死地按住爸爸准备再次向我袭过来的大巴掌:「老张,你下手这么狠会
把孩子打坏的啊,你会把他打坏的啊!」

  杨姨把我从爸爸的手里夺过去,搂在她那柔软的怀抱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
着我那缓缓肿胀起来的小脸蛋:「孩子,疼不疼!」

  「疼!」

  我悲惨地点点头,一滴无比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杨姨,不怨我,不怨我
啊,走廓里面太黑,他举着手电一个劲地照我,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还以为是哪
个小夥伴跟我开玩笑呢,所以就,就,就……呜呜呜……」

  「不哭,不哭,好孩子,来,擦擦眼泪,一会,杨姨领里出去看焰火!」

  「大蚂蚱」是爸爸的顶头上司,就是他将爸爸流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
的,爸爸好不容易重返单位。而我,今天晚上无意之中得罪了「大蚂蚱」,爸爸
非常担忧「大蚂蚱」再次公报私仇,使之再次回到五。七干校继续当他的猪倌,
重温那段不堪回首的生活。

  还有一点:杨姨仅穿着极少的内衣、内裤被「大蚂蚱」撞见,使爸爸非常难
堪,从而激怒了爸爸,如此一来,今晚我是难逃皮肉之苦。

  「哥,你。」听到我的哭声,正在厨房里面忙碌着的姑姑不顾一切地冲进屋
子里,看到我悲惨地捂着面颊,姑姑一步跃到爸爸的面前:「哥,你这是干什么
啊,你怎么能这样打他啊,咦……」话没说完,姑姑已经涕不成声。

  「芳子!」

  爸爸气鼓鼓地走进里屋,杨姨悄声地安慰着姑姑:「芳子,芳子,别哭了,
别哭了!」

  「呜……呜……我走,我走,哥,给我买票,我走,我明天就走,我告诉我
妈去,看你把陆陆给打的!」

  说着,姑姑冲进里屋:「哥,给我买票,明天,我就走,我要把陆陆带走,
你太也不像话了,怎么这样打孩子啊!」

  「他,他。」爸爸吱唔起来:「芳子,嗨……」

  「唉,芳子,走!」杨姨走到姑姑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拽扯着姑姑,另一只
手拍着我的肩膀:「芳子,走,咱们陪陆陆一起看焰火去!」随即,杨姨牵着我
的手便溜出屋子,来到漆黑的走廓里。

  「我不看,我不看啦!」

  被爸爸的一计耳光打得头晕目眩的我,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观赏焰
火啊。

  「不看啦,杨姨,我真的不看啦?」

  「不看啦!」杨姨俯下身来:「那,跟杨姨回家吧!」

  杨姨亲切地将我和姑姑领到她家里,林红还是老样子,嘿嘿嘿地笑道:「嘿
嘿,陆陆,惹祸了吧,让你爸爸给打了吧!」

  「去。」杨姨冲着林红撇了撇嘴:「你少说两句吧,人家够难堪的啦!」说
着,杨姨将我拽到厨房里:「陆陆,洗洗脸,跟姑姑、杨姨和林红一起睡觉。」

  洗过脸,杨姨将我抱到床上,一面给我脱鞋一面说道:「你爸爸把你打疼了
吧,唉,这也不能全怪他,你可千万别记他的仇哦!你的爸爸也是没有办法啊,
你骂人骂得也太正道啦,骂谁不行啊,偏偏骂的是他,全单位里最狠毒的人,你
知道我们暗地里都叫他什么吗?」

  「大蚂蚱呗,大夥都这么叫!」

  「不,不对,这是明面叫的,『大蚂蚱』背地还有一个外号呢,我们都偷偷
地叫他『秦桧』,你知道秦桧是谁吗?」

  「知道,宋朝的大奸臣,把岳飞给害死啦!」

  「对,大蚂蚱比秦桧还坏,一看见女人腿就迈不动步,粘粘乎乎的,要怎么
恶心就怎么恶心啊!」

  「阿根叔呢,他干什么去啦!」

  「他出差啦,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出事啦,小鬼,你猜我们单位
里出了什么事?」杨姨给我盖上了厚重的棉被。

  「什么事啊,有意思吗?」

  「有意思,那才有意思呢,杨姨慢慢地讲给你听,听完之后,你的心情一定
会好起来的。」

  杨姨一边说着,一边面对着梳粧台上的大镜子,整理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然
后,她极其自然地脱掉内衣,挂在衣服钩上,继尔又顺手操起一支小巧玲珑的瓶
子,冲着仅剩下一条淡绿色胸罩以及短小白内裤的、白嫩如玉的胴体「哧哧」地
喷射起来。

  瞬时,房间里香气充溢,杨姨高高地抬起胳膊,冲着被刮抹得干干净净的腋
下继续喷射。放下香水瓶,杨姨伸出肥美的玉手拍了拍我的脑门:「睡觉,快点
睡觉!」随即,杨姨爬上床来,脱掉雪白的丝袜,露出一双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
美脚。

  她依附在我的身旁,一股成熟女人诱人的体味混合着清新的香水味立刻扑进
我的鼻息,我深深地猛吸一口,杨姨扯了被角:「来,既然你没有心情看焰火,
那咱们俩就睡觉吧!」

  「杨姨,你还没给我讲单位里发生的可笑事呢!」

  我头枕着杨姨细滑的胳膊,身体紧紧地贴附着她那一对浑圆无比的大乳房,
我偷偷地从胸罩的缝隙处向里面窥视,发觉杨姨的乳头又扁且小,几乎看不太清
楚,我心中暗暗嘀咕:这么小的咂咂头,林红是怎么吃奶的啊?

  「哦,对啦,你瞅我这脑袋。」杨姨可爱地笑了笑:「真是的,我这个人,
说完的话怎么转身就忘了,唉,杨姨老啦,不中用啦。来,咱们躺在被窝里,慢
慢地讲,等讲得差不多啦,你也就困啦,然后,咱们就开始睡觉!」

  「前天,我们设计建造的钢铁厂给单位打来电话,我们设计的厂房盖好后,
高炉却无法安装啦。」

  「原来是土建科一时马虎,计算上出现错误,结果厂房的举架不够,高炉装
不进去,有人挖苦道:『强行安装,把天棚开个窗让高炉伸出头去!』哈哈哈,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单位的脸这回可算丢尽啦,土建科所有的人,现在都在写
检查呢,上级怎么处理他们还不知道呢,弄不好统统都得下放。」

  「把厂房拆了重盖不就完啦!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笑话呢,就这个啊!」我
不以为然地撇起嘴来。

  「什么,孩子,这事还小吗?拆了重盖?说得可倒容易,吹气呢。那得浪费
多少钱啊,你知道建筑一个大跨度的厂房得需要多少钱吗?上千万啊,我的宝贝
孩子。」

  杨姨很不满意地伸出白嫩的肥手轻轻地掐拧着我的脸蛋,同时瞪着那双圆眼
睛,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很快就转变为机关枪般的上海普通话,杨姨红通通的嘴
里喷出的香气,扑在我脸上,我贪婪地呼吸着,享受着这迷人的香气:「孩子,
你知道吗?」

  「什么啊!哎呀,好剌挠啊。」我慌称腿痒,向下面伸出手去,故意轻柔地
触碰着杨姨软嫩的腹部以及她薄丝般的内裤,我已经感觉到内裤里面的阴毛剌扎
着我的手背。

  「我告诉你,好好听着!」杨姨却是异常的认真,抱住我东瞅西瞧的脑袋,
我早已被杨姨温暖的胴体撩拨得心烦意乱,魂不守舍,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唠唠叼
叼,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什么啊,什么啊!」

  「土建科的科长曹利君知道大祸临头,难过此关,在家里偷偷地溜进厕所自
杀,可是他选的那把刀太也不快啦,或者是怕痛,下手太轻,胡乱砍了十多刀,
血是流了不少,人却没有死掉,现正在医院抢救呢。」

  「救过来了吗?」一听说又要死人,我立刻被惊呆住,关切地问道。

  「现在看来死是死不了啦,可是活着更着罪,整个变成了废人。」

  「他为什么要死啊,写个检查不就完了!」

  「哦,不,不,他是负责人,是最后把关的人,这可不是写个检查就完事的
啊。唉,本来我们已经办完了调回上海的手续,这下可好,只好等着把这件事情
圆满地解决了才能调走,这种事啊,返起工来少说也得大半年,唉,真倒黴!」

  「什么,杨姨,你要调走?」杨姨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是啊,上周就批准啦,我和你阿根叔刚要准备张罗着收拾收拾行李,没想
到,一个电话打过来,就出了这种事情。」

  「那,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啦!」上帝啊,你太无情啦,真让我太遗憾啦,
眼前这位天仙般的美女,即将永远地离开我。

  「哈哈哈!」

  「孩子,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杨姨又没死,怎么能再也看不到了呢,孩子,
以后,去上海,一定要到杨姨家作客哦,杨姨给你烧地道的上海菜,我敢保证,
绝对百分之百的上海风味。」杨姨越说越激动,这是因终于可以如愿地回归故乡
而迸发出来的喜悦之情:「祝贺我吧,孩子!」说完,杨姨赠给我一个深深的香
吻,我的舌头趁机在杨姨香气四溢的红脸蛋上狠狠地舔食一下。

  「啊,困了……睡吧!」

  杨姨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侧过身来,搂着我,缓缓闭上了美丽的大眼睛。

  我可没有一丝睡意,杨姨丰满的胴体、高耸的豪乳、雪白腻滑的玉腿,使我
垂涎欲滴,我的口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流淌到洁白的枕巾上。

  我耐住性子一直等到杨姨渐渐地睡熟,发出轻微的酣声,然后,轻轻地挣脱
开她的双臂,摒住呼吸,偷偷地向着棉被的深处滑去。我偷偷摸摸地拉开杨姨的
乳罩,因做贼心虚而哆哆嗦嗦的手指触摸着杨姨洁白如玉的乳房,同时,把嘴巴
凑过去,叼住她那平缓的小乳头深深地吸吮起来。

  「嗯!」杨姨在梦中呻吟一声,登时吓出我一身冷汗,急忙吐出刚刚吸到嘴
里的小乳头,慌慌张张地把乳罩给她拉合上。过了片刻,发现杨姨并没有醒来,
我便继续往下面滑去,同时,伸出舌头贪婪地亲吻着杨姨丰满的胴体,渐渐地,
我的脸贴到杨姨的私处,隔着薄纱般的内裤,我嗅闻到一股浓烈的、令我极其兴
奋的、成熟女人特有的腥骚味。

  我扒开杨姨的内裤,借着窗外礼花燃放时发出的耀眼的光芒,非常认真地欣
赏着杨姨肥硕嫩白的小便。很显然,杨姨的阴毛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修剪,乱蓬
蓬的杂毛全部被刮除掉,仅在微微隆起的阴阜上保留着一小块密密实实的阴毛,
这块阴毛也经过精心的修剪过,齐齐刷刷地闪着幽暗的亮光。

  我伸出舌头舔食着这块混合着香水味道的阴毛,内裤里面的小鸡鸡不安份地
摇晃起来,我将一支手伸进自己的内裤,紧紧地抓握住兴奋起来的小鸡鸡,不断
地轻轻揉搓着。

  接下来,我开始亲吻杨姨嫩腻的、充溢着股股汗腥味的大腿根部,我的小鸡
鸡愈加亢奋起来……

  「唉……」一声轻微的叹息之后,杨姨再次改变睡姿,蹬掉棉被叉开两条肥
美的秀腿。我的机会终于来临,扒开薄薄的内裤,杨姨那诱人的、因刮净阴毛而
光洁粉嫩的小便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缓缓地、试探着将一支手指插进杨姨的小便里,很快便被里面的淫水彻底
润湿,我色胆包天地搅动起来,杨姨的小便轻微地痉挛起来,粉嫩的赘肉和缓地
撞击着的手指,我一边继续在杨姨的小便里面抽插着手指,一边拼命地揉搓自己
饥渴难奈的小鸡鸡。

  「砰……」一声巨响,一颗硕大的礼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爆裂开来,令人目
眩的光芒吓得我哆哆嗦嗦地将湿淋淋的手指,从杨姨的小便里抽出来。


                三十六

  「呜……呜……呜……」

  怒气冲冲的列车声嘶力竭地呼啸着,铿铿镪镪地奔驰在辽阔无垠的大地上,
我依在姑姑温暖的怀抱里,望着车窗外一棵棵疾速地向后面退去的参天大树,以
及一闪而过的小村庄,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新奇。

  拥挤的车厢里,充溢着污浊的空气,缭绕着呛人的烟雾,满脸疲倦、无所事
事的旅客们,或是相互面无表情地对视着;或是以低沉的嗓音叽叽喳喳地交头接
耳着;或是反反复复地、毫无目标地乱翻着一张不无翻了多少遍,早已皱皱巴巴
的旧报纸;或是默默地、孤独地一口接着一口地狂吸着劣质的烟卷;或是百无聊
赖地抱着发束蓬乱的脑袋呼呼傻睡。

  「啊……」姑姑仍然处在归乡的极度兴奋之中:「终于可以回家了!」

  姑姑俊秀的面庞着扬溢着幸福的神色,一双有力的、但去是温柔的手臂紧紧
地搂抱着我,健壮而又轻盈、丰满娇艳、曲线分明的身体上,不可遏制地发散着
浓浓的、沁人心脾的、令我心旷神怡的青春气息。

  姑姑将我轻轻地按俯在她那高高耸起的、即坚挺又软嫩的胸脯上,一对美艳
的大眼睛充满温情地望着我,我也甜甜地望着心爱的、比妈妈还要亲近百倍的姑
姑。在我心灵的深处,姑姑远比妈妈要重要得多,那是因为姑姑给予我比妈妈还
要多的、人世间最美好的、最幸福的母爱,一挨离开妈妈的身旁,我便永远、永
远地把姑姑当作妈妈来看待,同时,又当作最为神圣的女神来看待。

  望着女神姑姑流溢着无比爱怜的目光,我忘情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姑
姑那白嫩中泛着微微红晕的脸庞。姑姑厥起红通通的朱唇,冲我妩媚地笑了笑,
一缕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秀发,从她的脑袋后面非常不听话地溜过来,遮住了姑姑
的眼睛,她扬起头来晃了晃脑袋,可是,那缕秀发好像故意跟姑姑过意不去,依
然无比讨厌地遮在姑姑的眼前,我伸过手去,一把拽住那缕缓缓飘逸着的秀发,
使劲地往姑姑的脑袋后面拉过去,由于用力过猛,姑姑细长的眉毛微微一皱,本
能地摇晃起脑袋来:「哎哟,好痛!」

  「哦,姑姑,对不起。」我急忙松开姑姑的秀发,一把搂住姑姑的脖胫,厚
嘴唇吧哒吧哒地亲吻着姑姑的面庞,姑姑微闭着双目,任由我肆意狂吻。

  「嘿嘿。」

  旁边的旅客以羡慕的口吻问姑姑道:「这个小家伙是你什么人啊,看你们,
好亲热啊!」

  「我大侄。」

  听到问话,姑姑睁开了眼睛,一边深情地抚摸着我的脑袋瓜,一边极其骄傲
地答道:「我大侄,这是我大侄,目前为止,我只有这么一个大侄!」

  「啊。」旅客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难怪,我说的呢,看得出来,你特别喜
欢他!」

  「那还用说!我,这是领我大侄回老家,不光是我,我爹、我妈,都喜欢这
个小家伙!嘻嘻。」

  「姑姑。」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姑姑,咱们的老家,在哪啊?」

  「在。」一贯不跟我开玩笑,说话总是认认真真的姑姑,今天却破天荒地,
第一次与我卖起了关子:「在哪,你猜猜?」

  「我哪知道哇!」我木讷地摇摇脑袋:「姑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
我,我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啊!」

  「在。」姑姑用圆浑的手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鼻子:「告诉你,大侄子,
咱们的老家跟张作霖是邻居,哈哈哈,这回,你知道在哪里了吧!」

  「哈哈哈……」座位四周的旅客们闻言,都轰然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有
意思,原来,张作霖是你们的老乡哦!」

  「张作霖。」

  我茫然地嘀咕道:「姑姑,张作霖是谁啊?是咱们一家的么?」

  「哈哈哈。」一个男旅客笑吟吟地告诉我道:「小家伙,张作霖你都不知道
哇,想当年,他可了不得啊,是东北王啊!」

  「大侄子。」狂奔着的火车,恰好爬上一座巨大的钢铁大桥,望着滔滔的河
水,姑姑感慨万分地说道:「大侄子,你的老家,你的故乡,你的祖根,就在辽
河边上!」

  「辽河。」我瞅着窗外的河水,问姑姑道:「辽河,大么,有这条河大么,
有这条河长么?」

  「嘿嘿。」姑姑不以为然地瞅了瞅窗外的河水:「哼哼,比她,可大多了,
可长多了,并且。」

  姑姑不无自豪地说道:「在大辽河的边上,长着数也不数清的榆树和柳树,
特别是柳树,多得简直遍的都是啊,在辽河岸边的一条大深壕里,柳树最集中,
最多,最密,那里,就是咱们的老家,叫柳壕!」

  「柳壕!」

  「对,柳壕!」

  「呜……呜……呜……」

  火车再次尖叫起来,听着闷声闷气地吼叫声,我问姑姑道:「姑姑,这个火
车可真好玩,它为什么一个劲地乱叫啊!」

  「哦,可能是火车一天没吃饭了吧,他这会正吵着肚子饿了,要吃饭呢!」
姑姑眨巴着眼睛,非常认真地解释道。

  「啊,原来是这样,姑姑,火车饿啦,应该给它吃饭啦,姑姑,坐火车可真
好玩哟!」

  「嗨,你啊。」

  姑姑埋怨我道:「陆陆,你太小,过去的事记不得啦,姑姑告诉你吧,你还
没到周岁的时候,就开始坐这趟火车了,每年至少坐两趟,大侄啊,你已经记不
得啦,每次都是我、或者是你爷爷抱着你,坐这趟火车,回老家!」

  「嗯。」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姑姑,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啊?」

  「那时,你还太小,你才几岁啊,能记住个什么啊,等你有了记忆,你的妈
妈就说什么也不让你回老家了,唉,你的妈妈哟,心眼真毒,怕你跟老家的人亲
近,疏远了她!」

  「哦。」听到姑姑的话,我释然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想到:原来是这样,
如此说来,我与这趟火车真是前世有缘啊,我刚刚糊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人世上,
它便忠心耿耿地陪伴着我不知疲倦地在我的人生之路飞驰着、狂奔着。

  啊,从此以后,这一奔驰,这一狂奔,可就是数十个春夏秋冬、数十个寒来
暑往。把一个茫然无知的幼儿,狂奔成为一个中年人,是啊,人生之路与这狂奔
着的火车又能什么两样呢,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得一刻不停向着永远也看不尽
头的目的地,狂奔而去。

  我接过姑姑递过来,已经精心剥好皮的红苹果,兴致勃勃地倚靠在车窗边,
一边卡卡地啃着可怜的苹果,一边不厌其烦地念叨着驶过的每一个小车站:「嘿
嘿,公主岭、郭家店、四平、大榆树,姑姑,下一站该到哪啦?」

  「可能是十里庙吧!」姑姑没有把握地嘀咕道。

  渐渐地,火车做久了,铁路沿线的车站名被我无意之间牢牢地刻印在童年时
代的脑海里,再以后,竟然能够如数家珍般地倒背如流。

  成年后,我在酒桌上结识一位列车员,谈及铁路上的事情,我借着酒兴念叨
起这条贯穿东北全境的大动脉上那一座座名不见经传的小车站,竟把那位列车员
朋友听得目瞪口呆:「哥们,你挺厉害啊,这些小车站的名字,我们许多列车员
都记不全啊,业务考试的时候,经常为此丢分,你是怎么背下来的啊!」

  铁路两侧的站名不仅被我牢记于心,我甚至还能凭着旅客们谈天时差别不太
大的语音,猜测出他们是何方人士:「叔叔,听口音你是梅河口那一带的吧?」

  「阿姨,你是渖阳人吧?」

  当列车驶过渖阳之后,车上的旅客顿时来了一次大换血,潮水般汹涌上来的
旅客们,七嘴八舌地操起令我兴奋不已的、倍感亲切的家乡话。

  「喂……这是咋的啦,地板咋这么湿啊,差点没把我滑倒!」

  「妈哟,给我一块面包!」

  很多时候,每当聆听到附近的旅客们大声小气地聊天时,那带着浓厚地域口
音的话语,听起来就像已经回到了故乡一样。啊,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酷似我的
三叔,而那个身着灰色风衣的女士,扯起海栗子味的长音来,简直与我的老姨毫
无二致。哦,是不是我的三叔和老姨在车上啊?我抬起屁股,跳到椅子上,扯着
脖子举目望去:「嘿嘿,不是,根本就不是!」

  火车不再尖声浪气地瞎叫乱喊,大概是开车的叔叔已经把它喂饱,你看,它
运足了气力,呼哧呼哧,更加疯狂地奔驰起来,铮亮的铁轮无情地撞击闪着寒光
的钢轨,发出极有节奏感的、铿镪有力的巨响。

  我在姑姑的怀抱里,悄悄地昂起头来,偷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便模仿着
火车的样子,纵声喊叫起来:「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厢里面正昏昏欲睡的旅客们,顿时被我的恶作剧惊醒,他们抬起头来,望
着我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车厢里原本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这个孩子,真好玩!」

  「好个淘气包啊!」

  「……」

  「姑姑。」望着渐渐远去的太阳,望着缓缓阴沈下来的天空,望着已经是朦
胧一片的大地,我满脸疲倦地问姑姑道:「姑姑,老家还有多远啊,什么时候才
能到哇!」

  「哦。」姑姑吧哒亲了我一口:「我的大侄子,你累了吧,别着急,等天彻
底地黑下来,咱们就到家啦,来,大侄子,在姑姑的怀里,睡一觉吧,睡省了,
就到家了!呶。」说完,姑姑拽过她的外衣,覆盖在我的身上:「闭上眼睛,睡
一觉!」

  我幸福地闭上眼睛,脑袋一歪,在姑姑温暖的怀抱里,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就这样,我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在姑姑圣母般的怀抱里,稀里糊涂地回到了辽
河岸边的故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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